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霆威感到不對勁!
最近,他發現妻子常常暈眩、晨間想吐,躺臥在床上的時間也比過去一個月多,盡避她努力掩飾,但虛弱的氣色與疲累的身體是騙不了人的。
他心里有不好的感覺,但遲遲不願相信那兩名負責煎藥的丫頭有膽量違背他的命令,只是在妻子的所有癥狀都指向某一個方向時,他開始相信,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
要找大夫來為妻子把脈,她卻一再拒絕,總是說︰「睡一覺起來就好了。」再不就是說︰「我只是想睡,找大夫來看,可能驚動長輩。」
沒錯,因為他們夫妻恩愛,長輩們更是不敢到致遠樓來打擾,認為打鐵就該趁熱,搞不好能補個入門喜。
但如果長輩們知道她有了,他後續的處理會更麻煩,所以,在妻子又昏睡一上午後,繆霆威趁機找來大夫替她把脈。
床上的賀瀠瀠睡得極沉,一臉疲倦蒼白。
老大夫見繆霆威臉色凝重,更是小心翼翼的輕輕按壓在她的手腕內側,沒多久眼楮陡地一亮,很快起身。「少夫人有了!抱喜少主,賀喜——」老大夫的恭賀聲在見到神情陰鴛的男人時,頓時咽入口中。
「她懷孕之事,不許跟任何人透露,包括曾祖女乃女乃、我爹、我娘。」
「是。」老大夫驚惶點頭,匆匆拱手走人。
繃著一張俊顏,繆霆威冷冷瞪向站在一旁的小唯跟小月。
她們一看到大夫來,就知事態嚴重,原本想逃命的,但能進去哪里?
「來人,把她們給我拖到地牢去!」他突然怒聲咆哮,眸中的怒火己變成了殺氣。
兩人臉色丕變,馬上哭了起來。
「不要啊,主子,主子,快醒醒啊!」
「主子,救命啊!」
兩人拼命扯開喉嚨的哭叫驚醒了原本沉睡的賀瀠瀠,她踉蹌的連鞋子也顧不得穿就奔出房門,正好看見兩個丫頭已被侍衛硬拖著走。
「該死的!」一見她僅著單薄的白色內衫還赤著腳,繆霆威盡避氣死了她,仍是將她一把抱起,護在自己懷里,轉身奔入溫暖的寢室。
「等等,她們也要進來,我要她們伺候!」賀瀠瀠急道。
「不可能,她們要殺了你!」他神情冷硬的將她放回床上,為她蓋好被子。
她臉色大變,「不!她們沒有!」
「她們違背我的命令,你懷孕了!」
丙然,她就知道,但她的喜悅只有瞬間,又急著要下床。
繆霆威火大了,粗魯的抱住她,「你到底要干什麼?」
「我要把她們叫進來,是我求她們別讓我吃那些藥的。」聰慧如她,怎麼不知丈夫的怒氣從何而來?她哀求著,「拜托,不關她們的事,要罰就罰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的暴怒咆哮打斷。
「賀瀠瀠,你這可惡的女人!你會承受不了生子之痛的,你要我一次失去兩個人嗎?你怎麼能如此自私?」他悲痛的朝她怒吼。
他生氣了,她知道,他氣得連臉上的肌膚都是緊繃的,但仍溫柔的抱著她。
「我懷了孩子後會變得強壯的,拜托你,這是我跟你的孩子啊!」
「你太自作主張、太自以為是了!」
「那是因為我愛你啊!」
繆霆威的心猛地一揪,這是第一次她如此直接的說出對自己的愛,他知道,即使可能犧牲掉自己的生命,她還是希望能付出更多、能更接近他、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婚姻……
「可惡!你在折騰我,明知我多麼愛你,就算傾我所有,也要你活下去!」
「我知道,我是個壞人,不時的折磨你,但世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有權利耍賴,向我深愛的男人求他繼續愛我、保護我,直到肚子里的小娃兒呱呱落地,行嗎?」
