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
巴特莊園的獨棟佣人房里,查德醒了過來。
他走到浴室,刷牙洗臉,然後穿上了數十年如一的制服,站在鏡子前面,打好了領結,拉挺了外套,再梳理好那一頭黑發,確定一切都完美無缺之後,才走出了房間,關上門,直往大宅走去。
餅去二十年來,他都是在五點三十分整到達主屋,差別只在于,以前,他總是跟在父親身後;現在,這寒冷的清晨里,常常只有他一人獨行。
案親在五年前去世後,他就接下了總管的職位。
從後門定進大宅,他在經過廚房時,看到大廚普歐帶著徒弟已先開了燈,正在替大伙做早餐。
他和普歐打了聲招呼,然後才到洗衣室,親自將老爺的衣服給熨平整燙。
六點。
僕人們依序來到,吃著早餐。
他等所有人吃完飯後,才開始交代每個人今天要特別注意的事,跟著便讓大伙開始動作。
大宅里,人們靜悄悄的忙碌了起來。
查德走出小餐室,接過艾斯送來的報紙,拿起熨斗將每一份報紙都親自熨燙過一遍,以免油墨在老爺看報時,沾了手。
雖然他在年輕時也曾離開過這里,想開創自己的事業,但不到一年,他便知道自己的天職就是和父親一樣,成為總管,而且還是巴特家的總管。
喬治-巴特,比他還小上三歲,他幾乎是和這位老爺一起長大的,小時候,他們也曾像兄弟一樣玩在一起,但當年歲漸長時,身分的差距便讓他們漸漸疏遠。
不過他依然了解喬治,一如他熟悉自己的小弟里斯。
六點三十。
他帶著愛莎一起端著四壺熱水走上樓,來到小少爺們的房間。
喬治在年輕時,是個聰明卻不負責任的紈-少爺、公子。
他在短短十年內,就接連結了四次婚。
這四段婚姻,分別帶來了四個孩子。
藍斯少爺、亞歷士少爺、霍克少爺,和去年才來的亞當少爺。
藍斯和霍克少爺的母親都已去世,亞歷士少爺的母親,愛麗絲夫人則尚健在,不過她在和老爺離婚後不久,便已再婚,遠嫁歐洲去了。
本來,去年老爺和夏綠蒂夫人結婚時,查德曾經一度以為這次情況會好一點,夏綠蒂夫人是個很溫柔又善良的女士,她對每一個孩子都疼愛一如親生兒子亞當,但因為她必須常常和老爺一起出差,以至于至今仍無法和其他三位少爺培養出較深厚的感情。
他敲了敲第一扇門。
「進來。」門里傳來了回應。
查德讓愛莎等在門外,拿了一壺熱水走進門,然後看見了那個足以令任何父親為傲的兒子。
藍斯少爺,是老爺的長子。
他進門時,才十歲的藍斯少爺已經自行起床且穿好了衣服,他正站在穿衣鏡前,將學校的領帶打好。
「少爺,早安。」查德將那壺熱水放到桌上。
「早安。」藍斯轉過身來,以那雙銀灰色的眸子,直視著他,朝他頷首。
他小小的眉頭,有如他父親一般微擰著。
知道他不滿意自己打得有些歪斜的領帶,查德走上前,替他調整好,在鏡子前面,再教了這位嚴謹的小少爺一次。
「這里不用拉得太緊,才不會顯得很繃。」
看著鏡子里變得完美整齊的領帶,藍斯滿意的昂起了頭,然後朝他露出了難得的微笑。
「謝謝。」
那一瞬間,查德很想象幾年前一般,模模他的頭,稱贊他的有禮,但這孩子已經覺得自己長大,早已不喜歡別人把他當成孩子。
所以,他只是微微一笑,然後告退出去。
六點四十。
他敲了敲第二扇門。
門里安靜無聲,他在等了一會兒後,還是拿了第二壺熱水推門走了進去。
亞歷上少爺不在床上,查德听到了水聲,他將熱水放到了桌上,才走到浴室。
亞歷士少爺正在洗臉。
天氣很冷,亞歷土少爺卻打著赤腳,雖然他的腳是干淨的,他仍沒有漏看那扔在洗衣籃里,沾滿了泥土和草屑的毛巾。
查德轉頭看向通往陽台的落地窗門,果然在地毯上看見他來不及擦干淨的泥土殘屑。
這孩子向來聰明,可惜聰明總是用錯了地方。
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查德不禁有些同情亞歷士少爺的受害者,卻又知道這孩子只是嫉妒,無法對他多加苛責。
他深吸口氣,假裝什麼都沒發現,只是開口問安。
「少爺,早安。」
亞歷士嚇了一跳,猛然抬起了頭。
從鏡子里,查德可以看見他依然有些紅腫的眼圈。
他知道,亞歷士少爺昨夜一定因為思念母親而再次哭了一整夜。
「呃,查德,早。」亞歷士有些慌張,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然後回身對他露出乖巧的笑容。
他甚至不忘不著痕跡的在轉身時,站到洗衣籃旁,遮住他犯罪的鐵證。
看著這孩子哭腫的眼,查德只是上前拿了毛巾,以冷水浸濕,要他坐到馬桶上,然後冰敷他的雙眼。
「五分鐘後再拿下來,毛巾溫了後,再浸冷水。」他語音平穩,口氣里沒有責備,也無任何怪罪,只道︰「七點前記得穿好制服下來。」
亞歷士乖乖坐在馬桶上,好半晌,才訥訥說了一句。
「謝謝。」
輕輕嘆了口氣,查德揉揉他的腦袋,亞歷上對他露出開心的笑臉。
他好笑的搖了搖頭,這才轉身離開。
六點五十。
一出亞歷士少爺的房門,查德先略過了第三扇門,直接來到第四扇門前。
