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恩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了,朱琦也已坐在客廳好一會兒了。
她看兒子一臉疲憊,不舍的道︰「算了,我今晚先在這兒住一晚,明天再跟你商量點事。」,
「沒關系的,媽。」他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露出笑容,「什麼事?」
看著兒子的笑臉,她很清楚這話一出口,兒子臉上的笑意絕對會消失。
「媽?」他又喚了聲。
「呃?」她深吸口氣,交纏著十指,將米拉幾天前到吉安去找她的事一一說出。
听完母親的一席話,達恩臉色嚴峻的拒絕了,「我不會照做的,她跟黎塞、還有她肚子里娃兒的幸福關我何事?」
「達恩,我們都知道單親家庭的路不好走,既然我們熬過來了——」
他嗤之以鼻,「媽!什麼單親?黎塞愛她,她愛黎塞,兩人又有了愛的結晶,他們大可以一家三口快快樂樂的生活,老頭子又能怎麼樣?」
「可是黎塞的個性你多少也知道,老侯爵畢竟是他父親。」
「那是他們的家務事,我不想听也不會管!」他倏地站起身,「我累了,媽,我先回房去睡。」
「唉,好吧。」她早知道沒那麼簡單的,本想放棄,但一想到她答應米拉了,又無法就此放棄。‘
今晚,她還是在兒子這兒住下,看看多努力幾天,能否勸服他?
而回房躺在床上的達恩,遲遲沒有睡意,他坐起身,離開房間,走到隔壁房,這兒曾經是調皮的侯仙兒住餅的房間。
今晚,她一個人在紐約,安全嗎?
「哎喲,痛死我了!」
浴室里突地傳來一聲哀叫聲,而且,這聲音——
他眼楮一亮,快跑到浴室後,一推開門,果真看到侯仙兒摔倒在浴室的地板上。
「你怎麼了?」
「先扶我一把啦,我滑倒了,好痛。」
他還真听話的將她給扶了起采,然後,看著笑眯咪的瞧著自己的侯仙兒,「你不是在紐約?」
「你能回來,我不能回來嗎?」
「可你說分道揚瓖?」
「在機場是分道揚鎬,但回采巴黎就不分了呀。」她俏皮的回答。
他看著她,心情起伏很大,但多得是難以形容的喜悅。
「看來你很高興看到我哦。」她注意到他眸中有來不及掩飾的笑意。
他的臉微微一紅,立即以冷峻掩飾,「少往自己的臉上貼金。」
「口是心非。」她咕噥一句。
他沒駁斥,而是轉身就往外走。
同時間,朱琦從走廊走了過來,「達恩,你在跟誰說話?我好像听到談話聲?」
「呃……媽。」
「嗨,伯母。」侯仙兒從房間里跳了出來,巧笑倩兮的看著在雜志上也見過的這名漂亮的中年女士。
朱琦先是一愣,但一看到她美得出塵的東方臉孔,不由得回以一個笑臉,「好靚的女孩啊。」
達恩看看她,「媽,她是侯仙兒。」
「我好像見過你……」朱琦想了一下,眼楮一亮,「對了,前幾個月在馬戲團,你就是跟達恩表演雙人空中飛人的女孩!」
「對!那就是我。」她微笑的直點頭。
「你住這兒?」朱琦很驚訝,這段時間他們母子偶有電話聯絡,但她從不知有個女孩進入兒子的生活。
「嗯,很久很久了,伯母也來這兒長住嗎?太好了,那我就有伴了,也許我們可以當盟友,一起勸勸你這個冥頑不靈的兒子叫老公公爺爺。」
「侯仙兒,你是不是又要逼我將你趕出去?!」達恩的臉色又變了,眸中也竄出兩簇怒火。
他就是不明白,她讓老頭子下符了?還是下了蠱?三句不離老頭子!
唉,又踩到他的死穴了!邦仙兒連忙將朱琦拉進房里,看著他挑眉道︰「我不多說了,我跟你媽聊聊,總成吧。」
「我警告你,你要是膽敢再跟我媽提—‘」
「了解、了解。」
砰地一聲,門當著他的面關上了,達恩看著門,心中微微不安,他母親為了別人的幸福要勸他去喊老頭子一聲爺爺,而侯仙兒更是對老頭子忠心耿耿的,兩人要是聯手圍攻他,怎麼辦?
