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音響傳來阿巴(ABBA)合唱團當年的老歌,明快的節奏,悠揚的旋律,不同于現在流行的重金屬曲風,帶著某種能挑起生命悸動的完美合聲,回蕩在小巧卻明亮的工作室里。
齊頌明頂著一頭微卷的短發,戴著黑框眼鏡,身著黑色長袖T恤和黑色牛仔褲,邊聆听著音樂,邊把一個辣椒形的小燈泡瓖在工作桌上那個奇怪的樹枝形燈具上,表情平靜專注,且渾然忘我。
這里是她三年前花了所有積蓄才買下來的住處,原本只是一棟年代久遠的獨棟老房子,還附著個小小的庭院,經她巧手整修,三十坪不到的小地方煥然一新,前半段是一般的居家客廳,有整面的玻璃窗搭起的牆,光線明亮充足,天花板挑高,以庭院外的小小圍牆稍微擋住外面的窺視。
房子的中央有個旋轉梯通上樓中樓式的第二層臥室。樓梯後右方是間小小的廚房,左方則直接與工作室相餃接。
齊頌明在這里生活,也在這里創作,設計個性化藝術燈飾便是她的主要工作,這行業听來就像它的名稱一樣冷門,可是為了興趣,她一點都不在意,反而投注所有來制作,甚且樂此不疲,完全沒顧慮到三個月才賣出一盞燈的收入很可能會讓人活活餓死。像此刻,她又沉迷于手中的這個藝術燈架而一整天未進食了,這件作品花了她不少時問,一星期畫設計稿,兩星期制作,幸而目前已進入最後階段,只要再把手中這個小燈泡黏好,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她忍不住苞著音樂哼了起來,完全融入了自我的創作世界之中。
由于太過專心,再加上音樂繞耳,她沒發現門鈴已響了將近二十次,更沒注意到有人已等得不耐煩而自行開門,穿越客廳,直接走進了她的工作室。"嘿……只要把這最後一個星星掛上去,就會變得很漂亮了……"她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趴在長兩米、寬一米的大大工作桌前,愉快地自言自語著。
"嗯,的確很漂亮!"一個聲音乍然在她背後響起。
"啊?"她嚇了一大跳,立刻抬頭,手不小心撞上了燈架,整個燈架頓時往一旁傾倒。一只白皙修長的手立刻幫她扶正,並且以一種非常非常無奈的語氣道。"幫幫忙!你能不能別老是這麼膽小?頌明。""老天!康原!你進來怎麼都不敲門啊?"齊頌明驚魂甫定地拍著胸口,瞪著眼前斯文的男人。
這男人叫李康原,是堂皇進口家飾公司負責人,齊頌明的每一件燈具都透過他的展示店賣出,嚴格說起來,他算是齊頌明的經紀人。
"敲門?我要期望你听得見門鈴大概得在門外等到晚上!"李康原翻了個大白眼。
他長得不高,體形瘦削,留著整齊得一絲不苟的短發,打扮時髦練達,看來精明圓滑又不失優雅,只可惜稍嫌粉味了些,對許多女人而言,他就是少了點陽剛的酷勁。
"咦?你有按門鈴嗎?"齊頌明眨眨眼,困惑道。
"你這人一旦埋進工作就聾了!憊把音響放得這麼大聲……真是。"李康原瞥了她一眼,拿起遙控器,按鍵將音響調小聲些。
"啊,真是對不起……"她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笑得像個做錯事的小女孩。"沒關系,我習慣了!"他嘆了口氣,沒轍地搖搖頭。
他對齊頌明的性子早模得熟透了,二十七歲的女人了,卻仍保有著少女的率真及純良,不太會應付人際關系,也不懂什麼利益得失,以自有的一派清朗自在生存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
不過,雖然對生活少根筋,但齊頌明的才華卻是無庸署疑的,看看這個屋子,從外觀看來是破舊些,可是一旦踏進大門,就會被滿屋大大小小的特殊造形又恰如其分地點綴在房間角落的燈具給嚇一跳!
看慣了簡單燈具的人,一定想像不到有人能設計得出這麼多奇形怪狀卻又賞心悅目的藝術燈,有花形、動物形、幾何形,或抽象、或寫實……融合了美觀及趣味、甚至幽默的生活美學,以出人意表的線條來包裝著一顆顆普通的燈泡,讓那小小的燈光綻放出更耀眼的明亮!
