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書宇倒了兩杯薄酒,一杯遞給驚魂未定的夏可均,道︰「喝吧!可以鎮定一下你的心神。」
夏可均機械地接過杯子,一仰而盡,然後,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謝謝你……」她沙啞地對著他道。
「不客氣。」他笑了笑,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淺啜著手中的酒液。
必以一記僵硬的笑容,她這才發現,她又被他帶回了他的住處。
兩次都是以狼狽的模樣被帶回來,她在他面前大概永遠翻不了身了。
「你還好吧?」秦書宇盯著她,想起了不久前看見的畫面。
那是她和江明彥對坐在餐桌旁吃著飯的畫面,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麼,看起來聊得很熱絡……
那畫面讓他原本愉悅的心情全毀了。
那時,他正好和客戶在「里拉」用餐談事,但談沒多久,就發現夏可均一瞼期待地走了進來,不欠,江明彥也出現,當時,他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揪住他的胃,一股火氣直往胸口鑽。
進展得真快嘛!才重逢沒多久,就單獨見面吃飯了?
他眯起眼楮,不動聲色地和客戶坐下來,邊泰然自若地談著公事,邊看著和江明彥聊得頗為愉快的夏可均。
他看得出來,為了這個約會,夏可均還特地上了妝!
平淡的臉蛋明亮了許多,也漂亮多了,雖然只是淡妝,但已讓她徹底改變,一樣的中性穿著,卻散發著一股特有的韻味。
他端起酒杯啜了一口酒,心頭悒郁煩悶。
書寰喜歡的女人一心只戀著別的男人,這個想法一直像針一樣刺著他的內心,之前在公司對她的厲色多少也有報復的成分,但那仍無法舒緩他的不滿與怒火,每每看見書寰的日記,他對夏可均就更加不諒解。
當然,他也理性地告訴自己,夏可均一點都沒有錯,因為她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書寰的感情,不知道有個人抱著對她的愛戀死去……
然而,正因為她毫不知情,他才更氣。
在她的心中沒有半點書寰的影子,這點就已經夠令他惱火了,偏偏又讓他看見她主動迎向已有婚約的江明彥,在一個有婦之夫面前賣弄嬌笑……
她的行徑讓他忍無可忍,將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倏地,一個惡意的點子慢慢浮上他的腦海。
他要替書寰出一口氣的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夏可均愛上他。
讓她愛上假冒書寰的他,再甩掉她。
他要在她心中刻下一道又深又重的傷痕,讓她永遠記住書寰。
永遠記住……
嘴角揚起一抹報復冷笑,他在客戶離去之後,正準備前去攪局,就赫見邱綺華帶領著一大群媒體記者沖了進來,然後,場面亂成一團……
他知道夏可均很慌張無助,這種時候,正好是他出場的好機會。
于是,他才會以她「男朋友」的姿態,從混亂中把她解救出來。
「我沒事……」夏可均握緊空杯,搖搖頭。
「明天大概會上報,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他提醒她。
「什麼?上報?」她瞪大眼楮,驚詫得臉色更加蒼白。
「當然,這麼好的八卦新聞,那些報紙怎麼可能放過?」他嘲諷地道。
「可是,我又不是什麼第三者……」她急道。
「不管是不是,都是個好炒作的題材,你以為邱綺華會放過?」他話中有話。
「什麼意思?」她怔了怔。
「你還不懂嗎?邱綺華在替她自己制造新聞。」他說出了整個事件的重點。
「你是說……這都是她一手策畫的?」她恍然大悟。
「這只是過氣明星提升自己上報率的小手段。」身處廣告界,他太明白藝人利用媒體的各種招式。
「真沒想到……」她真不懂,邱綺華為了提高人氣,竟連未婚夫也能利用?
「所以,奉勸你以後和江明彥偷偷見面時小心點,否則被抓包時會很難看。」他挖苦地打斷她。
她听了臉色一變,不悅地道︰「什麼偷偷見面?是江明彥約我,我才去見他的……」
「江明彥約你你就赴約嗎?你沒想過和一個已經訂了婚的男人私下見面會惹來多少議論嗎?更何況,以前你們還有過一段情。」他哼道。
「那又如何?難道他訂了婚大家連朋友都不能當?」她為自己申訴。
「朋友?男女之間是沒有‘友情’這種東西的,那種距離太難拿捏了。」他冷笑。
「那是你的看法,我可不這麼認為……」
「我倒懷疑你是否想藉著這層關系去接近江明彥,他真的那麼令你難忘嗎?」他眯起眼楮,端起酒又啜了一口。
「你別胡說,我沒有……」她急急否認。
「我真不懂,你念念不忘的究竟是江明彥本人,還是當年的那種戀愛感覺?」
「我……」她被他的話扎了一下,呆呆地出了神。
她忘不了的是初戀的對象,還是初戀的那種酸甜苦痛?
