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奇怪,都日上三竿了,竟然還沒見到那個鬼靈精的人影,他一直以為她搗蛋是日出而作、日落不息的,昨晚的休兵已經很不尋常,怎麼今天仍然靜悄悄的,未聞戰鼓響起?
一頓早餐吃下來,他不停的往樓上看,也不停看表,真詭異,他該慶幸有人終于想開,可以讓他好好的吃一頓早餐,但心里怎麼益發不安起來?
在看到自己竟然無意識的以叉子在盤子上隔空畫起圈圈時,他濃眉陡地一皺。這是他忐忑不安時才會有的小動作,怎麼……
他該不會已習慣拿她的惡作劇當生活配料了?
不可能!他一點也不自虐!可是……
一再按捺自己的情緒後,他還是開車出門了,不過開了一段路後,明明上班已遲到了,他卻突地來個大轉彎,加快車速返回家中。
一樣還是靜悄悄的,這太不尋常了!傲無動靜,還是——
她已經趁夜離開?找下一號候選人去了_
他臉色陡地一變,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上樓去,一邊大喊,「葉茵?葉茵?」
他沒有敲門,直接打開房門,燈光昏暗,窗簾也是拉上的,外面的陽光全被阻隔在厚厚的窗簾外,他先打開燈,「葉茵!葉茵——」
「嗯唔唔……」床上的被子里傳來含糊不清的嘟囔聲,其實是說著,「吵死人了,我耳朵又沒壞……」
看到床上那一坨凸起物,沈子航懸在半空的心這才放了下來,他粗咒一聲,「你到底在搞什麼?」火冒三丈的走過去,一把拉開被子,就看到她像只煮熟的蝦子蜷縮成一團,但因為她將臉埋在枕頭里,他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到底在干什麼?」
在床沿坐下,將她的臉從陷入的枕頭里轉了出來,沈子航竟然看到一張淚如雨下的蒼白小臉,他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她臉上有這樣的神色,而且一看就不是裝的,「你怎麼了?作惡夢?不對,應該沒有惡夢敢來找你吧!」
葉茵知道,也許她本身對他而言就是個惡夢了,可是他一定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竭盡所能的搗蛋,她只是在測試嘛,而他的反應讓他得到好高的分數,相信以後他們的小阿要是很壞,他也不會打小阿的!
真是的,她本來要告訴他這一切,可是現在沒有力氣講,她太痛了。
「我……我只……是有點不舒服,你不是要上班?」
「不舒服就要看醫生。」
「不要,不用……真的,別理我。」
她看來真的很不對勁。「我帶你去看醫生。」他想要將她抱起來。
她忙搖頭,「我真的不要!」斗大的淚珠又滾落眼眶,看來楚楚可憐,額頭冒著冷汗,幾絲柔發濕漉漉的貼在她白女敕的臉頰上。
沈子航伸手溫柔的撥開她的發,「不行,我看你很痛,你起來——」
「我不要,不用了,真的,只有第一天比較痛而已。」一說完,她臉就紅了。
這話一說,他就懂了,「每個月來的好朋友?」
葉茵有點兒尷尬,怎麼說他也是男人,跟他提經痛就是不對勁。
「每個月都疼?」
她只能點頭,但真的很疼,疼得她眼淚、鼻涕又拚命流。
沈子航抽了幾張面紙給她,卻發現她雙手緊抱著肚子,只好做了一件他生平從未做過的事,替一個十七歲的女孩擦眼淚鼻涕,感覺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惡心,反而有種莫名的疼惜。
「怎麼不看醫生?李姥姥不是照顧你的人,她不知道你月事來會痛?」
扁听他這麼問,葉茵就覺得他好體貼。她長期處在一大堆男人之中,再加上又是天才數學資優生,等于跳過了健康教育的課程,所以第一次月事來時,她是痛得在床上直打滾,可是李姥姥帶她到婦產科看診時,醫生的態度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從此她拒絕看婦科,寧願吃止痛藥,不過那種藥效有限,偏偏這好朋友一來總要疼個四、五天的!
