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病房內,魏怡珊沉沉的睡著後,魏漢濂和席維亞示意關漢斯一起走出病房。
三人來到走廊,魏漢濂的神情相當凝重,席維亞則鼓勵的握緊了他的手,他終于對著自己的繼子道︰「我知道你對我有很深很深的成見,我也不敢奢求你什麼,只是有些事情,你也應該知道才是。」
必漢斯冷凝著一張面容,對這個毀了他家庭的人,他己不必擺好臉色了,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攤在相面上了!
「當年你爸、你媽和我,本來就是個難解的三角習題,每個人都深陷在難解難分的愛戀里,沒有一個人是好受的。」
「而我最後選擇了漢濂,」席維亞看著自己的愛子,兀自接下了話,思緒也跟著回到年輕的歲月,「不過,在那之前,當我和你爸談分手時,他並不能接受,還說如果沒有我,他一定會死掉,最後更以死來威脅我和他結婚,我真的很害怕他會因此做出傻事,所以我便答應嫁給你爸,可是——」她眼眶逐漸泛紅,「你爸不是個能承受失敗和壓力的男人,當公司營運出狀況時,他開始逃避問題,甚至自我封閉,從沒有考慮到身為妻子的我,又承受著什麼樣的苦楚——」她泣不成聲,哭倒在魏漢濂的懷中。
魏漢濂深情的將她擁緊,直視著緊皺濃眉的繼子,「公司的高級干部眼看你爸避不見面,只好將公司財務吃緊的情形交給你媽去處理,但你媽從來不曾管過公司財務,更甭提一個岌岌可危的公司。
「所以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她向我求助,而基于以前的情誼,我毫不猶豫的答應了,當時,我從頭到尾都不曾想過要和你媽破鏡重圓,甚至並吞你爸的公司,而是他太懦弱,太沒責任感,股東才會罷免他,將我扶正,但他仍不求振作,到最後更以死來逃避一切問題,來個一死百了。」
「胡說,事情不會是這樣的。」關漢斯一臉鐵青的反駁。
「真的是如此,你爸根本什麼也不管,那時候為了供給讀書,我將所有可典當的珠寶全拿去當了,而他呢?每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沒想到我每天籌公司的錢、籌你的生活費,籌到自己都快被逼瘋了。」席維亞淚如雨下。
必漢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無言以對。
「公司給你,漢斯,我的股份也全部無條件的給你,我只要求你不要跟怡珊結婚。」
魏漢濂出人意表的直視著關漢斯道。
「為什麼?」他不懂,事情好象在一瞬間全失去控制了。
「兩個不相愛的人結為夫妻,是一件很可憐的事,你媽已做了一個例證了,我不想要我的兒女都深陷婚姻枷鎖中。」
「我不是你的兒子!」關漢斯冷冷的駁回他的話。
「你是,至少在我的心中,你是我的兒子。」
「你——」關漢斯錯愕的看著他眸中濃厚的慈愛光芒。
「我不要你為了報仇而毀了自己今生的幸福,兒子,你不愛怡珊,所以請你別毀了她,還有你自己的幸福。」魏漢濂誠摯的凝睇著他。
必漢斯思緒混亂,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了,他究竟是為了什麼要和魏怡珊結婚?而他究竟是為了什麼舍棄了鐘蔚理的愛?
報仇?為什麼這兩個字如今看來,竟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今夜的星光燦爛,紐約的街頭一樣的光彩眩目,但孤獨的走在第五街的鐘蔚理卻覺得好寂寞。
為了不讓高潔看到她今天和關漢斯意外所拍的婚紗照,她提早跟她道再見後,便前往婚紗公司去要照片,沒想到攝影師已經將照片全部給了關漢斯。
她頭一個念頭便是去向他拿回幾張作為紀念,但思忖再三還是算了,他現在正陪著魏怡珊……她走著走著,沒有拐進街口的「寰宇美夢成真中心」,而是一路朝著帝國大廈前進,進入大廳後,她舍棄電梯往樓梯間走。
「小姐,你要走樓梯嗎?可是樓梯很髒——」管理員好心的想阻止她。
「沒關系的,我想走一走。」
「呃,是到二樓嗎?」
「不,我要上頂樓。」她朝他笑了笑,便轉進樓梯間。
避理員皺著眉,搖搖頭,「大概是開玩笑的吧!她腳上的高跟鞋能走五樓就很行了,何況是八十六層高的頂樓?!」她踩著高跟鞋一步一步的爬上階梯,塵土依舊飛揚,空氣依舊沉悶,不過,一個人的腳步聲變得很空寂,當日擁擠的樓梯間也變得好寬敞。
那天爬樓梯比賽的情景一幕幕的掠過腦海,鐘蔚理一邊走一邊笑著,當時的關漢斯變得好落魄,可是也好溫柔……豆大的淚珠一滴滴的滑落臉頰,但她的嘴角仍噙著笑意,穿著香奈兒套裝和高跟鞋的她在影子的陪伴下,一步一步的朝頂樓邁進……???