說真的,她也不知道……
隨著她的沉默,兩人之間陷入一片寂靜,秦書宇似乎心情也不好,一口又一口地喝著酒。
她看著他,忍不住問道︰「秦書宇……你這樣喝沒問題嗎?」
「會有什麼問題?」他迅速看她一眼。
「你的心髒……」她蹙著眉。
「你這麼關心我的病嗎?」他挑起一道眉。
「我只是怕你老毛病又犯!」她真搞不懂,為什麼每次和他談話都會惹出一肚子氣?
「我已經好多了……」他想起了開了兩次刀仍然撒手而去的書寰,心情倏地變得更沉重。
「你開刀了嗎?听說有的心髒病可以以開刀治愈。」她又問。
他看著她,冷硬地道︰「你以為心髒開刀就會好了嗎?你知道有多少人開完刀後仍然死去?你知道這些病奔的存活率有多低嗎?」
她怔住了,秦書宇經常會出現這種迫人的口氣,之前她一直以為他是在發脾氣,但現在仔細一看,她突然能夠听出他聲音中隱藏的痛苦……
真奇怪,好像每次只要提到他的病他就會變得很尖銳,他……不喜歡別人討論他的病情嗎?
「真對不起,我不該多問……」她很抱歉。
「算了,該道歉的是我。」秦書宇很快地道。他不該再對她發怒的,要得到她的心,就得先將書寰的影子拋開才行。
她有些詫異,他這種人也會主動道歉?
「我總是忍不住對你說些重話,請別放在心上。」他起身定向酒櫃,又倒了一杯酒。
「你別再喝了!」她連忙上前勸阻。
「放心,死不了的。」他哼笑一聲。
「不要說這種漫不經心的話好不好?」她生氣地斥責。
他愣了一下,發覺她是真的在替他緊張,突然間,一個小小的惡作劇閃進他腦中,他佯裝晃了晃,撫住胸口,整個人栽向酒櫃。
「啊!秦書宇!」她驚叫地扶住他。
「我……我的心髒……」他痛苦地悶哼著。
「你看你,就叫你別喝那麼多酒……」她扶著他坐倒在沙發上,著急地問︰「藥呢?藥在哪里?」
他虛弱地指著櫃子,道︰「在那個藍色盒子里。」
她找到藍盒子,里頭果然有罐藥,可是沒貼任何標簽,她不太放心,拿著藥罐回到他面前,問道︰「是這個嗎?」
秦書宇睜開眼楮看了一眼,點點頭。
「可是……顏色怎麼和以前不一樣?」她倒出一顆藥,喃喃地道。
「不一樣嗎?」秦書宇半眯的眼楮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是啊!記得你剛轉進我們班上不久,第一次發病,就是我幫你拿藥的,那時的藥和現在不太一樣。」她回憶著當初的情景。
那一次秦書寰首次在她面前發病可把她嚇個半死,上體育課時,她感冒請假,秦書寰則從不上體育課,教室里只剩下她和他兩人,本來兩人聊得好好的,他就突然捧胸倒地,她震驚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後來,她听他痛苦地喊著「藥」,才趕緊幫他從身上找出藥罐,喂他吃下。
有了那次的經驗之後,她就經常會注意他的狀況,只要他臉色不好,她就會先問好他藥放在哪里,不過還好,直到高三畢業他都沒有出事。
原來是這樣……
秦書宇恍然明白,書寰會愛上夏可均的原因,也許正是因為那次的事件,她的熱心幫忙觸動了書寰的心吧!
「藥的形狀老是在變,沒什麼好驚奇的……」他說著接過藥,一口吞下。
「這樣啊!」她看著他,注意著他是否有好轉。
他半躺在沙發上,目光也直盯著她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化了妝的關系,今晚的她看起來特別有女人味,之前總認為她太過單薄瘦削,毫無女性的魅力,可是此刻眼前的她卻散發著一股耐人尋味的氣質,她不是一般人刻板印象中的美女,也不夠亮麗搶眼,但仔細看,會發現她很有自己的味道,獨特,而且不流于凡俗。
彬者,書寰看出了別人看不見的夏可均所擁有的優點吧!
