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睡著。
睡得……很不安穩。
她常常都睡得很不安穩。
來到她身邊,看著地在睡夢中輕蹙著眉,他只覺喉頭梗著、心口揪著。
她像剛出生的嬰孩般蜷縮著,原本細致的臉龐上有著丑陋的疤。
最熟悉自己的人是敵人嗎?
他想黑蛟說的沒錯,他愛上的,的確是小宛,不是魃。
他從沒真正和軒轅魃相處過,他只是恨她愛上了他的敵人,他惱怒魃為了蚩尤能不顧一切的同時,也欽羨被她所愛的人。
他……羨慕他的敵人。
他原以為只要他愛魃,魃就能愛他像愛蚩尤那般。
這些年,他總以為他是籍著小宛在看魃,卻未料,小宛一直是小宛,魃只是個千年前模糊的影子,他所看到記得的這張臉、這個人,真正和他朝夕相處,陪他在綠苑度過無數個晨昏的人……是她。
白小宛。
千年來冷硬的心,在十數年間早已完全教她給融化,他卻自負的以為……
他喉頭緊縮,忍不住伸手輕撫她臉上的疤。
如果能夠,他願意拿一切交換,只願時光倒轉,願自己從來未曾傷過她,願她能夠……再愛他……
懊熱的味道……
香香甜甜的,掃過鼻尖。
是桂花嗎?
小宛睜眼,一朵朵小小的白花從臉頰上滑下,她眨了眨眼,怔忡的看著那些帶著淡淡香味的桂花。
懊香……
她伸手輕撫過那些小白花,抓起了一些,它們從指縫之中落下,像是花雨一般,好漂亮……
她合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再睜眼,它們還在。
哪來的呢?
她有些茫茫然的坐起身,一件黑色長衫從她身上滑下,小白花——滾落,飛揚到地上。
衫上還沾了些,點點白花在黑衫上,看來十分顯眼。
誰的衫?
她輕撫著那上好的衣料,手心微微汗濕。
心里……其實是知道的。
她眼底滿是糾葛的情緒,兩只小手緊緊揪住它。
知道……這是他的。
究竟想怎樣呢?
她將臉埋在黑衫里,輕顫著。
他究竟想她怎樣?
她的臉都已經毀了,她已經不像魃了,他還想要如何?
為什麼不放過她?為什麼不去找魃?為什麼還要留在這兒?為什麼要費事弄來這些桂花?
她不懂啊……不懂……
淚,濕了衫。
濕了。
夜深了。
月兒,上了枝頭。
逼黃的月兒,難得露了臉。
再三天,就滿月了。
曾經她以為,這一回的滿月就是她生命終結之時。
她無法殺了他,無法恨魃,所以只能選擇提早終結自己的生命。
原以為這一輩子再無緣見他……
未料,卻遇見了黑蛟,解了她的禁制。
命嗎?天意嗎?
她只是累了,不想再爭了,不能嗎?
夜涼,如水。
擺影擋住了月光。
她抬首,心緊,眼不動。
他看著地,一動不動的,深深看著。
她無動于衷的緩緩轉過頭,調開視線。
風吹,樹影搖。
「天涼了。」他說。
她的心震顫著,纂緊了拳頭。
「早點睡。」
他聲音又再響起,暗夜里,听來格外清晰。
「你到底想——」小宛倏地閉上嘴,萬分惱火自己竟然忍不住說出了口。
「靈兒說你不肯讓她替你的臉上藥。」
她死抿著唇,不肯再搭理他,只是轉身就走。
他伸手拉她,不讓她逃。
「不要——」小宛試著抽回手,一臉驚慌,顫抖著。
他黑瞳一暗,知道她怕他,他的掌心感覺到她的顫抖,可他卻沒松手。
「放手……」她掙扎著,恨自己的軟弱,恨他的強迫。
掙扎間,她受傷的腳拐到了石頭,頓時教她痛得差點坐倒在地。
他手一使勁,便將她拉進懷里。
「放手——」她想推開他,腳卻疼痛不已。
他只是懷抱著她,不放。
她既沮喪又生氣,不由得開始捶他,萬分激動的道︰「放開我!你為什麼不能就這樣走開就好?放過我不行嗎?我已經不像她了!不像了!你看看我的臉!這張臉再丑也是我的!我的!我不是她!放手啊——」
「我不能……」他收緊他的臂膀,感覺她的溫暖,嘎聲道︰「我沒有辦法……」
她整個人一震,停止了掙扎,渾身的戰栗卻沒停。
他說的很小聲,小聲到她以為自己听錯。
月光灑落蒼郁林間,穿林透葉的光,轉為淡淡的綠。
「我是人蠱。」她緊握住雙拳,只著他的胸膛恨聲說。
「我知道。」
「你不怕我殺了你?」
「你不會。」
她用力推開他,甩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聲!巴掌聲回蕩在林間,格外響亮。
「我恨你!」小宛緊握著拳,渾身顫抖,可這次卻是氣得發抖。
