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翼想帶她去的地方,真的很遠。
馬車出了邊城,在城外十余里處,才終于停了下來。
馬車停下後,車夫將車門打開,一路上板著臉的冷翼率先下車,而涵泠則由白雲天攙扶下車。
「這里是……」涵泠望著這個已有小鎮雛形的地方,深感詫異。
這個地方原先應是荒蕪貧瘠之地,但現在已有了幾十棟屋舍、幾間小商店與旱田,阡陌道路橫亙在屋舍之間,瞧得出都是新建不久的。
「咱們管這兒叫新城,意思是新興之城,因為你現在所見的一切,都是這幾年來逐漸開發建造的。」
「果然是新造之城。」她沒猜錯。「那麼,怎麼會有這座新城呢?」她感到納悶好奇,這些人為何不住城中,要住到城外呢?
「呃,這……」個性直爽的白雲天突然變得吞吞吐吐,這更讓她感到疑惑。
「到底為什麼呢?不方便告訴我嗎?」
「也不是啦!只是……」
「他說不出口,那是因為住在新城里的百姓,全是從大理城遷移過來的。」冷翼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一開口,語氣同樣冷得像冰。
「大理城?為什麼要從大理城遷到這兒來?」涵泠大為詫異,便隨即發現自己的反應不是很恰當,當下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補充道︰「我、我不是說邊城不好,我只是……只是不明白,他們在大理城住得好好的,為什麼會集體搬遷到邊城這麼遙遠的地方來……」
「住得好好的?」冷翼拉長了音調,听來充滿了諷刺。「住得好好的,當然就不會想遷移,會想遷移,自然是有人逼得他們在大理城住不下去。」
「是誰?這種事,怎麼沒人告訴我父皇——」在看見冷翼更加冰冷譏諷的,一個可怕的猜測突然竄入涵泠腦中。
「不可能會是……我父皇或是我外公害的吧?」
「為何不可能?除了董閻這位高權重的豺狼虎豹,還有誰能讓他們逃離家園,遠赴邊城?」冷翼狠狠嘲笑她,笑她太過天真。
「不……」涵泠立即白了臉。
「是真的,公主。」白雲天帶著遺憾的語氣告訴她。「董閻仗著自己是國丈,又是攝政王,便四處弄權、魚肉百姓;他的兒子董竟松則是貪婪愚昧、性好漁色,只要看中的,任誰的妻婦都搶;而孫子董顥更是集董閻與董竟松之大成,既狡檜又邪惡,一家三代沒一個好東西,個個都是豺狼虎豹。這些百姓都是長期受到壓迫,生活過不去,听聞王爺英明,邊城生活安定,所以才舉家遷移到連城來的。」
「我外公和舅舅他們……怎麼會?」
她真的難以置信,自己曾以為是大好人的親人,竟是如此惡霸。但眼前的事實讓她無法否認,這些人不惜放棄家園,也要逃離富裕繁榮的大理城,來到這蠻荒之地,這一切不會是假。
外公他們真的……
冷翼瞧見涵泠大受打擊的模樣,心里有著一抹狠毒的快意,這下她應該知道,她口中的「好人」,是什麼樣的人了。
「怎麼不會?不只董閻祖孫三人,你那昏庸的父皇也是禍首。他默許他們的惡行,縱容他們欺壓百姓,令百姓生靈涂炭,與董閻那批豺狼何異?這些人今日離鄉背井、顛沛流離,你父皇同樣要負起責任!」
「我父皇他不是默許,他只是……不曉得該拿我外公怎麼辦,他或許軟弱了些,但絕對不是你們口中的大惡人。我外公很強勢,父皇不敢反抗他……」
礙泠不是想替自己的父親辯解,而是想讓他了解事實。
冷翼的回答,是一聲帶著明顯輕蔑的冷哼。
無論她怎麼說,他對那昏君的觀感永遠也不會改變!