他不自覺地以書寰的心情來看著夏可均……
發現他的注視,她突然有些不自在,那種審視的銳利眼神,一點都不像個生病的病人,倒像個在尋覓獵物的猛獸……
「呃……怎麼樣?你好點了嗎?」她清了清喉嚨,避開他灼人的眼光。
「好多了……謝謝你。」沒事吃點維他命,怎麼會不好?他在心里偷笑。
「別客氣,加上上一次,我共欠你兩份人情……」她僵硬地聳了一下肩膀。
一听她提到上次的情景,他忍不住牽動了一下嘴角。那一夜之後,他原以為不會再遇見她,也不想再遇見她,沒想到,兩人還是牽扯在一起。
「你笑什麼?」她瞥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登時有點惱怒。
「你……喜歡江明彥哪一點?」他不答反問。
「什麼?」她怔了怔。
「你喜歡江明彥哪一點?」他重復一次。
她臉上一陣燥紅,瞪視著他,沒好氣地站起來。「這不關你的事吧?」
「的確不關我的事,但我還是好奇,江明彥何德何能,能讓你在分手後還思戀他九年?即使他已訂了婚,你對他依然念念不忘……」他仰靠在沙發椅背上,喃喃地問。
「你別再說了!」被他的話射中心中的痛,她蹙起眉頭,正要發怒,卻見他不適地垂下頭,倒向一旁,頓時嚇得火氣全消。「秦……秦書宇,你不要緊吧?」
臉低垂的秦書宇暗暗好笑,他現在可抓住夏可均的弱點了,她雖然自我防衛很重,可是偏偏有顆豆腐心,只要裝病,就能治得了她。
「我沒事……」他故意大聲喘氣,搖搖蔽晃地站起。「我……去一下洗手問……」
她沒有多想,扶住他,滿臉焦急地勸道︰「如果真的很不舒服,就去醫院吧!千萬不要硬撐……」
「我不要去醫院。」他厭惡地道。
「可是……」
「讓我梳洗一下,我就會舒服多了。」他拖著腳步,走向臥室。
她攙著他的手臂跡躓前行,有點擔心,可是又不便多說什麼,行經衣櫃旁的茶幾,他「不慎」撞上,一本書應聲掉落,她搶在他彎身之前幫他撿起,放回原處。
「謝謝。」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本日記,才噙著神秘的微笑走進浴室。
浴室的門關上,她獨自待在他的臥室內,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尷尬又局促,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回身便又看見方才那本厚厚的舊書,基于好奇,走過去隨手翻開看看,但一翻開,才看了第一頁,她就呆住了!
這……這是秦書宇的日記哪!
她心虛地想合上放回去,但里頭「夏可均」三個字卻阻止了她的理智,誘使她不得不繼續看下去。
時間是十年前的初秋,剛開學不久,秦書宇,不,那時他叫做秦書寰,轉進他們班上,就坐在她旁邊……
驚奇伴隨著逐漸加速的心跳,她有如窺視了什麼天機似的,一頁頁往下翻,心情則被那字字句句中的深情暗戀給激出了陣陣漣漪。
他……秦書宇他……喜歡她?
倒抽一大口氣,她怎麼也無法將老是挑她毛病,對她冷嘲熱諷的秦書宇,和寫日記的人聯想在一起。
「搞不好……他是對你另眼相看,有些人,總喜歡用相反的態度去惹自己喜歡的人……」
小鈴的話-地在她腦海里重現,她屏著氣息呆杵著,如遭雷殛,久久無法移動。
日記里的每一頁都是她,她的一顰一笑,她的喜怒哀樂,她的點點滴滴……都被收藏在秦書宇的眼里,心里,日記里……
這樣被個男生眷戀著,她怎麼會絲毫不知情?是她遲鈍,還是秦書宇太過深沉內斂?她始終不曾發現他的情愫,到目前為止,他在她心目中的殘留影像也只是一般同學而已,甚至,若沒和他再次相逢,她還有可能就此將他遺忘!
沉重地喘著氣,以緩和內心那股沉重的壓力,以及從四面八方涌向胸口的悸動,她的手微微顫抖,幾乎拿不住那本日記。
時隔多年才突然得知這份濃得教人發慌的情意,著實讓人感到不知所措。
突然之間,她有種想逃跑的沖動,趁著秦書宇出來之前趕快逃走,因為她需要時間來整理一下此刻糾結的心緒,她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面對秦書宇……
她偷看了他隱瞞了九年的心事,整整九年,他一直把她放在心里,就和她把江明彥放在、心中一樣……
這個老是拿話譏諷她的男人……和她一樣都是個痴情傻子!
