清晨第一抹陽光灑入,慣于少眠的耿凡羿由睡夢中醒來,鼻翼之間回繞的是屬于女性的柔媚馨香,嬌容貼靠著他睡得香甜,宛如交頸鴛鴦,盡避在睡夢之中,床被底下的肢體仍親昵交纏,似是密不可分的生命共同體,花開並蒂,連理同枝。
如果真能這樣,那該有多好?
他不敢出聲、不敢移動,甚至不敢太用力呼吸,深怕驚破這一刻奢侈的美好,明知不屬于他,卻還是眷戀著這份酸楚而罪惡的幸福。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的溫香嬌軀動了動,女敕頰無意識地廝磨他頸畔,終于醒來。
他在心底失落嘆息,微笑道聲︰「早安。」
「早安。」迷糊坐起,見他怔楞的眼光,想起自己一絲不掛,她羞窘地拉起被子遮掩。「你不要亂看。」
他干澀地笑咳。「好,不看。」
趁他別開臉去時,她迅速抓來睡袍套上,回頭發現他仍然維持原來的動作,不著痕跡地伸展肢體,她驚覺道︰「手腳被我睡麻了是不是?」
他苦笑,沒否認。
「你真是的,怎麼不叫醒我呢?」她立刻上前,替他做穴道按摩。
他神情悵然,幽然吐實。「我不想,這麼快畫上句號。」
若嫦停住動作。就為了多些共處光陰,他情願忍受四肢僵麻的滋味?
他抬眸,凝視她臉上每一分情緒的變化。「我們——就這樣了嗎?」
她背過身,站在窗邊,凝思不語。耿凡羿追著她的背影,正欲開口說些什麼,瞥見擱置床頭的白鯨布偶,一陣熱浪沖上喉間,他哽咽地發不出聲音。
當初她離開時,什麼都沒帶走,只帶了這只布偶,證明她從來就沒有打算要忘記他,如今另一只也都還好好保存在他那兒,他們的心明明是在一起的,為什麼人要分開?為什麼明明是一對的布偶,卻要各分天涯?他好想再听听布偶成雙時,發出的那聲共鳴誓約——
不知過了多久,若嫦回過身,坐回他面前,溫柔輕問︰「你,不要結束嗎?」
他搖頭。「我不想,可是——」
「夠了。」她阻止他,柔聲道。「你不要分開,那我們就不分開。」
他愕然。
相識以來,她一直都是那麼柔順的依從他,就連走到這一步了,她竟還——
「我知道你的為難,我和宇耕,只是表面上的未婚夫妻而已,私底下是朋友,我沒有道德上的牽制,昨晚我就說過,如果你走不開,那就不要走,你還是可以扛你該扛的責任,我們只要在一起就好,不要傷害任何人。」
懂了她的意思,耿凡羿心痛難言。「我怎麼可以要你受這種屈辱?你本來就是我的妻子——」
「既然你心里早已如此認定,那世俗的規範,有什麼要緊呢?」幽然一笑,雲淡風清。「正如七年前,不管你能給我的,是名分還是名利,我其實都只要你的一顆真心而已,這比什麼都珍貴。」
他啞然無言。
閉了下眼,他深深將她擁入胸懷,痛徹頓悟。「我錯了,若嫦!錯得好離譜。」當初,給了名分,給不起安逸生活;而現在,給得起奢華享受,卻給不起名分尊嚴,他又比七年前長進到哪里去?他只不過是個差勁的男人,一直都在糟蹋她的真心,甚至比七年前更糟糕!追逐了一輩子,他到底在計較什麼?!
原來,一顆能夠自由去愛的心,比什麼都還重要,若早知結果會是如此,當初他死都不會放手。
「對不起,對不起,若嫦,對不起……」他不斷地喃喃說道。
他會補救的,不計代價!
如果,得要追上廣寒宮,才能要回他的嫦娥,那麼,他情願舍棄人間榮華,縱使孑然一身,只要身邊有她,其他的,還有什麼好拘泥?
