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伯韓怎麼也料不到,自己才出去買個燒餅油條回來而已,世界已經大大翻轉了一輪。
消防車、警員以及圍觀群眾,將原本沈寂的黑夜襯得有如白晝般喧騰。
逐漸走近,看清出事地點,他瞬間臉色大變,快步奔上前,排開附近圍觀的鄰居。
「這是怎麼回事?」
「應該是瓦斯外泄引起的爆炸,火勢還沒完全撲滅,你跟住抱是什麼關系?」
「她是我女朋友。」糟,樂樂還在里頭!「樂樂!」
一顆心沈入寒不見底的冰窖,他沒能多想,撥腿便要往里面沖。
「韓——」
細細的、顫抖的嗓音傳入耳膜,挽住他的步伐。
他迅速回身,隔著人群、隔著黑夜、隔著巷距,看清抱膝蹲坐在他家門前的縴弱身影。
她眼中盛滿了恐懼,雙眼睜得大大的,像是還未搞清楚發生何事般驚魂未定,又像是努力忍著不哭,忍到泛白的唇咬出齒痕。
楊伯韓幾乎是用盡了畢生最快的速度奔向她。
「你嚇死我了!」他狠狠地、用力將她抱進懷中,心髒幾乎無法承受這一瞬間大起大落的情緒落差。
「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他喃喃地重復,雙掌來來回回撫觸嬌軀,似想確認她依然好好的,在他懷中。
「房子、房子……」直到現在,她糊成一團的腦子仍然無法思考,只是憑著直覺躲進有他的地方。
警察在她耳邊嗡嗡嗡問了些什麼,她一句也沒听進耳。
為什麼會爆炸?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統統都不知道……他回來了,下意識地躲進他安全的保護羽翼之下,什麼都不去想。
他一如既往,出面為她擋風遮雨,與警察交涉的過程中,緊緊摟住她的雙臂一直沒有放開。
自從認識他之後,這男人一點一滴將她慣壞了,她不再像以前那麼獨立堅強,她容許腦袋偶爾當機、可以放松偷懶,也學會了……依賴。
「……沒有,她不可能開瓦斯煮東西。」
「你確定?」
「當然,更早之前,我和她都在一起。」先是熱烈,後來他去買宵夜,她更沒有開瓦斯煮食的必要。
「詳細的爆炸原因,我們仍會深入調查,厘清有無責任歸屬的問題。還請董小姐跟我們回警局去做個完整的筆錄。」
知曉這是例行程序,楊伯韓也沒多說什麼。「明天可以嗎?我會陪她一起去,她現在嚇得魂不守舍,也無法好好整理思緒,提供有效信息。」
心疼她飽受驚嚇的模樣,現在他只想讓她好好休息,另一方面——他可以肯定此刻睡袍底下,她什麼都沒穿,他是能讓她這樣衣衫不整四處晃嗎?
經過一場午夜驚魂後,董允樂在他的床上睡著了。
之所以能夠睡得那麼沈,他用了點小技巧,在那杯沖給她喝的牛女乃里加了點助眠藥,明天還有得她折騰,得先養足精神。
這一覺,果然一夜無夢到天明。
醒來時,枕畔不見楊伯韓身影,倒是門扉外傳來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鞋子,要……凡是你想得到的……對,貼身衣物也要,她穿34C……你管我熟不熟!挑些良家婦女一點的款式,你那些傷風敗俗的衣服就免了,帳款我再找時間到你店里結……是嗎?好,那就當是你給未來堂嫂的見面禮……不說了,她應該快醒了……有機會再介紹你們認識,還有,別亂嚼舌根。」
幣掉手機回房,見她已醒來,正呆坐在床中央,楊伯韓移步上前,彎身親親頰容,順順她的發。
「我替你買了套臨時應急的衣服,浴室有新的牙刷毛巾,你先去打理一下,等等我陪你去一趟警局,下午看要不要請個假在家休息。」
她點頭,和楊伯韓一同去警局做完筆錄,回程途中,她格外沉默。
直到站在自家門前,看見滿目瘡痍、幾已半毀的房子,這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蹲在家門前,眼淚滾滾滑落。
楊伯韓嘆了口氣,沒出聲安慰,只是靜靜佇立在她身後守護著。他比誰都清楚,她那麼地努力,日以繼夜地工作,為的就是想擁有屬于自己的房子,能夠遮風避雨,不再流浪。
但是所有的努力全在一夕間摧毀,這種打擊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她需要發泄,痛痛快快哭過一場綁,才能夠站起來,重新調整人生步調。
董允樂足足哭了半個小時,而後,自己擦干眼淚站起來,接過他遞來的健達出奇蛋,慢慢吃掉。