正當她舉棋不定是否該溜掉之際,浴室的門倏地打開,秦書宇清爽地走了出來。
她微驚,很快地把日記放回茶幾,想佯裝沒事,可是微顫的手沒把日記拿好,匆忙中反而將日記弄掉了。
秦書宇皺了皺眉,很快地沖過去,把日記撿起,收在自己身後,神情有些不安和介懷。「你……」
「對不起……我不小心看了……」她蒼白著臉,只得坦承自己看過日記。
「天!」他睜大眼楮,向來又冷又尖銳的神態不見了,在他斯文俊雅的臉龐上,堆滿了被人拆穿心事的羞惱和驚惶。
「對不起,我只是……」她感到非常非常抱歉。
他轉過身,像是不好意思,又像在生氣,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以背影對著她。
她愣愣地杵著,也不知道該做何回應,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尷尬。
他則在沉默了將近五分鐘之後,突然深深嘆了一口氣,自嘲道︰「藏了十年的心事,還是被你發現了……」
她睜大眼,心如小鳥狂飛亂撞。這句話,等于直接承認了他對她的感情……
老天!他是真的喜歡她?
慢慢轉過身,秦書宇以一種帶著歉意的口吻道︰「希望……不會造成你的困擾。」
「我……」她該怎麼回答呢?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怎能不讓她困擾?原以為他討厭她,沒想到他卻喜歡著她,那之前的沖突和針鋒相對不就顯得有點可笑?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所以……你可以當做不知道這件事,這樣……你會比較輕松……」他幽然地望著她,一雙眼楮深邃而迷蒙。
「我……我並沒有……」她搖搖頭,但搖了一半就忘了該說什麼了,秦書宇此刻的深情俊目,大概沒有任何女人抵擋得了,所以……下班前才恨得想殺了他,現在她卻記不起自己為什麼恨他了。
「我想,這段時間對你的態度一定更惹得你不快,我是情不自禁,因為特地為了你回國,結果卻發現你喜歡的人依然是江明彥,那種打擊讓我忍不住對你惡言相向……對不起……」他娓娓剖析著自己奇異的行徑,並向她道歉。
「你……為了我回來?」她驚訝得張大了嘴。
秦書宇……是為了她才回到台灣?
「是啊!為了再看看你,我才從美國請調回台灣,可是我並不知道你就在魔法廣告……真是巧……」他刻意說得情深意摯,然後暗地觀察她的反應。
他為了她回來,特地為了看她才回來……夏可均腦中只回響著這個聲音。
「原諒我曾對你說過的種種氣話……夏可均,明天起……我會好好收拾自己的情緒和感情,不會再讓你為難了……你走吧……」他像是放棄什麼地垂下肩膀。
「秦書宇……」他的意思是要放下對她的感情了?一股失落感毫無道理地攫住她的心頭。
她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麼,她喜歡的人又不是秦書宇,他喜歡她,或是不喜歡她,理應對她毫無影響才對啊!
「愛一個人愛了十年,真的很不容易,你說是嗎?」他轉了另一種口氣,又抬眼望著她。
這個問句一舉敲進她的心房,震撼了她的靈魂。
「是的……很不容易……」她盯著他,覺得心口和眼眶同時微熱。
像是找到了知音,她的語尾帶著淺淺的哽咽。
秦書宇有些詫異,她此刻泫然欲泣的神態竟是如此地挑動他的心,這個傻女人真的這麼喜歡江明彥嗎?
他有點生氣地皺起眉頭。
她很快地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態,也把那份從回憶中溢出來的酸楚再壓回心中。
「只是,雖然不容易,但想來還是覺得很蠢……對吧?」再抬起頭時,她已換上一記自我調侃的淡笑。
像是被什麼夾住心髒,他呼吸一窒,撇開頭去。
罷剛那一秒,他居然被她牽動了某種微妙的心思,真是太大意了!