「這是華盛的企劃書,你看一下,如果沒問題,在這里簽一下名,就可以交代下面去執行了。」
雹凡羿接過遞來的資料夾,大致瀏覽了下,在指定的地方簽了名,開口道︰「舜妤,有件事——」
「這是榮威的合約書,照你的意思修改過了,你再看看有沒有問題。」倪舜妤適時介面,打斷他的話。
雹凡羿根本沒心思看,往旁邊一擺,試圖和她把話攤開來講。「這個不急,改天再看,我現在有話跟你說——」
「還有,晚點有個飯局,是和富山銀行董事長的約,千萬別忘了。」
「舜妤!」他無可奈何地瞪著她。「你听不懂我的話嗎?」
「公事的話,請交代,如果是私事,上班時間我不想談,就這樣了,沒事的話我先出去忙了。」她面不改色,抱著成疊卷宗轉身,開門前想起什麼,又停下腳步。「對了,前兩天我爸媽間你什麼時候有空,抽個時間陪他們吃頓飯,他們要和你談婚事,我也老大不小,再等下去就快人老珠黃了,是該把時間定下來了。」
雹凡羿面色一整。「我不——」
「如果你不方便也沒關系,我會轉告他們一聲。」
「舜妤!」他沉聲一喊。「找個時間,我們好好談談。」
步伐一頓,她沒回頭,淡淡丟下一句︰「很多事,我可以當作不知道,但是什麼話該說,什麼事不該做,你自己心里有數,不要做過頭了。」
門被關上的同時,耿凡羿挫敗地靠回椅背。
她知道,她其實早就心里有數,只是不說破罷了!
這點,他並不訝異,舜妤一直都是兼具聰慧與果敢的時代新女性,一旦確定了她要的目標,就會勇敢去爭取,不論環境有多艱難,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易退縮,也正是她這樣的個性,在他創業面臨四面楚歌的狀況時,她咬著牙陪他熬,不到山窮水盡不罷休。
一開始,他只當她是好員工,對于她眼中熱烈的愛戀,只當盲目、無知規避;後來因為那一夜的錯誤,她更是說什麼都堅決跟著他,她總說,他絕非池中之物,她不相信她會看錯人,風風雨雨一路伴隨支援,不曾動搖餅信念……
正因為如此,他對她的虧欠,才會這麼深。
現在,又教他怎麼開得了口?她所為他付出的,並不比若嫦少,他做不到這樣的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他抱著頭,良心道義與摯愛女子在心中糾扯拉鋸,他處在中間左右兩難,不論怎麼做都是十足的罪人!
手機鈴聲響起,他滿心煩躁,想也沒想,抓來便郁悶低吼︰「喂?」
另一端楞了下,輕問︰「吃炸藥啦?脾氣那麼壞。」
一听到水水柔柔的嗓音,他化開眉心的郁結,放輕了音調。「你在做什麼?」
「剛和宇耕吃完飯。」
「你很閑嘛!」他悶聲道。
愉悅的輕笑聲傳來。「耿先生,你在吃醋嗎?都說我和他沒什麼了,我只是跟他討論下一季流行服飾要走的設計路線,還有,順便警告他,不許再找你麻煩。」
他揉揉有些疼痛的額際。「我想見你。」
「好啊,我在公司附近的餐廳。」她大略說了地址。
「我去接你,你等我。」收了線,他抓起外套往外走,開門時迎面踫上舜妤。
「要出去?」
「嗯。」他別開眼,無法直視她。「下午不回公司了。」
她沒說什麼,盯視他的眼神,若有所思。耿凡羿幾乎在那樣的注視下窒息,狼狽地逃開。
他知道這麼做是錯的,也知道他愧對太多人,但是——心不由己,他還能怎麼辦?
