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月很圓,很亮。
圓月從海面上升起,皎潔的月華在海面上灑落,熠熠生輝。
佰口停泊著的輪船二點亮了燈,馬路上的街燈也自動亮起。
夜,平靜一如以往。
因為生意太好,桃花在露天的庭院里也擺了幾桌,還把海洋和小嵐找來幫忙,幾個男孩也跟著一起過來吃飯。
一整個晚上,她忙進忙出的,好不容易過了用餐時段,她正和小娟一起收拾露天座位的餐盤,卻看見有位男人走進隔壁暗沉無光的啤酒屋。
客人嗎?
不會吧?海洋店里沒開燈啊。
若是客人的話,應該在看到沒開燈時就會走了吧?但是那男人卻還是走進啤酒屋的院子里。
她放下碗盤,和小娟交代一聲,就走了過去。
男人身穿黑色風衣又站在陰影處,若非她有看見他走進去,乍看之下,會以為里面沒人吧。
「抱歉,先生。」有了上次的教訓,她停在較為明亮的人行道上,開口詢問。「我是隔壁的老板,這里今天休息喔,你是找人嗎?」
男人聞聲回頭,看著她,停頓了一秒,才開口,「對,我找人。」
他的聲音十分沙啞有磁性,口音也相當特殊。
外國人?
這念頭才閃過,她就看見他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乍看清眼前男人,桃花瞪大了眼,有那麼一瞬間,她頸背上的寒毛全都豎了起來,差點立刻拔腿狂奔回家。
說真的,這男人長得並不恐怖;事實上,他那張臉皮絕對帥得可以迷倒一海票女人,略帶憂郁的神情更是讓人心疼。
問題是、問題是……他也長得太帥、太漂亮了,而且這家伙雖然生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但是膚色卻死白死白的,在氣溫將近二十度的夜里,身上穿著黑色長風衣也就算了,一雙手還戴著黑色皮手套!
桃花死瞪著眼前一身衣著怪異的男人,不管她怎麼看,都覺得他像從歐洲中世紀古堡里冒出來的吸血鬼!
拔桃花,別亂想,如果他是鬼,怎麼會有影子?看,那黑影還拉得很長呢。
鎮定點!農歷七月早過了,鬼什麼鬼!
她臉色蒼白,努力的說服自己,卻還是在那男人朝自己走來時,忍不住有些害怕的退了一小步,卻撞到了東西。
「海洋?」
她一回頭,就看見了他,他大手扶著她的腰,穩住她的身子,兩眼卻直視前方那身形瘦削的男人。
「你來做什麼?」
男人看著他,然後視線往下溜到桃花腰上,右眉微揚,才開口道︰「來喝酒。」
察覺對方的視線,海洋扶在她腰上的手微微一緊,跟著忽然松開,交代她道︰「-先回去,有客人要點餐。」
桃花看看他,又看看那男人,瞧這情況他們顯然是熟人,既然是熟人,那就不可能是鬼啦,既然不是鬼,那就沒啥好怕的了。
她松口氣,再瞧了他最後一眼,本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悶不吭聲的轉身回自己店里。
確定她回到店里了,海洋才看著眼前的男人,開口再問了一次。
「你來做什麼?」
「卡洛斯。」
砰!
一杯滿溢的生啤酒被人粗魯的放到木桌上,杯中白色泡沫濺出了些許,剩余的泡沫隨著黃色的酒液晃動,在晃動平息後,卻依然緩緩冒出懷口。
男人抓起啤酒杯,喝了一口,看著眼前高大的巨人在他面前坐下。
偌大的啤酒屋里,只有他們兩個,屋子正中垂吊著一盞大吊扇,吊扇的葉片緩緩轉動著,不時發出規律的運動聲。
「說吧。」海洋看著他,沉聲開口。
「我接到情報,有人賣你和耿野的消息給卡洛斯。」
「什麼人?」他和耿野在這里的事,幾乎沒有什麼人知道,除了眼前這家伙,就是鬼影那兩個人;莫森是不可能出賣他們的,鬼影幫了曉夜這麼久,出問題的機率也很小。
「不清楚,迪奧說對方是直接聯絡到卡洛斯,電話訊號轉了幾個中繼站,還沒追蹤到就斷線了。」
「迪奧?CIA的迪奧?」海洋皺起眉頭,雖然他不喜歡迪奧,但那只老鼠專事竊听,既然是他報的消息,十之八九就錯不了。
「對,他欠我人情。對方報給卡洛斯的情報相當詳細,除了這家店,阿野住的那棟公寓也曝光了,卡洛斯遲早會找上門來。」莫森放下啤酒杯,嘴角一撇,瞧著海洋問︰「怎麼樣,要我收拾他嗎?」
「不用。」他挑眉,謝了對方的好意。
「你確定?」
「當然。」
「你打算怎麼做?」
埃洋一口干掉杯中啤酒,砰地一聲放下酒杯,眼中閃著精光道︰「什麼都不做。」
「你打算在這里解決他?」
「你有意見?」他濃眉微揚。
「沒有,我也贊成在這里搞定他,不過隔壁那女的,你最好先處理一下。」
埃洋臉一沉,「什麼意思?」
「如果我是卡洛斯……」莫森直視著他,淡淡開口,「剛剛她死十次都不夠。」
雖然才剛到,但看海洋對待那女人的模樣,他想也曉得那女人顯然和海洋關系不淺,只要潛藏在附近,稍微觀察一下,有點腦袋的人都可以看出她和海洋不只是鄰居的關系,何況是干殺手的卡洛斯。
埃洋瞪著他,神色有些鐵青,卻也曉得他說得沒錯。
扁是想到桃花有可能面對卡洛斯,就足以讓他驚出一身冷汗。
可惡,他一時間競忘了在這里解決和卡洛斯之間的私仇會牽連桃花!
