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驚一場之後,童采寧還是找到了兒子。
並且,不意外的,仍是眼尖的童朝旭先找到母親,主動回到她身邊去的,因為媽媽一急起來,就像無頭蒼蠅,那種找法,是不會有太大的效果的。
那時,童朝旭已與紀沛陽分開了。
「媽媽,你以後不要再亂跑了,找你很辛苦耶!」
「我——」童采寧一時不察,啞巴吃黃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次就算了,下次不可以這樣了哦!」
什麼口氣?像在訓女兒似的!
「童、朝、旭!你夠了哦,現在是你大還是我大?」臭小子!真是得寸進尺,搞不清楚狀況耶!
「當然是媽媽大。」相當識時務的小俊杰,趕忙陪起笑臉,一轉身,又悶悶地嘀咕。「每次都這樣,說不贏人家就拿惡勢力壓人。」
「你、說、什、麼?」
「沒、沒有!」怕活不過法定年齡就夭折,童朝旭趕忙搖頭又擺手地粉飾太平。
「那就好。走啦,吃飯去了,為了找你,急得肚子都坑邛扁了。」
「難怪!」他就說嘛,怎麼火氣特別大,原來是肚子餓了。
媽媽很奇怪哦!只要情緒一緊張,就很容易肚子餓,可是吃得再多,這種讓男生噴鼻血的身材都不會變形耶,神不神奇?
???
接下來的幾天,童采寧忙著處理內外事務,一方面替兒子辦就學事宜,另一方面忙著添購生活用品,為長期定居做準備。
「看起來,媽媽是真的打算住敗久、很久了。」童朝旭有了結論。
以前他是無所謂的,但是現在,他有一點點高興,因為這表示,他還有很長的時間,遇到那個英俊叔叔的機會就很大。
從那一天之後,他就很期待再遇見叔叔,他也說不上來,就是有很不同的感覺,很喜歡他就對了。
這件事情,他沒有告訴媽媽,那是男生和男生之間的小秘密,不能讓女生知道——至少他是這麼認為。
本來,邵偉凡體貼地給了她充分的時間處理這些瑣事,但一切就緒之後,小旭上學去了,而童采寧閑在家里沒事做,就提早銷假上班去了。
堡作對她來講,是一項對自己的挑戰,肯定自我的能力,讓她活得更有自信,雖然在兒子面前老是丟足了臉,但是在工作崗位上,她可是從容自得,表現得無懈可擊哦!
忙了幾天,一切總算是上了軌道,處理起事情來明快果斷、游刃有余,一上任,杰出優秀的表現立即嬴來底下員工的信服,原先還對這年輕女子的能力有所質疑的人,再也不敢小覦她。
當然,這出色的工作績效,不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在眾人欣羨她年紀輕輕便當上了總經理特助,並且前途無量的背後,她可也付出了代價——那便是永無止盡的忙碌,讓她就連午休時間都不得清閑。
正埋首在某宗合作方案之際,一聲清晰的敲門聲響起。
邵偉凡由虛掩的門扉探進頭來。「還在忙嗎?」
「唔,差不多了。」確定備妥資料,她抬頭報備了聲。「下午我要親自去一趟遠寧,談談這個合作案。根據我這幾天所得到的資訊,遠寧在台灣是數一數二的企業集團,能與他們合作,對于進軍台灣商場將會是一大助力。」
所以說,這麼重大的事,必得由她或邵偉凡親自洽談,若是吹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邵偉凡好無奈,壓下她忙個不停的小手。「你能不能別開口閉口的公事?現在是休息時間,難不成你想累壞自己?」
童采寧不著痕跡地抽回手,態度溫淡有禮。「不會的,我這麼大個人了,會照顧自己的。」
心知她有意回避,他暗嘆一聲,主動轉移話題。「小旭最近好嗎?」
說到寶貝兒子,她臉上浮起柔和而滿足的光芒。「入學前做過學術科的測驗,老師說他有超齡的智慧,建議他直接跳級讀國中。」
「你還真能生,居然生出個天才兒童。」一直都知道小旭比一般同齡的孩子早熟且聰明,沒想到還是個資優兒童呢!
