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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宇宙 第五章

作者︰亦舒類別︰言情小說

麥克阿瑟說︰「你有無考慮到,元之,將來,莊家的兩個孩子,會是你的承繼人?」

元之微笑,拍拍孩子背脊,「這是他倆的緣法。」

世事之奇,無奇不有。

鎮亞的財產,竟然落在全不相于的莊家兄妹身上。

呂一光感喟︰「從此我不再相信苦苦鑽營了。」

梁雲在旁做注解︰「我會努力盡自己本分,然後听由上天安排。」

元之問︰「幾點鐘了?」

「四點一刻。」

「時間過得好快,請送我回家,我要服侍寶寶洗澡吃女乃。」

大家沉默,沒想到元之會是好媽媽。

梁雲試探地問︰「你的生活過得很充實吧?」

元之疲乏地一笑,「我已沒有時間去探討這種問題了。」

「讓我抱抱孩子。」梁雲說。

小阿不肯。

「她好像听得懂我們說話。」

元之笑,「每一個字都懂。」

車子停在街角。

「隨時叫我們。」

元之感激地說︰「三位真是我的天兵天將。」

大家都笑了,關元之何嘗不像落難的仙女。

必到家里,莊母又怪責下來︰「去了那麼久。」

元之只是賠笑。

莊母亦不好意思,嘆口氣,「兆珍,我不怪你去散心,家里頭實在熱。」

元之安慰地︰「不怕,我家很快會有轉機。」

連元之都沒想到會那麼快。

傍晚應允文回來,一邊幫著擺碗筷,一邊同妻子悄悄說︰「我找到新工作了。」

「呵。」

「去找老同學聊聊,誰知他似在等我,立刻把我介紹到鎮亞重工,還親自陪我去見主管,談了三十分鐘,約好明天帶文件去登記,薪酬比從前高百分之三十五,且有進修機會。」

元之笑,「那多好。」

莊母的聲音傳來︰「小兩口子別卿卿我我好不好,吃飯了。」

莊允文凝視妻子,「兆珍,你一直是我的幸運星。」

元之說︰「只要是個人才,社會自然賞識。」

莊允文笑笑,不語。

第二天是周末,莊允文出去一個上午,回來向老母宣布好消息。

一家子正在高興突聞門鈴響。

門一打開,外頭儼然站著伊安麥克阿瑟與他的助手,兩張面孔都一本正經。

元之忍俊不住,幾乎笑出來。

元之真佩服香貞,她完全沒有女兒態,看上去百分百是個洋漢。

憊示意同伴做翻譯呢。

那華籍青年二話不說,開口便道︰「我們代表江香貞女士找孔兆珍女士。」

莊允文是一等良民,見到這等陣仗,不禁大吃一驚,「找孔兆珍何事?」

「江香貞女士遺囑上注明,把華蘭新屯的寓所贈予孔兆珍女士,下星期可辦移交手續。」

莊家諸人呆住了。

麥克阿瑟趁他們不注意,向元之夾夾眼。

元之不由得問︰「華蘭新屯在哪里?」

莊允文困惑到極點,答道︰「那是本市十分四整的中等住宅區。」

元之又問︰「公寓面積有多大,幾時可以搬進去?」

律師答︰「三房兩廳兩衛生間,露台朝南,全新裝修,即時可以入住。」

莊允文越听越奇,「慢著,兆珍,江香貞是什麼人,怎麼從未听你提過?」

元之答︰「她是我的老同學,英年早逝。」

麥克阿瑟咳嗽一聲。

元之連忙補一句︰「我們雖然久不來往,昔日感情極佳。」

兩位律師報告完畢,站起來告辭,「下星期隨便哪一日的辦公時間請到王董張律師樓辦手續。」放下名片,走了。

莊老太驚喜交集,「兆珍,沒想到你有這麼慷慨的朋友。」

「慢著,」莊允文說,「兆珍,無功不受祿。」