「我們要去哪里?」上車後,若嫦好奇地問。
「回家。」他只回了短短兩個字,當車子駛向熟悉的路段,來到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握住她的手。「我們的家。」暖暖深情,盡在不言中。
「嗯。」她動容,不再多問,五指回握住他,與他一同走入。
「以前,你會在這里擺兩盆三色堇,我也買了種子,但就是種不出來,最後只好買現成的,不過,總覺得沒你種得漂亮順眼。」他指著屋內的每一個角落,一一細訴。「還有外頭那塊地方,知道你喜歡栽栽種種,留了個空地,可是又不曉得該種什麼,就空著了;至于窗簾,找了好久,實在找不到同樣的花色,只好買了這個;還有這條圍裙,印了一對小白鯨,那時看到好驚喜,想說你一定會喜歡的,就買下來了,以後你做菜會用得著;我還記得,你以前好愛下廚研究新菜色,我每次都想求你饒了我,可是看你那麼興致高昂的樣子,實在不忍心告訴你,再玩下去你可能會守寡……」他淺笑,指著那一整排的食譜,又繼續說道︰「現在你可以盡情放手去玩了,我買了好多食譜,歡迎你來蹂躪我的胃。」
一路听下來,累積的感動已經多到快要溢出胸腔,她回身,緊緊抱住他的腰。「你一直——都在等我嗎?」否則,不會房子的每個角落,都刻滿思念的痕跡。
掌心撫過柔順的長發,他低嘆︰「內心深處,是的。」
「如果,我一直沒回來呢?」
「它會一直空著,不會有別的女主人。」從一開始,就知道無望,他只是傻氣的讓自己作著夢而已,從不期待實現,因為如果連夢都沒有,他不曉得自己還能靠什麼支撐下去。
領悟到他絕望的等待,她仰首主動吻上他的唇,表達滿心的感動與心憐。耿凡羿摟近縴腰,深深回吻,抱起她上樓,來到他們的臥房,將她放置在柔軟床鋪的中央,相擁倚偎。
「很後悔那時總是太忙,沒辦法多陪陪你,連想在房里擺張照片都沒辦法。」
若嫦安心躺在他臂彎中,笑哼。「你還敢說,是誰笨得跟豬一樣,底片都沒裝好,不然去墾丁那一回,起碼有一卷照片可以看。」
「是是是,我笨得跟豬一樣,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難不成想念一輩子啊?」
「不然你把人家的照片賠來嘛!」
他笑笑地,握住她索討的小手。「找個時間,再去重游舊地,這回我用數位相機,沒有底片的問題,保證有一流的攝影水準。」
她一楞,撐起身子望住他。「你可以嗎?」
雹凡羿明白她在顧慮什麼,但是他不在乎,私心里,他反而希望事情早早曝光,他就不用每逃詡過得那麼辛苦,夾在兩個女人之間,面對誰都于心有愧。
「沒什麼不可以的,不只墾丁,我還想和你去法國、去日本、去世界的各個角落,你忘了?我還欠你一趟蜜月旅行呢!」
「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並不在乎那個——」
他搖頭,拉下她輕吻一記。「我在乎。」
輕輕挲撫玲瓏有致的體態,由縴盈的腰身往上移,洋裝布料柔軟的服貼在細女敕肌膚上,不含激情,只是溫存蜜意,他以掌心,感覺她身體的柔美線條,像是膜拜著一尊完美的藝術品,在縴細的肩頸游移——
「天氣冷了嗎?」指尖挑弄她頸上的女敕黃絲巾,順手解開,她來不及阻止,窘紅了臉。
他微愕地盯著頸上的激情痕跡,終于曉得她為什麼要圍上絲巾了。「我有這麼粗魯?」
「知道就好。」她嬌瞠,白他一眼。
他悶笑,指月復柔柔搓撫縴項上的點點印記。「下回改進。」為了證明悔改誠意,他淺吻過每一道印記,一手往後找尋洋裝拉鏈往下拉,挑開胸衣暗扣,順著乍泄春光,吻上若隱若現的胸前曲線。
「凡羿——」她羞喊。
「嗯?」指掌貼上發燙的胸口,傳來她失速的心髒跳動,他帶著最深的珍愛眷憐,揉撫白玉一般美好的軟女敕酥胸——