「王爺,您來了。」這時,約十幾個人急急從遠處走來。
領頭的是由冷翼選出的新城領袖,其余的人也全是治理新城的重要人物。
「咦,這位是?」眾人見著涵泠,當下為她的絕色姿容所傾倒,幾乎失了魂。
「你們一定得見見這一位。」冷翼勾起唇角,很刻意地為他們介紹涵泠。「這位是咱們大理皇朝的三公主——段涵泠。」
他以緩慢的速度說出涵泠的名字,惟恐他們沒听清楚。
「涵泠公主?是那昏君的女兒!」一知曉她是誰,那些人臉上原本的好奇與仰慕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憎惡與憤怒。
「昏君的女兒來了!」這句話像是病毒,迅速在風中擴散,人們交頭接耳,很快地連遠處的人也知道了。
即使相隔遙遠,涵泠也能感受到他們怨恨的目光,全像毒箭一樣朝她射來,她不覺恐懼地顫抖起來。
「那昏君的女兒來做什麼?」一個在他們附近的男人逐漸逼近涵泠,怨恨地大喊,揮舞的拳頭,差點就要打到涵泠臉上。
他一行動,其他人也跟著前進,像匯集的洪流,以壓迫的氣勢緩緩逼近,好像一逮到機會,就要全撲上來殺了她似的。
礙泠孤伶伶地站著,心里萬般恐懼,于是下意識往冷翼身旁靠去,小手悄悄拉住他的衣擺,好似這樣就可以保護自己不受人欺負。
雖然他對她一直很凶很壞,也從未對她和顏悅色,但至少她很肯定,他不會動手打她。
她這一個微小的依賴動作,幾乎沒有人發覺,但冷翼察覺到了,也因為這個發現,而大感詫異。
她沒有搞錯吧?她到底知不知道,誰才是真正會傷害她的人?
把她帶到新城,讓這些怨恨皇族的百姓來對付她,全是他的計謀,而她還認為他能保護她?
蠢!她哪來這樣天真愚蠢的想法?
沒來由地,他生起氣來,氣她天真過頭,也氣自己將一個柔弱女子逼入如此絕境。
雖然他始終認為,她得到這樣不平的對待,是理所當然的——父債女還,天經地義。
但興許是她那依賴的小動作,喚回他僅存的一絲仁慈之心,他該死的心軟了。
他想任由她被群情激憤的百姓欺凌羞辱,但又陡升不忍,心中五味雜陳,在漠視與解救之間掙扎猶豫著。
在那些人越來越逼近涵泠之時,冷翼終于做出決定,他扯住礙泠縴細的手臂,先發制人,將她拖走。
「你跟我過來!」
他抓住礙泠的手,把她暫時拉離那幾個情緒失控的人。
礙泠發覺自己逐漸遠離危機,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氣,緊張的情緒一放松,安心的眼淚幾乎要涌出。
「謝、謝謝你幫我!幸虧有你,否則我——啊!」
卑沒說完,冷翼已將她的手用力甩開,好像那是什麼骯髒的東西。
「翼哥哥……」涵泠喃喃低語,失望地望著自己的手,仿佛還感受得到,方才他握著自己時,那寬大有力的手上的溫度……
冷翼四下瞧瞧,這里是女人們工作的區域,她應該暫時不會有安全上的顧慮,于是冷硬命令︰「你給我待在這里,不許離開!听見了嗎?」
冷翼發怒似的下令後,轉頭對一名看來像管事的女人說︰「看著她,別讓她出事!」
說完,他不再看涵泠一眼,便逕自轉身離開,去忙自己的要事。
礙泠愣愣望著冷翼離開的方向,茫然無措的慌亂感再度升起,她試著對在場的人露出友善的微笑,但根本沒人理會她,所有人都對他視若無睹。
這時,忽然身旁傳來一陣孩子的啼哭聲,她轉頭一看,發現是個跑來找娘的孩子跌倒了,她趕緊上前扶起小防,替他拍去衣褲上的泥沙。
「要不要緊?有沒有跌疼——」
卑還沒說完,孩子就被人粗魯地從她手里搶走了。
「小寶,過來!別和昏君的女兒在一起!」那年輕的女人瞪她一眼後,把孩子拉走。
礙泠緩緩站起,愣怔望著孩子被拉走。
「讓開!別在這里擋路。」還來不及心傷,後方又傳來尖銳的命令聲。