面對她的淚眼,他的心在拉扯。萬一……他真的無法承受失去她的痛。
「求求你,別讓我孤軍奮斗。」
「你在冒險!」他的聲音都啞了。
她依然堅定的說道。「那是因為你值得我冒險,我不怕的。」
「瀠瀠——」
「真的,我想給你一個孩子,我想要一直一直跟你走下去,我要試試看,看自己能走多遠,能擁有多少。而且,我確信,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就能做到,因為你會讓我產生更多的勇氣。」她深情款款的看著他,「所以,請別阻止我,這是一件可以讓我開心又幸福的事,我求求你了。」
他感動的凝睇著她,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喉頭像被什麼東西梗住,只能將他深愛的女人緊緊的擁抱在懷中。
于是,小唯跟小月從地牢里被放出來,又回到賀瀠瀠的身邊伺候。
繆家長輩們在得知喜訊後,更是謝天謝地,還拜祖先,請先祖及老天爺務必保佑母子平安,孩子平安落地。
整個繆家堡上上下下無不小心翼翼的呵護著賀瀠瀠,但她自己其實是忐忑的,連繆霆威也是極力掩藏他的憂心。
「為所愛的男人生下一兒半女,這種平凡的幸福,我可以擁有的,不是嗎?」
她像在說服他,也在說服自己,要相信自己真的可以。
「當然,這是最簡單的幸福。」
但沒多久,他們就發現最簡單的幸福對賀瀠瀠來說,好像也一樣遙不可及。
日子對她而言開始變得難熬,如果嗜睡倒還好,但她的害喜情形嚴重,讓她睡不好,更容易疲倦,有時只聞到氣味她也想吐,但胃里早已沒有東西,只能吐酸水。
她的食欲漸漸變差,人也愈來愈虛弱,但她仍努力撐著,逼自己吃東西,一個月撐過了又一個月,接著是新出現的盜汗癥狀……
但看著肚子愈來愈大,代表小小的生命在她月復中茁壯長大,她是快樂的。
繆霆威為了守護她跟孩子,一連數月沒再運鏢,將所有的心力與時間都用在他最深愛的女人身上。
他們要一起等待新生命的到來。
每一晚,繆霆威總是等妻子沉沉入睡後,才輕輕撫著她愈來愈大的肚子,一邊跟孩子說話,一天又一天。
直到這一晚——
「娃兒乖,再一個月就要出生了,可別太折騰你的娘啊。」他濃眉緊蹙,心疼的凝睇著妻子那張疲累的睡容,看了好久,才擁著她沉沉睡下。
可到了半夜——
「痛……好痛……」
輕聲的申吟來自他身旁,他陡地從睡夢中驚醒。
「瀠瀠,怎麼了?」他坐起身來看著額冒冷汗的她。
柏瀠瀠雙手抱著肚子,痛苦呢喃,「我肚子好疼……」
「忍著,」他立即下床跑出去,叫人快去找大夫,「快!大夫!大夫!」
當他再回到床邊時,她已經痛暈過去了。
不一會兒,老大夫進來了,他把著脈,臉色愈發凝重。
見大夫不語,繆霆威忍不住握緊拳頭,「到底如何?」
老大夫吐了口長氣,「胎兒不穩,母體也很虛弱,直到生產的這段日子,如果母體撐不住,兩個都危險,少主極有可能同時失去他們……」
聞言,他的臉上瞬間不見血色。
其他被驚動的奴婢們一听也緊張擔心了起來,尤其是小唯眼小月更是嚇哭了。
從主子開始不舒服的那一天開始,她們就罵死自己,若是再有個萬一……
「就這樣?」繆霆威突然又道。
老大夫一愣。
「去準備煎藥,快去,這里沒有死人,也不會有人死,快去!」他怒聲一吼,眾人才紛紛動了起來。
在所有人退下後,他暴怒的黑眸才浮現點點淚光。
懊死的,不會的,不可能的!誰都不許從他身邊帶走他的女人跟孩子,即使是閻王也不許!
