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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慢慢殺死你 6

作者︰亦舒類別︰言情小說

「救命。」禮子叫苦連天。

禮禾欲言還休,有點吞吐。

「姐,你有話說?你我之間,直言不妨。」

「沒什麼,大人了,請你做人小心穩重。」

「不,姐,你瞞不過我,你心里有事。」

禮禾猶疑片刻,才緩緩說︰「禮子,王志誠曾經有親密女友。」

「那不是新聞。」

「她叫蘇杭,後來分手,原因不明。」

禮子微笑,「你記得林杰與郝大雨嗎,我與他們也無疾而終。」

禮禾說︰「那女子住在本市。」

禮子詫異,「你去調查他?這是為何來?」

「因為我覺得蹊蹺,我有第六感。」

「在背後探測不是好事,讓我當面問志誠好了。「

「禮子,你太冒失,不能以心為心。「

「就要結婚了,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禮子忽然覺得煩躁,伸手把胸口膏布撕下,血水在傷口沁出。

「禮子,忍耐。」

禮子已經離去。

晚上見到志誠,她斟出香檳,他詫異,「慶祝什麼?」

禮子答︰「我喜歡香檳,閑時便喝,你不知道?」

「你嗜酒?」

「志誠,你我並不了解對方,認識你之前我已養成許多陋習。」

「不要緊,可以慢慢改過。」

「志誠,這些壞習慣都是我的生活享受,我不打算改過。」

志誠看著她,「如果相愛,就會互相遷就。」

她也看著他,「志誠,你從前有個女朋友?」

志誠一怔,忽然笑了,「我以前有許多女友,可以慢慢說給你听。」

「那麼,我說清楚一些,她叫蘇杭,名字如此特別,應有記憶。」

王志誠錯愕,「你在背後打探我?」

禮子越來越覺得他與當初認識的王志誠不一樣。

「你想知道什麼?」

「誰是蘇杭?」

「曾是未婚妻,後來她另結新歡,離開了我。」

禮子微笑,「她找到比你更好的人?」

「是,禮子,世上確有比我更好的人。」

「你可傷心?」

「我已痊愈,禮子,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講我壞話,不要詫異,這世界充滿黑心人,我勸你不必理會。」

她再也問不出什麼,只得靜靜一個人喝完一瓶香檳。

「新居已經裝修妥當,這是門匙,你可以去看看。」

禮子點頭。

門匙上有一塊可愛的牌子,上邊寫著「甜蜜之家」。

禮子不會誤解舒適就是幸福。

「輪到你坦白,你從前與些什麼男生來往,因何分手。」

「那當然是人家也找到了更好的對象。」

「真的比你好?」

「他覺得好便是好,別人的感受不要緊。」

「來,一起去看新居。」

志誠若無其事把車子駛往山上。

蘇杭這個人在他心目中仿佛完全沒有印象,抑或,他的偽裝完美?