他在心里低咒著,提了提氣,回到扮演的角色上,繼續說著擬好的台詞。
「喜歡的人不喜歡你,那種感覺很受傷,這點,你應該也很清楚……」
「秦書宇……」她難過得不知該如何安慰他。秦書宇喜歡她,她喜歡江明彥,而江明彥已有了邱綺華,這種荒謬的愛情食物鏈基本上就是個解不開的咒語。
「回去吧!」他喟然道。
「可是你的心髒……」
「快走吧!」他以退為進。
「那……我走了……」她是該回去了,因為再留下來也只會徒增兩人內心的紛擾而已。
移步向臥室門口,她尚未跨出門檻,倏地「砰」的一聲,她驚愕地回頭,只見秦書宇整個人已倒在樺木地板上。
「秦書宇!」她驚叫一聲,沖向他,跪在他旁邊。
他撐起上身,撫住胸口,喘著氣苦笑,「我這毛病……真是……」
「別說話了!快躺下……啊!」她低聲道,扶起他躺向大床,但她腳下忽地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失去重心,她本人連同秦書宇雙雙摔向床墊,兩人面對面上下交疊著,而她正好趴在秦書宇的身上。
兩人驚喘的氣息在瞬間交纏,秦書宇身上的淡淡煙草味及剛剛梳洗過的皂香從她的鼻間侵入,直灌進她的腦門,刺激著她早已超速奔騰的心跳,再加上近在眼前的那張魅惑的臉。
秦書宇靜靜地仰躺著,盯住她,以目光輕撫著她的五官,那比實際觸踫還要撩人的眼神,仿佛具有什麼魔力,完全控制了她的四肢,讓她動彈不得。
就在她以為她快在他的視線中變成了化石之時,他才出聲道︰「你……這樣壓著我……我起不來……」
「對……對……不起……」魔咒消失了,她回過神,羞急地跨下他的身體。
可是才要下床,手腕卻被扣住,接著,在她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剎那間,她已被拉進溫熱的懷中,雙唇被一團火熱佔領……
秦書宇利用各種有利的情勢,一步步執行他的計畫,他的目的很簡單,他只是要讓她愛上「秦書寰」,他要代替書寰,完成書寰的心願,讓她永遠記住書寰這個人……
而為了要逼真些,他當然得演這麼一場愛情戲碼。
他相信,要攻佔夏可均的心並不難,像她這種單純的女人,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她俯首稱臣,讓她永遠忘了江明彥。
夏可均怎麼會了解他的居心?又怎麼會是他的對手?這九年來,她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除了江明彥,沒人進得了她的芳心,她寂寞而孤寂地活著,活在自己為自己編織的愛情夢幻里,她雖然已經二十七歲了,但她的愛情智商還停留在十八歲,停留在那個江明彥送她回家的午後……
因此,面對這突來的吻,她除了睜大眼楮,呆愕加上駭異,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想,只有放任唇上傳來的熱度不斷地向她全身擴大,再擴大……
秦書宇半垂著眼瞼,邊吻著她柔軟干澀的唇辦,邊將她震驚木直的表情看進眼里,忍住笑出來的沖動,半晌,他才放開了她,徐徐往後退開。
「快走吧!不然我不知道自己還會做出什麼事……」他壓低了嗓音,沙啞地道。
「你……」她眼楮瞠得更大,終于從八荒九垓找回自己的呼吸,猛喘一口氣,陡地向後跳開,抖著雙唇,發不出聲音。
「你可以生氣,可是……我不想向你道歉。」他盯著她,一臉嚴肅。
她覺得腦子一片混亂,不敢再多逗留,轉身奔出他的房間,但由于太過驚慌,還撞上了門檻,差點跌倒,不過,狼狽中她很快穩住自己,仿佛背後有鬼似的,奔離他的公寓。
秦書宇坐在床上,看著她倉皇失措的樣子,直到大門「砰」的一聲被關上,憋了許久的笑這才整個傾泄。
「哈哈哈……」
這個夏可均實在太有意思了,沒想到逗她會是件這麼有趣的事,他已開始期待明天見到她時,她臉上會有什麼表情了。
JJJJJJ
夏可均在公司大門前躑躅了半天,還是沒勇氣進入大門,她怕會撞見秦書宇,怕會再讓自己想起昨晚那個吻……
可是老天!她還是想起來了!
一夜失眠仍不夠,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秦書宇那熱氣襲人的雙唇,以及他震懾人心的凝視;他那混著煙草和皂香的清新氣息,還有他有力的擁抱……
哦,她快不行了!鱉像是第一次開葷的蠢蛋,竟會對一個吻如此耿耿于懷。
冷靜點!夏可均,不過是個不小心產生的吻,沒必要慌成這樣,一個成熟的女性絕對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手忙腳亂,穩住,千萬要穩住。
她沖著玻璃門做著心理建設,念念有詞,突然,背後冒出一個聲音,把她所有的努力輕易瓦解。
「你站在門口發什麼愣?」秦書宇好笑地問。
她大吃一驚,回頭瞪著他,結結巴巴地道︰「總……總……監……」
「你不是都直呼我的姓名的嗎?夏可均。」秦書宇揚起嘴角,興味地看著昨晚的吻對她造成的影響。
看來,那個吻對她的沖擊不小。
「我……我……」我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在心里罵著無能的自己。
「別發呆了,快把洛德的CF企畫書拿進我辦公室來吧!」他丟下這句話便泰然地走進公司。
她松了一口氣,跟在他身後進入,只是,公司內的氣氛極為詭異,他們倆一進門,大家就用一種奇特的視線偷覷著他們。
她不解又心虛地東張西望,來到自己的辦公桌,還沒坐穩,她的手機就響了,很快地拿起接听,只听得梅昭明哇啦啦的大嗓門直嚷嚷--
「可均哪!你是怎麼回事?你真的和秦書寰湊成一對了嗎?」
「什麼……」
「你到底在搞什麼名堂啊?」
「老梅,到底發生什麼……」她一頭霧水。
「其實咧,真要和秦書寰也沒什麼不好,你也早該忘了江明彥了,他都訂了婚了,你干嘛還對他念念不忘?再說邱綺華也很不好惹,那女人從高中就很囂張,江明彥選擇了她是他笨,你就快刀斬了情絲,投向秦書寰的懷抱好了,同學們都看得出來,秦書寰從高中時好像就很喜歡你……」
梅昭明的話听得她心怦登怦登直跳,敢情秦書寰喜歡她的事只有她不知道而已?