他握緊了拳頭,抬眼看向莫森,「卡洛斯人在哪里?」
「哥倫比亞。」莫森抬手看表,慢條斯理的補了一句︰「不過那是在十七個小時前。」
「現在呢?」
他從未曾感到如此驚慌過,海洋瞪著眼前的男人,極力克制揪住他衣領搖蔽的沖動,知道即使他把莫森的骨頭搖散了,也不可能把卡洛靳的下落給搖出來。
懊死!現在他根本沒有選擇權,只能留在這里等那王八蛋出現——
他不能再和她踫面,他根本不該和她在一起,他早該曉得會發生這種事的!
沉悶的空氣中,只有吊扇持續發出規律的聲音。
埃洋臉色死白,久久無法言語。
「海洋?」
「我會處理。」
卡洛斯。
腰後的傷疤,隱隱發熱作痛。
卡洛斯-巴瑞洛。
巴他一樣,卡洛斯也曾是佣兵,他們曾在同一個部隊待過,但十年前,卡洛斯為錢背叛了他們,將隊上的人全都出賣給了敵人,他們整隊的人,最後只有他和耿野活下來。
他們曾試著找過卡洛斯,那家伙卻消失了,直到三個月前,他和耿野在美國接了件保鏢的案子,才又遇見那卑鄙的東西。
十年過去,卡洛斯為了躲避他們,早已遠離戰場不做佣兵,改做職業殺手,為了怕被人認出,整張臉還動過整型手術。
也是因為這樣,才讓他們吃了暗虧,那一次,卡洛斯被他砍斷了左手,他則差點被挖出腎髒。
那一次的失手,讓他在醫院里躺了好幾天,耿野卻收到海棠意外過世的消息,海棠將女兒托孤給阿野,讓他也萌生了退意,才會上網買下這棟屋于。
本來,他是真的想在這種平靜的小城里,開家小店,和一般市井小民一樣過著平凡的日子,就算是假裝的也行。
但是,顯然平凡對他這種人來說,根本是種奢侈。
棒壁燈火燦爛,牆的那一邊,隱約傳來歡笑聲。
他站在闐黑的門廊前,看著那面分隔兩店的磚牆,磚牆只高一百八,他能輕易看見牆後明亮的餐廳里,桃花在吧台里忙碌的身影。
她小心的將一片蛋糕擺上瓷盤,同時俐落的煮好花茶,一邊把附餐交給工讀生,一邊還能教小嵐和男孩們擠女乃油在松餅上。
誰知道最大的那個男孩手勁太強,白花花的女乃油噴到了她的臉上,她不氣反笑,抹下粉頰上的女乃油就往男孩臉上涂,男孩東閃西躲,卻還是逃不過她的魔手,看得店里的客人也全都笑了起來。
站在黑暗中的他,胸口一緊,只能饑渴地看著那片屬于她的明亮。
明明……只是一道牆,卻隔開了兩個世界……
擺夜與白天。
他和她的世界,就像黑夜與白天。
他本來就不屬于她的世界,如同白晝之月,也許能到白天走過一回、輕瞥一眼,卻終究要回到夜里,無法在白天存在永遠。
他無法忍受她知道他的過去,更無法忍受她因他而受傷,甚至死亡!
從來不曉得他竟會如此在乎,如果可以,他真想強行帶她離開,他甚至知道只要他開口,她就會來。
她會的,他清楚曉得。
她沒開口說過,但他就是知道,從她的眼神、她的觸踫、她怨言的溫柔,她是如此全心全意的信任他——
有那麼一瞬間,他好想自私的立刻帶她逃走,利用她的天真與溫柔,帶她離開這里,走得遠遠的,到別的地方生活。
但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學會逃避只是拖延,從來就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也許她能什麼都不問的跟著他逃一次、躲一次,可之後呢?他不只卡洛斯這個敵人,誰也無法保證他不會再被人找到,她能忍受幾次?