元之攤攤手,「這份禮物卻之不恭,況且,要退回的話,也無人收領。」

莊老太忽然說︰「允文,讓我去看看那間新屋。」

老人臉上渴望的神情畢露。

元之說︰「我決定搬過去,大人、小阿,統統住得舒服些。」

莊允文黯然,通貨膨脹害了他,幾次三番想搬到較為舒適的地方,可是通脹永遠跑得比節蓄快,他時常安慰家人,說「屋寬不如心寬」,漸漸也知道不是辦法,開始氣餒。

老太太又慫恿︰「去看看。」

莊允文打量住了二十余年的老家,還是他父親故世前置的丁點產業……

老太太又說︰「你弟弟需要用錢——」

莊允文不得不說︰「好,去看看。」

老太太歡天喜地回房去。

那天晚上,莊允文同妻子說;「從未听你提過江香貞這個人。」

「香貞是我好友。我同你不曉得說過多少次,你根本听不進去,日忙夜忙,盡為口奔馳。」

「她患什麼病?」

元之嘆口氣,「英年早逝,你說還會是什麼病。」

「可惜,她沒有家人嗎?」

「有,」元之想起無名氏老先生,「同家人合不來,無緣分。」

「可是這麼大的一筆禮。」莊允文喃喃道。

元之已經倦極入睡。

她右手摟著小女兒,母女兩人脖子上的痱子粉都沒有搓勻,白色一搭搭,有股清香味道,一只舊風扇左搖右擺,陪莊家挨完一個苦夏又一個苦夏,忽然之間,應允文覺得他交了好運。

難怪人們說,黑暗之後就是黎明。

妻子重病,他接著失業,眼看走投無路,一天一天咬著牙關那樣過,看著家中老小,心如刀割,只怕生活沒有著落,可是忽然之間,一切好轉……莊允文也睡著了。

星期一,他們一家齊齊去看新房子。

莊母一進屋,就不想走了。

元之挑一間最大最亮的臥室說︰「媽,你住這里。」

小明問母親︰「媽媽,媽媽,我呢?」

莊母說︰「開開冷氣機。」

應允文無奈,他只希望這層房子由他雙手賺來,問心元愧。

老太太笑,「喲,又涼又靜又亮,允文,這就是天堂,我不想走了。」

莊允文更覺悲涼。

元之說︰「媽,我們明天就搬來。」

莊母問︰「誰對我們那麼好,看,床鋪被褥什麼都式式俱備。」

莊允文忽然看向妻子。

元之避開他的目光。

應允文輕輕的說︰「謝謝你。」

元之笑笑,「朋友尚且有通財之義,何況我倆是夫妻。」

莊母早已不理鴻福從何而來,一迭聲只是說︰「好了好了,我也享幾年晚福。」

莊允文無地自容。

別家的女人香噴噴冰肌無汗,他的母、妻、女,卻無時不刻不一身酸臭,這難道還是賣弄骨氣的時候。

元之在屋契上簽了字。

王律師說︰「孔女士,有一名家務助理下個月會向你報到。」

元之拍著手,「好極了,媽可以陪孫兒去逛花園了。」

莊允文不相信雙耳,一夜之間,他變成中等階層人物,似做夢一樣。

夜闌人靜,他同老母討論這個現象。

「媽,你不覺得怪?」

「有什麼怪,難道我們家不配走走好運?」

「可是一切都堆一起來。」

「啐,你嫌多還是怎地?」

莊允文沉默一會兒,「兆珍變了。」

「嗯。」

「出院以後,她活潑、獨立、有主張,而且,多出一幫朋友來。」

莊母說︰「但她是莊家好媳婦。」

「我好像不認識她了。」

「別瞎說。」

莊允文嘆口氣,搔搔頭皮。

「新工作怎麼樣?」莊母忽然問。

莊允文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我找到新工?」

莊母嘆口氣,「你以為媽是笨人?」

莊允文垂下頭,有什麼瞞得過老人法眼?

