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官紫燻死了,闕穆沙完全變了個人,尤其守靈那七天,他幾乎不吃不喝不睡,不修邊幅、滿臉胡碴,憔悴而消瘦。
官亦祥帶著虛弱的病體來安慰他,要他為紫燻保重自己,但他只是沉默不語。
蘇旭倫再次離開京城了,說是要浪跡天涯。
闕恪東也從江南趕回,但卻要他像個男人一樣振作起來,天涯何處無芳草。
其他闕家人送上虛偽的安慰,要他節哀順變。
一張張的「蘭摧蕙折」、「遽促芳齡」、「繡幃香冷」等親聯送進了穆沙府。
曾被她救起的小男孩在阿春嬸的帶領下,在靈堂前哭得好不傷心。
他冷眼看著這一切,哀莫大于心死。
一個月後,他重回商場,變得唯利是圖,對每個人的態度都是強硬冷酷的。
然後,半年過去了,傳言他變得更加冷血無情,可他不在乎,他的心早已隨著愛妻一同死去了。
因為他的暴戾無情,樹敵眾多,在某個夜晚,他遭一群江湖高手埋伏,他和侍衛與他們展開激烈對戰,雙方死傷無數,他的右眼也被狠狠劃過一刀瞎了,僅剩一眼的他看來更陰沉,身上散發著一股邪魅冷測的煞氣,令人驚駭。
再半年,听聞他為了打入西北米糧業,秘密派人燒了當地最大家的糧行,由于所有的存糧付之一炬,損失慘重,該家米商不得不向他低頭,讓他入主成為米商金主。
也有傳聞指出,他為了要並吞一家與闕家爭利的錢莊,他花了一年在外面收購杜記的銀票,再在三天內派人上門擠兌,造成其他持有錢莊銀票的民眾恐慌,一窩蜂的急著兌現,導致杜記錢莊周轉不靈。
一連兩年,許多關于他的流言在商場民間流動,他被傳得愈來愈惡劣,愈來愈冷酷,鬼眼商霸之名,令人聞之喪膽。
每一晚,他睡在他跟妻子曾經恩愛的床上,卻不再感到溫暖,因為心中的黑洞愈來愈大,與摯愛永別的痛,幸福崩毀的恨,他夜夜交錯苦嘗。
的確,他一開始是心懷不軌的故意算計,才讓她成為他的妻,但隨著日子的流逝,他開始漸漸喜歡上她見到他時熠熠發亮的明眸、溫柔純淨的笑靨、慧黯文雅的言談,婚後,她對他沒有任何保留,把他當成此生最大的支柱,依靠他、信任他、深愛著他,因她而產生的溫暖令他的憤憊孤寂漸漸消失。
與得到她的愛相比,那些利用算計所得的利益根本不算什麼,如果能讓他重新得回她,他可以放棄這一切……但世上沒有後悔藥,這是否就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因為他太過貪心,既想擁有權勢又想得到愛情?
白天,他收起傷痛,拚命工作,把自己所有的力氣都耗盡,夜晚才能好好睡上一覺,期望能與她在夢里相會。
但沒有,一天又一天,春夏秋冬,一年又過去了,他等不到摯愛的妻子入夢,只等來了一群久未會面的闕氏宗親。
傍晚時分,他從商會一回到穆沙府,金滔便前來稟報。
「老爺還有幾位夫人與闕家長輩們幾乎全到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些人的出現他直覺沒有好事。
闕穆沙點點頭,走進廳堂,果真見闕家所有長輩齊聚一堂,除了他登上家主大位的那一天外,這些倚老賣老的長輩們就不曾如此聚在一起過。
他朝父親點頭,漠然的用左眼掃視過在場眾人後,目光就落在父親身上,「什麼事?爹。」
闕恪東朝兒子笑了笑,直接道出來意,「爹希望你能跟肅王郡主成親,現在你的身分地位,沒有女人伺候、幫忙持家,怎麼成呢?」
「是啊,你妻子都死三年了,可以為自己的幸福打算了。」
「就是,一個男人怎麼可以沒有女人,是不是?」
其他人紛紛點頭,加入說服行列,其中也包括了闕恪東的正室。原本官紫燻死了時,她還冀望闕穆沙會得失心瘋什麼的,這樣她兒子就有機會接大位了,可惜他還是活得好好的,終究她太高估女人的影響力了。
只是她沒想到這個小雜種都喪妻了,還瞎了一只眼,臉上多了一個可怕的黑色眼罩,還能吸引肅王爺,希望與他締結姻緣,他真是好狗運……但無所謂,一旦跟肅王爺成了親,對他們來說只有好處。
「與皇室締結姻緣,是為了讓闕家的勢力更牢固,各位叔伯姨娘們也更方便在外招搖撞騙吧。」闕穆沙皮笑肉不笑的看著眼前這一張張虛偽到令人想吐的嘴臉。
此話一出,每個人臉色發白,面面相覷,大家都沒想到他會這麼不客氣的說出來。
「就選一天訂親吧,由爹全權作主,我去忙了。」丟下這句話,無視那些目瞪口呆的臉孔,他轉身回房。
無所謂了,他的愛妻已死,娶誰都不在乎了!