「可是我拒絕了。」
「為什麼?」
「童年只有一次,我不想他年紀小小,就去背負升學的壓力。」
「那倒也是。」畢竟還是孩子嘛,就該純真無邪,盡情地嬉笑玩耍。
「那小旭怎麼說呢?他住得還習慣嗎?」
「當然。我們母子很能隨遇而安。」當還在英國時,她就問過兒子的意見了,他並不特別在意自己的就學環境,很能為她設想。
「等這里的情況穩定,大致也要三、兩年的時間,到時候,是留下,還是回英國,我們看看情形再討論了。」
當初,在研討有關開發台灣商機的企劃案時,他正需要一個能力卓越的人來幫他的忙,那時幾名身居要職的主管,意願並不高,只因這段居留期過長,而這些人不是有家室,便是有著感情上的牽絆,哪肯遠赴他鄉?就算有著高昂的挑戰性,以及升遷良機,也沒人肯點頭。
然後,這當中年紀最輕的采寧,自告奮勇地接下這燙手山芋。
私心里,他其實有著正中下懷的雀躍,畢竟,他始終沒能捉住她的心,離開的這些日子會有什麼變化,正是他最擔憂的。
他根本就不想離她太遠,現在她主動追隨,他自是再開心不過了。
他非得好好看緊她不可,有句話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只要他持之以恆,用真情感動她,相信佳人的芳心早晚會屬于他!
???
下了計程車,童采寧微眯起眼,仰視矗立在眼前、足足有四十多層樓高的壯觀建築物。
听說這棟建築物的創始人,是靠自身的能力白手起家,而且年紀很輕,跳月兌了一般人對企業家那種五十出頭、頭頂微凸、頂著脾酒肚之類的刻版認定。
未及三十就已經有這等成就,簡直令人想不佩服都不行。
她很好奇,是什麼樣的動力,鞭策他去奮斗出這番光景?那一定得是極堅定的意念吧?
才干不凡,再加上外貌俊帥出眾,簡直就是白馬王子的最佳典範,足以迷煞千萬佳麗,有他在,全場不用燈泡都會發亮,這是她由助手那兒听來的。
她倒要看看,這名英俊多金的男人,有沒有辦法連她也迷到暈頭轉向。
底下三十幾層樓,分租給其他公司團體,據她初步估計,這光是每月租金,就夠他花錢花到手軟,更別提其他了。
由三十五樓開始,是遠寧的總公司。
她被帶往會客室,等候那個日理萬機的總裁大忙人。
紀沛陽由頂樓的休息室,搭乘私人電梯下樓來。
休息了一上午,頭疼欲裂的情況仍是沒好轉多少。
昨晚與客戶應酬,多喝了幾杯,現在還有些昏昏沉沉的宿醉感。
他苦笑一聲。
說來有些悲哀。他從來都不是嗜酒如命的人,而那個本該是最溫暖的家,卻讓他感覺像是一座幾乎令他窒息的牢籠,他沒勇氣跨進一步,原本的滴酒不沾,卻被逼得只能以此尋求解月兌。
昨晚,又夢見她了,夢見過往的種種,一幕幕清晰如昨,一直到現在,他都還記得她每一記輕顰淺笑,以及嬌軀的柔軟溫香……
醒來後,只遺留苦澀與惆悵。
是啊,她早就離開他了,在七年前。
她是帶著破碎的心離開的,他永遠都忘不了。
他給了她痛苦,然而,她又何嘗不是?這些年來,他所承受的,只能說是一場醒不來的夢魘,他並不比她好過多少啊!
究竟,是誰虧欠了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早已分不清楚。
按著隱隱發疼的太陽穴,他隨代秘書泡杯濃茶,便要進總裁辦公室。就在轉身的同時,一道似曾相識的倩影自眼角余光掠過,他渾身一震。
是昨夜殘夢未醒嗎?
屏息地回眸望去,三兩名員工穿梭在走道上,卻不是他所渴盼的。
傻呀!紀沛陽,明知她早已遠去,為什麼這些年來,你還在下意識的尋尋覓覓,在茫茫人海中,企圖找著相似的身影,就是不肯看破?
他在心底嘲弄著自己的昏昧,邁開沉重的步伐回到辦公室。
「總裁,代表迅偉合作案的接洽人已經在會客室等候了,您要見她嗎?」年輕貌美的女秘書將濃茶放下,恭敬地請示。
「請她進來。」他眉心深蹙,強忍身體的不適。
他就是接獲秘書的知會,才會下樓來的。與人有約,他從不失信,否則他現在不會坐在這里。
啜了口濃茶讓腦子清醒些,他疲憊地往後靠向椅背,無力地閉上了眼。
叩叩!
兩聲禮貌的敲門聲傳入耳中。「總裁,童小姐到了。」
童?她也姓童?
