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明非從沒想過她有一天會和耿沖這樣躺在同一張床上。
凌亂的被褥和果裎的兩人說明了剛剛那場俺人心弦的雲雨不是虛幻。
她好奇地打量著沉睡中的耿沖,他俊朗的臉孔不再剛硬有力,少了那精光攝人的眼神,放松時的他反而有種佣懶的稚氣,顯得可親得多。
奇怪,她為什麼會愛上他?從一開始,兩人分明互相敵視得有如世仇,可是最後卻以這種方式言和,難道沖突也能醞釀感情?
想起他們倆激情的交纏,她的臉又酡紅一片。她慢慢踱下床,害羞地照著鏡子,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變了。雖說這種事只有自己和情人知道,可是她有點擔心別人會從她身上看出她已非完璧……
鏡中的她除了變得嬌媚外,其他都一樣。她不禁笑起自己的傻氣。
依回耿沖的身邊,她又看了他半天,才在他唇角印上一吻,細聲地說︰‘雖然你沒有對我承諾什麼,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愛你。’
說完,她貼著他的肩,滿足地入睡。
當她再次醒來,身旁的耿沖已經不在了。她驚愕地起身,沖出客房,客廳里沒半個人,連他的臥室都沒有睡過的痕跡。她悵然走回房里,莫名地感到失落。
雹沖在忙什麼?現在不過早上七點,公司行號都還沒營業,他會上哪兒去了?
連平常留下來看守她的擎南也不見蹤影,一種被人拋棄的孤獨倏地兜上心頭。
雹沖是不是認為她已經成了他的人,就不擔心她跑掉?他以為他已用情線拴住她,所以連看守人也省了?
這種想法讓她悒郁起來,昨夜的溫存漸漸褪去,她哀怨地走到客廳的茶幾旁坐下,怔忡出神。
盯著盯著,她才發現自己正對著一具電話。眨眨眼,心念一轉,她拿起話筒撥回台灣家里。出門這些逃詡沒向家里報平安,媽和爸可能已經急死了。
電話響了幾聲,單媽媽的聲音就響起。‘喂?’
‘喂,媽,我是明非。’她忽然間好想回家。這時候是大家吃早餐的時間,以前嫌媽老是煮一樣的東西,經常拒吃,現在想來只覺得好溫馨。
‘明非!老天,你在哪里?’單媽媽驚喜地大叫。
‘還在新加坡。’現在連媽媽的聲音都變得悅耳動听了。
‘我還以為你出事了。你知道嗎?前一陣子我們家遭小偷,什麼都沒丟,就是丟了你太爺的日記。我和你爸都覺得奇怪,為什麼小偷只拿那本日記呢?你弟弟就猜可能是你在新加坡鬧出什麼事,把那什麼寶藏的事亂傳,才讓人起了賊心……’
‘日記被偷?’她愣住了。
‘我們連續幾天打電話到你學長……那個潘什麼的男孩子家,可是沒人接听,你爸差點急死……幸好你沒事!’單媽媽終于放了心。
‘怎麼會這樣?’那本日記除了記載大爺的強盜生涯和寶藏的事,根本不值一文,而且這件事只有單家的人知道啊……
倏地,一道靈光劈進她的腦門。
不!憊有一個人知道——
潘至成!
貶不會……他沒死,反而跑回台灣偷了太爺的日記?
但學長怎麼會是這種人呢?他溫和斯文、聰明客氣,一點都沒有學長的架子,看起來與世無爭,他會為了寶藏去偷東西嗎?
可能嗎?單明非瞠大眼,對自己毫無根據的臆測驚疑參半。
‘喂喂,明非啊,你有沒有在听?你爸叫你別找什麼寶藏的了,趕快回來……’單媽媽急急地召回她。
‘不,我得查清楚這件事。媽,我要去看看究竟是誰偷了那本日記。’她一定得弄清楚才行。
‘還查什麼?丟就丟了,反正那本日記只是你太爺的瘋言瘋語、你就別死腦筋了,快給我回來!’
‘不行,這里還有好多事……媽,再給我一星期,七天內我會把事情查清楚,你叫爸不要擔心,再見。’她急忙掛上電話,然後就沖進房間換上輕便的衣服。
她得回去潘至成的公寓看看。
打開大門,她猶豫著該不該給耿沖留個話,但隨即想起他也沒交代他的去處,于是打消了念頭,搭電梯下樓。
餅了二十分鐘,她回到了潘至成的公寓。模出口袋里的鑰匙,那是她剛到新加坡時潘至成給她備用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輕輕打開大門,她小心翼翼地走進去,里頭與往常一樣干淨。他順手模了模桌面,依然一塵不染。
有點奇怪!按理說一個星期沒人回來,房子里不該這麼清潔的啊?
