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浪費了這些時候!她為專門替別人填空檔的人填了空檔。
連環在沙發上轉了一個身。
湘芹心灰意冷,他也許一輩子忘不了那個人,那不管她的事,但是林湘芹總可以設法忘記連環這具行尸走肉。
她輕輕打開大門離去。
連環听見門聲,月兌口問︰「阿紫?」
睜開眼楮,才發覺躺在他自己擁有的大學員工宿舍里,窗外也沒有那棵橡樹。
依稀懊似有人來過,也許只是清潔女工,他掙扎起來,听到徐可立的留言。
連環沖出濃濃咖啡灌下。
他不是沒有想過,他從頭到尾是自由身。他並不欠香氏任何人任何債項,禮貌一點,他大可以跑到徐可立面前,說一聲「不關我事」,冷漠一點,他根本可以不理會這個電話。
他有他自己的生活要過。
叭光整壺咖啡,連環鎮定下來,他出門去上課。
講不到幾句,他已經發覺無法集中精神,派下講義,躲到圖書館去。
中午時分,徐可立已經找上門來。
「連環,你沒有復我。」
連環一愣,徐可立從未有過氣急敗壞,他有什麼要緊的事?
他把連環拉到角落坐下,「我有急事商量,昨日香夫人見到你,可有告訴你遺產如何處理?」
連環十分反感,「她還活著,她還沒有過世。」
徐可立忽然發覺自己過分,噤聲不語。
他變了,連環也變了,大家都世故老練得多。
當下連環答︰「沒有,她沒有提及。」
「連環,她名下財產,一半歸香紫珊,一半歸你。」
連環大惑不解地抬起頭來。
他是當事人都不明白。徐可立更加困惑,忍不住問連環︰「為什麼他們夫妻這樣厚愛于你?」
「我不知道,告訴我為什麼這會是急事。」
「你還不明白,香紫珊恨我們,她要聯合你進香氏機構來接收若干權益。」
噫,所以阿紫說,連環連環,我需要你。
連環沉默。
「連環,你是君子,我與寶珊只想你答允我們,你的身份將維持中立,不偏袒任何一方。」
連環只覺得徐可立語氣中命令的成分太重了一點。
他不自覺間已把那以上對下的尊嚴使將出來。
連環好一會兒不出聲,徐可立還以為他正思考。
然後他指出︰「香紫珊是你們的妹妹。」
徐可立一所失色,「連環,難道你已忘記她的為人,你至今好似還不認識香紫珊。」
「是嗎,她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她危險,她無情,她旨在摧毀。」
連環啞然失笑,「我們不都也是像她嗎?既是同路人,不必顧忌太多。」
看得出徐可立已經盡量按捺著性子,他說︰「那麼,你已決定站在阿紫那一邊?」
連環搖搖頭。
徐可立又略為安心。
「鄧女士尚在人世,遺囑尚未成立,請你們稍安毋躁。徐君,你言之過早了,一切不過是你們的猜測,鄧女士怎麼會無故把大筆財產給外人。」
徐可立十分懊惱,他早已得到內幕消息,遺囑里千真萬確把財產分成兩半,他不是不知道連環一向深沉,沒想到近日此于又更進一步,始終不肯應允任何事。
「連環,保持中立而已,這樣都不肯?」
「香家的事情與我無關,徐君,你請回吧。」連環下逐客令。
徐可立幾時受過這樣奚落,幸虧他一向有涵養工夫,只對連環說︰「我們改天再談。」自己下了台。
連環也自覺太過冷酷,因而頷首,「將來再說。」
他坐在圖書館里許久許久,才決定向老區求助。
電話撥到溫哥華,老區半晌才來接听,「對不起,連環,我正在後園做一只荼-架子,有什麼事嗎?」
連環一听到他聲音已似有了靠山,盡量簡單地把過程說一遍。
老區結結巴巴足足有一分鐘出不了聲,然後他說︰「連環,我已經退休。」不知道多麼寬欣,像是慶幸香家的人再也與他沒有關系。
連環卻十分失望,「區律師,我真的不能借助你的智慧?」
「連環,現成眼前就有一座城隍廟,你為什麼不去求支好簽?」
「你指誰?」
「連環,真是當局者迷,我指的是林湘芹。」
「湘芹?」連環怔住。
「林小姐冷靜聰明,分析能力強,知識豐富,目光如炬,況且她又關心你,實是你的智囊。」
湘芹?