她兩眼炯炯,眼角滑下了淚,恨根地對著他重復道︰「我恨你!」
「我知道。」他說,黑瞳暗幽。
她將下唇都咬出了血,既怨又怒地瞪著他。
驀地,她踉蹌轉身,不顧腳痛,一跛一跛的離開。
見她走得不穩,他忍不住又要伸手扶她。
「別踫我!」她抽回手,不讓他扶,腳下顛簸著,顫聲道︰「別踫我……」
他僵住,額上青筋隱隱浮現,惱怒她的倔,卻又拿她沒辦法,只能看著她。
她再回身,一手按壓著疼痛的腿,繼續朝前走,可走了幾步,便又不穩的扶著樹干。
他握緊拳,忍住扶她的沖動。
她再往前走,可這回卻在跨越糾葛的巨大樹根時,被勾到了腳,整個人往前匍跌。
他全身緊繃著,看著她摔跌在地的背影。
小宛羞憤的爬起身,痛腳更疼,她卻像是要懲罰它似的,更加用力的走。
她的腳在顫抖,她的身子在顫抖,劇痛撕扯著她,她只恨自己不能立刻飛身離開這兒。
她跌倒了又爬起,爬起了又跌倒。
盤根錯節的大樹根在此刻仿若永無上盡的地獄一般,橫亙蔓延在她的面前。
終于,她的腿因為不堪虐待再不听使喚,她狼狽的趴跌在樹根上,恨自己的無力、恨這眼前的一切。
「夠了嗎?」他壓抑著怒氣,冷聲問。
眼前出現了他的長靴,她不肯抬頭,只疲累的道︰「走開。」
他沉默著,只是彎身將她抱了起來。
她沒有力氣反抗他,事實上,她全身骨頭都快散了。
而且,他的懷抱該死的溫暖……
所以她沒再掙扎、沒再推開他,只是任他抱著,將臉埋在他的肩頸上。
「我恨你……」她說,在他抱著她走出森林,回到山洞時。
他沒有回答,只是穩穩的抱著她。
直到他將她放回石床上,臨出洞口時,才沙啞的開口。
「你可以恨我,別恨自己。」
他說完,走了。
小宛面對著岩壁,咬唇蜷縮著,緊緊的環抱著自己,久久,听不見他的腳步聲了,她才敢讓梗在喉嚨里的啜泣聲逸出。
曙色蒼茫。
她一夜未眠,天際泛起白光。
什麼呢?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是什麼了……
她不知道他要的是什麼,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不知道了……什麼都不知道了……
起了身,靈兒送來摘回來的果子。
「為什麼騙他?」靈兒蹙顰著眉問。
「騙什麼?」她低頭把玩著果子,故作不知。
「蠱毒的事呀。」靈兒不贊同的道︰「玄明不是說會幫你解了?」
「他和你說的?」
靈兒搖頭,有些心虛的道︰「我昨晚听到的。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擔心……你還是愛他的吧?為何要說反話呢?」
「我恨他。」她辯駁地說。
「那為什麼哭呢?」
小宛緊抿著唇,神色蒼白,手中的果子幾乎被她捏爛了。
見她沉默,靈兒嘆了口氣,「你知道我有時候真覺得愛情這回事很麻煩。我不曉得他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事,但這些日子,他變了許多不是嗎?昨兒個夜里,你打他巴掌的時候,我和玄明都以為他會動怒呢,可是他沒有,不是嗎?既然你愛他,為什麼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呢?」
小宛依然端坐沉默著,不言、不語。
靈兒起了身,道︰「玄明說應龍是因為太過驕傲,你則是被傷得太深。之前我覺得他很愚蠢,現在我也覺得你很愚蠢了。如果你不愛他,不在乎他,你又何必在乎你這張臉皮究竟是丑是美、究竟還像不像炎兒呢?還有呀,他如果不愛你,他還留在這兒做什麼呢?」
小宛依然不動,久久,才抬頭看著她。「你明知道黑蛟和應龍是敵人,為什麼還幫應龍說話?」
靈兒眨了眨眼,笑咪咪的道︰「嘖,紅姊說啊,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呀!他們以前是敵人,現在當然可以當朋友啊!」
「是嗎?」她愣愣的低喃著。
「當然是!那原本就是一場愚蠢的戰爭,更何況早就過了那麼多年了,老這麼記著以前的仇怨多累,成天你殺過來、我殺過去的,這一輩子就這麼過了,那多沒意思。」
小宛有些怔忡,靈兒仍在一旁勸說著,她卻依然想著剛剛那些話。
一整天,沒看到他。
心,莫名的有些空洞。
走了嗎?
