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錯。」
小雲進廚房準備飲品。
「哭娃,我特地來告訴你,川流是危險人物,這是疏遠他的時候了。」
「你不問好友傷勢?」
「他會復元。」
小雲有點諷刺︰「我代他多謝你關心。」
「Heisaheartbreaker,小雲,與他在一起沒有好處,每個女子都覺得她與眾不同,她可以駕馭大川,小小的你,也有此錯覺?」
小雲看著大偉微微笑。
「小雲,他身上傷痕累累,從何而來,都由前任女友奉獻給他,你想想,她們恨他恨到以身試法,不惜與他同歸于盡,你可知他有多可惡。」
小雲低聲說︰「我以為你倆是手足。」
「小雲,我更關心你。」
「我已十八歲,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你才無知!」
講完之後,怕小雲撲進咬他,連忙退避。
可是小雲沒有動靜。
「你一向听大哥的話。」
「我自幼愛他,我只愛他一人。」
大偉搖頭,「悠悠告訴我,想起當年她竟邀請他私奔,像噩夢一樣,不能置信。」
小雲又微笑,「那多好,幼幼將來一定有美好婚姻與人生。」
「答應我——」
「我不能作出承諾。」
大偉頹然。
「多謝你抽空前來探訪,婚期日子定出否?」
「我們不打算鋪張。」
小雲笑,「兩家媽媽哪會放過,那是指兩百賓客,教會行禮,大排筵席。」
大偉被她引笑,「哭娃,記住,家里大門永遠為你而開。」
小雲啼笑皆非,那意思仿佛是「小雲你不听話必死無疑,但家人絕對會照顧你身後之事」。
大偉把行李放下,喝完咖啡淋浴,然後讓小雲陪著去見老友。
川流正與看護糾纏硬要出院,看到大偉,先是一怔,隨即怪叫一聲「好家伙」,與他拳踫拳,擁抱,歡笑。
「你看你,大偉,一表人才,英俊模樣。」
小雲站一旁不出聲。
「多久沒見你?大偉,幫我搔背,來,這里,下邊一點,左邊,是,就該處——」
他正在埋口的傷處奇癢,在防疤橡筋衣下露出駁駁女敕紅新肉,有點可怕。
大偉戴上醫護手套替他輕搔,「這疤痕在別人身上是丑陋,在你身上是性格,小雲,我怕肉麻,你來替他服務。」
小雲過去伏在川流身上輕輕安撫。
「大川,你的女友前僕後繼,不愁無人,放過小雲如何。」
川流忽然嚴肅,「小雲,你願放過我否?」
小雲斷然答︰「不!」
川流這才問︰「悠悠可好?」
「她很好,她不知我與你仍有聯絡。」
川流欲語還休。
「不必感懷,悠悠早已把你丟在腦後。」
小雲看著他倆聚舊。
川流說︰「阿大我真妒忌你,一生康莊大道,路上一顆石子也無,心想事成水到渠成。」
大偉瞪他一眼,「你要好好對待小雲,否則,我親手把你掐斃。」
大家都笑起來。
他們互相捶打對方背脊,又作出摔跤姿勢。
小雲納罕他倆情誼,不但一前一後愛上悠悠,且毫無介蒂,女性真萬萬做不到。
稍後看護進來呼喝︰「病人需要休息。」
大偉開玩笑︰「女士你不過想獨自霸佔他。」
中年看護作勢要打。
出到門口大偉說︰「他說兄弟們已找到新址,開設新車房,新寶號新氣象,叫做Zoom。」
比先前更俗氣,小雲忍不住笑。
「大川在這方面確有才華,小雲,你可有想過,做車房女主人的滋味。」
小雲答︰「你是老派想法,男唱女隨,不不不,我有我自己的學業及職業,我不會做他另一半,我是完全自主獨立的一個人。」