她低頭思索著,沒注意到一個人影無聲無息地接近她,直到她感覺到屋里有人,赫然轉身,就被對方緊緊抱住。
‘啊——學……學長?’她驚叫一聲,接著看清潘至成那張溫和的笑臉,才驚魂未定地控制住內心的恐懼。
‘明非,你怎麼來了?’潘至成放開她,輕攏她的頭發,微笑著。
‘我來看看你有沒有回來……天!原來你沒死,真是太好了。’的確,看見他活著,她的罪惡感就不會這麼深了。
‘你以為我死了?’潘至成溫和的模模她的頭,笑得詭異。
‘你那天在海里失蹤……是怎麼回事?’她不著痕跡的躲開他的手。心中有了疑點,她無法再像以前一樣心無芥蒂與他說話。
‘沒什麼,我只有利用那個時候才能逃開,所以我躲在驚風島的一個礁石附近……’他看出她的疏離,臉色一暗。
‘可是,耿沖他們找到天黑都沒看見你……’她想不通他是怎麼躲的。
‘耿沖?你叫得挺順口的嘛。’他哼笑著。
單明非感覺出他不太一樣,一抹戒備悄悄提升。
‘你又是怎麼逃出來的?寶藏還沒有下落,耿沖怎麼可能放了你?’潘至成輕聲反問。
‘我?我是……’她想不出該如何回答。
‘還是他已經收服你這個嗆姑娘?’他半眯著眼,意有所指。
‘你別這樣,學長,你今天看起來好奇怪……’潘至成雖然還是斯斯文文的樣子,可是他那雙眼神卻潛伏著某種陰沉,讓她覺得窒悶。
‘我奇怪?會嗎?我不過是想知道我的推測是否正確。’他又露出古怪的笑容。
‘什麼推測?’
‘你愛上了耿沖,是嗎?’他銳利地盯住她。
單明非沉默了半晌,決定對他說實話。‘是的。’
‘是啊,兩個不時吵嘴的冤家,會愛上對方只是遲早的事……我早該知道的……’他頓了頓,接著以哀傷的口吻說︰‘我努力了這麼久,為何你對我卻無動于衷呢?’
‘你說什麼?’她愕然道。
‘我喜歡你,難道你看不出來?’他慢慢踱向她。
‘怎麼可能?’老天?這個溫和得像大哥哥的學長竟說他喜歡她?
‘看你這麼吃驚,我想我是用錯方法了。’他在她面前站定。
‘但你……你怎麼可能……我是說……’她被嚇得結結巴巴。
‘你不相信是因為你從來沒將我放在心上。’他伸手要抱她。
她立刻閃開。
這個動作惹得潘至成皺眉。‘怎麼,怕我了?’
‘學長,我一向敬重你……’她的臉色也很差。
‘那又如何?我可不要你的敬重。我一向喜歡你的熱情,在你剛烈的性子下,是顆純真的心……只是,現在那顆心已經給了另一個男人了,而且是給了你的仇人。’他冷笑。
‘耿沖不是我的仇人,我要愛上誰也是我的自由。’單明非生氣了。他變得讓人討厭。
‘既然姓耿的奪走了我欣賞的對象,那麼,他就得用那七箱寶藏當做代價。’潘至成雙手環胸,狡詐地揚了揚眉。
‘你……我太爺的日記是你偷的,對不對?’她猛地被他的話打醒。
‘是你自己告訴我有這本重要的日記……真謝謝你,我已經研讀完畢,也查出寶藏真正的藏匿地點了。’他笑嘻嘻地說。
‘你真過分!枉費我這麼相信你的人格……’她忿忿地瞪著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從沒想到他會是這麼陰險的小人。
‘人格?人格只是人類對捉模不定的人心所想出的制衡代名詞,我不相信那一套。不妨告訴你,我正在想辦法搶回耿沖手里的那份地圖,你的自投羅網倒省了我不少事。’他斜睨她一眼。
‘你想干什麼?’她低喝。
‘打電話給縱橫幫,通知他們「統領」耿沖的女人在我手上。’潘至成說著便拿出一支行動電話,撥了號碼,像只等著玩弄老鼠的貓般陰笑著。
‘寶藏對你有這麼重要嗎?’單明非怒斥。七箱寶藏竟能讓個斯文人變成小偷和惡棍,還有什麼比這個更令人失望的?