「我不知道你不開口是代表什麼意思,不過你如果會怕,我們找個女醫生——」
「不要。」她淚漣漣的搖頭,看來真的是可憐到不行,「不過你可以幫我一件事嗎?」她又是可憐兮兮的問,「我那個剛好用完了,可不可以……」
「那個?」
她點點頭,但肚子又疼了起來,她再次將臉埋進枕頭,不想讓他看到她蒼白的臉。
沈子航從她顫抖的身子知道她又在痛了,為她蓋上被子,把燈轉為暈黃後,他走出房間,輕聲將門給關上。
葉茵嗚嗚的低泣著,就像只受傷的小動物,痛死人了,她下輩子一定要當男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房門才又被打開,沈子航走了進來,她抬起淚痕滿布的小臉,卻倏地瞪大了眼,「怎麼買那麼多?」
他俊臉有些微紅,買衛生棉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可偏偏品牌、種類那麼多,他只好每一樣都買一包回來,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把那一大包衛生棉放到床頭櫃上。
「這是我到藥房買的藥,可以止痛。」他替她倒杯水,喂她吃藥後,又拿了個杯子泡了杯像中藥的熱湯,「喝一些,藥師說這也能舒緩經痛,你剛剛冒冷汗,補充點水份也好。」
葉茵怔怔的看著他,胸口有股奇異的溫暖,暖烘烘的,而且心跳愈來愈快,愈來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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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台北東區的華清幫總部,葉茵正在會議室里听著其他干部報告,雖然老幫主出國治病,連第二幫主李姥姥也赴美照顧,所以華清幫里就由資深元老幫忙經營及管理幫派的大小事,因為是老幫派,長期深耕,除了偶爾有一些零星的小幫派份子挑釁、搶地盤外,一切倒也平安順遂的沒有太大問題。
這黑幫嘛,該賺的賺了,不該賺的也賺了,的確是件可喜可賀的事,可是瞧瞧幫里的小鮑主從剛剛就一直笑,會不會笑得太「巫婆」了?
「嘻嘻嘻……」
「呵呵呵……」
「哈哈哈……」
長長的桌面上,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困惑的看著一下子笑得夢幻,一下子笑得羞答答,一下子又笑得像暗爽在心、快得內傷,一下子又忍不住放聲大笑的女人,她吃錯藥了嗎_
葉茵是真的很快樂,雖然她的「好朋友」事件已經過去好幾天,但也是那幾天,她真的感覺到什麼叫幸福。
她可以只躺在床上,等著沈子航將早餐送到她房間,她若肚子疼不想吃,他還會親手喂她,中午時,他會特地從公司開車回來帶午餐給她,她若吃得少,他還會強喂她好幾口,直到認為可以了才去公司上班,晚餐也是比照辦理,然後不忘喂她吃藥,她覺得那藥應該不叫止痛藥,而是快樂丸才是!
想到這里,她低低一笑,真沒想到一個男人可以如此溫柔。
「小鮑主,你——今天有吃藥嗎?」有人小心翼翼的問。
「沒有啊,不過昨天以前,我可是連吃了好幾天的快樂丸。」
「什麼_」眾人驚呼聲陡起。
「而且還是沈子航親手喂我吃的。」提到這件事,她羞得不能自已,雙手捂住辦通通的粉臉,好害羞。
「可惡!懊死的!」眾人聞言群情激憤,叫囂聲不斷,「我們雖然是黑道,但老幫主嚴禁我們買賣毒品,沈子航竟然敢讓小鮑主踫毒品!」
「毒——毒品_」她愣了愣,放下了手,不解的看著幾個人起身就要沖出去,說是要找沈子航算帳,「等等,你們干什麼!」她急忙大叫,「全部給我站住!」
眾人馬上止步,但仍七嘴八舌的罵著沈子航喂她吃什麼快樂丸,她這才明白他們弄錯了。
「哎呀,他沒喂我吃毒品啦,那是——總之只是形容詞啦,就是跟他在一起每逃詡很快樂,像吃了快樂丸,懂了沒?」
她總不能把她經痛的事說給這些男人听嘛,總而言之,她已經百分之八十的確定沈子航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待會兒記得要去向那些「開運鑒定團」拍拍手,她跟沈子航果然超麻吉!
眾人听明白了,咒罵聲立即改為歡呼。
「對了,人多好辦事——不是,人多點子就多,我想要對他好,要怎麼表示?」葉茵有點害羞,但小臉上盡是幸福的光采。
于是一群人嘰哩呱啦的討論起來,然後終于表決,選定一個好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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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掌握一個男人的胃,自然就能抓住他的心?