綁來梅昭明又繼續說著,但小鈴已在她面前等著一副有事質問的表情,她只好趕快阻止梅昭明再說下去,匆匆掛上電話。
「小鈴……有事嗎?」她擠出微笑。
小鈴拿著一份報紙遞到她面前,偵探什麼地道︰「可均姊,這是你和總監吧?嘖嘖嘖,竟然這麼快就和總監出雙入對了,還說什麼恨他恨得想殺了他……嗟!」
她抓過報紙,瞪大眼楮,看著報紙上自己被許多記者圍住時驚惶的臉孔的放大照片,震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滑下來。
她,夏可均,最最平凡的小人物竟然上了影劇版的八卦頭條!
老天……
原來老梅指的是這個!
闢了毀了!這麼大的版面,恐怕所有認識她的人全看見了……
「四角戀情,難解習題,邱綺華的情路殺出程咬金……」小鈴念著斗大的標題。
「哎,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根本什麼事都沒有……」她焦急地想說明,但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恭喜你,可均,你出名了。」同事小方走過她身邊,放個冷箭。
「不不不是這樣的……你們誤會了……」她急著揮著報紙解釋。
「你是指誤會哪一椿?是你是邱綺華夫婦的第三者,還是你和總監是男女朋友?」小鈴湊向她,眯起小眼。
「哎,都是誤會,昨天我和江總一起吃飯,總監剛好在場,他為了替我解圍,才會說他是我男朋友的……」她大聲疾呼。
「哦……那你為什麼和江總一起吃飯呢?」
「我……」這該怎能解釋?她怎麼好意思告訴大家她和江明彥過去曾有過一段情?
一陣啞口,等于愈描愈黑,同事們的表情就愈存疑,突然,秦書宇打開辦公室的門,所有的竊竊私語全都戛然而止,他看了大家一眼,奇道︰「怎麼了?」
「總監,你上報-!」有人半開著玩笑。
「是嗎?」他斯文地笑了笑,沒有半點詫異。
「報紙上寫的是真的假的?你是可均的男朋友嗎?」小鈴大膽地問。
他看了拚命朝他搖頭的夏可均一眼,暗暗竊笑,存心把她拖下水,鄭重地點點頭,「是真的。」
大家一陣嘩然,只有夏可均驚訝得下巴差點掉到胸前。
他他他……他在胡扯什麼……
「夏可均,你進來一下。」秦書宇不管大家的騷動,逕自朝她招招手。
「哇!夏可均,不錯嘛!」
「可均,恭喜啊!」
她暗暗叫苦,這下子更加百口莫辯了。
「還不快去?你的‘男朋友’在叫你了。」小鈴推了推她,酸溜溜地道。
她瞪她一眼,沒好氣地拿起企畫書和報紙走進創意總監辦公室,摔上門,氣呼呼地將手中的東西全摔在秦書宇的桌面上。
「你是什麼意思?」她努力壓低聲音,氣急敗壞地質問。
「怎麼了?」他嘴角微勾,慢條斯理地道。
「你剛才怎麼可以當著大家的面說你是我的男朋友?這報紙已經夠讓我沾了一身腥了,你還亂說話給我制造麻煩……」她嚷嚷著。
「我沒有亂說啊!」他無辜地笑了。
「還說沒有?我們根本不是男女朋友……」她更氣了。
「但我真的希望我們是。」他正色道。
「你……」他認真的表情讓她一呆,心陡地漏跳一拍。
昨夜那種彷徨無助又緊張的感覺再度攫住她。
「你應該知道我的心意,可均。」
「知道又怎樣?那你也不能用這種伎倆來逼我……」她懊惱地低喊。
他突然站起身,一步步踱向她。
「你……」她瞠大眼,心慌意亂地一步步後退。
他將她逼到牆角,向她伸出手。
「秦……秦書宇……」她忍不住叫道。
他忽然笑出聲,將她頭發上一張紙片摘掉。「緊張什麼?你以為我要吻你嗎?」
知道被耍,她漲紅了瞼,尷尬地抓順了自己的頭發,強辯道︰「哪有?我只是……」