只要和燈泡扯上關系,齊頌明就會從一個平凡的女子一變而為天才!
李康原的目光巡了這個工作室兼住家的明亮大屋一圈,才移回齊頌明的身上,那家伙又栽進她的工作里頭去了。
"這就是你最近設計的新作品?"他眼楮一轉,看著那個剛剛被他救起的一盞類似聖誕樹的燈具。
幾根枯枝般的傘形結構,加上那些特別的燈泡,結合起來竟饒富韻味及趣味。"是啊!漂亮吧?我把它取名叫'星樹'!"齊頌明終于將燈泡黏上去了,全身有種滿足的虛月兌感。
"嗯,是很美!"李康原點頭贊嘆。
自從四年前以一個水母造形燈飾奪得義大利燈具世界大展設計金獎之後,齊頌明就成了這個冷僻行業中最熱門的人物,她豐富的想像力及美術概念,激蕩出許多令人激賞的作品,從國內外新貴到一些注重室內設計的上流社會人士,有許多人對她的燈情有獨鐘,大家喜愛的,無非是她那種優于一般設計師的一點慧心及巧思,在她手下,小小的燈泡不僅能點綴整個空間,更能照亮現代人冰冷的心。她的作品,總讓人備感溫暖。
可是,手工藝術燈具在整個室內設計上畢竟只佔了小小的一部分,在一般人的生活中更非必要的物品,除去那些特別講究的人之外,有誰會願意花幾千、甚至是幾萬元去買一盞燈?
不能量產,不夠普遍,價格昂貴……這些都成了國內藝術燈飾愈來愈難銷售的致命傷,加上這兩年來房地產業蕭條,經濟不景氣,連他的家具公司都直接受到波及,更別提齊頌明的處境有多麼艱難了。
只是,這小女人似乎對她自己的困境一點警覺都沒有,她根本不知道,若非他有時會幫她接些其他家具公司的燈具設計稿,她早就喝西北風喝撐了……"等一下,我插上電給你看看。"齊頌明沒看出李康原郁悶的神情,兀自燦爛地笑著,把燈點亮。
霎時,一顆顆晶亮的火光閃耀在那黑色鋼管般的冷硬枝椏上,有如開在夜空中的星光之樹,美得教人移不開視線。
李康原吸了一口氣,不得不再一次確定自己的眼光,齊頌明的天分真的非常值得投資,雖然到目前為止他並未因她而賺多少錢。
"很好,這件作品真的很棒,正好可以在最近的展覽會上展售……""展售?不,這盞燈不賣的……"齊頌明彎起眉,連忙澄清。
"又不賣?小姐!你醒醒吧!看看你這屋子,都快被燈給塞滿啦!況且,賣出去才能打響你的知名度啊!"他提醒她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知名度又不能當飯吃!"她收拾著桌面,嘟起小嘴。
"是是是,你不需要知名度,但我們堂皇家飾可需要得很,就拜托你讓我賣吧!這麼漂亮的作品不讓別人看不是太可惜了嗎?"李康原以一副商人口吻就事論事,頌明這呆瓜可以不食人間煙火,他可不得不為自己赤字頻頻的進口家具店的未來著想。
"我可以借你展示,但不能賣。"她堅持。
"只能展示卻不能賣?你饒了我吧!"他無力地支著額頭。
"那算了……""好了好了,不賣就不賣,借我妝點展覽會會場總可以吧?"他投降了,齊頌明看似隨和,個性可倔得很呢。
"不可以偷賣!"她不太放心地叮嚀,上回李康原就曾經偷偷賣掉她的一件非賣品,事後害她哭個半死。
"知道了,這個'星樹'我等一下叫人來運到公司去,接下來你準備干什麼?"他不經意地問。
"我其實一直很想再去義大利一趟,可是查了一下才發現機票太貴,還是算了。"她嘆了一口氣,再怎麼遲鈍,她也還知道自己的日子愈來愈不寬松了。"去義大利干嘛?找男人保護你?"他略帶揶揄地勾起唇角。
說來還真好笑,齊頌明的膽小幾乎和她的作品完全相反,從她那些大方俐落又結構優雅的燈具上完全看不出作者會是個膽小鼠又容易緊張的人。
听說她會迷上燈具,主要只因為從小就怕黑,所以她對燈具有種幾近瘋狂的迷戀,只要一人夜,她一定會把家里的燈全部點亮;黑夜外出,更會隨身攜帶兩三支手電筒,以防不確定什麼時候會誤入黑暗之地……
被讓人絕倒了吧?他每想到她的這個習性就猛搖頭。
按他說,壯女人膽的良方應該是男人,而不是燈泡。
"我只愛會亮的東西,男人又不會發光,找他們陪有什麼用?"齊頌明不以為然地哼了哼。
"男人不會發光,可是我們會讓女人發光。"他意有所指地瞄她一眼。
"真的?難道你們都帶電?"哪有那麼神奇?