「我不能放你走,你知道的……」他守在床側,握著賀瀠瀠的手,喃喃說著。
「有膽為我懷孩子,就該有種生下,好好當一個母親,听到沒有?別讓我恨你,賀瀠瀠……」繆霆威的聲音幾乎帶著哽咽。
辮睡中的賀瀠瀠並非完全失去意識,母性的本能、還有丈夫一聲聲的呼喚,以及那緊扣住她手的力道,都讓她知道自己要努力。
但她的身體卻一日比一日糟,氣息一日比一日還弱。
繆霆感覺得自己已經快要瘋了,他寸步不離,日日呼喚,但絕望開始找上他,他的心像是跌入萬丈深淵。
「別死……別死……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堅強、那麼勇敢……我真的無法獨活……求求你……」
一滴、兩滴熱燙的淚滴落在賀瀠瀠面無血色的小臉上。
他哭了!
辮睡中的賀瀠瀠感覺到他深深的絕望,是她把他害慘的,她不能、不能拋下他離開,那真的太殘忍、太殘忍了!
辮昏沉沉的她因他的淚而感到心痛,她得撐下來,撐下來……
她顫抖的手輕輕踫觸趴臥在床畔的憔悴臉龐,繆霆威倏地抬頭,驚喜的看見她在這麼多日的昏睡過後,第一次張開了雙眸。
他無比狂喜,「你醒了……」
「嗯,」她幽幽的道︰「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你醒來就好。」他心痛的握緊她的雙手。
「我怕我……如果再合上眼,就怕自己再也醒不過來了……」
「胡說!別胡說!」
她哽咽,「對不起。是我不……不好。」
「不,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好……」
她淚如雨下,「都是我堅持……要是我撐不下去——」
「不!你不會!」他打斷她的話,緊緊握住她的手,「因為你舍不得讓我難過,讓我孤單過一生!」
她怔怔的看著他深情的眼眸,無聲的淚再度落下。
「答應我你會撐下去,為了我、為了孩子,好嗎?只有你有能力給我最大的幸福,只有你……」
她只能點頭,因為她已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然而,她並沒有因此轉好,昏睡的時間仍長,所以三餐只能以補湯喂食,但至少她會蘇醒過來,跟他說幾句話,才又陷入昏睡,只是看著這情況,繆霆威更是害怕。
這一天,她有些不對勁,發出疼痛的申吟,他卻無法將她喚醒。看得出來她很難受,他便急急的喚來大夫,沒想到——
「糟了!恐怕母子都熬不過去。」老大失一臉驚慌。
「什麼意思?」
「她開始陣痛了!我去叫產婆來,她太虛弱了。」
要生了!他低頭,緊緊握住妻子的手,「孩子要出生了,瀠瀠,求求你,堅強一點。」
懊痛!下月復傳來一陣又一陣撕扯的痛,賀瀠瀠痛不欲生,而且這痛愈來愈密集,她漸漸听不清楚繆霆威在說什麼,只知道她如果不努力,孩子就無法看到這個美麗的世界。
為母則強,她額上冒汗,淚水不停的流,她咬牙忍住那劇烈的痛,她要孩子,要孩子健康平安的生下來,一定要……一定……
靠著過人的意志力,在一次她再也承受不了的痛楚下,她昏過去了,但似乎也听到了嬰兒的啼哭聲。
娃兒生下來了!產婆抱走了孩子,繆霆威看也沒有看孩子一眼,只注意到妻子昏厥過去,她還流了大量的血。
曾祖女乃女乃哭了,娘也哭了,爹沒進門,但他听到爹的哽咽聲。
老大夫進來把脈時,他呆呆的站在一側,看著氣若游絲的妻子,沉郁的黑眸有著最深的痛。
老大夫看著他,無奈的搖了搖頭,他臉色刷地一白,感覺自己就要窒息。
他快要瘋了!快瘋了!他什麼忙也幫不上!
