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馬車駛出官織坊本鋪,答答的走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
小蓉硬著頭皮的將車子停在那棟富麗堂皇的「穆沙府」門前,她動作利落的跳下馬車,拿了矮凳,拉開簾幕,仍不死心的問︰「到了,主子真要下車嗎?」
官紫燻深吸了口氣,朝她點點頭,再將手上的一匹上等紫金綾紗交給小蓉後,拎起裙角,小心的下了車。
小蓉看主子毫無退怯之意,也只能吐了一口長氣,抱著綾紗跑到大門前,跟其中一名侍衛說了些話,就見那侍衛回頭瞧了官紫燻一眼,見美若天仙的她朝自己微微一笑,年輕的臉龐頓時羞紅起來。
「請姑娘稍待,在下馬上去請示七爺。」
不一會兒,年輕侍衛去而復返,身後跟著一名看來嚴謹的總管陪同。
兩鬢斑白的金滔不卑不亢的拱手行禮道︰「奴才是府內的總管事金滔,官織坊大小姐到訪是府里的福氣,只是七爺公務繁忙,只能跟姑娘說幾句話,還請姑娘見諒。」
這家伙好大的架子!他以為人人都有機會能見得著她家主子嗎小蓉聞言心中不悅,噘起紅唇在心中嘀咕起來。
「謝謝金總管,我明白了。」官紫燻盈盈欠身。
金滔精明的眼眸看著她秀美的容貌及散發的純淨氣質,「官姑娘,這邊請。」
「麻煩你了。」她帶著一顆既緊張又期待的心,走進穆沙府這大宅院。
「天啊,這、這真是氣派豪華!」小蓉瞪大了眼,忍不住低呼出聲。
此刻,她們主僕倆正穿過正廳,眼前是一座石橋飛瀑,相當壯觀,再加上設計巧妙的池塘引水,疊石造景,襯著一座矗立在粼粼湖面上的亭台,彷佛人間仙境似的。
官紫燻也是看直了眼,再望向另一邊,樓台在綠樹間掩映,窗欞的雕工細致,怎麼看都極具富貴宏偉的氣勢。
她們主僕兩人也不是鄉巴佬,但官家府第古典優雅,和這種用滿滿金銀堆砌出來的金碧輝煌大不相同,如此豪奢,怎能不讓人看花了眼。
金滔一路帶著心中暗暗驚嘆的主僕兩人來到主子居住的冷淵閣。
「七爺正在書房里忙著,還請官姑娘先在這里稍候片刻。」
他走上前去,讓她們先待在前方的亭台,但官紫燻已從書房半開的窗戶見到了這兩日讓她一直惦記的男人,一顆心更是不听指揮的怦怦狂跳起來。
書房內,闕穆沙正低頭看著桌上一疊疊的卷宗及帳冊,他手上的毛筆邊寫著注記,無法松懈,因為他很清楚有多少人等著他從高處跌下來。
他獨攬各產業的大權,要那些弟兄們心服口服是不可能的,所以先前才會個個私下招兵買馬,想暗殺他了事,不過在那場下鍋秀後,最近這一陣子他們倒是沉寂了下來。
但過去的經驗讓他明白,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財富權勢太吸引人,他們對自己這根眼中釘不拔不成!
「七爺,官姑娘到了。」
「讓她進來。」
金滔隨即將門打開,退後一步,跟在亭台等待的官紫燻點了頭。
她往前走,突然停下,回頭看著亦步亦趨的跟著自己的小蓉,「繚綾給我,你在外頭等著。」
「可是——好吧。」
小蓉莫可奈何的將手上的布匹交給主子後,好奇的目光望向屋內,正巧對上剛從椅上起身的闕穆沙,見他五官俊美、氣質冷峻,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直看,但那雙銳利黑眸一射過來,她立即嚇得低頭,屏住呼吸。好一個有氣魄又俊美的男人,難怪主子對他念念不忘。
闕穆沙的目光回到官紫燻的身上,見她緊張的抿著紅唇,雙手捧著紫金色的繚綾,步步生蓮的走進書房。
將布放到桌上一角,她暗暗深吸口氣,這才敢抬頭看他,「這是謝禮。」
他定定的看著她,今天的她一襲黃藍色花鳥蘿裙,頭戴簪花,一張粉雕玉琢的容顏在如絲緞般的長發襯托下,更加的美麗動人。
兩人的目光有片刻的交纏,見她臉頰轉為酡紅,他立即收斂心神,臉色轉為冷硬,「官姑娘早該听聞我的傳言,脾氣殘暴冷酷不說,做事不擇手段、卑鄙陰狠,野心勃勃的覬覦家主之位,你為何還要上門?」
她的心一窒,瞧著他臉上的冷笑,忍不住反駁,「我看到的不是這樣的你。」
「姑娘不僅是個不听話的人,也很自以為是。」他看似笑了,但嘴角的笑意並沒有抵達那雙冷峻的黑眸。
官紫燻臉色頓時一白,「我只是想,我應該來探視你的傷……」她怯懦的看向他仍然沒有包裹的右手掌,眼中滿是擔憂,好在傷口已結疤。
「看過了,禮也送了,官姑娘可以走了。」
「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就是想再跟他多說點話,不想那麼早離開。
「我還有事,現在就要外出。」
這道逐客令下得快又急,她尷尬無措,卻也知道自己太過莽撞。
「金總管,送客。」他轉身朝門口喊了一聲。
「是。」金滔必恭必敬的進來,向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打擾了。」她的心有點莫名的疼,覺得眼眶有些微濕,匆匆行禮後,快步走出書房,偕同一臉莫名其妙的小蓉快步離開。
闕穆沙看著她的背影,眼眸變得深沉。
金滔濃眉一皺,「七爺——」
不等他說完,闕穆沙已沉聲打斷了他。「備車,我要出門!」
「是。」
馬車答答而行,駕車的小蓉不舍的吐了口長氣。剛剛見主子上車前都快哭了,這會兒肯定在車內難過的拭淚吧。
真是的,她就說不該去的嘛!才剛想著,一連兩輛馬車就越過她們的車駕,她看見第一輛馬車駕車的就是闕家嚴肅的老總管。那車上坐的,不會剛好是那個可怕的男人吧?