口袋傳來手機鈴響,他停下動作,看了眼來電顯示,半秒也沒猶豫,拇指按下——關了機。
「是——」她張口欲言,他迎身吻住她。
「別問,也別理會。」將她推回床內,持續濃情。
也許不該,但是每一分與她共處的光陰是如此珍貴,他不想讓任何人、任何事破壞這份寧靜,此時此刻他只想看著她、感覺她,將罪惡感牢牢鎖在心靈最深處。
若嫦無聲嘆息,伸出了雙手,全心全意回應他。
房門倏地被推開,驚擾了濃情相偎的愛侶,同時驚愕望去。
「舜妤?」他訝喊。「你怎麼進來的?」
倪舜妤揚揚手中的鑰匙,戚然地笑。「你忘了你辦公室放有備份鑰匙?我本來想給你一次機會的,一直到門口,我都還不死心,可是你為什麼不接電話,為什麼要逼我?!」
雹凡羿一陣寂然。「因為——我再也沒有辦法欺騙自己,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我要的人是她。」
「你——一她大受打擊,來來回回看著他們,若嫦驚覺衣衫不整,羞愧拉攏幾乎滑落肩頭的洋裝。
「你——無恥!」倪舜妤難忍悲憤,上前便是一記巴掌,打楞了若嫦。
「舜妤,你做什麼!」她動作太快,他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怒氣沖沖地拉開她,將若嫦護在懷中,幫她整理好凌亂的衣著。「有話好好說,不要像個潑婦。」
「我潑婦?你們都搞到床上去了,這又算什麼?奸夫婬婦嗎?」他這般溫存憐惜的一面,是她從來沒見過的,更是激得她忿恨不甘,怒火燒熾得不可收拾。
背中身軀一陣輕顫,他痛憐不舍,摟得更緊。「你說話一定要這麼難听嗎?」
「我有說錯嗎?她都有未婚夫了,還不守婦道,勾引別的男人,難道真的是偷來的情比較刺激?她自己都甘心當個不知廉恥的婬婦了,還怕我說?」
「你不要句句針對她,錯的人是我!我早就想跟你把話說清楚了,我們之間如何你比誰都清楚,就算我真的娶了你,你覺得你會幸福嗎?不可能的,因為我已經承諾過要把幸福給另一個女人,再也給不起你要的幸福——」
「我不配得到幸福,難道她——一個橫刀奪愛的狐狸精就配嗎?」她將矛頭指向若嫦,咬牙一字字憤恨地說︰「誰都可以,但是,為什麼是她?你說什麼都不肯踫我,卻去踫別人的老婆?!這些年,我陪著你吃苦受罪,居然還不如一個有未婚夫的女人,耿凡羿,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被冷落的委屈、得不到憐愛的苦楚,一股腦兒的爆發開來,宣泄到若嫦身上,悲恨地探手將她扯離耿凡羿的護衛。
「舜妤,你不要——」
她完全不理會耿凡羿的心急,厲聲咄咄地質問︰「世上男人那麼多,你為什麼偏要招惹他?因為他的外表,還是因為他的財富?可以啊,那些全給你,只要你把他還給我!」
「我、我沒有,我要的……只是他的人……」有這麼罪無可赦嗎?她只是想愛他而已,並沒有想要傷害任何人……若嫦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你要他?!」倪舜妤諷刺大笑,愈笑愈不可收拾,笑得眼淚一顆顆往下掉。「在他落魄潦倒時,陪在他身邊的人是我;在他日夜忙碌,累了、病了、餓了,照顧他的人是我;在他為事業打拚時,在他身邊幫著他處理大小瑣事的人是我;在他處境艱難時,支援著他、為他加油打氣的人是我!如今,他功成名就,意氣風發的時候,你卻冒出來,說你要他?你憑什麼?!」
一字一句,逼得若嫦啞口無言。
是啊,她憑什麼?在他一無所有時,她沒能陪在他身邊,放他孤軍奮戰,如今,她有什麼立場巴另一個女人爭寵?這樣的行為,連她都唾棄自己!