連環像是好不容易才把她想起來。
「同湘芹詳談吧。連環,我們講到此地為止,茶-花苗在等著我呢。」
真的退休了,歸田園去,世上紛擾已與他無關,可見事在人為。
連環默默祝福他。
湘芹,真的嗎,她可以幫忙?不不不,區律師誤會了,湘芹不錯,心地善良,樂于助人,並且也善解人意。但一個女孩終究是一個女孩子,凡事一牽涉到香紫珊,湘芹已經不能平心靜氣,以事論事,不,她不是人選。
連環覺得無比的孤獨。
香紫珊出現在他教務室的時候,是在下午。大部分講師已經下班,只余三三兩兩同事在聊天發牢騷講笑話。阿紫一進來,眾人忽然鴉雀無聲,全體往門邊看去,連環為他們的反應奇突而抬起頭來,這才看見了香紫珊。
香紫珊甜美地笑著過來,失態的同事向她呆視,竟不知收斂。
罷在這個時候,連環一個男學生進來有事請教,近距離與香紫珊打一個照臉,他「呵」地一聲,手中成疊筆記都跌翻在地。
連環忽然原諒了少年時的自己,他輕輕嘆息一聲。
香紫珊取餅連環案頭上的筆,在他日記上寫︰現在,此刻,你的宿舍門口。
不發一言地走了。
連環的男同事伏過來失聲問︰「她是誰,誰是她?」
連環想一想,「她,」他作出一個適當的答案,「她是一個阿修羅。」
連環也不管有沒有人相信,收拾一下,就步行到宿舍門口去。
阿修羅在等他,臉伏在駕駛盤上,似在沉思。那輛車子,血紅色,敞篷,它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出現,使連環心驚膽戰。
他過去說︰「這輛車你從何處得來?」
「它屬于我母親,你不記得了嗎?你應當知道。」
連環並沒有即時上車。
香紫珊伸出手來,拉一拉他身上的絨線背心,笑說︰「有人打毛衣給你呢,還真不賴,是有這等女人的呵,講究溫暖牌,也是一種手段,可惜粗俗一點。」
連環靜靜地答︰「這是家母的手工。」
連嫂一式織了兩件,另一件給了林湘芹。
阿紫一怔,萬分歉意似地說︰「我喝錯了醋,對不起。」肯認錯,可見道行又高了一層。
「腳傷怎麼樣?」連環問。
她推開車門,連環只見她赤著足,傷口縛著紗布,一雙紅鞋兒撇在一角。
「對了,你母親好嗎?」香紫珊殷殷垂詢。
「你想怎麼樣,說吧。」
阿紫並不見怪,她笑笑,「現在,此地,就這樣說?」
「你要什麼?」
「上車來,我慢慢告訴你。」
連環嘆口氣上車去。
香紫珊把車子駛得飛快,途中點起一支煙,貪婪盡興地吸兩口,遞子連環,連環一手撥開,神情厭惡。
「連環,你一定要與我同一陣線行事。」
「你還沒有玩夠?」
「我肯罷手,姐姐也不會。」
「即使你們說的遺囑是真的,我同你聯手,也不過只得三分一控制權,亦不足以成大事。」
香紫珊微微笑,嘴角有一絲嘲諷,三分自得,還有那一點點詭秘。
「香寶珊是你的姐姐。」連環提醒她。
「還記得她的生日會嗎,她沒有邀請你,也沒有邀請我。」
「她請我我也不會去。」
「可是她沒有請你卻是事實。」
「我不理。」
阿紫停下車,轉過頭來,「你理不理我?」
她把車子停在郊外的一條死胡同,盡頭是驚濤拍岸的懸崖,海水碧藍,海鷗低飛。
連環說︰「你們兩姐妹應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安琪兒。」
「連環,你比誰都清楚,他們逼使我下此策。」
「真的嗎,」連環挪揄,「我倒不怪人,我是心甘情願的,我喜歡自虐。」
「遺囑很快會宣布。」
「你對你母親的垂危,就只有這麼一點哀傷?」
「她是個怎麼樣的母親,你比我清楚,你見的比我多,你知道的也比我多。」
連環不語,手插在褲袋里,站在欄桿處看海。
有人在他脖子後邊呵氣,「別,阿紫。」
轉過頭來,才發覺阿紫站在另一頭,背著他。
不是她,一直是連環的幻覺罷了,真的,千怪萬怪,也不能怪香紫珊,要怪怪他自己魅由心生。