車內的官紫燻眨著泛淚的明眸看著窗外,也正好看到了金滔駕駛的馬車。那車內坐的應該就是闕穆沙了,他趕她走,是因為要外出嗎?
她急得匆匆放下車窗簾布,擔心再跟他打照面,他會以為自己又想黏著他。
前後三輛馬車答答而行,陸續的駛離熱鬧的京城街道,前往近郊,小蓉憋著一肚子火,瞪著前面兩輛擋路的馬車。真是的,若非路只有一條,她真會以為他們是故意的,走那麼久了還擋在她們面前,真是礙眼極了!
車內的官紫燻也不時拉開車簾,偷覷前方車子,有些奇怪闕穆沙要往哪里去。這條路是前往她官家桑園的必經之路,她每兩日就會固定走上一趟的。
終于,馬車抵達桑園入口,小蓉駕車彎入,但闕穆沙的車駕卻繼續前行。
「呼,我還以為他們也要來桑園呢。」
小蓉扶她下馬車時嘴巴念念有詞的,還見到主子回頭望著已看不見任何車影的官道。
官紫燻也以為闕穆沙要來桑園,因為這一帶大多數是官家種植的桑樹田,佔地極廣,附近只有幾處偏僻的小村莊而已,不像是他會來的地方。
片刻之後,她便與桑園管事巡視一畝畝的桑田,望著那一株株翠綠桑樹,還有一大畝甚至已結了許多紅色或暗紫色的桑椹果園時,都讓她感到心曠神怡。
種桑養蠶是官家最重要的收入來源之一,一代接著一代,官家繼承人都必須前來巡園,提醒自己不能忘本,官家的一切始于這里,對每一片桑葉都要帶著感恩的心,每一株桑樹更是禁止砍伐。
行走在桑林間,驀地,兩名家丁竟揪著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家往她這里走來,在他們身後,還有另一名家丁抱著一捆被砍伐下的桑樹幼枝及兩柄小斧頭。
見狀,她心中已知發生了什麼事,看著兩名身形佝僂的老爺爺眼眶微紅,神情害怕,心也不由得一揪,「快放開老人家!」
兩名家丁連忙把人放開,並說道︰「大小姐,這兩位上了年紀的爺爺竟然砍伐我們的桑樹,前陣子我們就已經規勸過,沒想到他們明知故犯,今天竟又來了!」
她看著兩位老人家低著頭,害怕的發著抖,身上衣物破舊,已有好多補丁,鞋子也只是草鞋,可見生活困苦。
官紫燻深吸口氣,看向管事,「你們都退下吧。」
小姐又來了!小蓉一看主子讓家丁跟陪同的管事都先離開後,心里就直嘀咕。果真,有著菩薩心腸的主子看了她一眼,她輕嘆一聲,便從衣袖里掏出荷包,正想拿出幾串文錢,沒想到主子卻將整個荷包都拿走,走上前,將荷包放入一名老人家手中。
兩名老人愕然抬頭,看著這名有如天女下凡的美麗姑娘。
「在這里的每一株桑樹對官家而言都是獨一無二的,再者,桑材可制車具、桑椹可供食用、樹皮可為藥材、幼枝可作薪材,就連桑葉也得以養蠶,而蠶絲還可制衣,故請兩位老人家別再傷害它們了。」
兩名老人家看著手上沉甸甸的荷包,仍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老人家若真有困難,日後直接跟管事言明,我會請他們送些米糧——」
其中一名老人家終于回過神來,急急搖頭,「不用不用,多謝姑娘好心,雖然咱們金元村村小貧窮,但一直有好心人幫助咱們,只是今日恩公來訪,雖然咱們小村子沒啥好東西招待,至少也得燒個茶水請恩公喝,才會斗膽來這一大片桑園砍些柴火,真是對不起,請姑娘原諒咱們老頭子年老力衰,無法入山砍柴,才會貪圖方便來這里……」
「不知老人家說的恩公是哪位?」官紫燻聞言好奇的問。由于這附近幾乎都是官家土地,那些偏僻的小村落都是一些不願賣出祖產的村民,他們會願意接受別人的接濟,讓她很是好奇。
「七爺是咱們全村的大恩人,姑娘行行好放了咱們,咱們真的只是想給恩公燒點茶水,咱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七爺?是鬼眼闕穆沙嗎?」官紫燻一臉震驚的打斷了老人家的喋喋不休。
另一名老人頻頻點頭,「是啊,七爺可真是個大好人啊!」
「他……他很常來看你們嗎?」她忍不住問道,這事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不一定,七爺很忙的,但他有空就會來村子看看咱們,咱們金元村就在桑園的另一邊,他如果會來通常就是這個時辰。」兩個老人家見她好似沒有追究他們偷砍柴的意思,一同行禮趁機告退,「咱們該走了,謝謝大小姐,你真好心。」
小蓉見兩個老人家感恩戴德的離開,忍不住嘀咕,「真的假的?那家伙會救濟他們?老人家是眼花了吧!」
「小蓉!」官紫燻看著一臉不以為然的丫頭,搖頭斥道。
「是,奴婢不說了。」她只好捂住自己嘴巴,不敢多嘴。
這一天,雖說是巡視桑園,但官紫燻總是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放到桑園的另一邊,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