「放心,我不會強迫你喜歡我,只是,就當讓我過個癮,乘這個機會當你的男友,也可以順便讓你擺乎這件緋聞,好嗎?」他一副深情得無怨無尤的樣子,心想,這樣還不能打動她的心的話,那他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她的確深深被撼動了,怔怔地望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被個男人如此愛戀著,感覺上有些虛榮,只是,這種感覺太不真實了,她有種腳踩不到地面的虛浮,明明往上飄,可是又像會隨時摔落……
「來吧!來談談有關洛德的廣告企畫案吧!」他看得出她的心已在動搖了,也不貪心,先把公事談完再說。
她吸口氣平緩自己怦然的心悸,坐下來,與他討論企畫的內容。
在秦書宇的告白之後,兩人的關系已有明顯的改善,秦書宇不再對她冷言冷語,公事上完全就事論事,不會再摻雜著他個人的情緒,在這種情況下,她也更客觀地發現了他在廣告企畫上的超高實力。
具藝術眼界和敏銳的流行嗅覺,他對她的企畫書中所提到的相關拍攝細節都能一針見血地切中要害,抓出缺失,而且準確地下評斷。
但更讓她覺得驚奇的是,他的想法常常和她不謀而合,有時候她只提一個點,他就能夠想像出全部……
「你想到營造六十年代復古懷舊的感覺,這個構想不錯,可是洛德服飾不只賣成熟大人穿的衣服,他們也希望能拉攏新一代的年輕人,這點你也得考慮進去。」秦書宇在看完企畫書時給了她一些建議。
「我知道,所以我把場景選擇在一所高中來拍攝,以‘同學會’為影像主題,分為兩種拍攝手法來串聯畢業後回母校參加同學會以及高中時代的畫面,引發目前的年輕人去好奇過去高中生所過的青春歲月,來刺激他們的想像,至于三十歲以上的消費群,則可激起他們的美好回憶。」她把昨夜失眠時想到的好點子解釋得更加詳細。
「嗯……那你打算在哪一所高中拍攝?」他對這個創意還滿認同的。
「這個嘛……」她翻開臨時列舉的幾所台北附近高中名稱。
「不如回到我們的母校去拍,你覺得如何?」他忽道。
「我們的母校?」她詫異地抬起頭,但一和他四目相對,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立刻又狂跳了好幾下。
「是啊!你的這個場景不就是以它為想像嗎?」他看穿了她的想法。
「你……怎麼會知道?」她驚訝地瞪大眼楮。
他笑一笑,沒有回答,只是接著道︰「今天下南部去聯絡一下校方,並勘查場景,明天和洛德開會時就以此做為訴求重點。」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看了一下手表,快十一點了,現在即刻出發,搭火車也要三點多才會到台南。
「你去整理整理,我們等一下搭飛機去。」他又道。
我們?她呆了呆,整理資料的手頓住了,心跳又加速了。
「你……要和我一起去?」
「是啊!正好有這個機會可以回去看看。」除了替自己制造和夏可均獨處的機會,他還想乘機去看看當年書寰生活的老家是什麼樣子,當然,如果他的心情不錯,他說不定還會考慮去采視一下那位只在書寰葬禮上見過一次面的父親。
「噢……你也有九年沒回去了。」她醒悟他要跟她去只是為了回母校看看而已,並不是為了她。
「不知道……那里是什麼樣子?」他喃喃地看向窗外。
他不喜歡炎熱的台北,這里讓他沒有歸屬感,但他很好奇台南會是個什麼樣的城市,書寰偶爾跟他提過,台南位在一片平原上,是一個稻米之鄉,那里水庫多,廟多,農產品多……
這些形容仍不足以堆砌出他的想像圖,見過了世界各地的美景,老實說,他很難理解台灣美在哪里,更難理解,即使在進入昏迷期,書寰仍口口聲聲說著要回台灣的原因。
是因為台灣有老家?
憊是因為台灣有個夏可均?
