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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 杰作

作者︰亦舒類別︰言情小說

心動百分百謠言呂三思第一次听到這謠言,由同事鄧家良告訴她。

「外頭說,呂三思爬得這樣快這樣高,是因為與王作恆有特殊關系。」

三思當時並不生氣,她記得她反問︰「王作恆,哪個王作恆?」

「你這個人,當然是恆昌行的王作恆。」

「哦,他。」

「怎麼樣,有那樣的事嗎?」

「連你都會問。」

「告訴我。」

三思說︰「你不見得會為我闢謠。」

家良答︰「我一定會。」

三思接著說︰「我根本沒見過王作恆,我不認識他。」

家良狐疑。「不會吧,連酒會里寒喧都未試過?」

三思斬釘截鐵地說︰「謠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濁得自濁。」

家良說︰「可是,誰散播此事?」

「誰有空去研究這種無聊的事。」

三思性格頗為豁達,並不放心上,把此事擱開。

她當時的男在是陳元之,一個年輕有為的世家子,有一雙會笑的眼楮,大家都認為他倆遲早會論到婚嫁。

他每天接她下班。

這一天,特地把車駛到南灣道一個停車場,他說︰「三思,我有話問你。」

三思微笑,這可能是求婚了。

她有點緊張。

怎麼回事呢?她很喜歡他,可是希望多爭取一點時間,不如,先訂一年婚吧!

見他遲疑,還鼓勵他。「你說呀!」

陳元之皺上眉頭。「三思,外頭說你與王作恆有暖昧。」

呂三思要到這時候才知道事情有點嚴重。

她立刻反問︰「外頭,外頭是誰?」

「整個行業,半個商界。」

「你可相信這謠傳?」

「我不信。」

「不信就好,開車,我們去吃飯。」

「可是,我想听到你親口否認。」

「元之,我發誓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叫王作恆的人。」

陳元之似乎放心了。

「三思,這王作恆是個粗人,他家庭貧窮,白手興家,手段狠辣,並非善男信女,你千萬不要接近他。」

三思有點累。「同你說,我不認識他。」

「本來我不想提這件事,可是,我母親一定要我問個一清二楚。」

三思心中有氣,表面上很大方的說︰「伯母也不過是關心你。」

心念已轉,迷時陳元之若求婚,她會說,遲些再講吧!

「我胃口欠佳,有點頭痛,你且送我回家。」

她天天同他在一起,根本沒有空余時間,現在他卻來問她,她有否與第三者來往,真荒謬。

這該死的謠言,到底由誰傳出來?