元之在房中听到每一句對白。

身邊的小女孩也抬起頭,似小心聆听大人說些什麼。

元之輕輕問她︰「听懂嗎?」

幼女不語。

「叫媽媽,你早已學會叫媽媽。」

她不出聲,自元之回來以後,她沒叫過媽媽。

「你不喜歡我?」

又不是!幼女伸出胖胖手來撫模元之臉頰。

元之嘆氣,「我明白了,媽媽原是無可替代的人物。

幼兒伏在她胸前。

元之說︰「你將是我的承繼人,記住,我的一切,屬你所有。」

莊允文進來笑問︰「你倆說些什麼?」

「我在想,我們一家數口雖然平凡,但是人人相愛,又不知勝過多少人。」

他們順利搬到新居去。

蚌然之間,莊允文多出許多親友,平時已經不來往的親戚統統重新發現了他們,紛紛上門敘舊,莊家門楣光鮮,莊允文神清氣朗。

元之手段大方,深得人心。

問及她零用何來,她總笑著回答說︰「我做股票賺的。」

幼兒已經會走路了,只是不說話。

同元之十分親近,形影不離,元之走開,她會找她,找不到,會鬧情緒。

必元之做孔兆珍,做得成績斐然。

深夜,元之接到原醫生電話。

「原先生,你好。」

「元之,你的情形,我們都知道。」

元之嘆口氣,「原先生,你真是我的守護天使。」

「元之,沒想到你情願做孔兆珍。」

「一則,我已沒有選擇,二則,孔兆珍這身分有發揮余地,環境可以改良,最主要的是,他們一家深深相愛,一切好商量。」

「元之,你觀察入微。」

「原先生,我們在這世上寄居,最主要是精神愉快吧。」元之笑說。」

「元之,我有一事與你商量。」

元之詫異,「不可以現在說嗎?」

「我會派三號同你講。」

元之悚然動容,「三號可以離開曼勒研究所?」

一直以來,三號的外形像一架新進的洗衣干衣機。

原氏笑,「我們會替它穿上一層羊皮。」

元之提心吊膽,「是什麼事?」

「你見到他便會知道。」

「他將上門來?」元之吃驚。

「是。」

「呃,不會嚇著孩子們吧?」

「你放心,元之。」

「是,原先生。」

放下電話,元之發覺小女兒扶著椅子站在不遠之處,正看著她。

元之不知是這名幼兒獨有強烈的第六靈感,抑或所有小阿均具有這種本領,她仿佛洞悉一切真相,只有她一個人,一直知道關元之並非她的生母。

「來,」元之柔聲說,「寶寶來。」

寶寶放開椅子,一步步蹣跚走近,面孔輕輕放在元之的膝頭上。

元之溫柔地對她說︰「還一句話都不會講呢,爸、媽、女乃、水,統統不會,嗯?」

母女二人擁成一堆。

晚上,莊老太對兒子說︰「兆珍溺愛孩子,病愈之後,對子女連高聲責備都未試過,即使極累極累,一樣好脾性。」

莊允文抬起頭,「嗯。」

「其實保姆與我都可助她一臂之力,不過她堅持事事親力親為。」

應允文說︰「她同我說,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復回,每一天過去都不會回頭,她珍惜與孩子們相聚的每一刻光陰。」