不管了,反正他不會屈服的。
這夜,達恩輾轉反側許久,終于將睡神給喚來了。
而在另一個房間里,侯仙兒扮起了和事佬,將老公公這段日子的懊悔及希望一一眼朱琦說了,目的也是希望她能幫忙說服達恩別再鑽牛角尖了。
听完後,朱琦也將米拉的事說給侯仙兒听,但在述說的過程里,侯仙兒卻發現她幾度眼泛淚光。
「伯母,你還是很愛達恩的爸爸,對不對?」
她低頭,深吸了口氣,這才抬起頭來面對她,「有沒有愛都不重要了,他的心里有了別人,也要當爸爸了。」
「可是你確定他不愛你嗎?」
朱琦搖搖頭,「要是還愛著我,這二十多年采,老侯爵能找到我,他也有機會找到我的,他更可以幫助我、保護我跟他的孩子過平靜的生活,但是——」她苦笑一聲,「沒有,他一次也沒有出手幫忙,那不代表著他壓根也不在乎我了。」
是嗎?達恩的爸爸她不熟,所以她實在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不在乎了?
兩女促膝長談整夜,直到天泛魚肚白,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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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達恩刻意晚一、兩個鐘頭上班,一直等到她們倆下樓後,在餐桌上有說有笑的,他還真的有點不是滋味。
他輕咳一聲,「你們今天有什麼計劃?」
朱琦看看兒子,再看看笑咪眯的侯仙兒,這才深吸了口氣,點頭道︰「我們昨晚就說好了,先去看看你爺爺,然後再到教堂看馬濟神父。」
他臉色丕變,「爺爺?!我沒有爺爺,媽!」
「達恩!‘朱琦打斷兒子的話,語重心長的說︰」仙兒告訴我一句話,我覺得很正確,要是連我都沒有勇氣去面對你爺爺,你又怎麼肯踏進那里?「
「侯仙兒!」他那雙怒眸立即轉向,對著侯仙兒咬牙怒吼。
她雙手捂耳,沒好氣的瞅了怒不可遏的他一眼,「別那麼大聲,我耳朵很好的,再說,我說的是真的嘛,而且,現在的老公公根本不是當年那個逼你母親出走,意氣風發、趾高氣昂的壞侯爵了,他老了、中風了也後悔了,他有心補償,否則何必執意要認你?」
「夠了!‘他火冒三丈的瞪著她,」既然你這麼同情他,從現在開始,我不準你再踏進我這里一步,要不,我就報警抓你。「
「達恩,別這樣凶她。」朱琦想打圓場。
「媽,我們的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她知道嗎?」
「可是你們現在很好了嘛,過去已經過去,未來可期——」
「閉上你的嘴!」
邦仙兒仰頭翻了翻白眼,不明白,他怎麼這麼看不開?
朱琦抿緊了唇,看著臉色鐵青的兒子,「我知道要饒恕一個人很難,但要饒恕一個半身不遂的老人應該不難。」
「我就是心胸狹窄。」
「達恩!」
「我去上班了。」
他氣呼呼的拿起公事包就往外走,不過,經過侯仙兒的身邊時,還是咬牙切齒的指著她的鼻子警告,「我回來時不想再看到你!要是不想被抓,就給我滾遠一點!」
懊凶!她吐了吐舌頭。
達恩出門了,兩女還是照原訂計劃去探視馬丁。
但馬丁見到二十多年前被自己設計而離家的朱琦時,卻是羞愧難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朱琦看著眼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她知道他真的變了,眼神不同,也老了許多。
「爵爺——」
「對不起,朱琦!」馬丁說著說著,眼眶都紅了。
朱琦多年來的委屈也因為這句話而釋然了,她搖搖頭,淚如雨下的道︰「不怪你的,爵爺,是我對黎塞沒信心;是我誤解了他。」
「但那全是我挑起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邦仙兒在一旁看著兩人,眼眶也有點紅紅的。
唉,還是女人比較善良、比較心軟,朱琦都能原諒老公公,但達恩——
「爵爺,」朱琦拭去了淚水,看著馬丁道︰「我可以請求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只要你說,我能做到的,我都願意。」
馬丁對她有太多的虧欠,而侯仙兒這些日子來的相陪,也讓他的心變得更柔軟。
「請讓黎塞跟米拉結婚吧。」
「你說什麼?」他錯愕的看著她。
「我跟達恩所受過的苦,不希望另一個女人跟孩子再走一次。」
「孩子?我不明白!」
「米拉她……她有了。」
「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一旁的侯仙兒問得直接,但也問出重點。
馬丁困惑的搖了搖頭,他人老但腦子還清楚。
黎塞這個兒子為了報復他離間他跟朱琦的感情,而造成朱琦退掉婚戒,帶著月復中孩兒遠走他鄉,所以去做了結扎手術,這意謂著他只要朱琦跟孩子,他要是想要尚普蘭家有後,就得去接回他們母干倆,所以,這個動作等于就是一個威脅!