「好了,我要去上班了。」
「你還要去上班?」剛剛她的店長明明打電話來關切,還說她可以休兩天假好好調整心情,不扣全勤。
「對呀,少上一天班就少一天收入耶。」她現在房子毀了,還得背負數百萬房貸,休假太奢侈。
「你放心,房子沒了,地還在,所以我不會沈浸在悲傷中,房子重建的費用還得靠自己打拚呢,哪有時間頹廢?」
「嗯。」就知道她會這麼想,不愧是他認識的那個董允樂,永遠無可救藥地樂觀看人生。
晚上休息時間,沒見到楊伯韓,連店里的同事都覺意外。
交往這四個多月來,他每日準時為她送晚餐,幾乎是風雨無阻,今天這樣可說是史無前例,不曉得是被什麼事耽擱了。
董允樂不放心,便步行返家察看。
人還未到,隔著一般距離便見他和一名女子,不曉得為了什麼事,在門口僵持不下。
即使看不清全貌,模糊的側影也能瞧出,對方是一名窈窕嬌麗的妙齡女子,微鬈的長發,時尚的裝扮,細致如洋女圭女圭的絕美五官……好漂亮,漂亮得讓身為女人的她都自慚形穢了。
女子挨上前,纏抱住楊伯韓的手臂,十足撒嬌姿態。
他一臉無奈,伸手模模她的頭,低頭試著和她溝通。
這種寵愛的動作……他也曾對她做過。原來,不只對她……
她不是不信任楊伯韓的為人,一旦與她交往,他絕不會三心二意、腳踏兩條船,這些日子,他待她有多好,她再沒心沒肺都感受得到。
但——還是忍不住貶想,如果他認識這麼美的女孩子,為什麼還會同意與她交往呢?
從一開始,他便答允得太輕易,愈是交往,愈是察覺他難能可貴的優點,心底難免有幾分不踏實。
他可以給女人一輩子的穩定與依靠,那麼好、那麼教女人夢寐以求的男人,為什麼會如此輕易被她擁有?她一輩子都不曾如此好運過,難免不安……
楊伯韓一偏頭,瞧見了她。
來不及猶豫是該回避一下還是大方上前打個招呼,他已喊住她,神態坦然地朝她招招手。「樂樂,過來。」
他抽開被女子環抱的右臂,伸手去牽她。「讓你認識一下,這是我小堂妹幼秦。」
是戰國七雄中,最後一統天下的那一個嗎?
可以想象。光看楊伯韓剛剛對她那一臉沒轍樣就知道了。
「喏,她是樂樂。這下如你願了?」
「久仰大名啊,大堂嫂——」楊幼秦甜甜一笑,靠過來要聯絡感情,被大堂哥一記警告的眼神阻止,示意她小心說話。
「呃,你好……」楊伯韓到底是怎麼跟家人說她的啊?那聲大堂嫂,喊得她羞容滿面。
「人你也看到了,回去別亂說話,听到沒?」
某人在下逐客令了。
「好啦好啦,我走就是了。」
「咦?不進來坐一會兒嗎?」還是大堂嫂有人情味。
「她坐過了。」
「……」當客人的還能說什麼?
算了,反正也習慣了,一遇到董允樂,大堂哥就成了標準的有異性沒人性,連抱都沒得抱了,對比小時候任她纏、任她鬧,還任她在身上撒過好幾泡尿的待遇,何止是天壤之別!
董允樂被他摟著腰,半強迫地帶回屋內,連和客人道聲再見都來不及。
進到客廳,看見里頭多出幾大箱物品,由其中一個敞開的大紙袋瞧見女性基礎的保養用品,另一袋有鞋子,是她的尺碼,而且配合她平日上班的款式,幾乎都是平底鞋款居多。
她蹲身大略查看了一下,抬頭以眼神詢問。
「幼秦拿來的。她開了一間女性精品店,說是要送你的見面札,這幾天你先將就著用。」
將就?這些都是知名品牌耶,她這輩子活到現在還沒這麼奢侈過,這見面禮會不會太大手筆了一點?
「這樣好嗎?」不難想象,這些加總起來會是多驚人的一筆數字。
「沒什麼不好的,過來吃飯。」都是幼秦纏著要見未來堂嫂,好向其他堂兄姊炫耀,害他誤了送餐時間。
「欸,問你一件事喔……」
「怎樣?」他雙手忙碌著打開雙層便當,一一將飯菜水果擺上,斜瞟她一眼。
某人維持著蹲茅坑姿勢,一點一點蹭到桌邊,雙手托腮,非常小人陰謀論地開口。「你那麼怕我和你的親人接觸,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怕他們泄了你的底嗎?」
「……」他手一頓。「我能有什麼秘密?」
「很多啊,例如過往情史那一類的,怕我知道有多少女人纏著你不放。」
「我又不帥,家底也不豐厚——」至少外表看不出來。「誰會纏著我不放?」
誰說的?!
「我就會!」她本能反駁。
柔和的眸光軟化了過于剛強的面容,他低道︰「歡迎。」
「喂——」他在規避問題喔。
「沒有別人,樂樂。我只有你。」
敝了,明明是同一款不苟言笑的面容、一樣的嗓音,也不過略略低沈沙啞了點,怎麼會……听得筋骨一陣酥麻?
