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天氣趨涼,昨夜的雨打了一地的落花殘葉,似在預言侯怡怡將會有一個灰色的一天。
幸福酒坊一開店,貌若潘安的楚君浩已經站在門外,身後還有兩名小廝,而兩名小廝還扶著一只又寬又高,約有一扇門大小的東西。
由于該東西被一塊大布遮蓋著,所以侯怡怡並不知道那是什麼。
但她也不在乎那是什麼,一見到未婚夫,她的心情雀躍,一張血盆大口笑得開開的。
但對楚君浩而言,這根本就是一大早見鬼,害他差點將吃進肚子的早餐全數吐出來。
「早,楚少爺。」
「早,侯姑娘。」
她眼楮一亮,「你知道我是……」
他笑得虛弱,「我知道,所以特別送個禮物過來給你。」
「禮物?」
他點點頭,朝身後的小廝使使眼神。
兩人明白的抬起那個禮物,小心翼翼的彎子,讓該禮物得以越過大門,進入酒坊後再將其扶正擺放在室內正中間。
眉飛色舞的侯怡怡跟著楚君浩走進酒坊,雖然他鮮少將眼神對上自己,但她不生氣。
這張丑臉的確很嚇人,而他知道她長這樣還送她禮物,可見他還是會信守承諾,娶她這名丑女。
但待會兒,等她向他說明一切並卸下這一身恐怖的偽裝,他就知道她不丑也不肥了……楚君浩走到該禮物前,對著兩名小廝道︰「掀開。」
「是,少爺。」
兩人立即將覆蓋的那塊大布拉下來,楚君浩隨即瞥了一臉困惑的侯怡怡,「這就是我的禮物。」「一面大銅鏡?」
他挑眉點頭。
可她不懂。
楚君浩看出她的困惑,便轉身面對那面大銅鏡,鏡子里的是一個神采俊朗、瀟灑俊逸的翩翩少年郎。
「哪,你過來。」
她不解的走到他身邊站好,同樣面對著鏡子。
兩人並肩站著,但她的「份量」實在太大,即便是楚君浩特意留了一半的鏡面給她,但也只能照到她半個身子而已。
不過,一半也夠了,因為眼前這個畫面慘不忍睹。
男的貌若潘安,女的活像鬼魅……
她微低螓首,突然明白他送她這份禮的意思了。
他是要她稱稱自己的斤兩,別自取其辱,頓時她喉嚨酸澀、眼眶泛紅。
「女乃女乃說你蕙質蘭心,你應該知道怎麼做了?」
要她退婚?她咽下硬在喉間的硬塊,將淚水逼回眼眶後,咬牙道︰「這門親事是我娘跟你娘決定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在我娘病入膏肓時親口答應,一定會完成此終身大事,要她不必為我擔心的。」
「你拿死人來壓我?意思是你不會退了這門婚事?」
「不會。」
他的眸子射出兩道冷芒,「也對,像你這種丑女,找良人都難,何況還是我這種俊美無儔、出身良好的夫君。」
她臉色發白,難掩怒火的凝睇著他,「嘴巴長在你身上,你想出言污辱,我也無可奈何,但我對我娘的承諾絕不變。」
他火了,「可惡!你真的不退?」
「不退!」
「我可以給你千萬兩黃金。」
「不退、不退!」
「我可以幫你另覓良婿。」
「夠了!」一看到他先是羞辱後是利誘,侯怡怡火冒三丈的發出狂吼,「你死了那條心吧!」
這聲雷吼可以說是漫天蓋地而來,嗓音驚人!
楚君浩被嚇得倒退兩步,怔愕的膠著眼前這個凶巴巴的丑女。
常言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那要過丑女關會難嗎?
難!懊死的難過了!