礙泠倏然跳起,下意識躲開後轉頭一看,只見一名粗壯的中年婦女推著一車像是米糧的谷物站在她後方,她一讓開,女人立即板著臉推車從她身旁走過。
「抱歉。」涵泠喃喃道歉,但那名婦人全然不回應,好像她不存在似的。
礙泠窘迫地站著,轉頭望望四周,發現在這兒的幾乎全是女人,而不管年長的還是年輕的,大家看起來都很忙,搬運米糧、生火熬煮,再把滾燙的米粥運走,每個人各司其職,只有她是閑人,無所事事,這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她看了一會兒,發現一位正在熬煮米粥的小泵娘看來較為和善,不像其他人瞧見她就惡狠狠地瞪她,于是她厚著臉皮,上前問道︰「請問,你們在做什麼呀?」
她很好奇她們的工作,原以為她們在熬煮午膳的粥,但看見她們把煮好的稠粥倒進裝有泥土的大木桶里,攪拌後再倒入長方形的木頭模型當中,做成四方塊的東西,一塊塊曬干,看來不像是給人食用的,所以才忍不住問出口。
「我們在熬襁糊做土磚呀。」小泵娘抬起頭,以清脆的聲音回答道︰「又有一批新的百姓搬來了,所以咱們要做很多土磚蓋新房子。」
「熬襁糊?蓋房子為什麼要熬襁糊?」涵泠很好奇,不曉得其中有何關連。
「我們用這些糯米熬成襁糊和在泥巴里做成土磚,用這種糯米土磚蓋的房子會很堅固喔。」
「原來是這樣,真有意思。」涵泠第一次听到這樣的事,不覺露出微笑。
「玉兒,和她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敖近幾位年長的婦人,轉頭喝斥小泵娘︰「咱們沒房子住、無家可歸,還不全是她那狠毒的外公與昏君爹爹害的,她一定也和他們一樣壞!」
這嚴厲的指責,讓涵泠畏怯地縮起脖子。「我、我不是壞人,我只是……」
雖然冷翼也常拿這些話來罵她,但或許是習慣了,並不那麼尷尬,第一次被其他人指著鼻子罵,讓她好生難堪。
被斥責後,那個名叫玉兒的女孩抱歉地看她一眼,低頭繼續攪拌稠稠的糨糊,不敢再多言。
沒人理她,又剩下自己孤單一個人,獨自呆站了會兒,腦中突然有個想法。
「我可以幫忙嗎?」她興致勃勃地問道。
一方面,她想扭轉他們對她家人的看法;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想幫助他們,讓他們盡快有堅固的房子可住。
「幫忙?用你那雙雪白漂亮的手嗎?免了吧!尊貴的公主!」
這份好意被人擲回臉上,沒人相信她是真心的。
「真的!我是真心想幫忙,拜托你們給我一份工作。」
礙泠不放棄,真心誠意地一再拜托,最後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煩得受不了,終于有人說︰「好了好了,她想做就讓她做,給她最粗重的工作,看她能忍受多久!」
「謝謝你們!」涵泠覺得好開心,只要能幫忙就好了,她不怕辛苦。
「你去,和玉環一起把那些糯米從推車上搬過來。」領頭的婦人大聲下令。
「好。」涵泠沒半分遲疑,立刻開始干活。
她先觀察一會兒,看看那個名叫玉環的婦人如何工作,接著有樣學樣,爬到推車上,伸出兩只白女敕的小手,抱住一大袋糯米,以為自己能像她一樣,輕松地肩扛起。
結果信心滿滿地抱起糯米袋,立刻咚地一聲,連人帶米栽下車去,跌得四腳朝天。
「哈哈哈!」四周立即爆出嘲諷的大笑聲。「瞧瞧咱們這位嬌貴的公主,一袋糯米就將她壓垮了。」
礙泠滿臉通紅,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糗過,她好想就地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但也因為被嘲笑,她個性里不服輸的一面被激起了。