繆霆威眼眶泛淚的將那冰涼的小手緊包在自己的大手里,哽咽了。
突地,紀總管急急來報,「金妍帶了一名女尼來訪,那名女尼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圓妙大夫!」
憊有希望,他臉上立刻出現一絲喜色,「那還等什麼,快帶她們進來!」
不一會兒,金妍帶著一名慈祥老尼走進房里,一身女尼裝扮的金妍讓他略微訝異,但此刻什麼都不重要,也沒時間探究了。
圓妙大夫看到躺在床上的賀瀠瀠,低聲說道︰「阿彌陀佛,善有善報,好在還來得及,」她看向一臉期待的繆霆威,「快把夜光彩雲鐲拿出來。」
「什麼?」他很是錯愕,沒想到一名被稱為女菩薩的神醫竟如此市儈,先要報酬才願意看他的妻子嗎?「該死的!你先看看她,她快要死了!把她救活,整座繆家堡給你都行!」
「少主,你誤會了,玉鐲里面藏了圓妙大夫的師尊研究數十年而成的丹藥,此丹藥可以起死回生,杜賈要我幫他偷那兩只玉鐲就是為了里面的藥!」金妍連忙解釋。
他這才回神,繆家長輩也催促著,「快!」
繆霆威很快的從妻子的珠寶盒里拿出那兩只玉鐲,但看在他人眼里真是不知如何評論,因為如此珍貴的東西,賀瀠瀠竟然就放在沒上鎖的珠寶盒內。
圓妙大夫敲碎其中一只,拿出里面一穎白玉般的藥丸放入賀瀠瀠口中,頓時,每雙眼都只看著床上的人兒,希望她一定要醒過來。
在等待的時間里,圓妙大夫談起玉鐲內的秘密。
她的師尊是一名藥痴,踏遍靈山名川,搜集珍貴奇材,終其一生就為了煉制神仙丹藥,而師尊有一名工匠好友,在一次機緣下,對方得到雲彩五砂礦石,而同一時間,她的師尊也練就奇藥,據說可以起死回生。
于是兩名頑童合作將藥藏于玉鐲內,要分送給他們最愛的妻子,但一次意外,她的師尊被惡徒擄走,從此不知去向,該只玉鐲則輾轉流入某個富商手中收藏,另一只隨著工匠夫妻的離開也不知去向。
說命運弄人也好,她當年醫治賀瀠瀠時並未想到這只玉鐲,所以才沒有向賀老爺提及。
而杜賈不知在何處得到這樣的訊息,找上了她,以幾名幼兒之命威脅,要她確定玉鐲內是否真有奇藥,還有另一只的下落。
「貧尼怎麼會知道?說了要殺要剮隨便他後,他便放了我。」說到這里,她突然看向金妍,「本以為此事已了,沒想到,有日金妍來到我的尼姑庵,說要出家。」
「我把我這一生的事及少主夫人的事全說了,其實在離開這里後,我就沖去找杜賈,質問他為何要殺少主,他竟說,若繆家堡唯一令他膽顫忌諱的人死了,他要奪取堡里的任何東西還用得上任何人?」金妍難過的接著說︰「我想殺他,卻差點被殺死,僥幸逃出去養好傷,想辦法要再殺他時,就听到他突然暴斃而亡的消息……」她知道一定是繆家手下所為。
「所以她頓時不知何去何從,她沒有家、沒有朋友,不想留戀紅塵,選擇出家,而貧尼略懂卜卦,听她提到賀姑娘便擅自一測,一算出賀姑娘將遇生命中最大劫難,便急著趕來。」圓妙大夫雙手合十,微微一笑,「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所謂的機緣巧合,其實都在于人。」
「人?」每個人都看了看彼此。
「是啊,賀姑娘結了善緣,這份善緣給了她新生的機會,這是上天給她的福報。」
卑語乍歇,原本昏迷不醒的賀瀠瀠緩緩睜開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