扒!那又如何呢?反正不會是她。
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失望,傷痕多到他已經學會不再抱任何希望了,反正最終無疑的只會是失落。
既然明知如此,何必還要再折磨自己?
「請進。」他淡漠地出聲,甚至連看的都沒有。
「謝謝。」向帶路的秘書頷首示意後,她望向那位早已久仰大名、好奇得不得了的青年才俊。
他的樣子看起來有點糟糕,也許她來錯時間了。
她偏著頭,禮貌性的送出關懷。「紀總裁,您還好吧?」
紀沛陽甩甩頭,那太過熟悉的清柔音浪,多似七年來午夜夢回中,深深縈繞心臆的她……
這讓他腦袋更加昏沉。
瘋了你!紀沛陽,大白逃詡會產生幻覺。
他一手撐著額,一面揉了揉抽疼的兩鬢,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強打起精神會客。
「請坐,童小——」頭一抬,四目相接的剎那,聲音全卡在喉嚨里。
童采寧倒吸一口氣,忘形地驚呼︰「你——」
天!是她,真的是她!這真的不是幻覺?!
他閉了下眼,腦子一片暈眩。
貶嗎?會嗎?苦苦熬了七年,本以為她已飛往哪個不知名的國度重新追尋自身的幸福,沒想到,有生之年,他竟還能再見到她。
采寧、采寧……他最心愛,也最讓他心痛的女子啊……
心在顫抖,呼吸淺促,他甚至不敢睜開眼,怕那只是幻象,他終歸得面對現實的殘酷與自身的悲哀……
童采寧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幾步,太大的驚嚇,使她失了平日的鎮定,幾乎要驚叫出聲,奪門而出。
從不預期會再見到他,尤其是在她全無心理準備,還無法完全淡化兩人的過去的時刻!
不該的,她不該對他還有感覺,一切早該雲淡風輕了……
下意識的,她轉身想逃——
「采寧!」一聲充滿痛苦、飽含思念的叫喚響起,她釘在原地,再也舉不起步伐。
紀沛陽毫不猶豫地沖上前,緊緊將她抱住,什麼也不願想。「別走!別再逃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別這麼殘忍地對我!」
痛楚的低訴,勾動了她長年壓抑的思念,沖擊心扉。
多久了?這懷抱,曾是她最深的依戀,原以為,她可以依偎一輩子,誰知——
他,早已不是她的。
「放——放開我,求你。」這是不對的!殘余的理智不容許她沉溺。
紀沛陽一震,咬牙松開了她,別開的眼眸,掩去深深的痛。
今非昔比,他怎會忘了呢?
退到窗邊,他強迫自己不去看她,強抑下想踫觸她的渴望。
「沛陽……」凝望背身而去的他,她暗自傷懷。
「你——」他想問,她後悔了嗎?這些年來,她可曾後悔過當初做下這樣的決定?
他們之間的聚散,全由她一句話,而他,為她的這個決定,嘗盡了傷楚。她呢?是否後悔當初太過輕易地放棄他?松開兩人緊握的手?
這些話,沒勇氣問出口。
轉了個方向,他改口︰「你過得好嗎?」
「很好,真的很好。」失去他,但卻意外的有了小旭,往後漫漫年歲,讓她有勇氣熬過來。
想起她的心肝寶貝,嘴角不禁流露幾許輕柔的微笑。
由那張小小俊容中,就仿佛看到了心之所系的男子,足以稍慰淒苦的心。
「是嗎?」她過得好,卻苦了他……
她笑得那麼心滿意足,應是找到了另一個可以帶給她幸福的人了吧?
扒,為什麼不呢?都七年了,難不成他還以為她會為了一段不堪回首的情殤,小泵獨處,痴念著他嗎?
「你呢?這些年,過得如何?」她關心地反問。
「我結婚了,如你所願地娶了她。」然後,過著地獄一般的晦暗生活,度日如年。
「噢。」她沉默著,一時搭不上話,不自在的移開視線,留意到桌上的相框。
「我女兒,叫紀欣恬。」順著她目光的停留地點,他加以解釋。
童采寧抿緊了唇,再也發不出聲音。
這麼說來,他應該——很幸福吧?