不管任何理由,當初,她都不該輕易離開他的,既然放了手,就沒資格再去爭取什麼,一步錯,步步錯……
「對、對不起,對不起——」哽咽地說完,她含淚悲憤地逃開。
「若——」耿凡羿心急地想追上去,卻被倪舜妤阻止。
他沒有辦法指責她什麼,因為她說的都是實話,也是他心底最深的負疚,只是,他不願因為這份負疚,賠上三個人的一生。
「舜妤,你何苦?強留下我,你也不會快樂,何必弄得三個人都傷痕累累?」
「我何苦?」她喃喃自言,心,苦得說不出話來。「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麼?只是一個無恥倒追的女人嗎?是不是隨便一個偷情物件,都比我重要?」
雹凡羿皺眉。「你把我看成這種人?」
「不然你要我怎麼想?你從不肯主動親近我,我知道你心里還藏著另一個女人,她比我早出現,佔住了你的心,我沒話可說,只好一再的等,說服自己,你總有一天會淡忘她,慢慢接納我,可是——現在就連一個背著未婚夫出軌,不安于室的女人都能得到你的珍愛,那我又算什麼——」
「因為她是我的妻子!」他月兌口而出,阻斷她的話。
「你——你說什麼?」倪舜妤怔然,瞪住他。
他嘆息,泄氣地跌坐床沿,撐著額頭,無力地陳述。「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結過一次婚,在二十歲那一年,你只知道我心底長年佔據著一道影子,卻不知道,她是我摯愛的妻,不管是七年前還是七年後,這顆心,始終只容得下她。」
倪舜妤倒吸了口氣,臉色慘白。「你、你騙我……出軌就出軌,不要找這麼可笑的借口……」她不相信,她不要相信!如果——那個女人真是他情深緣淺的妻,那她還憑什麼與她一較高下?他們早了她那麼多年相遇,如此痴狂的愛過……
「我沒有必要騙你,如果不是命運捉弄,我們甚至已經有個七歲的孩子了……你不會知道,她為我做過多少犧牲,我曾經錯過一次,這回,我不想再辜負她。」
「你不想辜負她,所以就選擇了辜負我?耿凡羿,你看看我,我付出的,難道有比她少?!」
「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我也不想這樣的,相信我,我真的掙扎過,可是,失去她,這里只剩一片麻木,我沒有辦法放開她!」他指著心口,一個人活著,最大的悲哀,莫過于心死,沒了心,也只是空洞的呼吸,空洞的軀殼,她要這樣一具行尸走肉做什麼呢?
這就是他的回答?等了這麼久,付出了這麼多,他回報她的,只是一顆麻木的心?那她這些年的等待又算什麼?
她從來不曾走進過他的心,不曾有過他一言半句的承諾,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明知他心中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深情往事,仍是執意強求,畢竟已經過去的人,對她是沒有威脅的,她以為只要不去踫觸,久了他終究會是她的,只是沒料到,他的過去會活生生走出記憶,同時佔據他的現在與未來,那她又還剩些什麼?
說穿了,這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感情,又怎強求得來?
可是——執著了這麼久,要她放手,她怎甘心?
她閉了下眼,兩顆清淚順頰而落。「耿凡羿,我真的不曉得,該怨恨你的深情,還是無情——」
「對不起。」似乎,他總在傷人,連他都不懂,像他這麼差勁的男人,憑什麼值得兩個女人這樣的執著眷愛?
她悲澀一笑,轉身,失魂落魄的走出他的視線。
這里,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他心里,也沒有,從來,這一切都是為另一個女人而保留的,所以他甚至不願她走進這里一步。
她終于懂了,也醒了——
雹凡羿這輩子從沒如此沮喪過!