‘你不會懂的。’
‘你不應該是這麼貪財的人。’
‘這不叫貪財,這是我的興趣。’他笑了笑。這時電話正巧接通了,潘至成正想開口,單明非倏地沖過去打掉手機,然後往大門逃去。
‘明非,站住!’潘至成立刻追出,在電梯門口抓住了她。
‘放手!’她放聲尖叫。
‘該死!傍我進去!’在引起他人注意前,他將她押進電梯,離開公寓。
‘學長,你到底要財寶做什麼?你日子過得好好的,衣食無缺啊!’單明非邊走邊轉頭說著,同時暗暗吃驚瘦削的他力道竟然這麼大!
‘哼!你根本不了解我的處境,給我閉嘴。’潘至成帶她上車,把她綁在後座,然後驅車朝海港方向前進。
‘你要帶我去哪里?’她只能瞪著蔚藍的天空發問。
‘出海。’
‘你沒辦法出海的,港口都是縱橫幫的地盤,而且驚風島也有縱橫幫的人駐守。’她提醒他。
‘誰說我們要去驚風島了?’他反問。
‘不是?’她傻住了。不去驚風島,那他要去哪里?
‘你爺爺是個老胡涂,沒發現你大爺在地圖上設了一道防線。那本日記後面的幾篇都是用馬來文記載著地圖的真正看法,現在只要拿到地圖,七箱滿滿的財寶就都是我的了。’他得意地笑著。
‘沒那麼容易!你根本沒有船只出海。’她潑他冷水。
‘你以為我是怎麼逃回來的?’他冷笑。‘在我媽的別墅後面有個自己的小碼頭,也有一艘自己的汽艇,你別窮擔心了。’
他有船?
‘你究竟是什麼人?’她忽然覺得他好陌生。
‘我是誰?問得好。等出了海,我會慢慢告訴你。’他笑著加快車速。
單明非已搞不清誰是誰非,她的周圍好像被大風吹過,好人壞人互換了位置,唯一沒變的,是寶藏的吸引力。大家對那七箱寶藏都誓在必得,而她莫名其妙地成了籌碼,怎麼辦?
雹沖會答應用地圖來換她嗎?會嗎?
‘人呢?’
雹沖怒氣沖沖地在住處中走來走去,煙一根接著一根抽,此刻的他已瀕臨爆炸邊緣,有哪個不要命的就來試試他的暴怒旋風吧。
‘還沒找到。’擎南小聲地說。
‘我才走開二十分鐘,她就不見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想逃?’耿沖一拳捶在牆上,大聲吼著。
昨夜的纏綿還在他腦中盤旋,單明非的體香依舊縈繞在他鼻息之間;他早上不過和擎南回總舵辦一件事,不忍心叫醒熟睡的她,孰料匆匆趕回,她卻消失無蹤,沒有留下只字片語。
懊死!她在和他玩什麼游戲?
三個鐘頭了,這一百八十分鐘,他過得像在地獄一樣。樓下的當值守衛只說看見一個‘好像’是她的女人在七點十五分走出大廈,攔了輛計程車離去。
她要去哪里?她拿走了她的背包,里頭有護照、證件和錢,她該不會想離開新加坡,飛回台灣吧?
‘離境名單中沒有她,統領。’擎南報告情報網傳來的最新消息。
‘繼續找!’耿沖第一次了解什麼叫作‘煎熬’,他的心正像被熱油煎著,滾水熬燙一樣痛苦。
突然,擎南從情報網得到一則大消息,他興奮地對耿沖說︰‘統領,我們埋伏在何氏企業里的人有重大消息傳來。’
‘現在還管什麼鬼何氏企業?’耿沖氣得咆哮。
‘冷靜點,統領,這件事肯定和單小姐有關。’擎南道。
‘和明非有關?什麼事?’一听事關單明非,耿沖表情丕變。
‘何氏企業現任董事長何清蘭的先生姓潘,祖父也是個海盜,听說還是咱們曾祖的手下。因此,她先生從很早以前就對當年的海盜歷史有興趣,喜歡收購一些海盜遺留下來的骨董物品。何清蘭對他的興趣不以為然,所以很少資助他。她先生死後,她兒子繼承了這項嗜好,也對海盜的一切相當有研究……’
‘等等,你說她先生姓潘?’耿沖打斷他的話。
‘是的。’
‘那他的兒子……’耿沖眉心漸漸聚攏。
‘沒錯,潘至成就是何清蘭的兒子。’擎南點點頭。
‘姓潘的小子?’