心頭酸酸的,想起小旭,再看看照片中笑容甜美的女孩,她突然間有些怨慰。
為什麼該有這麼大的差別?這一切,原本都是屬于小旭的……
懊怪誰呢?是她的懦弱,連帶的,也犧牲掉兒子的權利,讓他受了太多不公平的待遇。
像是看穿了她的情緒波動,他輕嘲︰「你不是說,你祝福我們嗎?我除了成全你,還能怎麼做?反正,也沒人問過我的意願。」
听出他話中的悲怨,童采寧訝然以對。
「難道不是?你滿心只想顧全采馨,何曾顧慮過我的感受?明知道我心里除了你再也容不下其他,卻還不遺余力的將我推向她,你想過沒有,你的退讓犧牲,成就的也只是一對怨偶?!」
一連串的陳述,讓她听出了端倪。「你們——處得不太好,是不是?」
他苦澀地回應。「你還會在乎我的死活嗎?」
垂下眼瞼,她怯聲道︰「你——在恨我嗎?」恨她不該輕易言別離?恨她不做任何努力就放棄了他?
「我已經分不清,我們之間到底是誰該恨誰了。」將沉重的身軀拋進沙發當中,他早就已經心力交瘁。
「沛陽……」她吶吶無言。
這些年,他究竟是怎麼過的?為什麼看起來好沉郁、好滄桑,往昔的神采飛揚早已尋不著痕跡。
「別說了,我不要你的抱歉。」這些,本就是可預見的狀況,既然挽不回什麼,那就讓他自行面對自身的悲哀,多說,心只會更痛。
沉沉一嘆,他強撐起最平靜的表情面對她。「你來,不是要談合作案的嗎?」
「呃——對。」她怔怔地,轉換不回來的思緒呈空白狀態。
「我很意外是你。」見她這副呆愣樣,他實在不敢相信,迅偉企業會將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她來負責,今天如果對象不是他,肯定會弄砸。
她眨眨眼,說不上話來。
曾經是耳鬢廝磨的戀人,一時之間,她心態調整不來,很難用對客戶的態度與他討論任何事。
紀沛陽不發一語,極有耐心地等候著。
「呃,我……我想……」太多的愛恨糾葛,交織在兩人之間,教她怎麼能若無其事的和他談公事啊?
「你知道的,只要你開口,任何事,我都會依你。」從來就是這樣,甚至——他的婚姻也是。
看吧!如此隱晦暖昧的情況,她哪開得了口?
「沛陽,你不能這樣,公事歸公事,別感情用事。」
「那也是只對你。你很清楚的,從相識到現在,有哪件事,我沒順著你?」就算她開口要整個遠寧企業,他也會毫不猶豫的雙手奉上,對她,他沒有什麼是給不起的。
「沛陽!你這樣——我談不下去。」她苦惱地咬著下唇。
紀沛陽定定地望住她。「你還是沒變,不知所措的時候,就會咬著唇。」而他,總是舍不得她這麼虐待她美麗的朱唇,然後就會——
「紀沛陽!」她跳了起來,慌亂地打斷他游走的思緒。
她太清楚他在想什麼了。
「你別、別……」
「采寧,你太多心了,我沒任何意思。」至少,該認清的,他都認清了。
「那……」她模不透他沉晦復雜的心思。
「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在七年前。如果你想提醒的是這個的話。」他早就認命了,這是她要的,他還能說什麼?「如果——」他垂下眼瞼。「你真的覺得為難,那就換個人來吧,我答應你,不再與你扯上任何關系。」他平靜地道。
胸口驀地一揪,酸楚的淚霧泛上眼瞳,難言的疼意絞緊了她的心。
「我沒那個意思,沛陽,別這麼想。」沖動之下,她沒深想,彎低身子蹲在他跟前,仰首望著他。
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和他撇清關系,否則,她就不會生下那個他們撇不清的孩子了。
她一直都好珍惜他與她共有的一切,只是,這些話,再也沒有她說出口的余地,他懂嗎?
采寧……他無聲地喚著,眼前這張清麗柔美的容顏,讓他魂牽夢系了多年。他情難自己,忘形地伸出了手——
在踫著她的前一刻,他神色一僵,生硬地止住動作,別開了眼。
童采寧也不甚自在地退開,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呃——」
「采寧。」他突然出聲,接下了她無言的沉默。
「啊?」她有點被嚇到。
「你究竟希望如何?」
「就——維持原狀好不好?」說完,她怯怯地抬眼打量他的神情。
「你是指,用不摻雜私人情緒的方式,談論公事?」或許是愛得太重、戀得太深,再也沒人比他更了解她,她的一言一行,他總是能輕易解讀,了解她想表達的涵義。
「會為難嗎?」她小心翼翼地探問。
就算會,為了她,他也要強作無謂啊!這是她希望的,不是嗎?
一抹苦笑,不著痕跡地自他唇際隱去。
「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