她立即站起,隨意拍去裙擺上的泥灰後,再度挑戰那袋糯米。
這回她不貪急躁進,先用手指牢牢地掐住布袋,然後慢慢地將糯米搬起,以肚月復穩住,吃力地一步步前進,途中幾次差點跌倒,但她都竭力穩住了,終于將糯米搬了過去。
原來她不是辦不到!只要不躁進,慢慢地搬,她也做得到的。涵泠不自覺露出微笑,這回她真的對自己有了信心。
「請問,這袋糯米要放在哪兒?」
當她終于把糯米搬到大鍋旁,開口詢問時,四周一片鴉雀無聲,眾人全都看呆了。
「啊?咳!就、就擱在那兒就行了。」有人隨意指了個地方。
「好的。」涵泠順從地把糯米卸下,又轉身去搬第二袋。
這時,有人悄聲說︰「這公主好像沒那麼不中用耶。」
「現在說這話還太早,說不準她只是裝裝樣子,搬個幾袋就不干了。」
大多數人還是抱持著懷疑的態度,因為誰也不相信,高高在上的公主真的願意挽起袖子幫她們干活兒。
不過再次出乎大家的意料,涵泠這一忙,就忙到將近中午。
正午前,毒辣的太陽在頭頂上肆虐著,遠處傳來煮食的香氣。涵泠昨天晚膳幾乎沒吃,今早又只喝了些白粥,這會兒只覺饑腸轆轆、頭昏眼花。
「這里還有幾袋糯米,搬完就可以吃午飯了。」名叫玉環的婦人輕松搬起一袋糯米後,朝她說道。
雖然還是不熱絡,不過她們對她的態度,比一開始時好太多了。
「好……」涵泠強撐起精神,又抓起一袋糯米,準備搬到大鍋旁去。
她的兩手因為用力過度,已經紅腫破皮,身子也因極度的倦乏而虛弱無力,但她仍死撐著,不喊一聲苦。
不過……好糟糕,她的兩手在發抖了,快抓不住麻布袋,兩條腿兒輕飄飄的,走路好像在晃;最糟的是,她眼前好黑,都快瞧不清楚路了。
冷翼遠遠就瞧見她,他原本正戌新城的干部商討築城之事,但見她搖搖蔽晃地搬著一大袋糯米走過,讓他很難不注意她。
她在干啥?
他眯眼瞧著,見她一下子由左晃到右,一下又由右晃到左,好像喝醉了似的,不覺擰起眉。
驀然,砰地一聲,裝滿糯米的麻布袋先重重落地,然後涵泠雙眼一閉,如軟趴趴的面團般,墜落地面,身旁立即傳來數道尖叫聲。
「涵泠公主——她昏倒了!」
「讓開!」冷翼匆忙趕到,排開不知所措的眾人,攔腰抱起她。
一抱起她,手上那輕如羽毛的重量,讓他重重擰眉,他轉頭沉聲吩咐︰「去找陳大夫來。」
倉促地吩咐完,冷翼抱著涵泠,飛快往他在新城的臨時居所奔去。
既是臨時居所,便不可能太過豪華,二房一廳的簡單設計,簡樸舒適。他一進門便往自己的寢室而去,掀開被褥,小心地將涵泠放上床,心急地審視著她。
她緊閉著雙眸,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射出陰影,他注意到她的雙頰有著被陽光曬傷的痕跡,卻又詭異地蒼白,眼楮上還有軟倒在地時沾上的泥塵,冷翼想也不想地伸出衣袖,溫柔抹去那些塵土。
一整日在大太陽底下干活,很難不被曬傷,回去得再找些藥給她擦上。
他沒察覺自己思緒中的憐惜,目光又被另一樣東西引去——
她的手!他瞪著她的手,觸目心驚。
那原本白女敕女敕的手,如今全是傷痕,有搬運時磨破皮的,熬煮襁糊時燙傷的,還有制磚時敲傷的,花花綠綠,青青腫腫,看來好不嚇人,而她竟然沒吭一聲。
他輕輕舉起一只小手,借著窗口透入的微薄扁線,眯眼仔細審視。
心,莫名地抽痛,大手不自覺地輕柔摩挲著那些紅腫傷處,好像這樣就可以療愈那些傷處。
望著她傷痕累累的小手,他心里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麼感受,有疑惑、有心疼,也有懊惱。
她真的這麼能忍?即使受了傷、捱不住了,也不喊一聲苦?