新居最突出之處是一間為禮子所設的寬敞書房︰一直到屋頂的書架子,三乘六尺大書桌,對牢看到全海景的落地大窗。

禮子微笑,可是,坐在這里,不一定寫得出好文章呢,世事還算公平。

「你應當滿意,姐姐花了許多心思。」

這時禮子的電話響起。

志誠命令︰「關掉,等我把話說完。「

禮子低頭一看,是報館打來,說聲「抱歉「,走到露台去听,她再也料不到志誠會忽然動怒,追上來一掌把她的手提電話打甩。

那小小電話飛月兌,一直的溜溜往二十多層樓墮下。

禮子嚇得毛管直豎,強做鎮靜,不發一言,走回屋內,然後,搶過手袋,奔出新居。

王志誠在她身後喊︰「禮子,禮子。」

禮子進了電梯,急急按鈕,降到地下,奔到街上,叫了計程車便著司機速速駛走。

二十多層樓高,欄桿只齊腰高,他若大力推她,摔下樓的就是她,後果不堪設想。

此君如此暴戾,可怕。

禮子的心突突跳,吹著風,她忽然鎮定下來。

她囑司機把車駛往報館,那是她第二個家。

她對他已有充分了解︰這個人不適合作終身伴侶,他無法控制暴烈脾氣,遲早會出事。

必須解除婚約。

老陳看見她訝異,「你怎麼會有空?」

「我來復工,我的桌子在哪里,我要求恢復年資。」

昆榮迎上來,「惠明找你呢,她問你喜歡哪個牌子瓷器,大家合份送禮。」

禮子說︰「我不結婚了。」

大家面面相覷,「臨陣退縮,你害怕了?」

禮子點頭,「怕得發抖。」

「他不該叫你辭工,在家時間太多,想東想西,想出禍來。」

「請帖發出沒有?」

有人代答︰「萬幸還沒有。」

又有人代為慶幸︰「那倒還好,否則,得逐張去收回。」

但亦有人惋惜︰「那麼好的對象——」

昆榮這時走近,「可要替你在報上刊登一則分手啟事?」

陛明說︰「分手、悔婚,都是平常事,何用登報聲明,留三分余地,以後好見面。」

「也許禮子永遠不想再見他。」

陛明答︰「若果以後成為陌路,何用刊登廣告?」

昆榮感動,「惠明,你夠忠恕,又真正忍耐。」

陛明對禮子說︰「你考慮清楚,妥當處理此事。」

這時禮子跑去听電話,回到報館,她又活轉來,每個細胞都找到方向,如魚得水。

只听得她大叫一聲︰「馬上來,」立刻與攝影人員跑出去。

這是一宗警員受襲事件︰「有一名女子報案,說丈夫用利器威脅她,女警安康與拍檔上門調查。」

她走到門前,拍檔配合,在後門守候。

她按鈴,「陸先生,警察,請你出來應門。」

就在此時,隔著門,一槍射穿木門打中她左腿,安康倒地,她拍檔大驚失色,召後援幫忙。

記者接獲線報趕到,救護人員已把安康抬上白車,朱禮子撲上去︰「她情況如何?」

「不要阻礙我們工作。」

「該警員有無生命危險?」

堡理人員搖頭,「一跳左腿轟得血肉模糊。」

禮子悲憤莫名,用手格開救護車門,只見受傷女警安康雙目緊閉,面色煞白。

救護車飛快駛離現場。

事件當然沒有完結,警員荷槍實彈包圍民居,這時大量記者已經趕到。

可是,大門輕輕拉開,一名少婦抱著孩子走出屋外,警員立刻把她們接到安全地方。

接著,警員撲進屋內,記者緊張注視,以為會有槍戰,可是只見警員靜靜出來。

「什麼事?」有人大聲問。

禮子走前詢問,她得到結果︰凶手已自殺身亡。

禮子說︰「我向鄰居訪問幾句。」

鄰居紛紛出來看熱鬧,「這里一排村屋,孩子們都一起玩耍,陸先生是貨車司機,工作辛苦,但收入不錯,一家三口從來沒有問題,完全看不出來」,她,恩見到記者說個不停。

「不過陸太太時時跌倒受傷,好幾次帶著黑眼圈送孩子上學。」

「陸先生待人和氣,時時幫老人家修理電器。」

「真看不出」是外人常用語。

事發之前,一點先兆也無?沒有可能,可是外人哪里看得出蛛絲馬跡。

禮子到醫院去探訪女警情況,醫護人員說︰「警方稍後會得發布消息,此刻,她在手術室。」

禮子說︰「我們回報館交稿吧。」

這時電話響起,是惠明聲音︰「禮子,暫時不要回報館。」

禮子訝異,「我們剛做完新聞。」

「王醫生在這里。」

「什麼?」禮子吃驚。

「他大吼大叫老陳把你交出來,似足失卻理智。」

「不必理他。」

「禮子,他手持壘球棒,已經打爛你的案頭電腦。」

禮子不相信耳朵,她忽然想起四個字︰真看不出。

「現在護衛員已經包圍他,逼他離去。」

禮子掛上電話,一額一背是冷汗。

她叫同伴︰「我們回報館。」

一進大堂,老陳迎出,「禮子,對不起,我們報了警。」

只見警員走近︰「這位就是名記者朱禮子小姐,我們都拜讀過大文。」

他笑嘻嘻,仿佛不大重視這件破壞案子,當作男方爭風喝醋小事。

禮子氣結,又不好分辯。

「請朱小姐隨我們到派出所說幾句話。」

老陳說︰「禮子,規矩上我們必須這樣做。」

禮子揚揚手表示明白及不必多言。

原來王志誠也在警署,這時朱禮禾已經趕到,她有若干熟人,立刻與他們談了幾句。

接著,禮禾低聲斥責妹妹︰「怎麼會搞成這樣?」

禮子不出聲,坐在一角。

禮禾看著她說︰「寒窗十載,你對得住筆記與功課?」

禮子知道這些話是說給他們兩個人听。

「婚禮已經取消,母親會得通知各方面,你們不必操心。」

王志誠忽然問︰「朱禮子你可是另外有人?」

禮子看著姐姐說︰「我有無別人毋須交代,我只知道光明日報已將我辭退,我的名譽已永久受損。」

警員走近,「王醫生,請你向朱小姐保證不會發生同樣不愉快事件。」

這時禮子忽然抬起頭發問︰「你們的同事安康情況如何?」

「安康左腿無法挽救,只得切除。」

禮禾輕輕說︰「警務人員工作永遠受我敬佩。」

「王醫生,如果再犯,朱小姐可以向你發出禁制令,你們可以走了。」

王志誠說︰「禮子,我想與你單獨說幾句話。」

禮禾站到他面前,輕輕說︰「過幾天,志誠,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她帶著禮子離去。