"算了,你腦袋里全是燈泡,跟你說這些也沒用。"他擺擺手,齊頌明的愛情智商充其量只到小學程度。
"啊,說到燈泡,你發現了沒有?這個作品上的燈泡全是辣椒形狀,我花了五天才在一家進口材料店里找到。"她一下子就被燈泡拉走了思緒。
"我說,你如果找男人像找燈泡這麼執著,說不定早就結婚了。"他雙手又握在胸前,直盯著她。
齊頌明個子嬌小縴瘦,長得白淨清秀,帶點東方調的長眼,略微豐滿的雙唇,雖和一般人眼中的大美女沾不上邊,可看過她的人都說她很有味,尤其是她的笑容,沒有心機,沒有雜質,明朗得讓人想到無雲的晴空。
只可惜,她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因此兩人認識五年了什麼事也沒發生。
"我這種人要結婚還早呢!"齊頌明自知沒什麼女人賢慧的特質,不太會作菜,家事又不在行,唯一會的只是設計電燈,而這項專長對男人來說正好一點用處都沒有。
"呵,也對,你這種性子和愛情實在沾不上邊……"他輕笑一聲。
"奇了。今天專程來找我聊天的嗎?康原。"她回頭,奇怪地眨著眼。李康原是個大忙人,不會沒事跑來和她閑嗑牙吧?
"既然你問了,那我就直說了,我今天來是要和你談個大Case……"他當然沒忘記到這里來的目的,從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前陣子'日光企業'被人並購,新任大老板就是這個叫羅起麟的人,羅先生打算把事業重心移回台灣,他在天母買一棟別墅,打算重新整修,好像想當作他結婚的新房……由于他的未來的妻子非常重視燈飾,因此他想把整棟房子的燈飾交由專家來幫他設計,而你雀屏中選。""可是我從沒設計過這類的東西……"她很自然地就想拒絕。
一般說來,房子內的燈具選擇是屬于個人或室內設計師的工作,很少人會這樣直接請設計師設計燈飾的。
李康原啪地一聲雙掌拍在桌而上。急急打斷了她的話,"听好,這是個很棒的機會,你一定能勝任的,況且這個羅先生絕對不能得罪,他是出了名的狠角色,商界給他取了個'並購惡魔'的綽號,陰險,無情,唯利是圖,如果你听過他對付敵人的手段,你就不敢說個'不'字……""既是這麼可怕的人,你為什麼還要叫我幫他設計……"她听得膽戰心驚。"笨蛋!他雖然可怕,但他看了你的作品,很賞識你啊!你正好可以借著他的名聲提高知名度,況且,他給的酬勞非常可觀!"李康原的眼楮閃著算計。說賞識是假的,這個案子可是他透過關系才爭到手的,只不過這個過程並不需要讓齊頌明知道。"呃……"她總覺得他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名和利,才不是怕那個羅什麼麟的。
"只要接下這個案子,他付給你的酬勞足夠你去義大利二十趟了,懂嗎?"他再度慫恿。
"但是……""別忘了你已經兩個月沒進帳了!"他不得不提醒她。
齊頌明呆了呆。
對哦!她好像兩個月沒收入了……
"好吧!什麼時候得開始動工?"她投降了。
"進一步的細節羅先生想和你親自談一談,明天上午九點,他在日光大樓等你。"李康原開心地笑了。這件案子的利潤可抵得過堂皇半年的業績。
"明天上午?你會陪我去吧?"她有點怕去見那個被他形容得像惡魔的男人。"當然,我哪敢讓迷糊的你去搞砸這個案子?我明天上午八點來接你,記住,要打扮。"他鄭重要求。
"打扮?干嘛打扮?"她皺起眉頭。
"這是基本禮貌,還有,請你去把頭發整理一下,太亂了!"他更受不了她那頭亂發。
"這頭花了我五千塊耶!那個設計師還說什麼……這是日本最流行的……"她委屈地叫道。
"日本最流行的發型全是騙人的,雜志上看起來好看,風一吹或是回家自己洗就全變形了!呆子!"他哼了哼,以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
"是嗎?可是好貴呢……"她翻著眼,抓了抓那些參差不齊亂翹的發尾。"總之,明天給我穿得專業一點,OK?我走了,明天見。"李康原說完便擺擺手,走了。