第二天回到辦公室,三思吩咐秘書。「把王作恆的資料找出來我看看。」

她想認識這個人。

資料來了。

王作恆,恆昌行獨資老板,擁有資產約十多億,專門收購小生意、拆散、轉售、賺大錢,結過一次婚,育有一子,不久離婚,前妻已在外國改嫁。

王無正式學歷,學徒出身,自不英語會話,是都會中白手興家的傳奇之一。

資料中有他的照片,王作恆肯定不是臨風一號人物,他粗曠、壯健,可是有陽光一般的笑容。

憊有,他事母至孝。

三思心中納罕,根本不明白她怎麼會同這樣一個人扯上關系。

他們還說他同她有暖昧。

她要到今天才看清楚他的樣子。

這位王先生在家中接受訪問,家居十分寬敞,布置簡樸大方,他不懂室內裝修不要緊,他有錢,可以雇最好的專家來為他服務。

他的書桌面積有乒乓球台那樣大,桌面由一整塊原木雕出,邊級作不規則狀,古樸可愛。

他告訴記者,他獨居。

記者問︰「你七歲的兒子呢?」

「與祖母住,獲得很好的照顧。」

三思想,這王作恆不是一個平凡的人。

真沒想到事情在半個月後會變成這樣。

鄧家良給她看一本雜志。

三思目光落在一張照片上,幾乎沒即時腦溢血。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大叫。

雜志上,有她與王作恆的全照。

三思嚷︰「這是電腦做的,這不是真的!」

家良怪同情她。「三思,這下子你可煩了,不吃羊肉,也一身騷。」

「找區律師,告這本雜志!」

「告?民事毀謗案排期三、五年不等,恭祝你水洗不清。」

三思叫苦。「我又不是明星歌星,干麼登我照片?」

家良還打趣她。「誰教你是證券界著名美女。」

三思叫苦,立刻與區律師聯絡。

內文說,擁有管理科碩士的呂三思是商人王作恆最新女伴。

三思心情壞到極點。

她的師傅,也是她的老板,方金棠傳她問話。

方先生很幽默,笑笑說︰「交桃花運了。」

「你知道不是真的。」

「我知道有什麼用?」

這時,三思不禁問︰「你怎麼知道?」

「三作恆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三思氣結。「我是亂搞男女關系的人嗎?」

「咄,你未嫁,他未婚,有什麼關系,你何必太緊張?」

「我的名譽呢?」

「女孩子有點艷名才好。」

「什麼,你覺得無所謂?」

「當然不,小事耳。」

「我已決定發律師信。」

「那自然,可是,不必臉河邡赤地到處喊怨。」

三思靜下來。「多謝師傅忠告。」

「否則,怎麼配做你師傅。」

三思站起來。「我出去了,一大堆功課要趕。」

「對了,還有一事。」

三思又站停。

「那王作恆,也是我朋友。」

「是嗎?」必有下文。

「他找過電話給我,叫我向你道歉。」

噫,此人好風度,倒是小覷了他。

「他說,他絕不罷休,會與造謠者周旋到底。」

三思點點頭。

必到辦公室,秘書說︰「呂小姐,有人送花來。」

一看,是一大籃白色香花,難得的是,全部種在小小盆中,有根,可以養活,七、八只小盆全部又再放在一只大花籃里,美不勝收。

「誰送來的?」

「一位王作恆先生。」

他知道她喜歡白色的花?難道,他也有她的資料?

「啊!有卡片嗎?」

「只有署名,沒有字句。」

三思才想說什麼,陳元之的電話到了。

「三思,我母親說,今晚請你過來一趟,親口解釋一下,你與王作恆之間的事。」

三思忽然起了反應。「今晚我一早有約,不能取消。」

「三思,母親很煩惱。」

三思不禁暗暗好笑。唏,王作恆又不會追求她,她煩來作甚。

「你還是來一趟的好。」

三思沉默,她從不解釋,信就信,不信拉倒。

「三思,給我一點面子。」

三思說︰「下午三時,我有二十分鐘時間。」

「好,到我公司來。」陳元之松口氣。

「到時見。」

「三思,如果我不重視我們之間的關系,我不會煩你。」

三思苦笑,陳元之打算繼承家族生意,自然要討好父母。

三思一到陳氏大廈就知道她不該來,四周圍的人都以好奇的目光注視她。

陳老太太一早在等她,所謂老太太,不過五十多歲,衣著時鬃,化妝亮麗,人未老,心卻老,她板著面孔,一見三思,便皺上眉頭。

三思不語,可是倔強神氣在目光中透露出來︰我又沒犯天條。

陳老太太一開口便說︰「三思,陳家是望族。」

三思笑了。

這話應由別人來說才是,怎可自家自吹自擂。

「這王作恆與你,到底什麼關系?」

陳元之在一旁說︰「媽,三思不認識他,純屬謠言。」

陳老太太不信。「無風不起浪,無火不成煙。」

她一直不喜歡這個女孩子,不歷雖好,人雖能干,可是沒有家世,將來,陳家借不到力。

當下,她厲害聲問︰「你可打算登報澄清?」

三思反問︰「澄清什麼?」

「讓我們陳家向眾親友交代,你是清白的呀!」

三思一听,氣得抓起手袋就走。

陳元之想追上去,被母親叫住。

「元之,大昌行說,那輛法拉利到了,我正好同你去看看。」

陳元之一猶疑,三思已經去遠了。

三思氣得胃痛,服了藥,還要死挺著開會。

待一天結束,她照照鏡子,不由得嘆口氣說︰「老了十年。」

那一晚,她比什麼時候都寂寞,她等陳元之的電話一直等到深夜。

電話鈴一聲投響,一年多感情,競如此經不起考驗。

第二天上班之際,臉色特別憔悴。

老板十分體貼她,不叫她出外開會。

「緋聞中女主角,還是避避鋒頭的好。」

三思坐在辦公室內發呆。

秘書進來說︰「一位王作恆先生的電話。」

三思連忙說︰「我不在。」

秘書笑笑。「不太好吧!」

她說得對,他也是受害人,不知大大方方听听人家想說什麼。

三思取起听筒。「是王先生嗎?」

對方稱她呂小姐。「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三思也同他說起文言文來。「請問有何貴干?」