唉!葉茵對這個方法感到害怕,因為那得親自下廚,偏偏她是個連鹽巴跟味素都未曾好好看過的天之驕女。
但謝賢跟余彥也說了,沒看過豬走路,也吃過豬肉嘛,沒進過廚房,天下美食她吃得也很多啊,不會很難的。
所以她特地去了一趟超市,買了好幾袋食材回來就窩進廚房忙了,還把那些想幫忙的手下全部趕走,她是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烹飪天份,但誠意要足嘛。
她一個人胡搞瞎搞的,時間流逝得飛快,不知不覺竟已忙到天黑了。
「什麼怪味道?」
最近都提早下班,半夜再加班的沈子航一進到家中,就嗅到一股混合著焦味的怪味道,他跟著味道走進廚房,就看到葉茵穿著粉紅色圍裙站在瓦斯爐前,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拿著鍋蓋跳來跳去,這是哪門子的炒菜功夫_
葉茵正努力的跟自己人生的第一桌菜奮戰,壓根也沒察覺到廚房里多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還雙手環胸、皺著濃眉的看著她表演特技。
沈子航搖搖頭,看著她伸長了右手鍋鏟到鍋里翻了兩下的同時,還把鍋蓋拿來當盾牌,左閃右閃的像在閃那些沒規則跳躍的熱油。
接下來更扯,就見她拿了剪了一角的整包鹽巴,豪氣萬分的朝鍋里用力甩三下後,就趕忙再把鍋蓋蓋上去。
看到這里,他的兩道濃眉都要打結了,再將目光一一巡過這像台風掃過的一片狼藉及擺放在另一邊流理台上的「成品」……還是「半成品」?
他走了過去,在看清楚那一盤盤盛了什麼鬼東西後,整個人頭皮一陣發麻。菜有沒有煮熟是一回事,但如果完全搞不清楚吃的是哪個部份就實在太離譜!
揉揉發疼的額際,他實在不明白他前一百多號的男人在干什麼?套句她曾說過的,一回生、二回熟,按理她的廚藝也不該如此差才是!
「你的鹽巴不必打散,直接讓它們在鍋里自生自滅嗎?」
突如其來的嗓音讓葉茵嚇了一大跳,撫著胸口,她飛快的轉過身,「天,你——你回來了?」
他點點頭,先伸手關掉她開得過大的火,再以下顎努努另一邊L型流理台上的菜肴,拉著她的手,走到那里指著其中一道菜,「芹菜是吃梗,不是吃葉子,你不知道?」
她皺起柳眉,搖頭。
他指另一道菜,「地瓜葉是吃葉子,不是吃它的睫。」
是嗎?她眉頭皺得更緊了。
「還有苦瓜不必削皮,但看來是被你削成小逼瓜了,還有——」他簡直哭笑不得,「這是絲瓜吧,這要削皮,不然怎麼吃?還有……」
在他一盤又一盤,劈哩_啦的評論後,葉茵的俏臉兒是愈繃愈緊,火氣也愈來愈旺。
為了他,她生平第一次下廚,為了他,她被油燙到好幾次,為了他,她搖頭晃腦「猜測」手中是什麼鬼菜,她怎麼知道是要吃全部還是要削皮?她爺爺跟李姥姥都不喜歡吃苦瓜,所以她對苦瓜也沒什麼特殊印象,會削皮純粹是因為它的表面很不平嘛,怎麼看都怪啊!
一听到他又要評論下一道菜,她听不下去了,「到底說完了沒有_」
他竟然笑了,「我想這是你的另一個惡作劇吧?身體好了,可以搗蛋了?」
聞言,葉茵咬緊了下唇,眼內冒火,「這就是你看到、你感受到的?我吃飽撐著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就是為了惡作劇?我看是你在找我碴吧?怎麼?是後悔這幾逃讜我太好,所以想要讓我討厭?」
沈子航蹙眉。她的後半段話的確說中了一些事情,但跟這可怕的料理並無關系,再瞧她一臉認真,就知道自己誤會她了。
「我想我是誤會了,可是若你要我吃下這些菜,就真的是在為難我了,恕我直言。」他的工作很多,可不想鬧肚疼。
為難他_她在向他示好耶,她想表達她的心意,這可是百年難得一見,是他對她特好,才有這種特殊待遇的,他竟然——
她氣沖沖的又從水槽里拿起一個讓她頭疼的怪菜,「這一根呢?這可以拿來打人還是拿來啃啊?」
挑眉看著她手上那根細細長長的牛蒡,再看向那張氣得要抓狂的小臉兒,沈子航按捺住性子,小心接過手,「這要削皮,像這樣,要小心拿。」
他示範如何削皮,她死瞪著他,不得不承認那雙大手看來是既俐落又溫柔,他可以做得那麼好,她怎麼可能做不來?
「我自己來!」她就不相信她做不好!