這時小雲收到一個電郵︰「行雲同學,美太空署剛剛發現兩顆無名星體,它們做行星太熱,做恆星太小,神秘莫測,請速與實驗室聯絡。」
小雲歡呼︰「我有事。」
「哭娃——」
小雲用柔情戰術,她一個轉身緊緊抱住大偉的腰,「姐夫,」她低聲說︰「你莫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把幼幼看緊些才是你正經事。」
小雲呵氣如蘭,大偉雖是正經人,靈魂兒卻也飛出去半晌才回歸,他只有力氣說「是,是。」
小雲繼續要脅他︰「回到家,不準與任何人說起任何事。」
大偉無奈,這小姐夫完全受制于可人兒,這是一個他曾經喂過固體食物的小娃,記得一起游水族館,他讓她騎在雙肩上看白鯨跳舞……
「小雲你當心。」
他還有別的事要做,匆匆告辭。
小雲愣半晌。
他們都一而再,再而三警告她,這里邊,可能不止是偏見,這里邊,除出關懷,也許——
小雲回到實驗室。
同學七嘴八舌,「美最近升空的開普拉太空望遠鏡發現神秘星體,溫度逾攝氏一萬度,比一般行星熱,卻比恆星小,天呵,宇宙不停提供超乎想象物質」,「這兩顆星在逃陟座附近,完全不符合目前天文學所知天體定義,暫時叫‘熱友’」,「各學府將迅速成立小組研究」,「我們也不甘後人,誰願意加入觀察」,「是新生行星?」,「是在死亡邊緣的白矮星?」,「至少二億年了」……
小雲連忙擠過去看映像。
他們看星象圖像是醫生看人體細節,再熟悉沒有,對普通人來講,一片模糊碎鑽撒地似照片,叫他們看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
小雲在實驗室逗留到天亮。
鎊人饑腸轆轆,才結束討論散會。
必到家,月兌掉外衣,小雲把吃剩的自制美式隻果餡餅烤熟,加冰淇淋球,一邊吃一邊「唔唔」作聲,把煩惱心事暫丟腦後。
門鈴在這時候響起。
小雲雙腮鼓鼓去開門。
她一呆,這陌生人是誰?
訪客也一怔,他先聞到一股隻果餅香,接著是一個頭發毛毛不修邊幅的少女出現,她一邊咀嚼那香味一直傳出,叫他向往,他也想分享餡餅。
他微笑,「你是孟行雲?」
小雲警惕,「你又是哪一位?」
年輕男子遞上名片,上邊寫著「高與高律師事務所高一德,產業基金律師」。
小雲走到門外,「你找我有什麼事?」
「可以進屋子一談否?」
這時女佣來開工,示意小雲可以招呼客人。
小雲說︰「請進。」
他們坐在廚房,女佣幫他們做咖啡。
那年輕的高律師看到桌子上放著大半個隻果餅,甜香撲鼻糖漿自焦脆餅殼涌出……他忍不住拿起叉子,勺一大匙,放入嘴里。
女佣看不過眼,連忙取出瓷碟,把餡餅切成小塊,兩個年輕人卻不約而同叫起,「哎呀,這樣就不好滋味!」
小雲不禁靦腆地笑,一看,高律師也燒河邡朵。
斑律師咳嗽一聲,「讓我說一說我這次造訪目的。」
小雲看著他。
斑律師不是英俊得叫女性側目得會懇請他月兌去上衣看個仔細的男子,不過他有股陽光朝氣,他相當瀟灑,但卻不會月兌軌,他反時尚穿一套松身舒適西服,白襯衫卻在褲腰外,打扮別致。
今日男生衣著已比女生考究。
「行雲你可記得史東先生。」
小雲茫然,那是什麼人,學校並無姓石子的人,她搖搖頭。
「你忘記了。」
小雲努力在腦海追尋,不得要領。
「這樣吧,我給你看史東先生贈你禮物,也許你會想起他。」
斑律師自一只舊皮袋里取出一只平扁紙盒子,放小雲面前。
「給我?」小雲輕輕打開。