因此,為了延續香火,他多年來派人四處尋找他們母子倆,但當年倨傲的他只要孩子,不要朱琦,也因而讓朱琦一而再的帶著孩子逃離搬遷……
「老公公,你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他再次搖頭,然後將目光落到朱琦身上,「你說的事,我答應你會好好考慮,不過,等我找黎塞跟米拉過來問清楚後,再給你答案。」
朱琦跟侯仙兒互看一眼,都覺得他的答案有些奇怪。
稍後,兩人即告辭,前去社區教堂看馬濟神父。
「終于想到我了?」天禪和尚看著這只美麗的猴精,有點不開心。
她尷尬的模模鼻子,「和——神父,抱歉,最近有些忙,你沒事了吧?你的腳怎麼樣了?」侯仙兒看看他的腳,好像都好了。
「沒事了,她是——」天祥和尚看向旁邊另一個女人。
「朱琦,達恩的母親。」
他笑笑的點點頭,一邊看著侯仙兒,看來他先前的預感沒錯,這只古靈精怪的猴精真的能讓尚普蘭家的成員團聚。
不過,也因此,她得為尚普蘭家承擔一些業障,他已算出來,她會有一大劫數……
「听仙兒說,達恩都會固定來你這兒跟你告解,真的很感謝你。」朱琦的聲音將他從沉思中喚醒。
他連忙搖頭,「不用這麼客氣,這是我的責任。」
「謝謝。」
邦仙兒看兩人說來說去的,不由得笑笑的打斷他們的對話,「你們要謝謝、不客氣到什麼時候?」
「唼!」天禪和尚給了她一記白眼,「人家哪像你這只猴——呃,哪像你這個女孩子,一點禮貌都沒有!」
雖然表面有些不滿,但他是不會再對付她了,一來他明白她在整人之外也有一顆善良的心,還有圓融的本事,所以她會下凡來這兒,也許冥冥之中,早有定數。
三人聊了一會兒,朱琦有事先離開,侯仙兒則陪著天禪和尚坐在禮拜堂,看著前方的十字架。
兩人靜默了好一會兒。
他開口,「我打算離開人間了。」想是這麼想,但一想到她有劫難——
「為什麼?」
「你們幾只猴精,我沒有一個治得了,還有臉待下去嗎?」他開玩笑的自我調侃。
她莞爾一笑,「因為你是一個善良的人啊,要不,你要逮我們幾人,一點都不難的。」
「是嗎?我覺得對付你很累,你變來變去變得我眼花撩亂。」
「可你也搞得我差點精神崩潰。」
對談間,一只蟑螂突地從牆角跑出來,天禪和尚跟侯仙兒兩人行動一致,一抬腳,用力,一踩!
因此,那段「和尚大戰蟑螂」的往事浮現腦海,兩人面對面,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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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的日子,對達恩而言是最難過的,因為包括他母親、老管家、侯仙兒甚至是神父都一面倒,全傾向老頭子那一邊。
每個人一有機會就對他曉以大義,殊不知,如此一來,他更覺反感,更不想照大家的意思去做!
再說了,就算老頭子願意接受母親,那又如何?
他本來可以擁有一個美好又健全的家庭,是老頭子破壞了這一切,而現在黎塞身邊已有個米拉,還有兩人未出世的孩子,
看情形,他永遠也沒有機會一家團圓了。
可是能擁有一個健全的家庭,一直是他從小的願望。
他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做些不合邏輯的事,全是希望能制造機會,讓父母重修舊好。絕不是如八卦雜志所報導的,什麼報復老頭子、讓尚普蘭這個貴族家庭丟臉等等!