「連環,你不答應幫我,我就把你扔在這里。」
連環牽牽嘴角,一直以來,她都把他扔在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境界里。
「我可以走回去。」
「走得到嗎?」
「回頭是岸,終有一天走得到。」
香紫珊並沒有走近,她伏在欄桿上輕輕地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她還是把連環送了回去。
幾次三番,連環想與湘芹聯絡,三番幾次,他都覺得不是時候。
沒有見湘芹好似已有一世紀。
她也不來找他,可見完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再好脾氣,再不計較,也應該有點表示。連環認為湘芹的態度完全正確。
星期天,連環才自父母口中得到湘芹最新消息。
他听見母親同老伴訴苦︰「滿以為他們隨即要結婚,誰知湘芹被調到紐約去三個月,這里邊一定另有蹺蹊。」
「沒有呀,湘芹來辭行時神色如常。」
「她有不滿,也不會叫我們看出來,人家是受過教育的人。」
「連環可以追著去。」
「是湘芹把他寵壞的,現在由她教訓他最好。」
「我們不管年輕人的事。喂,今晚弄了什麼好菜?」
走了。
連環恍然若失,伊人不辭而別,他好比失卻一條臂膀,有點腳步浮啊站不穩。
對他這樣柔順的湘芹也終于拿出顏色來。
可見她下了決心。
宣讀遺囑那一日,他並不在場。
其後由鄧玉貞的律師向他宣布,鄧女士把名下一半財產撥分給他。
連環一疊聲叫苦,這等于是給他找麻煩,一而再,再而三,香家的人非陷他于不義不可。
連環不勝其擾,他記得他煩惱無禮地對律師說︰「統統給我捐到慈善機構去。」
第二天,門房告訴他,有一位香小姐找。
香紫珊不會放過任何人。
連環的一顆心馬上提起來,他諷刺自己︰連環連環,你的靈魂幾時才會蘇醒。
走到門口,那位香小姐雖然背著他,連環已經知道來人不是香紫珊。
他大大詫異,阿紫的背影化了灰他都認得出來,這卻是誰?
瘦一點也矮一點,穿一套白衣裳,聞腳步聲轉過頭來,她是香寶珊。
連環無法掩飾驚異之情,她干了謝了,神情憔悴,況且,她怎麼會在這里出現。
連環不置信地問︰「你找我?」
這還是他們兩人第一次正式交談。
「是,我找你。」香寶珊低聲說。
連環不敢怠慢,「你不介意到我宿舍坐一會兒吧?」
「謝謝你。」
連環說︰「令堂病逝,大家都十分傷感。」
香寶珊聞言抬起頭來,「家母對你很有好感,」她停停,「為什麼,是因為你說了什麼,還是因為你什麼都沒有說?」
連環知道她為這個問題已經困惑了多年。
香寶珊又說︰「但願我也有這個天分,我在父母面前,從來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嚴格地講,我從來沒有與他們好好交談過。」
連環看著她失卻光彩的臉,真沒想到,她會改變態度,縴尊降貴,把他當地位平等的一個朋友那樣交談,香家的人確實變化多端。
「你一向能干,連環,一個人要超越他的出身,實在不易。」
連環啼笑皆非,大小姐這番話,真不知是褒是貶。
他悶聲不響地容忍她。
香寶珊戴著白手套的手拿著連環給她的茶杯,手指沿著杯口擦了擦,好像是在考慮怎麼樣把話納入正題。
她終于放下杯子,似怕髒,沒有喝。
這一切都落在連環的眼中。
最後她說︰「家母把她名下一半產業給你。」
連環笑了,又是這句話。
憊有下文,「連同香紫珊那一份,佔總數百分之四十強。」
即使如此,香寶珊也不用擔心。
「連徐可立那一份,就超過百分之六十。」
連環的心一動,他月兌口而出,「不會的。」
香寶珊有點詫異,果然,連環好不聰明,「你已經猜到了吧,你已經知道香紫珊打算怎麼樣行動了吧?」