禮禾輕輕在妹妹耳邊說︰「奇怪,他叫我害怕。」

禮子苦笑,有什麼奇怪,她怕得渾身僵直。

禮禾說︰「在船上我們捉迷藏跳舞打球……多麼愉快,我不知多慶幸他將成為朱家一份子,怎麼會變成今日模樣。」

禮子輕輕說︰「因為我與他心目中的女作家斯文婉約形象不符,他大怒失態。」

「禮子,你到我家來住幾天,要不,回娘家去。」

禮子答︰「不,我住酒店,我不想騷擾你們。」

「也好,反正你也要搬家。」

禮子發呆,「真有如此嚴重?」

「禮子,你我比誰都清楚,此事不可掉以輕心。」

「禮禾,這件事我也有錯,我不該輕率允婚。」

禮禾悻悻然,「當然你也有錯,你昏了頭。」

「媽媽怎樣?」禮子擔心。

「她失望失眠,都是你累的。」

禮子內疚,「我也感到壓力,我也希望完婚。」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以後,還有人敢追求我嗎?」

禮禾沒好氣,「這是你目前最不需要關心的問題。」

陛明打電話給禮子︰「你到寶珍家去住幾天吧。」

「我不想麻煩親友。」

「你放心,寶珍腰往東京,她那里比酒店舒適安全。」

寶珍的車子已經來接。

禮子問︰「新工作如何?」

「已經是老工作了,你還問。」

「到了日本,替我帶些標致T恤回來。」

「這是我家門匙,小心放好。」

「我想回家拿些日用品。」

「叫男同事陪你。」

「寶珍,你們真覺事態如此嚴重?」

「禮子,他已用壘球棒打爛半間新聞室。」

禮子用雙手捧著頭,不出聲。

寶珍問︰「他可有對你動手,他可有造成可見傷口?」

禮子苦笑,「可見傷口」,講得真好,不,不,王志誠造成得傷口都是肉眼所看不見的。

那天晚上,禮子看著寶珍收拾行李。

寶珍說︰「美國人見我會說些日語,想派我駐東京,薪水雙倍,叫‘困難津貼’,我想趁機會學好日文,公司替租的公寓在靖國神社附近,區域不錯。」

禮子問︰「這個地方呢?」

「我打算留著這項投資,有個退路。」

「那干脆租給我好了。」

寶珍詫異,「可是裝修家具合你口味嗎?」

「我從不計較這些,這是我的福氣。」

「那麼一言為定,我叫人做租約。」

禮子有感而發︰「寶珍,你真能干,一切自置,不求人。」

「禮子,我入行已十年,你與惠明的資質都比我聰穎,也升得快,但是我勤力用功,所以又佔了優勢,我最近也累得不像話,鬧鐘響後十多分鐘還起不來,朦朧中仿佛已在工作,可是實際還躺在床上。」

禮子惻然,「靈與肉累得分了家。」

「我想安頓下來,結婚生子。」

「是,半夜起來給幼兒喂女乃,天未亮送子女上學。」

「一個女人到底幾時才能真正休息?」

「你听過息勞歸主這四個字沒有?」

寶珍回答︰「況且要找個合適對象也不容易,有同事說出兩個條件︰禿頭不可,胖子也不可。」

「沒有生活情趣更不行,當然,男人得有正當職業,無不良嗜好。」

「除出我們自家兄弟,哪里找這樣的人去。」

「昆榮不錯,」禮子想起,「昆榮是好人。」

「昆榮是窮小子,你有妝奩,才不計較。」

說說笑笑,禮子心情好過許多。

第二早醒來,寶珍已經出了遠門。

禮子吁出一口氣,振作精神,回家安慰母親,一進門就說︰「媽媽,不好意思。」

「過來禮子,」母女緊緊擁抱,「我支持你的行動與意見。」

「媽媽,謝謝你。」

「不謝,母親還可以做些什麼。」

「禮禾都告訴你了?」

「媽媽陪你出去散心,你愛去哪里?」

「昨日我看見旅游節目中的巴黎,我想去花都。」

「我鼓勵你,到歐洲住上一年半載,等親友都忘記這件事才回來從頭來過。」

禮子吃驚,「一年半載,那不是放逐嗎,做什麼好?」

「學藍帶烹飪,中興廚藝,造福家人。」

「媽媽,你對我真好。」禮子落淚。

「你與禮禾是我生命中的禮物。」

自由母親才會這樣輕易饒恕她吧,王家上下,一定會把她打入地獄。

遍禮取消後,王家心情沉重。

「可是朱禮子知道了什麼,有誰說是非?」

「志誠的脾氣從頭到尾沒改過,你能怪誰?」

「志誠不是已經在看醫生了嗎?」

「唉,志誠這毛病不改,怎樣結婚。」

禮子當然沒听到,她到小鮑寓去收拾私人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