雖然已是深夜時分,但關漢斯回到辦公室後,見到韓亞力也在座時,倒沒啥意外,他走近他問道︰「求婚順利嗎?」韓亞力瞥他一眼,「她答應了。」
他的心狠狠的一揪,苦笑的道︰「恭喜你了,亞力。」
「謝謝老哥,不管她是以何種心態答應我的求婚,但她總算給了我一個很甜美的吻,她的唇瓣柔女敕,令人想一嘗再嘗——」
必漢斯臉色愀然一變,「夠了,不用說了!」他心中像是有一把妒火在熊熊燃燒著,心很痛很痛。
矮亞力搖搖頭,嘆了口氣,「何必硬撐呢?你明明舍不得將她讓給任何一個男人!」
他倒了一杯黑咖啡,啜了一口,覺得今晚的咖啡好苦好苦!
矮亞力走近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對不起,老哥,我騙了你,她沒有答應我的求婚,當然也沒有那個吻。」
必漢斯錯愕的看著他。
「今天除了我以外,還有個醫師也來湊熱鬧,而蔚理一個晚上收到兩只求婚戒指卻毫不心動,只說她已有個心靈之戒了。」
「心靈之戒?」他眉心緊鎖。
「嗯,那代表她會一生一世忠于自己的感情。」
一股鼻酸涌了上來,關漢斯突然發現自己很想哭。
「雖然她沒多說什麼,可是我可以感覺到,她的幸福己充滿了酸酸苦苦的滋味,但說真的,我很敬佩她。」說著,他直勾勾的看著關漢斯,「有一句話我從以前就想說,但一直忍了下來,因為我知道你不愛听。」
「什麼話?」
「你父親是個懦夫!」
他臉上神情一冷,「你憑什麼這麼說?」
「我們在商場上打滾不是一年兩年,都深知商場的爾虞我詐,但我們也清楚只要你夠本事,不是別人想扳倒你就可以扳倒的,我想鐘台正就是個最佳的示範,多少長江後浪推前浪,但他在商界仍是屹立不搖。」韓亞力嘆了口氣,再次拍拍他的肩膀,「我真的希望你能想清楚,你為了報仇而舍棄了你和鐘蔚理之間的愛情,究竟值不值得?」
說完,韓亞力便離開了,獨留關漢斯陷入兩難的思緒之中。
他不相信父親是個懦夫,但父親跳樓自殺的確不是勇敢的行為。
他神情突地轉為落寞,他拿出口袋中那十幾張和鐘蔚理的婚紗照,一一的將它們排在桌上。
是他硬生生的拆散這兩張深情相對的容顏嗎?他不禁茫然了!???時間一天天的流逝,鐘蔚理和高潔的實習時間即將屆滿,而她們也已各自決定好去路,鐘蔚理要回南美叢林,而高潔要回台灣。
另外,關漢斯的婚禮也正緊鑼密鼓的在準備著,仍理不清頭緒的他,強迫自己照著原來的計劃走,絲毫不理會母親、繼父和韓亞力的勸慰之詞。
而明天,就是一切塵埃落定的日子,鐘蔚理搭機至南美,高潔回台灣,關漢斯和魏怡珊的婚禮也將舉行,文森也將住進關漢斯的宅第。
此時,鐘台正的豪宅內,拖著大包小包行李的鐘蔚理正走下樓來。
鐘台正看著眼前無法挑剔的名門淑女,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她一身絲質的白色上衣,太陽花圖案的絲質長裙,臉上涂著淡妝,頭發端莊的在後腦勺綰起,耳朵上戴著一對閃閃發光的單顆鑽石耳環,大方典雅,氣質出眾,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動人的光彩。
「不是明早的飛機嗎?怎麼那麼快就把行李帶下來?」他走近她問道。
鐘蔚理微微一笑,「我想提早走,給爸媽一個驚喜。」
「是嗎!」對于這個決定,他倒不怎麼意外,「你是不想看到明天漢斯和怡珊結婚的任何新聞,對不對?」
她聳聳肩,但略顯傷感的眼眸已泄漏出心底的秘密。
她做了個深呼吸,再次微微一笑,傾身給了爺爺一個吻後,直起身道︰「我想一個人走,所以別送我,但是也別通知任何人好嗎?呃,我指的是高潔、羅杰茲還有醫院的許多同仁,他們今晚為我和高潔舉辦了送行晚會,可是我只想靜靜的離開。」
鐘台正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我明白了,那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你也是。」
他點點頭,對孫女而言,紐約也算是個傷心地吧!