齊頌明轉頭望著斜倚在牆邊的落地鏡,里頭出現了一張被亂發遮住整個輪廓的小臉,那樣子,果真是沒什麼專業形象可言。
"可我就長這個樣子,再打扮還不都一樣?"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扮個鬼臉,懶得多想,把音響聲音開大,再度埋頭在她那盞"星村"最後的修飾中,明天的事,明天再傷腦筋吧。
☆☆☆羅起麟坐在會議桌的最前方,听著各部門主管的報告,雙手擱在椅子扶手上,十指交握在月復前,表情深沉冷峻,不發一言。
但即便他沉默著,一股懾人的迫力依然主宰著整間會議室,空氣中每一個分子似乎都由他掌控,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呼吸,都會讓在座的眾人神經緊繃,冷汗直流。
"以上……就是日光目前的所有資產及負債總表。"原日光企業的財務經理陳遠鴻小心地看著他,測不出這位新上任的老板是否滿意他的報告。
經營不善的日光企業在去年被商界號稱"並購惡魔"的羅起麟盯上後,短短三個月之內就遭到收購,他以龐大的資金購得日光大部分的股票,強行進駐日光企業,踢掉了原有的董事們,全面接收經營權,一下子,整個日光企業成了任他宰割的俎上肉!
"嗯。"一個字,讓陳遠鴻松了一口氣。
羅起麟連瞄也沒瞄一眼他面前一大疊的資產負債表,只是拿出一根煙點燃,然後徐徐地道︰"日光企業有幾兩重我非常清楚,整個公司的最大漏洞就是冗員太多!三天內,裁掉所有家電和流通等部門的成員,精簡人力,把所有的重點放在科技研發上!"陳遠鴻和在座的其他主管大驚,尤其是日光原來的少東張克賢更是怒火中燒,羅起麟的意思等于是要一下子裁掉一千多名員工哪!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家電和流通才是日光的主流……"年輕氣盛的張克賢氣得一掌拍在桌面,起身怒斥。
"你們的主流已經落伍了!經濟如此不景氣,你們以為家電在市場上還有多少競爭力?要存活就得改變策略。"羅起麟的聲音不大,可是語氣中自有一份不怒自威的優勢。
"什麼叫策略?你根本只是想利用日光來牟取暴利而已!"張克賢瞪著他,對他的恨意愈來愈強。
"就算我要利用日光來牟利,你又有什麼資格反對?別忘了,現在我才是日光的老板,要不是你們沒本事守住日光、我又怎麼會有機會在這里主幸一切?"羅起麟冷眸掃向他的臉上,口氣又尖又辣。
"你……"張克賢氣得眼里布滿血絲。
二十八歲的他是個餃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少爺,習慣了別人的逢迎奉承的地怎麼可能會是手段強硬又狠辣的羅起麟的對手?
而且,日光被羅起麟並購之後,他父親氣得病倒,他則淪為羅起麟的部屬,每每在會議中成為羅起麟消遣調侃的對象,簡直像是活在煉獄之中。
"張副總,別說了!"陳遠鴻連忙阻止他再說下去,深知羅起麟這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一旦決定了的事,最好別提任何反對意見,免得被反噬得尸骨無存。"一個星期內把這事辦好,我要讓日光企業以全新的面貌重新出發。"羅起麟說完便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會議室。
張克賢眼光含恨地瞪著他的背影,暗誓非報此仇不可。
陳遠鴻則早已虛月兌地癱在椅子上,此刻,他已分不清自己沒遭到新老板解雇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羅起麟背脊挺得又直又硬,步伐沉穩地走回他的辦公室,一些日光企業沒遭到解雇的員工忍不住偷覷著他,對他的印象仍停留在三天前他乍然出現時所帶來的震撼之中。
起初,沒有人想過新任董事長會是個如此年輕且……可怕的男人!
