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家三姐妹已經好久沒聚頭了,終于由小妹玉英發起,在溫哥華的大姐玉元家見面。
玉英自倫敦告了假趕去,老二玉永在紐約,路途比較近。
三姐妹在大門口緊緊擁抱。
「沒出發時直咕噥,」玉永笑,「見什麼見,通電話不已經足夠了嗎?老板又不給假,可是咬咬牙,放下一切跑了來,又認為值得。」
王元說︰「前年我見過老二,去年見過小妹,可是三人聚頭,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玉英笑,「太不像話,親姐妹,連胖了瘦了都不甚了了,媽媽知道,會怎麼想。」
說到母親,三姐妹黯然,母親去世,已經多年。
玉元連忙說︰「快進來坐下,我們交換情報。」
三姐妹中只有玉元已婚,孩子才一歲多,蹣跚走出來,含著手指,笑嘻嘻看著兩個阿姨,玉元立刻說︰「囡囡,過來叫人。」
褓姆領著那幼兒走近。
玉永與玉英未婚,穿戴考究,最怕接近孩子,最終還是維持安全距離,客套數句,由褓姆抱了走。
「帶孩子很辛苦吧。」
「有人幫忙,還算是好的了。」
玉英問︰「榮任母親,有何感想?」
玉元答︰「我相信如果有子彈飛過來,我會毫不猶疑擋在孩子身前。」
玉永咋舌,「聲音那樣平和,可見是真的。」
玉元微笑,「你們倆呢,孤家寡人,可風流快活?」
老二與小妹異口同聲,「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好處。」
「有無異性知己?」
兩人又齊齊答︰「有。」
三姐妹相視而笑。
「比較母親那一代,我們的選擇比較多。」
玉元沉默片刻,「我一生最不甘心的,是母親早逝。」
玉英苦笑,「大姐這不是打趣我嗎,我三歲就失去媽媽,比你們更苦。」
玉永忽然說︰「不,今年是母親去世二十年紀念,那年王英才兩歲。」
玉元說︰「我七歲,我記得很清楚,母親病了頗長一段時候,臉容逐漸消瘦,可是還堅持照顧我們,小妹頗愛夜哭,她晚上時時起來看小妹。」
這時,家務助理出來說︰「茶點準備好了。」
玉永詫異說︰「玉元你過的是什麼生活,居然有兩個工人服侍,好不奢靡。」
玉英一看到巧克力蛋糕,幾乎沒把整張臉埋下去,兩個姐姐直笑。
「可憐,那麼貪吃,將來最胖的一定是她。」
「我記得母親去世後,她不知媽媽去了何處,逐間房間找,然後坐倒在地哭叫媽媽,媽媽,真叫人心酸。」
玉永說︰「所以我怕做母親,身為人母仿佛有個責任非活到八十九歲半不可,可以想像母親去世前是多麼不舍得我們,尤其是才兩歲的小妹。」
玉英抬起頭來,「不,是三歲。」
「小妹,你當時太小,記憶混淆了。」
玉英很肯定,「不,我記得很清楚,有一夜,媽媽推醒我,笑嘻嘻說︰‘囡囡你三歲生日,快來吃蛋糕’,那小小蛋糕上有三支小蠟燭,我三歲。」
玉元大大納罕,「小妹你三歲生日那天是外婆與我們在一起,外婆落淚說你可憐,從此見不到媽媽。」
玉永按住大姐,「慢著,且听小妹把話說清楚。」
玉英堅持︰「不錯,那一陣子,父親在新加坡出差,外婆來陪我們住,下午還帶我們到游樂場,是不是?」
王元笑,「這部份記憶又絲毫不錯,難為你了。」
王英說下去︰「二姐不小心跌破膝蓋,結果外婆買了棉花糖補償她。」
玉永也答︰「是,一點不錯。」
「晚上,我特別累,故此上床先睡,後來,媽媽回來把我推醒,叫我吃生日蛋糕。」
天元與玉永面面相□留
玉英說下去︰「她長頭發攏在腦後,穿件藏青色旗袍,把我摟在懷中很久,叫我好寶寶,我記得我高興極了,但稍後她告訴我,她要離開我們,到一個比較遠的地方去,可是將來,我們必能見面。」
這時室內忽然靜了下來。
半晌,玉永說︰「小妹那是你夢見母親。」
「哪有如此清晰詳盡的夢境。」
玉元忽然說︰「若是夢境,如何解釋其他的事?」
玉永跳起來,「什麼其他的事?」
「第二天清早,外婆說,怎麼衣服都收下來折疊好了,還有,老二那從不整理的書包全收拾妥當,而客廳當中,放著只吃了一角的蛋糕。」
玉、水嚷︰「當然是慵人阿三做的好事。」
「不,阿三當時回鄉探親去了。」
三姐妹用手托著頭,沉默良久。
棒一會兒玉永說︰「二十年前的事,大家都小,記不清楚,母親在我心中,只是一個淡淡淒酸的影子。」
玉元感喟︰「她從來沒有享過福。」
玉英卻說︰「她回來看我,大姐,她舍不得我,知道我到處找她,她回來看我。」玉元落下淚來。
玉英追問︰「那一夜,你可听到什麼聲響?」
玉元答︰「我的確听到啟門聲,起來視察,看見外婆與老二睡得好好地,但是你,小妹,你醒了,坐在床沿傻笑,雙目凝視牆角,一直憨笑。」玉永驚問︰「你可看到什麼?」
玉元嘆息,「可惜我什麼都沒看到。」
玉永溫婉地說︰「現在你自己也是一個母親了。」
王元惻然︰「所以我知道,如果回得來,我一定也會回來看囡囡。」
鱉潑的玉英剎那間恢復了本色,「母現必然知道我們生活得不錯,可以放心了。」她握住姐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