但才削兩下——「噢!」
「怎麼這麼不小心!削皮卻削自己的皮?」他連忙拉過她的手吸了一下,葉茵一愣,臉紅紅的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俊顏。
他放開手,皺眉看著她受傷的中指,拉著她到椅子坐下,到客廳去拿了醫藥箱再回來,沒兩三下就將她那個小傷口包扎好,而且包得很漂亮。
葉茵記得她曾經手指受傷,不過卻被包得跟小蜂窩一樣大呢。
在檢查她的手傷時,沈子航也發現到她一雙白女敕小手多了好幾個小辦點,應該是被熱油燙到的。
「今晚我來煮吧。」
「你?」住在這里的時間,他們都吃外食,她還真不知道他會煮菜。
先在她手上那些小辦點抹上藥後,他將藥箱收好,再將流理台收拾干淨,開始做菜。
他從未讓人知道他也有一手好廚藝,因為這是他妹妹唯一引以為傲、也是她以為可以勝過他這個天才哥哥的唯一優點,所以他這個哥哥不願讓她的光芒滅了,因此從未在別人面前做過菜。
她靜靜的看著他沉穩的身影在流理台前忙碌著,他的動作好優雅,切著菜的雙手好修長,連炒菜的動作也是優雅迷人的,半個鐘頭後,長盤子里就擺放了好幾道足以媲美五星級飯店色香味俱佳的好菜,端送到她眼前。
「吃吧。」
她一臉臉崇拜的看著他,接過他手上的筷子,夾了一塊女敕魚吃了一口,眼楮倏地一亮,「好吃!」
沈子航露齒一笑,「你比我妹還有口福,她還沒吃過我煮的東西。」
「為什麼?」
「因為她最自豪的就是廚藝,這也是她認為唯一勝過我的地方。」
葉茵的眼楮熠熠發光。老天爺,這個男人不僅長得漂亮,也有一副好心腸,她的心跳再次快速跳動,這一次她確定了,百分之百的確定,她的丈夫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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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茵自己想了想,她也算尋尋覓覓三個年頭才找到她的真命天子,既然肯定是他,當然需要將他請到華清幫總部去走上那麼一趟,讓他稍微明白他未來可能肩負的責任。
不過為了不要一次嚇壞他,第一趟來就先讓他隨便走走看看,絕不跟他說太多,反正來日方長。
沈子航可以說是被硬拖來的,除了今天是假日不必工作外,她又像個小苞班的在他身後鞠躬哈腰,千拜托、萬拜托,請他走一走、看一看,看她家幫派有什麼需要改進的。
他其實是可以拒絕的,但她一副興高采烈的神色,他竟然不忍拒絕_
他跟著她上下走遍這棟與一般商業大樓無異的高樓,這會兒,還莫名其妙的被那些資深元老拉去小小的開個會,一一介紹華清幫的創立及歷史,還有商業版圖。
當葉茵看到他被一、二十位老扣扣的阿公級人物團團包圍,簇擁進會議室時,清楚的看到資深元老們投給她的贊賞目光,知道他們也很滿意沈子航,可見得她的眼光一級棒!
此時,她坐在父親的辦公室,靜靜看著他為她細細包扎的手指,心里想的是他那張俊臉上的溫柔,想到這里,一顆心又是卜通卜通狂跳,忍不住笑了起來,「呵呵呵……」
站在門口的余彥跟謝賢,一听到這笑聲又是頭皮發麻,還猛搓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好可怕,小鮑主在傻笑!」
「是很可怕!我從小苞她一起長大,第一次看到她這近似花痴的笑。」
「還是那根手指頭里有什麼秘密?像是寫了我愛你?還是藏了金塊,最近金價屢創歷史新高——」
余彥的話還沒說完,馬上就被謝賢賞了一記,痛呼一聲,但葉茵完全沒听到,還沉浸在自己的幸福畫面中。
兩人看她這樣,突然笑了起來,年近十八的她,總是懵懵懂懂的在那些候選人里來來去去,這一回真的是情竇初開了。
半晌後,沈子航從會議室出來,進到這間辦公室,就看到葉茵眼楮一亮,快步跑向他,一手挽著他的手臂,以充滿愛意的眼眸注視著他。
他眉頭糾得緊緊的,他知道,自己的心軟顯然給了她錯誤的假象了。
照顧她,是因為他把她當成妹妹,他相信自己也是喜歡她的,可是這種喜歡是不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連他自己都不確定,就像他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要被拱來當黑幫老大。
唯一確定的是,她太單純了,這雙完全不懂得掩飾愛意的眸子,讓他覺得沉重而非悸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