莊母沒听懂,半晌說︰「她不舍得孩子?」

莊允文笑,「想必是。」

他在新崗位上揮灑自如,信心倍增,已非昨日那個吳下阿蒙了。

元之在另一間房里教大兒功課。

「一只隻果,兩只隻果是復數,加一個愛司。」

「我過一個全部加愛司?」

「不可一概而論,各有各不同。」

「有什麼不同?」

「你還小,」元之說,「將來自會明白。」還是幼稚園生呢。

莊允文在門縫外無限愛憐地看著他的妻。

元之抬起頭來,朝他笑一笑。

他輕輕說︰「我不能想象這個家沒有你。」

元之輕嘆一聲。

「你進醫院那一次,真正嚇壞了我,」莊允文猶有余悸。

「你以為我出不來了?」

莊允文不敢回答,亦不敢回憶。

元之低聲說︰「其實日子還是一樣過去,孩子們終于長大,環境一定會好轉。」

「我不許你那樣說。」

元之微笑,她已習慣這種平凡溫馨的生活,實在不想再生枝節。

她可以想象一年一年過去,很快孩子們都長大了,應允文自崗位退休,大家鬢邊添了白發……她打算做孔兆珍做到老。

筆此對三號來探訪,她有點冷淡。

開啟大門時,元之倒是沒想到那人會是三號。

門外站著一個妙齡女郎,妝扮入時,找孔兆珍女士。

莊母已習慣媳婦的各式朋友,不以為奇。

元之迎出來,訝異地問︰「我們是認識的嗎?」

那女郎輕輕說︰「元之,我是三號,原醫生派我來。」

「呵!」元之震驚,完全看不出是個機械人,這張羊皮披得實在太巧妙了。

莊老太听見驚呼聲,探出頭來,「什麼事?」

「媽,」元之答,「是我的朋友珊豪來探訪。」

三號直笑。

棒一會兒,它說︰「我好,你看你,現在有媽媽、有孩子,還有丈夫,夫復何求。」

「來,我們出去談。」

元之把寶寶抱進手推車坐好。

三號意外問︰「同寶寶一塊兒去?」

「我倆形影不離。」元之笑道。

三號十分意外錯愕。

只見元之蹲下喂幼兒喝水,手勢熟練,駕輕就熟,放下瓶子,又親吻幼兒足底。

三號暗覺不妙。

必元之做孔兆珍太久了,情素已生,看樣子,打算落地生根。

「你不辛苦?」它忍不住問。

元之對三號說︰「無論做誰,沒有一個不艱難的,做人就是這樣一回事。」

元之是老資格了,她做過各式各樣不同的人,她有心得可以發表。

「依我看,孔兆珍是最苦的一個。」

「她表面條件的確較差。」

「可是你做得頭頭是道。」

元之笑,「出外靠朋友。」

此刻莊家的環境已經大好,元之開一輛小小房車,與三號到郊外喝茶。

在車上,三號忍不住對元之說︰「人類的世界真妖異。」

元之奇問︰「是嗎?說來听听。」

「你細數去,沒有一個快樂的人,可是人人戀戀不舍,不住在紅塵中打滾。」

「別把我們講得那麼不堪。」

「機械人不說謊。」

元之小心翼翼問︰「三號,你為何來訪?」

「元之,長話短說,化繁為簡,原醫生叫我來知會你一聲,你有機會做回你自己了。」

元之這個時候剛把車子駛進幽雅的郊外茶座,到這里,不由得熄了引擎問︰「你說什麼?」

三號奇問︰「你沒听清楚?做回你自己,做回老好人關元之。」

元之一驚︰「可是我已不在這世界上了。」

三號這時發覺後座的幼兒目不轉楮地看著她。

「元之,你看,她好像會听我們說話。」

元之笑,「她是小小人,自然會听人話。」

三號大吃一驚,「她會不會把我們的秘密泄露出去?」

元之抱起孩子下車,「才不會,這世上自有守口如瓶的人。」

三號看那孩子一眼,不出聲。

「三號,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元之,自從你的小宇宙離開身軀之後,曼勒研究所認真地修理了那具軀殼,現在它已完好無缺,你可以回去了。」