鐘蔚理走後不久,鐘台正即撥了電話給關漢斯,「蔚理提前走了,你真的不追回她嗎?」
卑筒的另外一端並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你們年輕人的事我是管不著,不過,有些過去的事,我這個老的卻相當清楚,我知道你明天要結婚,可能忙了點,不過,如果抽個空過來听我講古,也許你的人生會出現不一樣的轉折。」
必漢斯思索了好一會兒,其實他心中已有答案了,也已決定了「轉折」的方向,不過,和鐘台正談一談也好,畢竟已是最後關頭了——「鐘爺爺,我待會兒就過去。」
「好,我等你。」鐘台正掛斷電話,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看來他還是有機會當月下老人的!???鐘蔚理回到睽違已久的南美叢林,卻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想念這里,難道是因為這里沒那個人嗎?
斑聳的樹林、蜿蜒的河流、溫暖而潮濕的環境下,蠢蠢欲動的各種動物,還有上千種在萬花中翩翩起舞的蝴蝶,以及那疏疏落落投射到森林底下的苔蘚及羊齒植物的陽光……這一切雖然熟悉,但感覺卻又如此疏遠。
她拉著由大樹上垂落下來的藤蔓,咬著下唇,隨即拉緊,用力的往上一蕩,但不知是心太疲憊,還是根本無心再當個女泰山,她居然跌了下來,而腳上高跟鞋的鞋跟也敲到石頭折斷了。
跌坐在地上的她,眼淚一滴滴的滑落臉頰,她的很痛,但遠比不上她的心痛,明天關漢斯就要娶魏怡珊了,從此他和她即成為兩條並行線,不再有交集。
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鐘季南和陳雅娜看著這一幕,兩人對視一眼,朝她走了過去。
這個女兒一回來這兒,他們就發現她不對勁,雖然她已從女泰山變成名門淑女!但她並不快樂,不久,他們即接到爸爸打來的長途電話後,總算明白女兒郁郁寡歡的原因,而在迎接了搭乘直升機來此的貴客後,他們更是開心了!
「怎麼了?女泰山這會兒連在樹林里蕩秋千都成問題了?」四十多歲、膚色黝黑的鐘季南蹲子,笑笑的問。
「是啊,印第安小朋友都好不習慣你這個樣子……咦……你怎麼哭了?」同樣有一張芙蓉面的陳雅娜忙著拭去女兒臉上的熱淚,女兒的外貌多承襲自她。
「嗚……我沒事,只是跌了下來,好痛好痛!」她哽咽的啜泣不已。
「真的那麼痛?你以前跌下來也沒哭成這樣。」鐘季南擔心地看著女兒。
「沒事了!」她抽抽噎噎的,強迫自己逼回淚水。
「不叫幾聲女泰山的吼聲嗎?」這其實是和那名貴客說好的「暗號」,所以陳雅娜忙著慫恿女兒。
「可是……」她真的無心也無力啊!