「我可以為你做什麼嗎?」

「王先生你才宏勢厚,可恨恨地告他們。」

「這固然由我負責,可是,目前,你可需要澄清謠言?」

「你打算怎樣做?」

「登報、招待記者。」

三思沉默一會兒「不。」

對方好似松一口氣。

三思解釋。「這種謠言不會傳一生一世,無謂助長他們的氣焰,切忌動氣,一氣就中奸計。」

「呂小姐,我很佩服你的高見。」

三思嘆口氣。「我不明白的是,怎麼會傳我同你……我們根本沒見過面。」

對方忽然說︰「真委屈你了。」

三思沒提防他會那樣講,連忙說︰「不不……」

王作恆豪爽地笑。「他們太看得起我王某人,我哪里配得起呂小姐。」

三思不由得脹紅了面孔。

「老方說你是他得意首徒。」

三思笑。「那我放心了。」

「他說,幾時介紹我們認識。」

三思說︰「好呀!」

「你說好笑不好笑,到現在我們才籌劃到第一次會面。」

「誰說不是。」

王作恆的聲音忽然轉得特別溫柔。「不要太過為此事煩惱。」

「王先生,共勉之。」

他真教人舒服。

已經名成利就,還能夠替他人著想,不自我中心,真是難得。秘書又進來說︰「陳元之先生電話。」

三思說︰「我不在。」

秘書立刻說︰「知道。」

三思奇問︰「你不反對?」

秘書笑吟吟。「我不過是听呂小姐吩咐辦事。」

她從來不喜歡陳元之,公子哥兒,目中無人,總覺得人家還不殷,教人受了氣還理所當然。

三思想趁這個機會叫陳元之想想清楚,他應予女友支持,而不是急急維護著自己。

如果他的腦筋真的那樣糊涂,那也算了,相處下去,也無幸福。

下班時分,方金棠親自過來說︰「王作恆想認識你。」

三思嘆口氣。「稍後再說吧,現在哪有心情見客。」

「心情不好才應該出來走走。」

三思搖頭。

方老板說︰「三思固然好,遲疑卻不佳。」

三思笑了。

「我在家請你們,不會被人看見。」

三思低下頭。「好吧!」

「下個星期如何?」

「我只得星期六有空。」

「那就敲定了。」

餅兩日,下班,陳元之找上門。

三思開門讓他進來。

他說︰「避不見面絕對不是好辦法。」

「那麼,有什麼話今日說個明白吧!」

「三思,我喜歡你。」

三思苦笑。「我也是。」

靶慨到極點,喜歡有什麼用,她不想,也打不進他的世界里去。

「媽說——」

「慢著,」三思擺擺手。「這是我的家,自顧衣食住行,無論哪個女皇陛下的勢力都伸展不到此處。」

陳元之怔住,隔一會兒,還想兩全其美。「其實,哄她兩句……」

三思微笑。「我不想那樣做。」

「三思,看我份上。」

「不,這是原則、宗旨、規矩。」

「你太倔強了。」

「也許是,也許不,元之,我不適合你。」

陳元之黯然神傷。「這該死的謠言。」

可不是。

「元之,以後大家還是朋友。」

他倆互相擁抱一下。

陳元之告辭。

一關上門,三思便落下眼淚。

第二天,頭臉都是腫的。

用手托著腮,也應付了一天的工作。

下了班什麼地方都不去,躲在家中喝威士忌加冰。

星期六,她早忘記有約會,方金棠派人來催,她才匆匆梳洗。

愛美的她一照鏡子大吃一驚,天,這副容貌,王作恆見了恐怕真的要立刻登報澄清以維持名譽。

她急急往臉上抹粉,忽而覺得委屈到極點,又哭了起來。

這痛快的流淚須付出沉重代價,她再也無心好好化妝,干脆穿上便服出門去。

她遲到十分鐘。

方家佣人來替她開門,只听得方老板在里邊大聲說︰「來了來了。」

不知怎地,三思有點怯場。

她在會客室門口站住,不想進去。

可是,王作恆已經迎出來。

他一見她,呆住了。

滿以為是時髦能干的時代女性︰巴辣、驕傲、自信,可是此記他看見的是一個臉容秀美、憂郁、怯怯生女學生似人物。

呂三思真人比相片年輕及漂亮,她明顯地哭過了,神情委靡。

王作恆張大了嘴合不攏來,他真想過去摟著她肩膀安慰她。

一方面三思也暗暗訝異,這王作恆身段高大英偉,粗眉大眼中顯露氣質,大方自然,一臉誠懇,像是那種罕有願意照顧婦孺的人。

然後雙方都覺得不該瞪視對方,連忙別轉面孔,彼此都訕訕然。

這時,主人家忽然失蹤,不知走到何處去了。

王作恆大方地說︰「請坐。」

