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爺,你就真的這麼放任爾奇跟個丫頭大刺刺的同進同出,日夜相隨?」
房間里,杜華齡憂心忡忡的看著丈夫。
「爾奇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你別多事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為同件事爭吵,康丹青不禁懷疑──自己再娶的決定是對的嗎?這一、兩年,他才發現這個妻子並不如他當初所以為的那般溫柔善良。
「可是那丫頭不好,奴才們私下是怎麼說她的,你知道嗎?說是有事請她幫忙時,她就視而不見、听而不聞,一副有少主當靠山,他們又能拿她怎麼樣的態度。」
他濃眉一皺。
「更令人生氣的是,有丫頭直接點明她的身份,她卻回嘴道,要是看她不順眼,就去跟爾奇抗議!」這些雖然只是她的杜撰之詞,但她也是說得臉紅脖子粗,愈說愈生氣,「說穿了,她根本是恃寵而驕,把自己當主子了!」
康丹青皺眉,看著因為這一連串的批評之語而顯得尖酸刻薄的容顏,他抿抿唇,「我不信那孩子會這麼做,她若真如此,又怎麼會救縴縴跟珊珊?」
他心中清明,不會隨她的話而起舞,而且更清楚她會說這些話也是為了縴縴。
「其實,你沒發現嗎?這陣子縴縴跟珊珊的感情比以前更好了,縴縴知道珊珊對她的心,這陣子珊珊盯著她的食量,她也節制了點,說穿了,也是那件事讓她們姊妹倆──」
「好了!我在說什麼事,爺又說到哪邊去了?不說了!不說了!」杜華齡不開心的翻身背對著他睡。
哼,若不是他家財萬貫,軒騰堡又威名遠播,憑她的姿色,根本不會嫁給他!
康丹青不想她帶著怒火入眠,又道︰「今天收到段王爺送來的信函,約再五、六日,皇上就抵達了,所以孩子們的事你就別管了,如何讓皇上在這里過得舒適快活,你才該費點心思。」
「不過就是個色皇帝,多找幾個女人──」
她突然住了口,眼楮陡地一亮。是了,把那丫頭打扮打扮,只要皇上看上眼,康爾奇能不送上她取悅龍心嗎?畢竟不過是個丫頭而已!
「想什麼?」
「沒,沒事,早點睡。」
她笑得好不快樂。皇上最好像康爾奇一樣迷上恩靜賢,屆時要離開也把她順道帶走,她的心頭大患就消失了!
只不過,她雖有她的盤算,隔日卻出現程咬金。
第二天上午,康爾奇就來「千秋園」找他爹。
「你要帶小賢到馬場去小住一段日子?這怎麼成?什麼人要來堡里,你不知道嗎?」杜華齡馬上斥責。
但知子莫若父,一想到那丫頭長得粉雕玉琢,而皇帝沉迷于更是出了名,兒子刻意要她避開皇上的心思已經很清楚,康丹青溫和的看著兒子,「沒關系,我會跟皇上說你帶商隊出去,我來招呼便成。」
「這怎麼成?萬一被皇上知道他只是在馬場,這不犯了欺君之罪?!」杜華齡說什麼都不會讓那丫頭躲起來。
「姨娘,皇上的喜好是什麼,舉國皆知,我在不在這里,我想皇上並不在乎。」康爾奇這話說得已經很客氣,卻也暗指她在刻意為難。
但她的後半輩子得靠自己,所以絕不能放掉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讓康爾奇把小丫頭帶出門。
「小賢是個美人沒錯,但了不起咱們再到青樓多找些美人兒過來伺候皇上就成,哪需要這麼寶貝她?還帶她躲起來?」
康爾奇知道她在打什麼算盤,也清楚她絕不會讓他把小家伙給帶走,那麼──「就這樣吧,五天後皇上才會到,我們在前一晚就會回來。」
「爾奇,其實沒關──」
康丹青的話還沒說完,杜華齡馬上插口,「很好,希望到時候不必勞動我派人去把她接回來。」
康爾奇面色一凜,「不必了,我說到做到。」他神情凝重的跟父親點個頭,立即轉身出去。只是他雖然那麼說,卻早已打算破例在他的人生中第一次言而無信。
兒子一走,康丹青立即不滿的看著妻子,「你又何必?」
「軒騰堡以後的主子可是他,而皇上是天天來做客的嗎?事有輕重,我倒覺得爺太寵溺他了!」杜華齡冷冷的看著丈夫。
康丹青緊繃著臉,很清楚爭執下去也沒有結果,只是難為了兒子。
潘紫嬣不知道康爾奇為了帶她出門,已經跟杜華齡杠上,他只告訴她要帶她出門玩,一些隨身包袱也早已派人備妥,見他利落的翻身上了馬背,那昂藏的英挺身軀再配上那張唯我獨尊的俊顏,連她都不得不承認這家伙是難得一見的俊美。
他俯身一伸手,一把將她拉到懷中坐下。
她一愣,「我們就這樣出門?」她回頭看,後面還跟了六名同樣騎著馬兒的隨侍。
他笑,「你被關在這里太久了,再讓你坐封閉馬車你會抗議吧?何況城里你也沒逛過,如果你看中什麼店,要下來逛也方便。」
「我現在哪有心情逛呢?但迎風奔馳的感覺,我倒是很期待。」他的心思,她其實挺感動的,她一向不愛坐馬車,就算坐在里面,也一定是守著車窗,讓風拂面,看著一幕一幕的風景。
她的意思他明白,裴勇前往杭州才幾日,自然還沒有消息,在恩靜賢狀況未明的狀態下,這丫頭的確不會有什麼心情玩。