其他人可是又驚又喜的,本以為要費上一番唇舌,所以才會拉了這麼多人來助陣,沒想到他這回竟如此好說話,眾人笑得合不攏嘴,急著去肅王府報喜訊。
闕穆沙答應成親的消息,第二日就在京城沸沸揚揚的傳開。
悶了夠久的張涵湄可是等不及要會情郎了。老天爺果然還是眷顧她的,三年前當不了妾,這會兒可是直接坐上正室的位置!
一大早,她就將自己打扮得像只開屏的孔雀,盛裝艷麗的來到穆沙府。
「郡主請留步,七爺昨晚通宵工作,直忙到今早才入眠——」金滔一臉為難,因為她如入無人之境般的隨意闖入府中。
「穆沙在哪里?還不快帶本郡主過去?本郡主即將成為這里的當家主母了,金總管你不知道嗎?」她挑高柳眉,趾高氣揚的說,「本郡主金枝玉葉,可不是那個命薄的織女,你可要用心伺候了!」
「是。」金滔強忍住要駁斥的沖動。在他心里,官紫燻永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他相信在主子的心里也是如此認定,雖然他一直不懂爺為何要跟這個風評極差的女人成親。
「還楞著做啥?還不趕快帶路!」她受不了的怒斥。
「是,郡主請跟奴才來。」不得已,他只好讓爺自己應付這名驕縱的千金小姐了。
金滔帶著她來到冷淵閣,還不及通報,張涵酒就徑自開了門,直接走進寢房。
兩人一進房,正好看到穿戴整齊的闕穆沙站在櫃子旁,手中拿著一只繡功精細的紫金色荷包出神凝睇。
「爺。」金滔忍不住出聲提醒,替主子感到不舍。爺肯定很想念夫人,他好幾次看到夫人帶著幸福的微笑、一針一線的縫著那只荷包,那一幕雖仍歷歷在目,卻已人事全非。
闕穆沙一回神就見到張涵湄出現在眼前。
她嬌笑一聲走近他,拿走他手上的荷包,「穆沙喜歡荷包嗎?男人喜歡這個雖然有些奇怪,但我的繡功也不錯,我繡一個給你好不好?」
他皺著眉頭,動作迅速的搶了過來,「不必了!」他將荷包放進櫃子里,那動作如此小心翼翼,好像是什麼價值連城的珍寶。
張涵湄擰眉,直覺的問︰「是織女——不是,是你之前的夫人送給你的?」
他連回答都懶,直接走過她身邊,看著站在門口的金總管交代,「備馬,我要出去。」
「是。」金滔連忙轉身離去。
「闕穆沙!」張涵湄急急的拉起裙擺追了過去,「你沒看到我嗎?我特別為了你打扮——」
他泠冷的回頭看著她,只一眼就讓她閉上嘴。濃妝艷抹的她只讓他感到厭煩,他心里只覺得淡掃蛾眉、粉面朱唇的結發妻子最美。
「我看到了。」丟下這句話,他繼續往前走。
她難忍胸中怒火,瞧他一副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樣子,他的心分明還在官紫燻身上!張涵湄咬牙,再也受不住的在他身後大叫,「她已經死了,你要忘掉她,不然怎麼跟我生活?」
闕穆沙停下腳步,泠冷的回頭瞪她,「你在教訓我?」
她臉色刷地一白,「當、當然不是,我只是想安慰你,人死不能復生,你不放手,她也不安心的……何況你是堂堂商會魁首、闕家的當家——」
她說不下去了,他冷酷冰寒的神情像要殺了她似的,連她身後的兩名丫鬟都忍不住上前拉著她的手,示意她別再說下去了。
「滾!」突來的一聲雷霆怒吼,讓主僕三人嚇了一大跳,她們臉色大變,怕得渾身直打顫,一時之間全身僵硬,無法動彈。
「快滾!」他第二次朝張涵湄劈雷巨吼。
三人不敢再停留,踉蹌著狂奔出去。
「爹,我敢保證,那只荷包絕對是那個死女人繡的,他根本沒有忘記她!」張涵湄一回肅王府就向父親哭訴。
張坤撫著白須坐在楠木椅上,笑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女兒,「沒忘又如何?橫豎那個女人也無法跟你爭了,何必生氣。」
「爹!」她生氣的從椅子上起身。
他伸手示意她冷靜下來,「何況她已是死人了,接下來闕穆沙有三妻四妾也屬正常,你的醋勁可別太大了。」
「不行!我絕不許他再納小妾!」她蠻橫的怒道。
張坤膝下無子,一直很疼這個女兒,再說她艷冠群芳,最後還可以當成他拉攏勢力的籌碼,畢竟食色性也,幾個男人能戒。若非女兒脾氣太嬌蠻、太無理取鬧,他早就將她送入宮當妃子了。
張涵湄知道自己說的話父親不以為然,因為父親自己也是三房四妾。但她等到現在,老天爺終于眷顧她,讓她能和自己愛慕已久的闕穆沙在一起,她怎麼肯再跟其他女人分享。
可惡的官紫燻,不僅搶先她一步佔了魁首夫人的位置,就連死了也不肯放過闕穆沙,硬是將他的心也一並帶走……
她不甘心,更不會就此認輸!
妒火中燒的她不顧父親要她在成親前好好留在家里、別去招惹闕穆沙的叮嚀,次日午後,她再次來到穆沙府,當從金總管口中確定了闕穆沙到商會處理事情時,她不顧阻攔的直闖冷淵閣。
「不行啊……郡主——」金滔連忙追過去。
「怎麼,你這老奴才敢擋我的路?不知道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