元之震驚,她張大了嘴,發呆。

「回去,」三號重復,「你不想回去?」

元之仍然目定口呆。

三號嘆口氣,它不是不明白元之此刻的心情。

半晌元之才答︰「可是,我已經死了呀。」

三號安慰她︰「不怕不怕,這件事,只有曼勒研究所知道。」

元之抱著女兒的手簌簌地發起抖來。

「你的軀殼經過修理,調養,發育得很好,隨時等你回去,這是一項科技新發展,連原醫生都始料未及,否則也不用生那麼多枝節了。」

元之仍然不能做出適當的反應。

蚌然之間,她懷中那小小阿兒緊緊摟住她脖子,小臉蛋貼住她面孔,抽噎起來。

「呵,寶寶莫哭莫哭。」

三號詫異地說︰「這孩子听得懂每一句話,她不舍得你!」

元之也落淚,「媽媽在這里,媽媽在這里。」

三號說︰「這件事越快決定越好,否則只有更加難舍難分。」

做回自己。

太久了,元之已不肯定她是否還記得自己是什麼模樣。

就像誤墮塵網的少年人,一去三十年,你讓他恢復本性,他已忘記他的本性是什麼,只得永遠在風塵里躑躅。

這些日子來,生活好了,人也悠閑,元之把孔兆珍的外形打理得不錯,此刻三號看見的是一個風姿楚楚的少婦,抱著孩子,使人有不顧一切想保護她們的行動。

做回自己。

三號說︰「你回家仔細想想吧。」

元之痛恨選擇,選擇永遠是錯的,因為必須舍棄一樣,去爭取另一樣,日後一定後悔。

沒有選擇的世界雖然貧聞瘠,好在早已心死,不必多想。

三號輕輕吁出一口氣,「做人真難是不是?」

元之不知如何回答。

三號說下去︰「所有的事情全不發生在正確的時間,使人們錯過了一切良辰美景。」

元之苦笑,真沒想到一具機械人會這樣了解人類。把人類的憾事恨事描繪得如此徹底。

「做人,其實沒有多大意思呢,飛逝的時光,有限的歡愉,無限的辛酸。」

元之怔怔地聆听。

「但是,為什麼,我只來到你們這里三兩天,就已經戀戀不舍?人世真是妖異。」

幼兒緊緊摟著母親睡著了。

小小面孔上掛著豆大亮晶晶的淚水,同一張臉不成比例。

三號說︰「他們每次入睡都一定要拍拍抱抱地哄撮吧,皆因與人間熱鬧難舍難分離,嬰兒至情至聖,毫無矯情,是另一種生物,一直令我詫異,此刻令我更意外的是我自己,我竟不想回曼勒研究所了。」

「你說什麼?」

三號微笑,「元之,今天你的耳朵似不大好。」

元之此驚非同小可,「三號,你對這世界一無所知,留下來你會吃苦。」

「那是另外一個問題,元之,我想請教你,我的外形看上去是否栩栩如生?」

元之申吟。

扒詭秘的曼勒研究所,不但放出再生人,還縱容機械人四出活動。

「原先生怎麼說?」

「原醫生是最最豁達大方的人,他的思路不受俗例規限。」

「他不反對?」

三號遞一遞手,原醫生的聲音傳出來︰「三號,你愛留下來,就在外頭居留一段日子好了,不過老老實實告訴你,人生雖然熱鬧,卻往往美中不足,好事多磨,你要有心理準備。」

三號說︰「原醫生一向尊重我們。」

元之看著三號,這是它選擇少女外形的原因吧,它一定做過資料搜集,得出結論,美少女在世上最受歡迎,可是它也許不知道,身為美女,也最最危險。

「放心,元之,我比你們更懂得保護自己。」

元之輕輕說︰「我相信你。」

元之有千言萬語,想要與三號說,但是不知怎麼開口。

三號已經悄悄把意願告訴元之︰「我想戀愛,我想創業,我想揚名。」

扒,剛來報到,凡心已熾熱如火。

元之只能溫和地說︰「寶寶該回家了。」

「我替你抱著她。」

「她怕陌生。」

三號笑,「你放心,我的身軀可隨意調校到與她熟悉的親人一模一樣,體嗅氣息在內。」

扒,這不是傳說中盡如人意的狐狸精嗎?驚人之至。

三號說得對,它有辦法,它會在世上如魚得水。

元之毋須為它擔心。

三號有點靦腆,「我希望與你隨時聯絡談談做人之道。」

「一定。」元之只怕沒有什麼可以教它。

必到家,元之心思恍惚,不能集中精神。

莊母叫她;「兆珍,兆珍,孩子該吃點心了。」

元之如夢初醒,抬起頭,忙去安排,走進廚房,忘記任務,空兜兩個圈,又跑出來。

莊母說︰「讓我來,你且去休息。」

做主婦做母親永無休假,也難怪會累。

元之坐在小露台上听若不聞。

她腦海里只有四個字︰做回自己。

莊允文下班了。

莊母對兒子說︰「兆珍今日神色有異。」

莊允文笑笑,「今日是我們結婚七周年,她也許有所感觸。」

莊母到底年紀大,有經驗,「不不,不是因為這等小事,你切切與她談談,還有珠兒今日異常煩躁,不妥安撫,吃得也不好。」

莊允文沉默了。

他並不是笨人,這些日子來,他一直擔心著一件事,這件事,也許終于要來臨了。

莊允文輕輕走近露台,看到他的妻正靜靜坐在藤椅上沉思。

他沒有即時喚她。

七年前今日,她不顧家人反對,下嫁他這個窮小子,一直以來,她沒有穿過一件名貴的衣服,戴過任何登樣的首飾,她持家克勤克儉,任勞任怨,莊允文賣身七次也不足報答她,偏偏她並無要求任何報酬。