而她又怎會昏倒呢?他明明一整個早上都在暗中觀察她,卻沒及早發覺她的異樣。
冷翼責怪自己太粗心。
不!他並非真的粗心,而是故意忽視。
一開始見她放段,卷起衣袖幫這些平民百姓干活時,他以為她只是裝模作樣,很快就會放棄,所以他冷眼旁觀,等著她主動放棄。
但她沒有。
她搬運糯米、幫忙熬煮、幫忙制磚、幫忙曝曬,又再度搬運糯米……如此不斷反覆。每樣工作她都親自動手幫忙,瞧她曬得雙頰通紅、汗水直流,也不曾跑去納涼偷懶過。
他早已發現她的步伐越來越緩慢,每踏出一步,都像七八十歲的老嫗般舉步維艱,他卻視若無睹,刻薄地對待一個縴弱的女子。
他心里罕見地出現懊悔,他以為自己是鐵石心腸,卻對一個女子心軟了——但她偏偏是昏君的女兒,他不該對她心軟!
他握緊拳,牙關咬緊,理不清心頭的復雜情緒。
這時外頭傳來呼喚聲︰「王爺,陳大夫來了!」
白雲天請來陳大夫,要為涵泠診治。
冷翼立即起身,僵硬地退到一旁,對陳大夫道︰「你替她瞧瞧是怎麼回事。」
「是。」陳大夫才伸出了手,正要去握涵泠的手,冷翼卻突然高聲阻止︰「慢著!」
陳大夫與白雲天皆訝異地轉頭看他。
「你用這個。」他扯斷系在腰間的玉佩,從系著玉佩的絲繩里抽出一條絲線交給他。
陳大夫見了立即恍然大悟。
「真抱歉,是小的疏忽了!鮑主的冰肌玉膚,豈是小的能夠褻瀆?在下早該想到必須隔空把脈才是。」
白雲天听了,忍不住偷偷掩嘴竊笑。
他這主子啊,表現得一副跟這美麗公主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模樣,結果連手腕都不準人家踫,還真小氣!
白雲天不時發出嗤嗤的噴笑聲,惹來冷翼惡狠狠的瞪視。
冷翼當然知道他在笑什麼,他大可不在乎,但他卻該死的在乎。
陳大夫是個男人,想到他的手要放在涵泠那白皙的肌膚上,他的心里就不舒服得緊,活像個怕人家覬覦自己寶物的守財奴。
自己這般莫名其妙,能怪人家笑他嗎?
又瞪了笑得太過分的白雲天一眼,冷翼決定不再理他,專心看陳大夫把脈。
幸好陳大夫功力夠,隔空把脈也難不倒他,只見他以絲線系在涵泠的手腕上,撫觸著絲線的另一端,閉眸深思了會兒,才睜開眼,解開絲線。
「她怎麼了?」冷翼迫不及待地問。
陳大夫取下絲線後,起身回答,但有些結巴。
「啟稟王爺,公主玉體並無大礙,我想只是太勞累了,還有……可能公主這陣子餐飲……都不定時,沒有好好補足所需的養分,才會導致她的體力……不是很充足,所以才……」
「你到底在說什麼?」冷翼完全听不懂他到底想說什麼。「你清楚明白地告訴我,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陳大夫無聲地嘆了口氣,這才照實說︰「在下推測,公主可能是因為饑餓,體力不足,所以才會昏倒。」
冷翼瞪大眼愣住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的意思是,她是餓昏的?」
「不、不!小的並非這個意思,公主居住在王爺的宅邸,自然會受到極好的照顧。在下只是猜想……或許公主有些水土不服,飲食上的取用少了些,才會……」
接下來陳大夫又說了什麼,冷翼完全沒在听了,因為他已經明白涵泠是怎麼昏倒的。
餓昏的!
老天!在他的眼皮底下,居然有人餓昏了?