心急如焚的找若嫦,她不接他電話,到她家門口等她,由半夜等到天亮,她明明在家,就是死也不肯見他,狠心讓他吹一夜的冷風。
舜妤的那些話,一定傷她很深,他了解她溫柔善良的性情,她不會原諒自己將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並且責怪自己的自私……
他明白,若無法親口得到舜妤的諒解,縱使他們勉強在一起,她也不能心安理得,因為她會終生背負著道德良知的十字架。
最郁卒的是,連舜妤也躲著他,死都不肯坦然面對現實,難道她們想這樣懸一輩子嗎?他快被這兩個鴕鳥型的女人逼瘋了!
情緒被她們搞得糟到十八層地獄去,完全無心處理公事,事業再成功有什麼用?感情處理得一團糟!
他撈起西裝外套起身,剛要伸出手,門把早他一步旋開。
「你要出去?」倪舜妤看他一眼。
「現在不想了。」他關回門,倚在門邊瞅住她。「你還想逃避多久?就算坐牢也有期限,好歹讓我有個底。」
「原來和我綁在一起的感覺叫坐牢。」她輕諷,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悲哀了。
「你知道意思,不要扭曲我的話。」
「無所謂了,坐牢也好,折磨也好,你去吧,我放你自由。」不只他累,她也堅持得很累,他們同樣都在無止盡的追逐之後,發現拚了命想緊握,雙手卻還是一片空虛。
雹凡羿錯愕,接過她遞來的辭呈,反應不過來。
「不必用那種表情看我,我只是想通了。只是一味的怨責你並不公平,從一開始,你就表明了給不起我要的,可我還是不信邪,以為只要無盡的付出,你終究會被我感動。既然付出是我心甘情願的,現在再拿它來強求你本來就給不起的感情,我這種形同勒索的行為,又何嘗不卑劣?」
「舜妤——」雖知她一向都是理性聰慧的女子,但是她能跳月兌迷障,說出這樣的話,還是令他驚訝不已。
「你不要感動得太早,不管怎麼說,我總是為你付出了女人最珍貴的青春和心力,這是不爭的事實,我沒有無怨無悔、不求回饋的情操。」
「你想要什麼?直說沒關系,這本來就是我欠你的。」
「真干脆。如果我說,我要你全部的財產呢?」
雹凡羿眼也沒眨。「好。現在除了若嫦,我已經沒什麼好在乎的了。」大不了重新再來過,他什麼苦沒吃過呢?只要身邊有她,沒有什麼是不能面對的。
「你真夠傷人了。」見他為杜若嫦如此義無反顧,心還是一陣刺痛。「你放心,我沒那麼很,我只要你名下一半的財產,補償我失去的青春,這些年陪著你熬,我這樣的要求並不過分。」
「沒問題。如果你想,我可以現在就找律師來辦理相關手續。」
財富、名利,如今在他來說,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走過這一遭,讓他深深領悟到,能夠擁抱著心愛的人,一同去面對人生困境,比什麼都還重要,只要握住她的手,他永遠不會是一無所有。
又是一個日升月落。
雹凡羿抱過床頭的白鯨布偶,在心底嘆息。
若嫦似乎鐵了心要逃避他,每次想找她,都不得其門而入,他也知道她需要時間,去克服「第三者」的心理障礙和罪惡感,但是他的思念呢?他的煎熬呢?她全都不管了,也不心疼了嗎?
「老婆,你到底還要躲我多久?我快想你想瘋了——」
他甚至連裴宇耕的白眼都挨過了,她還真狠得下心,說不理就真的不理他。
將臉埋進布偶雪白的絨毛中,似想藉由那樣的舉動,去感受一點殘存的愛情余溫,若不這樣,他會覺得,她離他愈來愈遙遠了——
門鈴聲響起,他懶得理會,倒床閉眼,充耳不聞。
但是來者並不死心,就算是悠揚悅耳的鈴聲,听久了也會瘋掉的。他不耐煩地放下布偶,下樓開門。
「敢按壞我家門鈴,我放狗咬人——」粗吼飆到一半,卡在喉嚨里,他呆呆地,仿佛見著了外星人。
門外佳人巧笑嫣然。「你脾氣愈來愈差了。」
「你——」他完全愣到外太空去。她、她、她——怎麼可能?他昨晚還在她家樓下吹了一晚的冷風,差點重感冒,她不是——死不見他嗎?