他說——我只有你。
這句話,就像一顆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甜蜜發酵。
明明應該很悲慘的時刻,她打拚了這麼多年全化為烏有,還負債數百萬,怎麼可以直涌出一股想笑的幸福感?她瘋了不成?
楊伯韓拉起她,抱坐在腿上。「別擔心,你一點都不窮。」
她低頭,見掌心被放入一本存折。
平時雖然掛在嘴邊開玩笑,卻沒想到他真的會這麼做。
她眼眶一熱。要在以前,她第一反應會是攤開存折數數里頭有幾位數,以前窮怕了,她曾立誓,未來如果要嫁,絕不嫁比她窮的男人,可是現在——別說上億身家,就算他真的比她窮,她都認了。
她沒有料到,自己這輩子會如此地愛一個人。
手中沈甸甸捧著的是他的心意,用行動表示和她甘苦與其的心意……她轉身,雙臂攀上他肩頭,在他耳邊低低道出請求……
極輕、極淺,卻不容錯認。
他收緊手勁,將她摟得密密實實,毫不猶豫地應允。「好。」
他會讓她,永不後悔今天說了這句話——
「娶我……」
由于爆炸原因仍在調查,警方要求保留原貌,因此這般時間董允樂仍是暫住對面的男友家。他留了一半的衣櫥、一半的鞋櫃、一半的衛浴空間、一半的床位……屋子里每一個地方,她都擁有一半的空間。
這期間,警方勘驗現場,她曾回去過一次。以廚房為中心點,房子幾已半毀,焦黑的牆、滿目瘡痍的客廳、塌陷的天花板、瓦礫土石遍布……看見她精心布置的溫罄小窩變成這樣,眼淚差一點又要奪眶而出。
之後沒幾天,店里要舉辦一年一度的員工旅游,可攜伴參加,她想了想,出去玩玩,轉換一下心情也好,便邀了楊伯韓一道參加。
那是兩天一夜的溪頭行,白天吸收森林芬多精,晚上夜宿小木屋。
她被拉去女人堆里當長舌婦,楊伯韓大方放人,唯一的但書是︰「去吧,但是嚴禁再玩真心話大冒險,在路上隨便找男人告白。」
而他,就留在男人堆里喝喝啤酒、打打牌,大家聊啊聊的,不知怎地,就扯到董允樂最近爆衰的運氣。
「對呀,又是扭傷腳、又是差點被車撞,真的該找時間到廟里過過運了。」
正要抽牌的楊伯韓頓了下,抬眼問︰「什麼時候的事?」她沒有告訴他。
店長大略思索了下。「就大概半個月前啊,她腳上不是包了一團,我還讓她早一個小時下班,去看中醫。」
「她只說不小心扭到。」他蹙起眉頭。
「嚴格來說也沒錯啦,差點被掉下來的花盆砸到,她為了閃避而不小心扭到腳。」
「兩者原則上差很多。」她未免輕描淡寫過頭了。
「她不就那個性子嗎?」反正扭都扭到了,也不會唉唉嘆嘆抱怨自己多倒霉。
「我們都知道你很寶貝她啦,事情都過去很久了,不用這樣。」倉管組長打趣道。
「不,不是的……」以他辦了數年刑事案件的敏銳直覺,他不認為只是純粹意外那麼簡單。
爆炸案後,警方去她家實地勘驗,初步推測是瓦斯外泄,現場采集到一枚煙蒂,因而詢問過他們。
她不抽煙,而他本來就沒有煙癮,只不過偶爾無聊或思考時會可有可無地抽上幾根,和她在一起,他不曾讓她吸過二手煙。
那麼,那枚煙蒂又是怎麼來的?
第一回,他沒有多心。
但若再加上被車撞……高空砸落的花瓶……哪來這麼多意外?
偵辦過那麼多起的命案,他深知許多的遺憾就是因為大意而發生,而他這輩子最不願接受的,就是失去她。
他開始回想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再細微的部分都不願錯過,寧可自己多心,也不能輕忽。他甚至想起那件陳尸地板的破碎衣物……
他不由得寒毛倒豎,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告訴他——事情不尋常!
他迅速抓起手機,撥打她的號碼。
鈐聲在他右手邊響起。
她將隨身的包包留在他這里!
男人們對看了一眼,發現他神色有異。「怎麼了嗎?」
「樂樂——不能落單,可能會出事!」
「不然……打寧夜的電話好了。」她們在一起。臨江低頭撥電話,想交代女友看好樂樂,等他們過去。
結果,說沒幾句,臨江便掛了手機,抬頭看過來的眼神,楊伯韓立即察覺不對勁。
「如何?」
「她說……樂樂一個小時前就回來找你了……」
他臉色一變,跳下床榻,二話不說往外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