一張冷漠得毫無人性的臉龐,一雙薄長而銳利的眼楮,鼻梁與雙唇直硬得幾乎用尺就能畫得出來,頭發短而有型,渾身令人不寒而栗的侵略性襯著他那挺拔英偉的身段,活像從古代走出來的梟雄人物,充斥著不容忽略的霸氣與狂肆氣焰。短短三分鐘精簡的解說,所有的員工就知道跟著這位嚴峻的老板,往後的日子不會太好過了。
再也沒有人敢在上班時間喝茶聊天打電話,更夸張的是,只要他在場,所有人幾乎都會不自覺暫時停止呼吸,就像現在一樣,整個九樓辦公室安靜得有如空氣凝結了似的……
沒去注意周遭氣氛的變化,他低頭看了看腕表,時間是九點零一分,他確信,那個姓齊的設計師應該已經在他的辦公室等候了。
他冷笑地勾起唇角,這次之所以並購日光企業,目的就是相中這家企業在科技產品上發展的獲利頗為可觀,他預計一年內將日光企業價股價拉抬百分之三十,屆時再轉手賣掉,獲取暴利。
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這是他的習慣,也是他的嗜好。不管外頭對他的觀感多麼冷血、惡劣,都不會改變他累積龐大財富的野心。
他本來就是個投機分子,踩在別人的頭頂往上爬對他而言是成功的捷徑,不是罪過!
因此,他周遭的人,無非是他利用來賺錢的工具而已,甚至連他的婚姻,也是個策略的運用,未婚妻珊蒂是美國股市大亨葛倫的女兒,如個人的資產听說就有上億美元,只要娶了她,則他的事業來說可謂如虎添翼。
而他早就查出,母親是東方人的珊蒂特別喜歡美麗的燈飾,為了讓她日後停留在台北時有個舒適的家,他特地買下一棟豪華別墅,並請個設計師為他在台北的新居設計每一盞燈。
現在,那位經人介紹的燈具設計師想必已經到了,希望他很好溝通,因為他可不想浪費太多時間在這種小雜事上。
穿過一塊塊被區隔開來的部門,來到辦公室門外,他沒看秘書一眼,推門進入,但他以為會準時出現的人並不在場,空蕩蕩的沙發正說明了他要見的人遲到了。
按下電話,他不悅地向秘書詢問︰"那個什麼鬼設計師呢?""他還沒到。"秘書小聲地回答,心里開始替那位設計師唱挽歌。
"再一分鐘沒到,就請他不必來了。"羅起麟一聲令下,宣判了齊頌明只剩下五十九秒挽回的余地。
就在秒針指到下一分鐘前,齊頌明匆匆忙忙地從電梯沖了出來,她穿著昨天的那一件黑色T恤,黑長褲,頭上還是那頭根本來不及整理的亂發,像在逃難一樣地在整個辦公區塊間詢問,好不容易問到了秘書所在,便喘著氣奔了來道︰"我找羅先生……"她的臉色蒼白,神情緊張,只因在三十分鐘前她才從床上被人挖起來。
八點半,李康原的一通急電才將她從睡夢中驚醒,她睡眼惺忪地接起電話,還沒發出聲音就听得李康原大吼︰"頌明,你還在睡啊?完了完了,我和人撞車了,現在趕不過去了,你先到日光大樓去見羅先生,快!只剩下三十分鐘了!"可是……三十分鐘從我這里到不了市區啊!"她的神經只醒了三分之一,打了個呵欠,慢吞吞地道。
"一定得趕到!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不能遲到,羅起麟最討厭人家遲到,你絕對絕對不能把這個案子給毀了!听到沒有?"李康原的聲音揚高八度。"哦……""還哦?快行動,快!"號角似的怒喊再次從電話筒中轟出。
"是!"她精神一震,丟了電話馬上沖進浴室。
來不及想要穿什麼,來不及整理頭發,她匆匆忙忙套上昨天的衣服,戴上眼鏡,風也似地出了門,幸而及時攔下一輛計程車,趕緊丟下一句︰"到信義計劃區,二十八分鐘內趕到。""小姐,很難哪,現在是上班時間……"司機為難地說。
"給你兩倍的錢!"一听這種好康,車子立刻像箭一樣往前狂奔。
為了錢,只見司機在各個小巷里不斷地鑽采鑽去,而她則深怕誤了這件案子,被李康原罵死,焦急得如坐針氈。
終于,厲害的司機先生準時在二十八分鐘內抵達日光大樓。但她忽略了搭電梯還得花時間,于是五百元一丟,以跑百米的速度沖進大樓。
所以……
所以才會遲了三分鐘!