她指了指腳邊大包小包的東西,示意他幫忙。他腦袋一時還轉不過來,下意識的幫她提進客廳,才楞楞地問︰「什麼東西?」
「我買了好多不同花的種子,打算把那塊空著的花圃種滿,等花全部開出來,一定很漂亮;這些布料呢,是上次做衣服沒用完的,我覺得客廳太單調了,可以裁些碎花小抱枕什麼的;還有毛線,如果現在開始織的話,等冬天一到,你就有毛衣可以穿了;還有哦,那是剛剛在超市買的晚餐食材,從現在開始,你最好要有必死的覺悟……」
雹凡羿听得眼眶發熱,喉頭一陣酸,啞聲道︰「你——就帶這些東西來?」
「還有這個。」若嫦伸長手,遞出抱在懷中的白鯨布偶。
「就——這樣?」
「還有,最最重要的一樣。」她斂去笑,神色認真地走到他面前。
「什麼?」
「我。我有記得,把自己帶來給你。」
雹凡羿動容,伸手將她拉進懷中,激動地、熱切地擁抱她,哽咽低喃︰「歡迎回家,老婆。我等你好久了。」
「不回來不行,你還欠我好多東西。」
他松開她,雙手捧著嬌容,拂開她頰畔的發絲,像看不夠她似的,眼神眷眷戀戀,不舍移開。「我欠了你什麼?」
「你欠我十五塊、一碗判冰、一趟蜜月旅行、一疊美美的照片、一顆天上的星星,還有——一輩子的幸福。這些都是你說要給我的,不準賴帳,大總裁。」
雹凡羿眼神溫柔,由口袋里取出一對流光燦然的婚戒,將其中一只套入她的無名指問。「一顆星,還有,一輩子的幸福。」
若嫦揚起醉人淺笑,將另一只套入他指間,嬌聲問︰「那我的十五塊和判冰呢?」
他傾身吻她一記。「我所有的財產,包括我的人,全都給你,這樣還不夠嗎?」
「還有蜜——唔!」一記深吻,堵去她的話。
「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會跟著。」最後一句話,落在交纏的唇齒之間。
這條纏系彼此的姻緣線,他曾經親手斬斷,如今,一只婚戒,再度系起他們斷了七年的緣分,這回,他會系得牢牢的,不再任它輕易松落。
當初的他,太年輕、太驕傲,不肯讓她為他吃一點苦,但是一條必須共同走過的姻緣路,怎可能只是同甘,而無共苦?夫妻就是生命共同體,必須一起面對風雨,才能並肩同看雨後的晴空,不是嗎?
她也有錯,不該只是一味的順從,一味的替他設想,過分遷就他而失去了自我,如果當初,她能夠多那麼一點點堅持,一點點勇氣,將心里真正的感受告訴他,也許,今天他們不會多走那些冤枉路。
所幸,繞來繞去,他們還是繞回彼此身邊,今後,他不會再一個人吃團圓飯,一個人住空蕩蕩的房子,一個人過沒有嫦娥的中秋節,她會陪著他,一直到很老很老,都還會記得牽著彼此的手,一起坐公車、逛夜市、嘗小吃……
他們,有的是一輩子的時間。
全書完
注︰
關于憨厚可愛的範行書的溫馨戀曲,請詳閱橘予說系列220姻緣線之一《尋找真愛的情人節》。
關于氣質出眾的裴季耘的纏綿戀曲,請期待姻緣線之三《等待奇跡的耶誕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