「叫嘛,每回你叫一聲「喔伊喔」時,這個雨林也頓時充滿了生氣,好多動物也出聲響應,不是嗎?」為了早點看到女兒的笑臉,鐘季南也在一旁鼓勵著。
鐘蔚理來回的看著父母熱切的眼神,終于發出一聲「喔伊喔」,卻小小聲的沒什麼力量。
「怎麼多年不見,老虎變成貓?泰山之吼變成了蚊子叫?」鐘季南笑笑的打趣道。
「用力叫嘛,女兒,叫出心中的憂郁不也舒服些?」陳雅娜也忙著催促道。
看來他們都看出她的不對勁了,她眼眶一紅,點點頭,雙手抱住肚子,將這些日子以來的愛、恨、嗔、痴全化作一聲聲的「喔伊喔」,回蕩在充滿生機的雨林之中。
「到你的樹屋去走走吧,我們在那里準備了一個神秘禮物要送你呢!」鐘季南輕拍女兒的手。
看來,爸媽也許已從爺爺那里知道她感情受挫的事了,才會大費周章的為她準備了禮物。
她點點頭,低頭看著斷了鞋跟的高跟鞋,突地將它們踢掉,再將長裙撕成短裙後,讓一頭綰起的長發重獲自由,讓它們隨風飄揚。
「女兒你——」鐘季南夫婦可沒料到她會有這舉動。
她露齒一笑,「我會振作的,請你們不要為我擔心,不過,我暫時不想當個名門淑女,何況,女泰山還是比較適合這個叢林吧!」
鐘季南夫婦回以一笑,看著她抓起了藤蔓像個小幫子似的,一路蕩向樹屋去。
「他應該來得及到那里吧?」鐘季南突地問道。
陳雅娜笑了笑,「女兒叫了那麼多聲的「喔伊喔」了,我想他一定會加緊腳步的沖到樹屋去的。」???鐘蔚理坐在樹屋前伸出的枝椏上,兩條小腿兒就在半空中這麼晃啊蔽的。
這個坐落在又粗又壯的樅樹上的樹屋,是當年她隨父母來到這個原始雨林時,父母特別以藤蔓及木材建築而成的,說是她的游戲屋,但後來她都在這兒睡覺,遂成了她的房間。
她伸出手模著一旁和藤蔓糾纏共生的數十朵小白花,隨著歲月流逝,她早已忘了當年哭喊著要關漢斯娶自己的事,也忘了這些花是爸媽特別從台灣移植過來,讓它們順著藤蔓生長的「戒指花」。
當時他們哄她說,等戒指花開滿了樹屋後,關漢斯就會來這兒娶她了。
她揚起嘴角笑了笑,她真的忘了,只因當時她的年紀真的好小,不過,如今記得又如何?小小的白花已開滿了樹屋,但他娶的將是別人——咦?奇怪,她的足踝怎麼癢癢的?
她眉頭一皺,不對!懊象是被一只溫熱的手掌給輕輕的握住。
她眼楮倏地一亮,視線趕忙往下溜,一見到那雙如蔚藍海天的深情藍眸時,一股澎湃洶涌的喜悅幾乎淹沒了她,她笑盈盈的問著,「你怎麼可以這樣一聲不響的握住人家的腳?」
必漢斯的俊臉上滿是柔情,「這個「人家」很快就會變成我的「家人」了,所以我可以一聲不響的握住她的腳。」
她眸中帶笑,看著他利落的爬上樹屋,在她的身旁坐下,「我不知道你也是泰山。」
「從我愛上女泰山的那一天起,我就不排斥爬樹了。」
她咬著下唇,「你為什麼來這里?明天不是——」
他搖搖頭,「都取消了!」
「為什麼?怎麼會這麼突然——」
他嘆了口氣,將她擁入懷中,「要承認自己的父親是個懦夫並不容易,要忘卻自己的仇恨更難,但是我發現讓你一人獨居這兒,我更加不舍。」
「漢斯。」她的眼光好柔好柔。
「鐘爺爺把當年我父親逃避責任的一切都告訴了我,也證實我媽和繼父本來就是一對戀人。」他又嘆了口氣,「我不得不逼我自己面對現實,于是,心中的仇恨之火滅了,我知道我一定要來追回你,不過,就算沒有鐘爺爺的那一席話,我也打算當個落跑新郎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唯有真愛才是可貴的,為了愛你,我願意舍棄報仇。」
鐘蔚理甜甜的笑了。看來爺爺的眼光沒錯,他是該看得起她,因為為了她,他願意放棄報仇。
「那你是否也該照順序求婚?」她骨碌碌的黑眸閃爍著愉悅的光彩。
他濃眉一皺,不過,在看到她身旁的小白花時,他頓時舒展了眉心,「我的自然美女舍棄了兩顆鑽戒,因此,我送她一朵花戒指,希望她能答應我的求婚。」他邊說邊摘下一朵,將細細的枝梗繞成圓圈,套在她的縴指上。
她滿意的一笑,但又朝他眨眨眼,「還有一件事。」
「還有?」
看她笑得賊兮兮的,關漢斯突覺不妙,「你不會是要……」
「叫嘛。」
「不,那太好笑了。」
「叫嘛。」
「不要。」
「那你不娶我了?」
「呃……」
「叫一聲就好了。」
為了抱得美人歸,關漢斯只好硬著頭皮叫,「喔伊喔!」
「太小聲了!」她噘起小子鄔。
「呃……好吧!」他咳了兩聲,清清喉嚨後,「喔伊喔!」
嗯,這真是個中氣十足的泰山之吼呢!
鐘蔚理開心的送上了自己的唇,而關漢斯也勾起了嘴角,露出快樂的笑靨,雖然這樣叫有點兒拙,但又怎樣?他終于贏得他的自然美女了!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