在他的統治範圍內,即使是最奸最惡之人,每一餐也都能獲得飽足,而涵泠這個既不奸也不惡,還柔弱得有如一朵白蓮的女子,卻是活活給餓昏了。
他心里很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打從她來到邊城,寄宿在馬車里,應當就沒好好享用過一頓豐盛的餐食。入府兩天,昨天夜里他與三名侍妾故意欺凌她,明知她不吃辣,卻在所有的菜肴里全加了辣,讓她什麼也沒得吃。
今早也是,他記得最後她只喝了一碗清粥,卻做了許多粗活,勞動了一整個早上……
一股熱辣襲上面頰,是羞愧,也是悔恨。
就算她犯了天大的過錯,都不應當遭受這樣的對待,更何況她並沒有犯下任何過錯。
「餓昏的?」
「堂堂一位公主,怎麼會餓昏呢?」
不知何時,新城的居民全擠到冷翼的別館外,擔憂地關注著屋內的動靜,听聞陳大夫的診斷,個個面露詫異,不敢置信。
那蚊蚋般吵雜的交談聲,讓震驚懊悔的冷翼倏然回神,立即吩咐道︰「替公主準備些吃食!」
接到命令,立即有人急急去辦,畢竟她可是為了幫忙他們築屋,才會昏倒的。
「王爺,我現在替公主做治療,她很快就會清醒的。」
陳大夫取出銀針,替涵泠扎了幾針,沒多久她便悠悠轉醒。
「涵泠?」冷翼不自覺疾走向前,語調僵硬地問︰「你覺得怎樣?」
「唔……翼哥哥。」涵泠睜開眼,第一眼瞧見冷翼,便自然地露出微笑。
那笑容,充滿真心,毫無芥蒂,仿佛她是真的很高興見到他……
這傻瓜!她難道不知道他一直在欺壓她,還害得她昏倒嗎?為何她還對他露出這種笑容?難道是因為他是她父皇指給她的駙馬?
如果她父皇指的不是他,而是其他男人,她也會這般無怨無悔地付出嗎?
他疑惑不解,又滿心妒惱。
「你覺得如何?還有什麼地方難受?」他穩住大起波瀾的心情,低啞著嗓子問道。
「我……」涵泠轉頭瞧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我怎麼了?我怎麼會在這里?」
「公主因為饑餓,又不斷勞動,才會體力不濟昏倒了。」白雲天搶著告訴她。
「饑餓?」一開始涵泠的反應和冷翼一樣,都是極度的震驚。
那麼她是餓昏的?
震驚過後,她開始感到羞恥,想也不想地,立即把自己的腦袋藏進被窩里。
饑餓?天啦!她是感覺肚子很餓,但沒想到居然會餓昏!
啊,好丟臉好丟臉,真是太丟臉了!
「你做什麼!」冷翼瞧見她將整張臉埋入被里,擔心她窒息,立刻坐到床邊,著急地把被褥扯開,讓她羞紅的小臉重見天日。
「你的臉怎麼會這麼紅?是不是又哪兒不舒服?趕緊讓陳大夫給你瞧瞧!陳大夫——」
冷翼緊張地揚聲要喊到外廳開藥的陳大夫進來。
礙泠已經夠窘了,不想再多讓一個人瞧見她的窘態,連忙拉住冷翼的手,制止他喊人。
「不要!」
手上溫軟的觸感傳來,讓冷翼怔住,緩緩低下頭,愣愣地瞧著那雙原本白女敕、但如今卻傷痕累累的小手。
它正親密地緊緊握住他的手掌。軟滑的掌心,貼著他的皮膚,微涼的溫度,稍微緩和了他肌膚上的熱度。肌膚相觸的親昵,讓他不由自主地呼吸緊繃。
礙泠順著他的視線往下,才發現自己大膽的舉動,輕喊一聲,慌忙把手松開。
她羞赧地低聲祈求道︰「我真的沒事,不用叫大夫了,真的!」
冷翼的眼眸轉向她美麗羞澀的臉龐,定定凝視片刻,才輕緩而沉穩地點點頭。
「可以。不過你的手還是得上藥,等會兒用過飯,我替你上藥。」
「不用了,我——」
「就這麼決定了!」冷翼不接受拒絕。
他站起身,逕自朝外吩咐送上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