終于走了嗎?
小宛縮在石床上,直勾勾地看著洞口。
天,暗了。
他沒來。
你可以恨我,別恨自己。
她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袖,喉嚨,有些干澀。
你可以恨我……
浪,泛濫、泉涌。
可以恨我……
如果可以恨、如果可以恨——
她就是恨不了啊!
如果可以,就不會那麼痛了,不會……
「小宛,不好了!不好了——」
迸然從睡夢中驚醒,小宛只見靈兒慌慌張張的從外頭沖了進來,小臉煞白。
「怎麼了?」
「應龍……應龍他——」靈兒抓著她的手,急道︰「因為你是蠱,要解你的禁制,就必須讓當初下的蠱咒應驗,所以他就——」
小宛震懾地瞪大了眼,無法置信的看著她,緩緩僵硬的搖著頭,話音破碎地低喃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蠱是不能背叛使蠱者的,可下蠱的人早在多年前就被他殺了,他知道再過三天你的時間就到了,他也知道你不可能殺了他,他不曉得玄明有法可解你的禁制,所以他就采取了最簡單有效的方法……」
「不可能的……」小宛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拚了命的搖頭,反駁的哭訴︰「那不是真的!他愛的是魃,他不愛我,他不可能為了我——」
「小宛!」靈兒緊抓著她的雙臂,生氣地大聲斥喝。
小宛茫然抖顫地看著她,眼里蓄滿的淚水滑了下來。
「他就是做了。」靈兒緩和了臉色,哽咽地輕聲道︰「他覺得欠你,你不懂嗎,他愛你,我曾要他來說的,可是你說……」
我恨你……
我知道……
小宛震懾地看著靈兒,淚流滿而,喉頭便著︰「我……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靈兒替她拭去臉上的淚,道︰「玄明察覺他的氣不對,所以及時救了他。但是……你還是先去看他吧,我怕——」
「在……在哪?」
「苗族聖地。」靈兒解釋道︰「應龍的內丹在炎兒身上,只有將內丹取必來,他才有活命的機會,所以玄明帶他去找炎兒了。」
剝而如鏡,映著山、映著天、映著月……
山嵐吹拂而過,水面漾起了漣漪,樹影也隨風搖曳著。
如果有人間仙境,那該就是這般樣的。
只可惜,岸上小屋外一聲壓抑的低咆破壞了應有的平和。
「不可能!要我救他,除非天塌了!」
「對啊!騰,你有沒有搞錯!」魍魎火大的附和那聲低咆,兩眼因憤怒而更加火紅,「就是這家伙殺了我們的族人,追了我們幾千年,逼得我們幾近走投無路!不殺了他就不錯了,你還要老大救他,你他媽的腦袋壞掉了啊!」
玄明看著幾近暴怒轉世為霍去病的蚩尤,突然開口叫了聲︰「大哥。」
瀕去病一震,握緊了拳。
「那場戰爭早就已經過去了,我們兩方卻為了私仇,禍延當年我們曾想保護的人,你兩世皆為戰將,該當了解這些戰事有多麼無意義。」
「娘的!」魍魎咒罵一聲,怒道︰「那難道要我們就這樣將過往的死傷全都一筆勾消嗎?」
「冤冤相報何時了。何況江山雖依舊,人事早全非,軒轅氏早帶著他們那票人馬回昆侖了。當年發起戰爭的不是他,就像我們有我們征戰的理由,他也有他的,他只是做了對他來說正確的選擇。那是戰爭,如果真要算,我們也殺了許多他們的人。」
魍魎還是不爽,怪叫道︰「那他追殺咱們這麼多年又怎麼說!」
玄明看著霍去病,只平靜的道︰「炎兒。」
他一僵,怒瞪著玄明,卻也無法提出反駁。倒是魍魎不甘心的再咒罵出聲,「又沒有人教他留下來,何況炎兒姑娘又不愛他!」