「不會的。」
「你太多疑了。」
香寶珊淒苦地笑笑,「香紫珊恨的只是我一個人,她對徐可立一向沒有偏見,但定要對付我,否則她寢食難安。」她隔一會兒才說,「她要逐我走。」
連環終于說︰「別太多心。」
香寶珊笑說︰「你也別太天真。」
「我不相信。」
「我可以提供證據。」
「我不想牽涉在你們的家事里。」
「連環,現在才說這句話,無論如何都好像已經遲了十五年。不管你願不願意,自你踏入香宅那一日起,你早已是我們家的一分子。」
那是一個下雨天,連環記得很清楚,由父親帶著他搬進香宅的工人宿舍。
連環到今逃詡不明白,他怎麼會在香家扮演了這個舉足輕重的角色。
「連環,大家都知道要求你對付香紫珊是沒有可能的事,你倆一直親厚。」
連環一震,他還以為這是他心底下最深最黑暗的秘密,事實上卻無人不曉,他失笑嘲弄自己。
「我只想你維持中立。」
這麼說來,他們是決定打仗了。
「來這里見你對我來說不是易事,我們一向疏遠,你也並不喜歡我。」
連環對她的坦誠十分意外。
「你要看證據的話,可以在這個號碼找到我。」她輕輕放下一張卡片。
香寶珊站起來告辭。
走到門口,她轉過頭來,「看在家母分上,幫我這個忙。」
這位大小姐也有開口求人的一天,難怪神情疲憊不堪。
連環送她到門口,司機馬上來替她打開車門,香寶珊一貫向前直視,壓根兒看不見下人。
連環抱著手,車子緩緩消失在轉角上。
「那是誰?」
連環轉頭看見母親,「媽媽,你是幾時來的。」
「來了許久,門房說你有客,我故在園子散步,」連嫂狐疑地問,「如果我沒有看錯,那人是香寶珊。」
連環點點頭。
「連環,你同她們還有來往?」
豈止往來。
「媽,夫人去世了。」
「我同你父親都看到訃聞,」連嫂低下頭來,這單純的善良婦人無限感慨,「你父親說香太太從來沒有高興過。」
連環多想說,不,她曾經高興過,只不過那是非常非常短暫的快樂,即使如此,已經叫她付出一生代價。
「連環,你知不知道,他們要的,到底是什麼?」
「母親,我們毋需明白,不必知道。」
「他們不是什麼都有嗎?」
連環拍拍心房,「媽媽,這里,這里。」
「什麼,」連嫂大吃一驚,「沒有心肝心肺?」
連環笑了,緊緊摟抱母親。
「兒子,不要跟她們姐妹來往。」
「母親你從來不干涉我交友自由。」
「她們那種人沒有幸福。」
「母親口氣似預言家。」
「見得多了,有經驗,不幸言中,也會有的。」
連環這才沉默不語。
「湘芹有無來信?」
連嫂並沒閑著,打開衣櫃,逐件襯衫查看,見有掉了鈕扣,馬上取出小小針線包,立刻給縫上。
連環說謊︰「有。」
「抽得出假期,該去看看人家,怪寂寞的。」
連環笑笑。
「剛才我在園子走,看到一對一歲模樣的孿生兒,哎呀,好玩到極頂,我過去細細打量,他倆的小嘴巴一直扁呀扁,想要哭,又努力往母親身邊擠,害臊異常。我便問,誰是哥哥,誰是弟弟,他們終于忍不住張嘴大哭,原來已經各長了四顆小小門牙。」
連嫂一邊講一邊笑。
她是認真的,「連環,將來,你與湘芹起碼要兩名孩子吧?」
見連環不回答,她又說︰「我自己同湘芹講。」
連環的思潮被母親抓住,飛不出去,只得與她閑話家常,覺得溫馨之余,也感到辛酸,母親這樣簡單的願望,他都不知是否能幫她實現。
「那對孿生兒是歐講師的兒子,一個叫恩賜,另一個叫天賜,乳名小扮與大弟。」
「歐君年紀同你相仿吧。」連嫂白他一眼。
「也許人家沒有壓力。」連環看著母親笑。
把母親送走,連環取出香寶珊留下的名片翻來覆去看。
終于他撥通那個手提電話的號碼。
「我是連環,」他說,「我不能應允什麼,但我願意知道你有什麼證據。」
「稍後你再決定幫不幫我好了,我準備好之後通知你。」
連環掛斷電話。
與香家的人接近得多,行為舉止,也越來越似他們?