她怔怔地望著他孤寂的眼神,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常常,她會在他眼中看見一閃而逝的哀淒,她不懂,是什麼原因造成他那種神情,好像,他在懷念著什麼人,充滿令人鼻酸的憂傷……
他回過頭,看著她,又想起了他的計畫,嘴角一勾,道︰「你怕和我一起出差嗎?」
「不,我沒有……」她搖頭。
「我倒很慶幸能和你一起回去,從昨晚的吻,我可以大瞻假設,你並不討厭我,也就是說,我還有機會……」他意有所指地笑了。
「呃?」她雙頰一紅,連忙清了清喉嚨解釋,「昨晚我只是嚇傻了,並不是對你有什麼特殊的感覺……」
「哦?這樣啊?我以為……你沒拒絕我的吻就表示你多少對我有點動心了。」他眯起眼楮,有些遺憾。
「很抱歉讓你產生錯覺……我……先出去了。」她藉著低頭整理資料來閃躲這個話題。
「夏可均!」他突然叫住她。
她回頭看著他,屏著氣息。
「我等你。」他緩緩地道。
她愕然地杵在門前。
這一語雙關的話很容易讓人誤解,她很想不去想歪,可是偏偏她又無法不去揣想他的語意。
他的意思……是他不會放棄她嗎?
他……會等待她從初戀的記憶中走出來嗎?
一股看不見的情潮似乎在兩人的目光交會處俏然形成,而她,被某種奇異的感動深深攫住……
「Jack,這是你要的廣告檔……」
趙柏鴻在這時推開門,拿了一張磁片闖了進來,打破了屬于他們兩人之間的寂靜,他納悶且懷疑地瞄了瞄他們,問道︰「你們在干什麼?比賽誰先眨眼楮嗎?」
夏可均尷尬地抱緊資料轉身走出辦公室,直到回到座位許久,心跳還是回不到正常的頻率。
趙柏鴻在她離開後賊賊地看著秦書宇,試探地問︰「嘿,你來真的嗎?」
「什麼真的假的?」秦書宇接過磁片,坐回辦公桌後方。
「別裝蒜了,今早看了報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剛才你們兩個的樣子又有點古怪……」趙柏鴻雙手插在口袋里,挺著微凸的肚子,晃到他的辦公桌前,一斜坐在桌緣。
「我只是和她討論洛德的事。」他輕描淡寫地說著。
「只是這樣?該不會是擦出了什麼火花來了吧?」
「你就愛胡思亂想,學長。」他啐笑道。
「我的聯想力可是超豐富的,不然怎麼干這一行?有些事,瞄一眼就猜出七八成。」趟柏鴻對自己的直覺向來很有信心,而這回,直覺告訴他,秦書宇和夏可均絕對有問題。
「但還是有兩三成會看走眼。」他反譏。
「喂喂喂……」趙柏鴻最氣自己老是斗子詵不贏這個牙尖嘴利的學弟。
「好了,別鬧了,等一下我和夏可均要南下去她的母校勘景,今天回來可能晚了,不會進公司,有事就打手機給我……」他開始整理皮包。
「可均的母校……」趙柏鴻忍不住懊奇,又問︰「對了,我怎麼听說你和可均是高中同學?你不是一直待在美國嗎?怎麼可能和她讀同一所高中?」
他的心一凜,停下手邊動作,抬起頭解釋,「高中時,我曾經回來台灣一陣子。」
「是嗎?」
「別再問了,快去工作吧!你這個月的業績還沒達到標準,當心這間台灣的魔法廣告被撤掉。」他立刻轉開話題。
「怕什麼?有你這位我們集團少東在這里上班,誰敢裁掉這個據點?」趙柏鴻笑嘻嘻地說著,秦書宇是「寰宇集團」的大少爺,有他當靠山,他有什麼好怕的?
「我啊!做不好,我就撤掉這個浪費錢的公司。」他半開著玩笑威脅。
「喂喂,什麼浪費錢?前年我們的業績還是亞洲區最好的!」趙柏鴻不滿地大叫。
「但去年就下滑了。」他潑冷水。
「那是……那是因為整個台灣經濟不景氣……」
「好了,我只是說說罷了,我得趕飛機了,不和你聊了。」他笑著提起皮包便走。
「喂,Jack!」趙柏鴻喊道。
他轉頭看著他。
「如果只是玩玩,就別去招惹可均,她是個好女孩,心地很好的女孩……」趙柏鴻緊盯著他。
他沒有回答,只是緊抿著唇走出去。
他知道夏可均心地好,但她的眼光卻不夠好,才會無視于書寰的深情而愛上江明彥,整整九年都活在可笑又幼稚的初戀之中。
這種傻瓜,不受點教訓是永遠無法清醒的,他不過是要讓她明白什麼才叫真正的愛情,順便替同樣是個呆子的書寰討回點公道,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