鍛羽而歸,楚君浩氣呼呼的回家。
一進房,卻看到葉鳳就在他房里,手里正拿著他最喜歡的收藏品紫砂人偶。
那人偶一男一女,笑容滿面。
「女乃女乃,你進我房間做啥?還拿我的東西!」
他不怎麼開心的在她身邊坐下,伸手就要拿走她手里的兩個人偶。
但葉鳳閃開了,還出言打趣,「我這孫子長大了,也變得吝嗇了,這雖然是你過世的爺爺送你的東西,但卻是我買的。」
「但爺爺送我了嘛。」他還是搶了回來,寶貝的擦拭後,再放到櫃子里擺好。
從有記憶開始,這對女圭女圭幾乎都跟著他,爺爺還說過他很棒,因為他年紀雖小,但每回把玩這對紫砂人偶總是小心翼翼的、很寶貝的,絲毫沒有損傷。
而這對人偶已有百年歷史了,算是古董級的玩偶,可爺爺卻舍得給他玩,可見他有多疼愛他了。
所以這一對紫砂人偶象征著爺爺對他的愛,當然是寶貝了,但女乃女乃……他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看著葉鳳道歉,「對不起,女乃女乃,我心情不好,所以說話沖了點。」
「沒關系,不過,你為何心情不好?」
「沒、沒什麼。」
明白他不想說,她站起身,「既然不說,那我們可以走了。」
他一愣,「走?去哪兒?」
「去找你的媳婦兒。」
「侯怡怡?」他嗤笑一聲,「不用了,我才剛從她那兒回來。」
原來。葉鳳知道是誰惹他心情不好了。
「你去怡怡那兒做什麼?」她再次坐下來,看著臭著一張臉的孫子。
「我送禮物去給她。」
「禮物?那太好了,可……」她突地皺眉,「可是你去過了,你不是應該看到她的……」「女乃女乃,我求你饒了我好不好?」他沒耐心的打斷她的話,「我真的不想娶一個又丑又凶悍的老婆!」
丑?她眉頭又蹙緊了些,難道……「不對、不對,走,你跟女乃女乃再去一趟。」
「我不要,一天看到她一次就夠了,我要找朋友四處玩玩去。」
「君浩!」
葉鳳雖想阻止,但楚君浩已經跑出去了。
她困惑的搖搖頭,奇怪?怎麼怡怡沒把話跟他說清楚嗎?
約莫半炷香的時間後,葉鳳乘轎來到幸福酒坊,可沒想到大門居然是關著的。
丫環敲了老半天的們,才看到眼楮紅腫的侯怡怡出來開門。
看她的樣子分明是哭過了,葉鳳連忙關切,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孫子一早就送了一面大銅鏡來羞辱她!
邦怡怡將覆蓋銅鏡的大布給掀開,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眶又盈滿淚水。
葉鳳皺起眉,邊看邊搖頭,「這孩子真是的,我回去說說他!」
「不用了,女乃女乃。」
「可是……」
「女乃女乃,男人都這麼膚淺嗎?一個女人只要長得美就好了,而丑女就什麼都不是了?」
她邊說邊看著鏡子,心想這鏡子照出的若是一個美人,楚君浩的反應肯定不同的。
葉鳳拍拍她的手,示意丫環到門外守候著,這才回答她的問題,「不是每個男人都如此。」
「可是楚君浩就以貌取人。」
「這……」她嘆了一聲,「說來也怪不得他,事實上,每個人都喜歡美的事物,所以,只要你恢復天仙容貌……」「我不要!」
她一愣,「為什麼?」
「女乃女乃,」她咬著下唇,眨回了淚水,「我知道我任性了些,可是除了這張臉以外,我一直是我,所以我希望楚君浩能愛上我現在這個樣子後,再談婚事,好不好?」
葉鳳眉兒一皺,「你該不會是要告訴女乃女乃,你不打算以原來的天仙美貌示人?」
她點點頭,「暫時不想。」
「這……」