「這也不能否認炎兒一開始就是軒轅氏許給他的,他只是要討回自己的東西。」玄明肅穆勸說道︰「還他一命,化解這段恩怨,我相信如果是炎兒也會同意這樣做的。」
瀕去病眼一眯,冷聲道︰「別拿她威脅我。我讓他進湖里續命,已經是給你面子了。」
玄明冷靜的看著他,道︰「只是提醒你。何況沒有拿回內丹,那命續也是白續。」
這邊方僵持不下,一旁林子里突然冒出一句︰「爺——」
在場三人轉頭看去,只見靈兒扶著一名女子來到。
「你就救他嘛!」靈兒皺著眉頭,遠遠她就听見他們的對話,不由得扶著小宛加快了腳步。
「她不記得了,對吧?你救了應龍,他可以喚醒軒轅魃所有的記憶。」小宛白著臉,嘎聲道。
瀕去病看見她,愣了一下。
小宛對他的視線不閃不避,只是回視著他,眼底有著急切,和那掩不住的愁緒。
蚌然間,他明白那天夜里在青龍堡里的人是她。
「除非應龍那家伙跪下來求我們!」魍魎突地在一旁冷冷的插了句話。
小宛一震,臉色更白了。
「我求你。」沒有多想,她松開了靈兒的手,雙膝落地。
她突然跪了下來,把其它人嚇了一跳。
「小宛——」靈兒忙要扶她起來。
小宛抬手制上,輕聲道︰「不要。」
她看著前方那男人,啞聲道︰「要他求,是不可能的……」
「既然知道,你跪什麼?」
小宛聞聲一震,倏地回首,只見應龍站在湖邊,一臉蒼白陰沉。
他直挺挺的站著,不肯示弱地怒瞪著前方那群人,特別是她。
「喲,醒了呢,我還以為溺死在湖里了。」魍魎沒好氣的哼聲嘲諷。
應龍沒理會他,只是看著小宛,冷聲道︰「起來。」
她抿著唇,緩緩搖了搖頭,仍是跪著。
「起來!」他動了氣,上前拉地。
「不要!」小宛掙著,哭了起來。
他懶得再和她說,更不想讓前面這些死對頭看好戲,只閃電般出手點了她的昏穴,攔腰將她一抱,扛上肩頭強行帶走。
「喂,想去哪里?」魍魎不甘,跳到前方擋住挑釁,「這地方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能走的嗎?」
應龍手一張,霍地秀出長劍。
「魍魎!」霍去病出聲斥喝。
「老大——」魍魎氣紅了臉,長耳因激動而晃動。
應龍轉頭看著霍去病,只見他臉色雖不善,但卻沒動手的意思。
他轉身離去,這回沒人再阻止。
「為什麼阻止我?為什麼這麼做?」
清醒過來,小宛發現自己人已離開那聖地好遠,淚水不覺又落了下來。
「我不許你求他!」見她哭了,應龍氣惱的低吼︰「我不希罕——」
「我不要你死!」她淚如雨下,打斷他的話,氣苦地看著他道︰「我知道你不希罕,我從來未曾奢望你希軍!你希罕的一向是另一個,你想死什麼時候死都行,就是這三天不可以!我不要擔這罪名!等滿月之後,你高興怎麼死就怎麼死!」
「我不是——」
「拜托你放過我!」她語音破碎,幾近絕望的哭訴著︰「你為什麼就不能饒了我?你怎麼可以這麼過分……」
「你听我說!」他惱火地打斷她歇斯底里的聲音,捧著她的臉,定定的道︰「听我說,我不希罕的,是他救我!是那沒有你之後千年的生命——」
小宛僵住,不敢相信的看著他。
他火大的道︰「就算他將內丹還我,沒有你,我不會要的!我受夠了!你活多久我活多久!你上天,我會在那里!你下地,我會在那里!你恨我,我也會在那里——」
「我愛你。」她哽咽地說。
他心跳一停,喉頭梗了一口氣,好半晌才有辦法啞聲開口確認︰「什麼?」
「我沒有辦法……」她挫敗的哭著,幾近不甘願的流著淚說︰「我不想……」
他倏地將她擁入懷中,無理急切地命令道︰「別去想!不要去想!」
「你很過分……」她啜泣著。
「我知道。」他緊緊擁著她說。
「玄明說他能解我禁制的……我不要你死……」她緊緊環抱著他,顫聲求著︰「算是為了我,去拿回來好嗎?把你的內丹拿回來……」