「哎喲,」小雲忍不住站起,盒子里是一本薄薄舊書,封面防塵套保存得很完整,小雲打開扉頁,證實是一九四三年法國夏各出版社頭一版印刷的小王子。
「嘩,」小雲又低呼一聲。
電光石火間她想起史東先生這人。
扒,她忘記人家,人家可沒忘記她。
那個在聖約瑟醫院躺病床被小雲誤認為是雲爸的那個病人。
小雲捧著書本忽然鼻酸。
「你記起來了。」
「嗚。」
她叫他「爸爸,爸爸」,他微笑,「我不是你爹」,他平靜地說︰「但我希望有你這樣女兒。」
接著,她讀故事給他听,小雲身邊,正好有一冊看得爛熟的修伯里所著及插圖的小王子,她隨意讀了幾段。
小雲抬頭,「據我所知,史東先生已經過世。」
「他委托我們代管他的遺產,他沒有親人,遺囑簡單,不外是定期捐助幾個慈善機構,但臨終前忽然叫我們做幾件事︰一,要找到這本書;二,要找到孟行雲這個人,我們的同事一共找了三年,才得知你家搬往倫敦,趕上去,你又回來了,幾番聯絡……對不起,我話多了。」
「不,不,請繼續。」
「是我們辦事不力。」
小雲用袖子擦干眼淚,「謝謝你們。」
她把認識史東過程說一遍。
斑一德听得發呆,呵,真沒想到老人可以寂寞孤苦到這種地步。
現代都會最多是這種故事!
他胸口閉郁苦楚。
小雲也用手掩臉,「真怕我老了也會那麼孤單。」
斑一德這樣說,「趁父母與我們都還年輕,要加油關懷他們,切忌忤逆。」
小雲如醍醐灌頂,「是,是。」
竟與陌生年輕人談得頭頭是道。
這時女佣問︰「這位高先生可留下吃飯?」她已記住客人姓氏。
「呃,我——」高一德受寵若驚。
小雲笑,「沒有什麼好菜,請多包涵。」
斑一德連忙答︰「是,是,不,菜一定好,我——唉,我決定留下飽餐一頓。」
小雲陪高一德參觀園子,然後發覺他倆同一間大學,他是她師兄,兩人說了些校園趣事。
罷坐下,女佣匆忙進來報告︰「太太來了,太太來了。」
小雲莫名其妙,「什麼太太?」
女佣「唉呀」一聲,「小雲,你媽媽不就是太太。」
小雲大吃一驚,她連忙筆挺站立,高一德听是長輩駕到,也連忙站起,兩人險些撞在一堆,他連忙扶好小雲。
這時,雲媽已經走進。
一見小女兒與一青年狀甚親熱,摟肩搭背,已經警惕,她獲得線報︰小雲已與男友同居,這一驚非同小可,叫苦不已,才兩個女兒,便如翹翹板,一頭才放平,一頭又抬起,永無寧日,故此趕來查探。
小雲陪笑,「媽媽怎麼不通知一聲,好去接你。」
雲媽瞪牢那年輕人,嗯,總算身穿西服,梳整齊西式頭,明亮笑容,雪白牙齒,一臉朝氣。
雲媽問︰「你是誰?」
「啊,伯母,我叫高一德。」他又亮出名片。
雲媽一看,「唔」地一聲,「請坐。」
他倆乖乖坐下。
雲媽問︰「這名片上‘高與高’,第一個高是你什麼人?」
「家父,他管地產。」
「另一個高呢?」
「家母,她負責家庭法。」
「呵,你幾歲?可有兄弟姐妹?」
小雲一怔,「媽,你誤會了——」
雲媽瞪女兒一眼,「大人說話,不許插嘴。」
「伯母,我今年廿五,家中只有我一名孩子。」
這時,小雲忽然想起小王子作者抱怨大人只對數字感興趣,此言不假,又一次證實,她咧嘴微笑。
雲媽意外,「那你很能干,已經在工作。」
「我十六歲進大學。」
雲媽說︰「小雲也是十六歲入大學,」她忽然感觸︰「行雲這孩子,又丑又蠢又懶,一德你好好教導愛護她,約會,別老孵家中,帶她四處開眼界練身體,像跑步登山露營都適宜。」
「呵,行雲純真坦誠,性格可愛才真。」