使應允文羞愧的是,他連一句溫柔動听的話都不會說。

做他的妻子只有付出,哪有可能得到什麼。

這時元之忽然轉過頭來,看著莊允文,她似猜中他心事,故溫柔地說︰「但是你對這個家庭亦全力全心奉獻,從不推卸責任,勇于承擔,已經足夠。」

兩人想起共同生活中無數磨難,不由得四手緊緊相握。

「難為了你,兆珍。」

「彼此彼此。」

「沒想到維護一個家是這樣的艱辛。」

元之說︰「我們做得很好呀。」

莊允文也坐下來,看著妻子粗糙的雙手,淚盈于睫。

元之吁出一口氣。

莊允文趁家人都在忙別的事,趨近妻子,「現在,」他說,「你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了。」

元之錯愕地看著莊允文,作不得聲。

莊允文低低的說︰「我早已發覺你不是兆珍,兆珍與我都笨拙,你卻那麼聰明,兆珍與我只會牽衣對泣,但一切困難到了你手都迎刃而解,你是誰?你為什麼來幫我們,兆珍呢,兆珍去了哪里?」

元之吞一口涎沫。

莊允文嘆口氣。

半晌,元之說︰「你不應對我懷疑。」

莊允文搖頭,「你還是不肯告訴我。」

「允文,」元之終于攤牌,「這個家,沒有我,一樣過吧?」

莊允文如被人兜頭淋了一盤冰水,悲哀地答︰「這個家,沒有了你,再不會是一個家。」

「可是,允文,我要走了。」

「你去哪里?」

「回到我來的地方去。」

「我早知道你不是兆珍,兆珍永永遠遠不會自願離開這個家。」

「允文,我是逼不得已。」

「兆珍不會這樣說,她雖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女子,但對家,對家人,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孔兆珍真是個好女子。

若沒有這等沉默地奉獻一切的女子存在,世界必定沉淪。

元之默不作聲。

「你會舍得孩子們嗎?」

元之慘笑。

「你深愛珠兒.大家都看得見。」

元之不語,這時,莊老太領著小珠兒出來了,隔著露台的玻璃門,幼兒正凝視媽媽。

「你舍得她嗎?親手帶了她那麼久。」

不,舍不下。

「不管你是誰,」莊允文懇求,「請你繼續留在我們家。」

元之一陣抽搐,感覺如一把利刃插在背脊上。

她一生從來未試過這樣為難。

莊母在這時候拉開玻璃門,珠兒移動著小小胖腿走近元之,仰起頭,看著她,似在附和父親的懇求。

這一招真正要了關元之的命。

她撫模著珠兒的頭。

明兒 一聲把球踢出露台,納罕地問︰「爸媽在談什麼?」

莊母打蛇隨棍上,「無論怎樣,你爸媽總以家庭為重。」她留意兒媳的臉色。

應允文連忙扮上笑臉,「來,來,大家別站在風口里,媽,有無點心可吃?」

那夜元之反正睡不著,干脆坐在房里,她自江香貞處學會了喝酒,此刻一杯在手,沉思不已。

應允文不敢打擾她。

這已不是昔日的小女子孔兆珍,此刻這位自稱是他妻子,相貌同兆珍一模一樣的女子剛毅聰敏瀟灑,他敬畏她。

自醫院出來之後,兆珍已不是兆珍。

「兆珍。」

元之抬起頭,「允文,早點休息,明日還要上班。」

他嘆口氣,他斷不能二十四小時不住盯住她,想到要再次失去她,莊允文心如刀割,沉默無言。

清晨,天才蒙蒙亮,家人還沒有起床,元之已經接到原醫生的電話。

原氏一開口就說︰「你躊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