但現在,他家里有個要他認祖歸宗的媽、還有一個厚著臉皮趕都趕不走的侯仙兒,他找打工的機會已不僅僅是體驗生活、制造父母見面的機會了,而是想擺月兌這讓他快喘不過氣來的一切。
午後三點,達恩就先下班,來到聖米歇爾大道。
這里的街道兩側有各種店鋪跟咖啡屋,一到下課時間,就涌入了大批巴黎大學的學生。
而咖啡屋雖多,但就屬他打工的這家雪洛咖啡屋的生意最好。
所以老板一見他走進來,換上侍者的白襯衫、黑長褲,再在腰上系上一條黑色長及皮鞋的圍裙後,可是笑眯了眼,也頻頻跟他點頭。
看到他就像看到財神爺進門了,因為他一來,店里的生意可是好得不得了。
雖然他的表情通常很冷,但他的眼神深邃得如一片蔚藍大海,有時波濤洶涌、有時平靜無波、有時更是化成了千年冰河,射出兩道銳利光芒。
有時候,他這個老板還會忘了自己才是老板,對他哈腰點頭的。
「堂堂一個公司總裁,干麼到這種地方端盤子?你還真的是怪胎呢!」
邦仙兒朝化身侍者的達恩招招手,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走到她旁邊,「你還來這兒做什麼?」
她真的是陰魂不散,他去哪兒,她就到哪兒,一天總要巧遇個兩、三回!
邦仙兒沒回答他,而是東看西看,看到有很多記者拿著相機往兩人這兒 喳、 喳拼命拍個不停。
「你想出風頭上封面嗎?」她皺起柳眉,「可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人,不過,這也算是一個賣點嘛,像某本雜志寫的——一個高高在上的年輕總裁來端盤子,也許收了店家不少的代言費!這商人嘛,在商言商——」
她倏地住了口,因為被她批評的某人正粗魯的一把扣住她的手臂,將她拖離咖啡屋,來到外面的露天咖啡座。
「滾!」
「嘿,你這個人——」
「我真的愈來愈討厭你。」這話是實話,因為她愈來愈不可愛。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沒有喜歡哪來的討厭!」
「你——」他居然語塞了。
她莞爾一笑,「老實說,你的酷跟冷只是一種偽裝吧?雜志上有寫,你來打工,都是為了引起媒體的注意,好替你的公司打免費廣告,而且由你出馬上報,還省了模特兒費用呢。」
她邊說邊在咖啡座坐下,以手支著頭,黑眸露出點困惑,再抬頭看天空,「不過,我最近老纏著你,也上了一些雜志封面,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上面都寫著我是你的女朋友,還跟老侯爵互動良好,可能已是老侯爵認定的孫媳婦……還有,你母親也開始在老侯爵的家走動,難道老侯爵打算重牽紅線,讓朱琦跟黎塞這對曾經訂婚的俊男美女再續前緣,也好讓你這個孫子——咦?人呢?」
她看了看,倏地起身,這才看到達恩早就走進屋里去了。
「嘿,你很差勁,讓我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
達恩對像陣風沖進來的侯仙兒是理都不理。
他置若罔聞的轉身往外走,她當然也跟著他往外走,他朝右,她絕不向左。
「你!」他臉色一沉。
「我要喝咖啡。」
她大大方方的在一旁的位子坐下,再抽走他手上的Menu,但沒看,而是笑盈盈的看著他,「麻煩請介紹一下你們這兒的咖啡,侍者。」
他的藍眸閃爍著危險的寒光,偏偏這個侯仙兒一點都不怕,甚至笑得更甜更美的凝睇著他。
沒轍了,他故意以法文嘰哩咕嚕快速的連說了一大串。
本以為她會有听沒有懂,沒想到她好整以暇的以法文回了一句,還指名喝這家店的經典咖啡。
這一听,他的眉頭都糾緊了。
「呵呵,沒想到吧?」她得意的指指自己的腦袋瓜子,「我這猴腦——呃,不是,我這顆人腦的構造非比尋常,現在的法文已是一把罩,听、說、讀、寫,樣樣精通。」
達恩眸中閃過一道怒火,他還能說什麼?
除了端上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外,也只能奉送一張臭臉給她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