「女乃女乃,再說我們誰也不能確定我恢復容貌後,會不會又惹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可是嚴子健不在邯山了埃」她直覺的想到他。
「那是他心虛不敢回來,可一旦他得知我恢復容貌了,他就知道他被我們騙了。」
她想了一下,點點頭,「說的也是。」
當年,年僅十二歲的侯怡怡已經出落得美麗動人了。
而嚴家堡的大少爺嚴子健覬覦她的美色,趁她送酒到嚴家堡時欲霸王硬上弓,經她強力掙扎,這才逃了出來。
而此事過後,即便嚴家堡多次購酒,她也不去送酒了。
只是嚴子健並未因此而放棄她,嚴家人是用毒高手,所以他私下恐嚇那些與幸福酒坊有往來的客戶,逼得那些客戶拒買她家的酒而另尋貨源。
邦怡怡縱然一肚子火,但仍咬牙忍下,傲氣使然,她並未到未來婆家求援,低調的想避開這樣的桃花劫。
沒想到嚴子健咄咄逼人,仍不時找她想一逞獸欲。
幸得上蒼保佑,侯怡怡雖長得縴細嬌小,但天生神力,所以才能總是有驚無險的逃出魔爪。
可某日,她在家甫用完餐,卻月復痛如絞,翌日,臉上紅腫不已還冒出嚇人的黑斑。
這事終于驚動了嘉本堂,楚家人為她把脈後得知她中了毒,卻診斷不出她是中了何種毒。
最後是由她這個老太婆憑著數十年的行醫經驗,才將她治愈,不僅撿回一條命,也幸運的恢復美麗容顏。
直到那時,侯怡怡才將嚴子健對她的種種惡行娓娓道來。
于是乎,為了讓她擺月兌嚴子健,她們遂將計就計,讓它變成一個大丑女。
雖然日後得面對他人的嫌惡目光,但至少能安心生活,而嚴子健也不曾再找過她麻煩。
當然,兩人都懷疑是他下的毒,但因找不到證據,也無可奈何。
但她們也商議好,待她十七歲時跟楚君浩結成連理後,便恢復本來面貌。
屆時,她已為人婦,人又在嘉本堂,那嚴家總不致放任兒子到嘉本堂來調戲她吧!
但這算盤打得好,此時卻出現了變數。
「女乃女乃,我知道為難你了,但請你幫我守住這個秘密,該說時,我一定會說的,好嗎?」
唉,怡怡這孩子看來是跟她娘同性子,一身傲骨,執拗極了,她這老太婆當然也只能點頭了。
但要她孫子愛上眼前這個刻意點斑、畫個血盆大口,再用她精心調制的藥品涂抹身上,讓自己變成一個虎背熊腰、大肚大的超級丑女?
這很難、很難吧……
而在侯怡怡的請求下,葉鳳一回到嘉本堂,便與兒子、兒媳婦說明她希望銀楚君浩多相處些時日,彼此熟稔些後再辦婚事的請求。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夫妻倆口徑一致,因為兒子也很排斥這門親事,給他一些時間好好調適一下也好。
不過,在听到兒子還買了面大銅鏡到幸福酒坊去羞辱侯怡怡後,兩人剛舒緩的眉頭又糾緊了。「過一會兒他回來後,我一定要念念他,而你們做人父母的,更該讓他知道何謂守信、何謂仁慈!」
葉鳳叨叨念念了好一會兒,這才回房去休息。
楚世華與白素萍則相視一眼,無言。
當初候怡怡她娘跟白素萍情同姐妹,兩人同時出合並在婚前即約定日後若有生娃兒,即結為親家。
她們各自婚嫁後,各得一男一女,便指月復為婚,可兩人的境遇卻截然不同。
邦怡怡她娘所嫁非人,侯南賢原本也是商賈之後,卻出手大方、游手好閑,沒幾年即坐吃山空,侯家由富轉貧,家道中落。
邦怡怡她娘一生傲骨,不想接受楚家救濟,也不希望女兒嫁人時被瞧不起,所以即便是楚家願意先送豐厚的聘金、聘禮給她,當是她代他們撫養一個未來兒媳婦的謝禮,她也不肯收,直說她不是賣女兒,養女兒更是自己的責任。
所以她拼命的釀酒掙錢,沒幾年就過勞死了。
而年僅十二的侯怡怡代替母親,一肩扛起養家責任,她的個性也跟她娘一樣傲骨!