他低頭,在她耳邊深情低語,「坐穩了。」
她的臉孔因發熱而微紅。雖然她對男歡女愛不是很清楚,可是她最近愈來愈能從這雙深邃的黑眸里看到款款柔情,然後,心就會卜通卜通狂跳起來。
他是愛她的吧?應該沒看錯吧?她總會這麼問自己。
康爾奇帶著她策馬奔馳,身後的隨侍則保持一定距離跟在後面。
一陣奔馳後,一行人經過熱鬧的城中區時,他體貼的放慢速度,讓懷中的人兒看看這座北方大城。
不過,他突然笑了起來,因為有許多百姓停下腳步,好奇的對她行注目禮,看得小家伙害羞,竟然把臉朝他的胸口埋,小聲催促,「騎快點。」
他笑著照辦,再次策馬奔馳,一直到出了城後才道,「別當小烏龜了!」
她這才抬頭瞪他一眼,「你是不是常常這樣載著美人兒上街?要不,大家怎麼全沖著我看?」
「錯了,就是因為我不曾這麼大刺刺的載著美人上街,大家才會那麼好奇。」
「是喔。」她點點頭,但想了想又問,「為什麼要破例?」
「笨蛋,因為是你啊!」他一臉受不了她的遲頓。
這一句話說得直接,潘紫嬣的臉兒又發燙起來,趕忙轉過頭,看著前方。
但康爾奇已看到她的神情變化,很想跟她提感情、甚至是成親的事,但他很清楚,只要恩靜賢的事沒有解決,她是絕不會承認她對他也有情,成親更會是下輩子的事。
「你有沒有想過未來的事?」即使如此,他仍忍不住旁敲側擊。
「……我的未來牽系在小賢身上。」她一震,表情轉為沉重。
「如果她沒有未來?」他再問。
她心一沉,「那我就沒有未來。」
此話一出,他突然急拉韁繩,也因為這個動作太突然,若不是他的手抱緊她的腰,潘紫嬣肯定會跌飛出去。
「你干什麼?!」
後面的隨侍也不解的跟著停下馬。這兒離馬場還要兩個多時辰,怎麼停了?
康爾奇下了馬背,再一把將她抱了下來。
她知道他要跟她談,可是她一點都不想談,「不是要去玩嗎?」他的神情凝重,令她不安。
深吸了口長氣,康爾奇看著那張令他動心的小臉,有些挫敗的說︰「我知道是我太急,明明知道現在問你任何事,你都是將恩靜賢放在第一位,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想問。」
她搖頭,逼自己不去在意他臉上浮現的受傷神情。「別問了,答案你都知道的。」
「我知道,所以即使我心里有上千上百個問題,我也只問剛剛那一個,因為我的未來也牽系在你身上。」
「少主──」
「叫我爾奇,你根本不是什麼丫鬟,你是汝州地方官的千金女,不對,就算你是丫鬟,以我對你的感情──」
「少主,我知道你對我好,對我有恩有義又有情。」說到這里,潘紫嬣心里也好難過,但不得不逼自己說下去。「可是,我的身份就是冷家的媳婦,所以,在未回到原位之前,我也假裝自己是未嫁的小賢,才能──」
他听明白但也听不下去了,直截了當的為自己的感情下了結論,「說到底,我愛你就是我的錯!」
她咬著下唇,倔強回嘴。「我又沒那麼說。」只是,他承認他愛她了,她為什麼反而沒有太多的喜悅,反而像肩膀上扛了好幾百斤重的石頭?
「那我想問,我到最後可以擁有的是什麼?」他的眼神變冷。
好難的問題,她怎麼回答?她無奈又難過的看著他。
「……一個人只有一顆心,你知道嗎?」
她當然知道,「你別為難我,所有的事我都跟你說了……」
「所以我該做的就是讓你去齊郡王身邊,當他的妻子,然後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得知你的死訊時,再到你的墳上上一炷香?!」他火冒三丈的質問。
「話干麼說得那麼難听?為什麼要逼我!」她也生氣了。
離他們有一段距離的侍衛面面相覷,他們听不清楚兩人的交談,但從兩人的神色看來,可以確定是在爭執,只是這一趟不是出來玩的嗎?
康爾奇看著她眸中帶淚仍忍住不哭的倔強模樣,除了生氣,更多的是失望。他這麼沉不住氣,是因為皇帝的到訪,肯定會讓他們之間變得更為復雜,如果她能早一步成為他的妻子,一個皇上總不會荒唐到調戲人妻吧?
好想把她藏起來,但這是不可能的,皇上好、好玩,這一待也不知道會待上多久,依段王爺所言,一、兩個月是跑不掉的。
「我們回去好了,我不想去馬場了!」見他不語,表情又深沉,她覺得壓力好大。
他只是把她抱上馬,再坐到她身後,拉起韁繩,「我很難過,也很生氣,我想听到的是因為我愛你,所以你會努力克服所有困難跟我在一起──」
「我不能自欺欺人,」她頭也不敢回,只因淚水已然潰堤,「只有小賢擁有幸福,我才可以得到幸福。」
「……那我的幸福呢?」
她雖然心痛,但仍舊選擇沉默。
康爾奇只覺心像被狠刺了一刀,狼狽的冷笑,「我懂了。」
懂了?她怎麼反而不懂?
他突然策馬而行。
風跟剛剛一樣微涼,但因為她在他的懷中,一點也不覺得冷,可怎麼現在仍舊是一樣的風、一樣的位置,她卻覺得無比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