這一次,他並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拿著熱水壺就推門進去。
地毯上,有著點點的泥巴和草屑。
他讓愛莎一起進來幫忙,要愛莎把地毯上的泥巴和草屑清干淨,他自己則把熱水壺放到桌上,然後來到小床邊。
丙然,亞當的床上到處都是毛毛蟲。
趁著亞當那孩子還在睡時,查德盡速清除了亞當身上的毛蟲,但其中幾只,還是鑽進了被子,爬到了亞當身上,雖然他已經盡量小心了,但是當他抓到最後三只時,亞當還是醒了過來。
下一秒,那才四歲的男孩便跳了起來,一邊大聲哭叫著,一邊害怕的猛往身上拍,結果卻害得那剩下的兩只毛蟲,從他脖子上,掉進了他睡衣里。
「把-拿走、拿走!」亞當尖叫著,哭得有如殺豬一般。
查德趕緊將睡衣從他身上整個月兌下來,然後幫他把那兩只毛蟲拍掉。
「沒了,沒事了,我把-們拿掉了,看,沒有了!」查德將男孩抱在懷里,拍撫著他的背,好聲安慰。「沒有了,乖,別怕、別怕!」
「嗚嗚嗚……嗚……」亞當趴在他肩頭上,哭得眼淚鼻涕滿臉都是。
查德一邊示意愛莎趕緊將床上的毛蟲連床被一起清走,一邊抱著亞當安慰著走進浴室。
亞當在他懷里抽泣著,在他一再保證之後,亞當還是抽噎了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
查德直到他停下哭泣,才幫著這孩子洗臉刷牙,再替他穿衣服,然後將亞當交給回來的愛莎帶。
等到他把亞當搞定,來到第四扇門前時,已經過了三十分鐘了。
七點二十。
查德回到了第三扇門前,敲了敲門。
雖然,他明知門里的霍克少爺,絕對還在睡。
他等了一下,然後才拿著第四壺熱水進門。
床上,霍克少爺成大字型攤睡著,他床上的被,早已被他踢落了大床,他身上的睡衣也往上掀開,露出了肚臍。
雖然睡成這樣,躺在床上的金發男孩,看起來還是可愛得像天使。
查德將熱水壺放到桌上,然後撿起被子,再把霍克少爺上半身的睡衣拉好,蓋住他的小肚肚,這才撫著這孩子的臉,輕聲叫喚。
「霍克少爺?」
他仍深深熟睡著。
「霍克少爺?」
男孩的眼皮顫動了一下。
「霍克少爺?」查德再叫喚了一次,大手仍覆在霍克臉上。
這一次,他張開了睡眼惺忪的眼。
查德揚起嘴角,「霍克少爺,起床了。」
「查德……早……早安……」霍克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早安。」查德微笑協助他坐了起來,這才站起身,可他才回頭,就听到霍克咚地一聲,又倒了回去。
他轉過身,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那再度躺回床上,呼呼大睡的孩子,只好再叫一次。
歷經多次掙扎,霍克才終于拖拖拉拉的下了床,可是他的眼楮根本沒有完全張開,走到一半,還差點被地毯絆倒,等到他終于走到浴室坐到馬桶上之後,那孩子卻又在馬桶上睡著了。
查德拿了毛巾,用熱水浸濕,替他擦了擦臉,他才終于醒了過來,坐在馬桶上對著他傻笑。
「好了,把牙刷干淨。」查德笑著將牙刷交給他,看著霍克自行將牙膏擠了上去,然後乖乖的自己刷牙。
查德則去衣櫃里拿來霍克上學的制服,在他刷好牙之後,協助他穿上。
七點四十分,他離開了少爺們的房間,然後拿著老爺燙好的西裝,親自送到了主臥房。
他敲門時,老爺和夫人已經起床了。
「進來。」
查德走進主臥房的起居室里,然後將西裝放到了小桌上,再把熱水送上。
喬治從浴室里走了出來,黑發仍有些微濕。
「孩子們都起床了嗎?」
「是的。」
喬治點點頭,朝他擺擺手。
「你可以下去了。」
查德微一頷首,這才無聲退了出去,回到一樓晨光室里,確認所有的餐具都已擺好。
八點不到,孩子們就已服裝整齊的來到了晨光室,亞歷士眼上的紅腫已經消了,亞當的卻依然微紅,藍斯板著臉,一副小大人的樣子,霍克坐在位子上,依然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八點整,老爺帶著夏綠蒂夫人一起出現。
查德帶著僕人一起伺候著這一家子。
八點半時,他在大門口,送著三位已開始上學的少爺們坐車去學校;沒有多久,老爺和夫人也一起坐著另一部車離開。
九點整,查德回到了小餐室,這才開始吃這一天的早餐。
三分鐘後,亞當少爺出現在小餐室的門口,不安的在門邊偷看他。
查德放下了刀叉,對那孩子招了招手。
亞當這才從門邊晃了過來,然後爬上了他的大腿坐著。
查德笑了笑,模模亞當的頭。
陽光,從小餐室的玻璃窗灑落。
避家的工作,其實並不輕松,但有時候,譬如現在,他真的覺得做個管家也不錯。
他知道,即使在多年後,少爺們都已長大,他們各自結了婚、生了子,他還是會繼續留在這里,照顧他們的孩子,一如他自己的。
就像他父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