楚家的一個子兒也不收,淨守著酒坊。
夫妻倆再對視一眼,長嘆一聲。
餅了午後,楚君浩差人回來傳達口信,說他要跟兩名好友到石屯去散心,大概要三五日才會回來。
他們知道他是想躲開侯怡怡,可是石屯那兒有好幾家酒樓都是跟她買酒,怡怡是個女中豪杰,她自己搭船到石屯後,再轉租馬車前去送貨、收賬,所以他找的散心地點實在不太好,有點像是「自投羅網」。
不過,也來不及通知他了。
對楚君浩而言,與其說是散心,還不如說是逃跑來得貼切。
既然英雄難過丑女關,那就干脆找好友為伴,浪跡天涯、四處游走,日後,再修家書一封,直言若不退了侯怡怡那門婚事,他也就不回家了。
于是三個好友,包袱一背,遣退小廝,打算好好享受他們自由自在的冒險旅程。
只是人還在郎山城內,就遇到第一道關卡。
「糟糕,此路不通!」
綠樹掩蔭下,眼前這條長長窄窄的巷弄正是通往渡口的近路,朱家正沒往前走,而是閃到一旁。
「怎麼不通?」楚君浩好奇的將身上的包袱先塞給他,再越過他要去看一看。
「甭看了,被‘堵’死了。」
憊真的被堵死了!他仰頭翻了翻白眼。
因為體積龐大的「河東獅」侯怡怡正從那條寬度僅容一人行走的巷弄走過來,瞧她一會兒敲到手肘、一會兒撞到手臂,他還真替她感到悲哀。
「虎兕出柙,誰之過?」朱家正意有所指的瞥他一眼。
他低哼一聲,「你行,你去攔她!」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別拉人下水。」他雙手合十,還煞有其事的彎腰點頭。
「沒錯,你自己看著辦!」一身白袍的蔡任熙馬上接話。
楚君浩咬牙瞪著兩人,很想動手揍人!
可瞧瞧,那個女人明明看到他們了,還一直走過來。
他想了一下,還是忍不住的走進巷弄內。
兩人在窄道中相遇,面對面停祝
「人胖就走大路,何必硬塞小路。」因為心情好,所以他好心提醒,而為什麼心情好?因為他快要擺月兌這張丑臉了。
「路是你家的?」她口氣很沖。
「不是。」
「那你無權管我,我也有行走的自由。」
「意思是你不讓?」
她搖頭冷笑,「不讓,我已經走了一半了。」
「我也不讓,我們三人……」他回頭看看兩名好友,他們這會兒可是站成了一直線,「我們人多,而你只有一個人,理當你讓路!」
「是嗎?」她無所謂的聳聳肩,雙手環胸,「可我就是要強行而過,你們能怎麼樣?」
「君浩,我們是頂天立地的男兒,豈能讓女人看扁?」
「對,挺住!」
身後的好友連番出聲,拍著他的肩膀,以示相挺。
對,挺住!楚君浩挺直腰桿,略微低頭的俯視眼前這張難以入目的丑臉。
就算她力大驚人又如何?身後還有兩個朋友擋著呢!
她一挑濃眉,口氣煩躁,「楚君浩,你再不讓路,我就撞過去。」
他冷笑一聲,「你想以一對三?」
她嗤之以鼻,「是一對一吧,你的朋友都跑了。」
他臉色倏地一變,淬然轉身,只見兩名損友已經退到巷弄口,做出阿彌陀佛的動作,好像在為他超渡……「你退不退?你再不退,我可一點都不介意壓在你這個俊美無儔的未婚夫身上,反正再過不久,咱們都得果程相對、生兒育女的。」她放意嚇他。
真有效!他臉色發白,很快的轉身走了。
窩囊啊!但識時務者為俊杰,是不?
「你們太沒種了!」他怒氣沖沖的來到好友面前,一手拿過自己的包袱,劈頭就罵。
「這叫識時務者為俊杰!」兩人異口同聲的回答。
楚君浩無言,只能看著那只河東獅得意揚揚、笑容可憎的經過他們,然後站定。
「你是要逃婚嗎?」她嘲笑的看著他肩上的包袱。
他干笑,「哈,哈!我會那麼窩囊嗎?」
「很好,再見。」
「再見?」下輩子吧!
邦怡怡一走,三人立即飛也似的奔進巷弄,沖到渡口,打算先離開再說。
但奇怪的是,明明一群乘客都上船了,船家卻還不起程。
一問之下,才知道還有個客人回去拿東西,馬上就來。
但等了好半天,還是沒看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