他輕撫她的臉,輕揚嘴角自嘲道︰「傷,讓那多管閑事的黑蛟治好了大半,沒了內丹,雖然只能再活幾年,可我活得也夠久了。那東西,算是我還他們的。雲娘說的對,活得再久,不懂,也比不上你們。」
「幾年?」她仰首,啞聲問︰「多久?」
「陪你,夠了。」
她的淚又滑落,再看不清他的面容。
「就算你哭了……」他嘎啞地說,拭去她臉上的淚,「也得跟我走。我不會像蚩尤一樣笨到放手的。」
小宛淚仍止不住,卻也笑了。
時光荏苒,多年後……
長沙機場,晚上七點。
「喏,小九,口香糖拿去。」一名年輕貌美的小姐從免稅商店里走了出來,將口香糖塞給朋友。
小九接過手,撥開糖紙將口香糖塞進嘴里。
「你確定你暈機還能嚼口香糖嗎?」小姐眨巴著大眼軟軟的問。
小九點點頭,「我耳朵有問題,上飛機一定要嚼口香糖,要不然鼓膜會塌陷。」
「真的假的?誰講的?」小姐瞪大了眼,一臉好笑。
「醫生啊。」小九回答得理所當然,將糖紙塞給朋友,「喏,給你。」
「給我干嘛?」
「幫我丟一下。」
「自己丟!」她毫不客氣的打了回票,拖著她往登機門走去,「登機了啦你!」
登了機,飛機沒有多久就起飛了。
未幾,年輕貌美的小姐就陷入昏昏的沉睡。
小九焦躁不安地嚼著口香糖,一片接一片,深怕不嚼口香糖,耳朵就會聾了。
這架從長沙飛香港的小飛機,人不多,一百多人的位子,連一半都沒坐滿。
從窗口望出去,只是一片暗沉沉黑,什麼都看不到。
可那黑夜,維持沒有多久,突然之間,一陣亂流襲來,嚇得小九臉色發白。
包讓她驚恐的是,外面竟然開始打雷閃電,震得小飛機嘎嘎作響。
她驚慌的抓著扶手,電光照亮了機艙內,卻見大家都在睡啊,沒有人像她一樣仍醒著。
倏地,又是一記電光照亮一切。
這一回,她發現那映在機艙內的光影多了什麼,反射性的朝外一看,只見飛機外——
小九瞪大了眼,嚇得口香糖梗在喉中,一口氣轉不過來,死命的拉扯睡死的朋友。
「干嘛啊?!」朋友睡眼惺忪不滿的怒道。
「咳咳咳……」小九用力的咳出了淚,臉色煞白,嘎聲指著窗外道︰「阿呆、阿呆……外面、外面……」
「不準叫我阿呆,我是美少女!」呆呆變臉的清醒過來,厲聲叱喝。
「你看外面啦——」小九死抓著她的衣領,要她看窗外。
「嚇?!」呆呆倒抽一口氣,驚愕地白了臉︰「那那那那那……」
下一瞬,她驚恐地抓起毛毯,蓋住了頭臉,抖顛地喃喃重復著︰「我沒醒、我沒醒、這是夢、這是夢……」
「阿……阿呆……外面有人對不對?對不對?」小九硬是將毛毯掀開,「我們在天空上,對不對?對不對?他有長翅膀對不對?對不對?」
「我在睡覺、我在睡覺、我在睡覺……」她像念咒似的直念,兩手緊抓著毯子不放,死都不肯再睜開眼。
「你看啊,快看!」小九猛地貼到窗戶上,驚叫著︰「啊啊,不見了、不見了——」
「這位小姐,可不可以請你安靜點?」後方座位的先生,不耐煩的出聲。
「可是我——外面——」小九結結巴巴的指著窗外,可一看到周遭的人都被她吵醒,皆用責備的眼神看她,教她不由得委屈地閉上了嘴。
嗚嗚嗚……人家明明有看到的啊……阿呆也有看到的嘛……
外頭明明有個人啊,那人身後還長翅膀在飛啊,他抱著一個女的,那女的還對她笑說……
小九扁嘴看看仍埋在毯子里發抖的朋友,只覺得莫名哀怨。低氣壓逐漸遠去,厚厚的雲塵轉薄,窗外恢復一陣暗沉沉的黑。
小九悶悶的看著那片黑,久久,終于也睡去。
斃惚中,卻仿佛听見……
你嚇到她了……
斑。
也算是幫了你呀……
走了。
懊凶的男人。
小九在睡夢中默默的想著,遠處傳來一記悶雷。
敗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