連環只想證明香寶珊完全多疑。
謗本不應該打這一場仗。
當天晚上,他取出信封信紙寫道︰湘芹。兩個字之後,無以為繼,團掉紙,再從頭開始︰湘芹,又寫不下去,一地都是團皺的紙。
湘芹,你應當明白,何用解釋,連環摔下筆,兩只手捧住頭。
餅一會,他又寫︰湘芹……
折騰半夜,終于沒有寫成,因不知要說什麼,他並不打算叫她回來,她因公出差,正好走開冷靜一會兒,他又知道她不打算接受急就章式道歉,到此刻為止,他亦未曾把思維梳理出一個頭緒來。
只得倒在床上睡了。
第二大,他一早出門上課。
清潔女工一進門見一球一球的白紙,滾得一地都是,少說都有百來團,不由得咕噥,這是怎麼回事,大學員工宿舍里,怪人何其多。
傍晚,連環靜默地回宿舍。
電話到了,連環跳起來。
「連環,我是香寶珊。」
「有什麼吩咐盡避說。」
「你已經多久沒見香紫珊?」
「不過幾天。」
「算起來足足八天是不是。」香寶珊語氣中有訕笑成分。
連環不出聲,她像是什麼都知道。
她在背後做了些什麼工夫?
「午夜十二點,我派車子來接你,屆時你便明白。」
又是午夜,一切都在夜闌人靜的時分發生,到了那個時候,人的意志薄弱,精神恍惚,往往真假難分,喜怒無常。
那真是最脆弱的一個時刻。
最功心計的人,才會約別人在這種時候見面。
經過一整天的焦慮,連環已經相當疲倦,但是無論如何,都要裝出精神抖擻的樣子來。
午夜,他走到門口,車子準時駛近,司機朝他點點頭,他拉開車門,坐到後座。
擺色的大車在深夜慢慢向郊外駛去。
連環不慣坐後座,有點暈眩,于是閉目養神。
車子駛了很久,一直在郊外路上行走,唯一亮光,來自路中心點點閃爍的貓眼反光石,情形十分詭秘。連環心想,叫司機回頭吧,馬上回頭怕還來得及,足足一個小時後,才抵達目的地。
車子停下來,連環又想,現在馬上回去,也還來得及。
但是他身不由己,跟著司機到一幢小洋房前去敲門,來應門的人正是香寶珊。
「進來。」她讓開一點放連環進屋。
不知就里的人,會以為他們在幽會,連環只猶疑片刻,便踏進屋內,可是,似有人同他說,此刻走,也還不太遲。
香寶珊用很平靜的語氣介紹道︰「這是徐可立名下的休憩別墅。」
她沒有開燈,連環憑月色看到她神色淒苦。
「徐君呢?」
「據他告訴我,他今早已飛去倫敦。」香寶珊說完笑了,表示她一點都不相信。
「你約我來看什麼,一卷錄像帶,還是一疊相片?」
「來,跟我來,到這里來。」
香寶珊把他帶到二樓的樓梯轉角處,那里放著一架精美的雕花檀香木屏風,香寶珊輕輕轉到後邊,低聲問︰「你可看得見我?」
連環完全不知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在外邊看不見你。」
「那麼,你也進來吧。」
連環把屏風挪開一點點,走進去,又把屏風放好。
屏風里側,是另一個天地,黑暗中,連環鼻端聞到檀香木特有的幽香,自屏風雕花縫隙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樓下。
連環覺得事情怪得不能再怪,因問︰「我們現在做什麼?」
香寶珊的答案很簡單︰「等。」
「等什麼?」
「等到了你自然知道。」香寶珊的聲音冷淡得很。
他們躲在屏風後站著像是足足有一個世紀。
連環終于說︰「我要走了,這樣做沒有意思。」
香寶珊敏捷地按住他手臂,「不要動,來了。」
連環站得雙腿發酸,屏風後可以活動的範圍又不大,他听到香寶珊的語氣那麼鄭重,才肯繼續站下去。
又隔好一會兒,才听見有車子引擎聲自大路傳來,再過一刻,車子停在門口,人卻沒有馬上進屋,之後方听到車門重重關上。
連環這才知道他們是在等人。
這兩個是什麼人,他心中已經有數,他掩住面孔一會兒,才看向香寶珊,香寶珊朝他點點頭,證實他的猜測不錯。
連環說︰「這一切都與我無關,我不宜久留。」
他推開屏風,剛想離開是非之地,別墅大門已經打開,兩人一起走進來,其中一人順手開亮了燈。
那人是徐可立。
站在他身邊的是香紫珊。
燈的亮光反射到香寶珊的雙目里去,使她兩只眼楮看上去凶光綻露,虎視眈眈,似隨時會撲向獵物。
連環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