三思這時留意到他戴著一只廉價的泰麥士表,那樣有錢有名的人,用如此普通的東西,由此可知,名人根本毋須名牌,更顯得他自由豪放。

三思忽然發覺她對他有種傾慕之情。

她定定神,取出一張名片,遞給他。

他也取出皮夾子找名片,三思一看,更加的歡喜,他用的只是一只尼龍布皮夾子。

她低下頭微笑,什麼鱷魚皮、貴西裝,他全不需要,一個男人最佳裝飾是他的才華。

王作恆坐在她對面,歉意越來越濃,她如此憔悴,分明是因為謠言傷害力驚人,男女有別,他只覺得謠言無聊可笑,她卻十分認真。

三思取餅茶喝一口。

王作恆心想,方金棠夠大膽,願意起用那樣漂亮的女孩子,他手下也有女職員,卻全僅屬中人之姿。

呂三思會做事嗎?那樣怯生生的一個人。

他開口︰「老實說,你的朋友對你有誤會。」

三思希望她老板會出來打圓場,但是他好似失了蹤似的。

她只得自己應付,談淡地說︰「有誤會的便不是朋友。」

說得好。

「可用我解釋?」

「不,明白的人自然明白,不明白的人說破了嘴還是不明白,他要相信什麼,由他相信好了。」

「這件事的起因在我。」

「你得罪了那本雜志?」

「是。」

「說來听听。」

「他們想得到我公司一些機密消息,我幾次三番拒絕,他們暗示,會教我好看。」

三思吃驚。「會有這種事!那不是威嚇勒索嗎?」

王作恆微笑。「不,他們說是新聞自由。」

「太囂張了。」

「律師已在處理,我是無所謂,傳我女友多,求之不得,連我兒子都有同感,他說,爸,你的新女友真神氣漂亮。」

三思不由得笑了。

這時,方金棠才回到會客室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去听了一通電話,是女兒從加州打來,煩死人。咦,你們還坐在這里,過來過來,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是清淡的粵菜。

三思工作忙,常常三餐不繼,又怕胖,從來沒有好好吃過飯,今日真是難得,她吃得相當多。

王作恆更添了兩次飯,三思覺得他有種原始的男子氣息。

雙方都被對方吸引住,這是很奇怪的一回事,空氣中有特殊的電波,連方金棠都察覺了。

這老方心中暗暗歡喜。

飯後,王作恆站起來說︰「我送三思。」

方金棠說︰「時間還早,你們可到處逛逛,不過,」他提醒他們。「當心被記者拍照。」

三思登上王作桓的車子。

他問︰「你怕嗎?」

「怕什麼?」

「記者拍照。」

三思嗤一聲笑出來。「歡迎拍攝,請放大一張送給我。」

王作桓十分佩服,他也正是那樣脾氣的人。

他把她送抵家門。

「三思,我在想,下星期可以約你出來嗎?」

三思想一想。「星期二,下午五時半,我們出海去。」

「我來接你。」

他滿心歡喜,已有多年沒有這樣好的感覺了。

三思回到家,夢見打開報紙,看到報上登滿她與王作桓的親密照片。

醒來,掙扎著上班,揶揄自己有一顆懷春的心。

中午,王作桓又送花來。

她忍不住撥電話給他,他給她的是專線電話,他親自來听。

愛喧幾句,他坦白地說︰「不知你怎麼想,我好像等不到星期二似的。」

三思說︰「今年我與老板在美國會所吃題,你要不要來?」

「一定到。」

三思知道,他們彼此都有意思。

真奇怪,一段謠言,把社會上完全不相干的一男一女拉在一起,他倆幾乎是一見鐘情。

再度會面,雙方更加滿意。

王作恆沒想到穿套裝的她也那樣柔媚,全身珠灰色,配簡單珍珠首飾,今日她精神奕奕。

方金棠把一切看在眼里,大為訝異。

他說︰「如果要謝媒的話——」

懊謝他,還是謝那本雜志?

餅兩期,雜志刊出一段新聞︰王作恆與呂三思訂婚志慶。

一場謠言撮合了他們。

那邊廂,陳元之的母親大吃一驚。「真沒想到謠言是真的。」原來開頭她也知道是謠言,不過乘機欺壓逼走三思。

「糟,」她說。「我們同王作恆一向有生意來往,以後見面可就煩了,速速補救才是,快給我呂小姐的電話,我要親自祝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