‘是的,潘至成因為與母親不合而到台灣念書,這個暑假提前回新加坡,主要是為了何氏企業受東南亞經濟風暴影響,何清蘭找他回來商量財務清點的問題。潘至成似乎對挽救何氏企業漠不關心,他一回新加坡就投入他的興趣之中……’
‘興趣?’
‘那艘在驚風島附近徘徊的船雖登記在何氏企業的名下,真正的擁有者卻是他。統領,潘至成早就想登上驚風島一探;最初的出發點或許不是因為寶藏,但我相信他可能多少朝這方面猜測了。’
‘而他不上岸是怕觸怒我們?’
‘應該是。’
‘那麼明非的出現與帶來的寶藏消息,不正好送他一份大禮?’還真是巧合得亂七八糟!
‘應該說,老天幫了潘至成一次。’
‘那麼,那天他從水里消失必定是他的把戲了!他知道他的船就在驚風島海域附近,所以他趁下水之際逃離……’耿沖陰鷙地道。他真是太小看潘至成了,沒想到外表文質彬彬的他有這麼深的心機。
‘只有這樣能說得通。’擎南點點頭。
‘但這和明非有什麼關系?’他皺眉。
‘屬下想,單小姐會不會是回去找他了?’擎南低聲道。
‘去找他?為什麼?’耿沖倏地提高音量。她回去找姓潘的干什麼?他想起潘至成對單明非的企圖,全身就毛了。
‘她很可能想去確定潘至成有沒有回去,是不是還活著……’
‘派人查出潘至成的住處。’耿沖急急道。
‘已經在查了。’擎南總是能在主子交代事情之前就抓住他的心思。
‘她若真回去找潘至成,那她就是個笨蛋!’耿沖坐立難安地又點上一根煙,點了半天才發現自己煙拿反了。
‘單小姐並不知道潘至成的真面目,統領。’擎南把他的焦慮看在眼里,不敢取笑。
‘所以才危險啊!’他連抽煙也沒心情了,索性將煙丟進垃圾筒。
這是他第一次為一個女人如此牽腸掛肚。他想起昨晚她在他耳旁的低喁,那‘我愛你’三個字幾乎震得他魂魄離竅……
她愛他!不怕他的倔強、怒火、暴躁和一切缺點,她說她愛他……
他這輩子再也不放開她了,因為他早就知道,她會是最適合他的女人!
‘如果潘至成真的別有居心,他很可能會拿單小姐來威脅我們……’擎南話沒說完,手機就傳來聲響。他立刻接起,臉色頓時微變。
‘怎麼了?’耿沖盯著他,一口氣梗在胸口。
‘潘至成打電話到縱橫海運,說要你單獨一人在兩個小時內將地圖拿到驚風島東方約一海-處的小珊瑚礁島,否則就等著替單小姐收尸。’
潘至成這個混帳東西!
雹沖臉上凝霜,他從抽屜拿出那張善同手繪的地圖,什麼話都沒說,往大門走去。
‘統領,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他一定是找到真正的寶藏地點了,你這一去,他絕不會讓你和單小姐活著……’擎南焦急地道。
‘听著,在驚風島布署一些弟兄,我這次去不僅要把明非救出來,還要把那七葙財寶全數領回!’耿沖氣勢勃發地說。他從不在開戰前就認輸。
‘你當真要用寶藏換回單小姐?’擎南想確定單明非在他心中的地位。
雹沖站定,回頭盯著他,清清楚楚的說︰‘為了她,我可以用全世界來換,包括我的命!’
擎南怔住了。
‘放心,我會帶著明非和寶藏回來的。’他拋給擎南一個保證的笑容。
‘但是……’擎南不放心。到目前為止,他沒讓主子離開過他的視線。
‘擎南,你派幾名擅長潛水的手下在海里待命,我若在一個小時內沒有給你們任何訊息,就開始做徹底搜尋。’耿沖低聲命令。
說完,他就奔出住處,開車到碼頭,駕著快艇朝潘至成指定的小礁島破浪而去。
上午還艷陽高照,此刻卻風起雲涌,烏雲蔽日。耿沖剛剛在車內听收音機預報氣象,知道傍晚會有一個輕度台風來襲,風力不強,卻會帶來豪雨,浪也會增強。
他不敢遲疑,趁著大雨未到加足馬力往前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