"你是……"秘書愣愣地瞪著她。
"我是齊頌明……和羅先生約好了……"她從秘書身後的玻璃瞥見自己的德行,被自己的狼狽嚇了一大跳。
慘!憊說打扮呢,她這樣子活像剛從床上滾下來。
"你就是齊設計師?"秘書錯愕不已,她以為齊頌明是個男的!
"是的。"唉……她的專業形象怕是徹底毀了,希望康原不會怪她。
"請稍等。"秘書急忙按下電話鍵。"羅先生,齊設計師到了。"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才傳出︰"讓他進來!""羅先生請你進去。"秘書朝辦公室大門做了個手勢,心里卻仍驚訝于這個有名的燈具設計師竟是個女人,或者,她的老板也有同樣的誤會哩!
齊頌明吸了一口氣,迅速以指尖梳了梳怎麼也理不平的頭發,走進辦公室內。耀眼的陽光從玻璃幃幕照映進來,她刺眼地眯起了眼楮,就著眼縫,瞥見一個斜倚在圓弧形辦公桌旁的男人身影,那人影正背著光,她只模糊看出他的輪廓。"呃……羅先生?我是齊頌明……"她稍微適應光線後,立即自我介紹。"你就是齊頌明?"羅起麟眉一挑,來人的性別有點讓他意外,那麼陽剛的名字,居然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看來好像風一吹就會倒的瘦小女人。
"是的。""你遲到了。"根據他的經驗,他並不太喜歡和女人交易。
女人總是太感情用事,失之理性,頂多只能用來當伴,擔當不了大任。"很抱歉,我……"齊頌明的聲音在看清了羅起麟的長相後一下子全縮回喉嚨里去了。
這個男人……
懊嚇人哪!
懊怎麼說呢?他是長得不算英俊,也不很高壯,然而骨架修長勻稱,強烈的存在感使他格外顯得搶眼,細長的單眼皮,緊抿的薄唇,一臉的銳利咄咄逼人,很像是電影中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大流氓,雖然用名牌的西服包裝,但骨子里怎麼也藏不住的掠奪者氣息仍教人忍不住打哆嗦。
他讓她聯想到凶狠的豹,姿態優雅炫目,卻能在下一秒內將人撕成碎片……"齊小姐,我一向非常注重時間,準時是一個人基本的禮貌,不是嗎?"他在她的打量中開了口。
他不用花一分鐘就把這個女燈具設計師給看透了。
怯懦、神經質,或許有點才氣,但從她縴弱蒼白的外表看來,她實在是缺少一個設計師該有的擔當。
"是……"她的聲音幾乎听不見。
"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沒什麼耐性去等一個電燈設計師,如果你沒誠意接日光的案子就請早點明說,你是透過關系才被我采用的,要是你自認無法勝任,我可以馬上找其他人接替。"羅起麟劈頭就不客氣地指責她。工作繁忙的他最討厭別人浪費他的時間。
"對不起,我只是……"她听了有些錯愕,難道這個案子不是人家主動找上門,而是李康原去要來的?怎麼他沒跟她提過?
"我不听任何借口,你遲到了,我有權換人,我想我們不會有任何合作機會了!"他在發現她是女人後就打定主意不采用她了,況且,他要的是專業,不是個浪得虛名的軟腳蝦,瞧她那怯兮兮的樣子,誰放心把燈交給她設計?
"呃……可是……"齊頌明自知理虧,可是她也才遲了三分鐘而已啊!
"請回吧!"他冷然地下著逐客舍。
"羅先生……"他連看都沒看她帶來的作品圖片啊!
"我還有事。"四個字,清楚說明了拒絕再听任何從她口中說出的話。
在他峻厲的凝視中,她連吭也不敢再吭一聲,抱著滿月復委屈,轉身就走出辦公室。
前後不過三分鐘,她只講了"很抱歉、對不起",連重點都還沒說到就被人逐出門了。
要是被李康原知道她把事情搞砸了,肯定要氣個半死……
惴惴不安地回頭又望了一下,不料羅起麟正好開門出來,兩人視線對上,羅起麟皺起了眉頭,她立刻嚇得拔腿就跑。
也好,為這種人工作她一定會緊張得休克,這案子取消了對她來說也許正是上帝的旨意。
頭一回,她發現男人比黑暗更教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