小雲掩住嘴,這倒楣的高律師,踏入孟家才三數小時,忽然就見了家長,要保護人家女兒,哇哈。
雲媽說︰「一德,你留下吃頓飯,我累了,休息一會才與你詳談。」
雲媽一走,小雲蹲在地上笑得落淚。
斑一德站在附近欣賞她嬌憨之態。
她抬頭說︰「真對不起,高律師,家母就是那樣一個人,她神經過敏。」
斑一德攤攤手,「那是所有少女母親正常反應。」
「你已過伯母那一關,呵哈呵哈。」
斑一德當日,本來還得回事務所見客。不知怎地,他悄悄用電話通知秘書取消約會,他竟賴在孟家不願離去。
雲媽休息片刻,不放心,又下樓與小斑說話。
「我這次來,是替大女悠悠派喜帖,一德,你若方便,也請出席,」她把十分鐘前寫好的帖子遞給他。
「媽——」小雲覺得玩笑真開大了,想出手阻止。
雲媽擋開,「一德,我不反對你們做朋友,堂堂正正,見過親友,不要靜悄悄躲避。」
小雲觸動心事,她與川流,永遠偷偷模模躲暗角落。不知怎地,川流沒有社交生活,他的所有,就是他的車房。
小雲為他心酸。
兩人在一起,總是她引他笑,現在,是別人叫她開懷,小雲一輩子只鐘情她的川哥,沒有比較,她不知道男女關系有光明一面。
女佣擺出菜式,「可以吃飯了。」
斑一德連忙拉開椅子,讓伯母先坐好。
雲媽忽然感動,自十八九歲與男友約會,已長遠沒有享受如此待遇,她不由得伸出手模一下高律師臉頰。
那邊小雲急急說︰「不要觸模,媽媽。」
雲媽沒好氣,「你緊張什麼,一德是子佷。」
她替那大男孩盛湯夾菜。
小雲抗議︰「我吃什麼?魚肉都挾給他了。」
斑一德笑著把魚腩肉又還給小雲。
雲媽越看越歡喜,來的時候她又驚又疑,與這年輕人相處半日,卻放下一顆心,由此可知外頭傳言,不可信之至。
雲媽打探︰「一德,你住拔處?」
小雲阻止,「媽媽,你太過份,這不是查探人家的身家嗎,只有老虔婆才那麼做。」
斑一德連忙說︰「我當是一位娟美的女士對我生活狀況十分關懷。」
他是律師,他會說話。
雲媽更加高興,「添多碗雞湯,來。」
這個未來女婿,質素與大偉不相伯仲,雲媽心花怒放。
吃完飯,雲媽帶著女佣與司機出去派帖子。
小雲老實不客氣對高小生說︰「你好回家了。」
斑一德凝視小雲,「明天我來接你遠足。」
小雲吸一口氣,「明天我有事。」
「伯母著我陪你出外呼吸新鮮空氣。」
小雲啼笑皆非,「高律師,我已有男友,我不會應約。」
斑律師卻說︰「我知你不帶手機,這樣吧,明日清晨七時我來接你。」
「你不用上班?」小雲對他的進取表示意外。
「工作時間具伸縮性。」
「你不覺太為突兀主動?」
斑一德微笑,「可見你並無男友,我們熱血青年,見到喜歡的女孩,都會盼望爭取與之相處,當然要盡快表態。」
小雲一怔,對,她確是缺乏經驗。
他忽然伸出拇指,在小雲鬢邊抹了一下。
小雲把他送走。
看看時間,高一德足足在孟家逗留四個多小時。
奇在小雲並不討厭他。
斑一德的樂觀率直,甚叫她欣賞。
扒大川心緒時常陰晴不定,叫她難以猜測。
罷想進門,有人在不遠處叫她︰「小雲。」
她抬頭,看到穿著皮衣皮褲的基翁,她立刻迎上,「你找我?」
「小雲,大川出院,找了你一整天,悶悶不樂。」
「我馬上跟你見他。」
「小雲,我特地來,與你報訊,也與你道別。」
小雲訝異,「基翁,你要去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