一次?兩次?三次?十次?或……一輩子?
一輩子!
最後那三個字,像雷聲般隆隆必蕩在腦海里,他整個人因極度的渴望而震動。
他閉上眼,用力握緊拳頭。
不可能的!屠海洋,你別傻了!
就算她真的能忍,就算她真的願意,他又如何能看著她因為他,從此過著沒有身分的日子,時時刻刻擔心受怕,在黑暗中躲藏一生?
清脆的笑聲再度傳來,他睜開眼,她又笑了,手里拿著一條干淨的毛巾,在幫孩子們擦臉。
看著她開心燦爛的笑容,他心口一陣緊縮。
他知道自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一切都結束了。
就這樣。
月上枝頭。
淡淡的桂花香氣從敞開的門窗飄了進來。
晚班的小娟洗好了碗盤、掃好了地,將垃圾集中後拿到院子里後,就騎車離開了。
桃花關了招牌燈,才在奇怪海洋怎麼還沒回來,正想帶著小嵐和昏昏欲睡的三個男孩回隔壁,就看見他穿過庭院小徑,推門低頭走了進來。
「你朋友呢?」見只有他一個人,她好奇開口。
「睡了。」他輕描淡寫的說,和小嵐及男孩們招手,示意四人先回隔壁去,她想跟過去幫忙,他卻動也不動的站在門口。
「怎麼了?」她狐疑的停下腳步。
「-以後別再過來了。」
她愣住,呆看著他,「什麼?」
「-以後別再過來了。」他開口重復,像念著一句生硬的台詞。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她眨了眨眼,眼前的男人卻依然像一道高牆般聳立在眼前,一張嚴酷粗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她有沒有听錯?
桃花瞪著他,一時之間以為自己掉入奇怪的時空,但那男人卻沒再多加解釋,只是轉身走了出去。
沒有為什麼?這是什麼?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大概在原地呆了兩秒,直到看見他推門而出,走下階梯的背影,才感到莫名驚慌。
蚌然間,她知道自己要失去他了,這個男人,為了不知名的原因,突然在今晚,在剛剛,決定了他不需要她。
她原以為還有時間,原以為他就算不愛她也該是喜歡她的,原以為只要她等下去,他終會準備好!
她錯了嗎?
今天早上,他明明還溫柔的吻著她;中午,他明明還陪著她一起在悶熱的廚房做料理;傍晚,他明明還牽握著她的手。
不,她不相信,他對她一定是有感情的!
桃花慌亂的追了上去,扶著門框喊他︰「海洋,等等!」
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海洋?」她看著他偉岸的背影,撫著狂亂的心口,啞聲喚他。
他無聲沉默,一動不動。
她握緊拳頭,走上前,直到來到他身後,才停下腳步。
「我愛你。」
埃洋渾身一震,背肌緊繃賁起。
怕再不說就會永遠失去他,桃花看著不動的他,鼓起勇氣啞聲開口,「我感覺一輩子都在尋找你。」
她的聲音輕柔地、微顫地,幽幽飄蕩在夜空中。
一股激狂的情緒充塞全身,他幾乎無法呼吸。
她試探性的伸出手,觸踫著他的背,滑至他的腰,偎近擁著他,將臉靠在他背上,深吸口氣,喃喃重復,「我愛你,真的。」
我愛你,真的。
她的話語在腦海里回蕩,他閉上眼,渾身緊繃,這輩子從未如此渴望過,和她共偕白首的畫面再度閃過。
埃天一色,她在陽光下笑靨如花,飛奔向他。
下一個畫面,她卻中槍倒地,死在他懷里——
他驚恐不已,像被燙著似地用力抓開她的手,離開她溫暖的懷抱,猛然回身,瞪著她咬牙宣告,「-不愛我。」
「我愛你。」她毫不退縮的重復。
「-只是以為-愛我。」他抓著她的肩頭,氣急敗壞的說︰「-連我從哪來的,以前做過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愛我?」
「我就是愛了。」桃花握緊拳頭看著他,聲音沙啞卻十分堅定。「你以前做過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的你。」
「重要的不是我,是誰上了。」他殘酷的看著她說。
「不是——」桃花臉一白,黑眸大睜,氣憤的反駁。
「那不是愛,是性,就只是性而已。」他打斷她,粗聲道︰「因為幾次美好的性誤以為愛我只是-的錯覺而已。」
像被他揍了一拳,她瑟縮了一下,卻還是蒼白著臉,堅持的瞪著他說︰「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那不是?」
「女人很容易有愛情的錯覺,我看過太多了,-只是沒有經驗而已。」他在傷害她,一字一句,他都能看到它們如何釘到她的心里,痛得她搖搖欲墜,他卻不能停止,只能強迫自己開口,「以後-就會知道了,只要技巧夠好,換個男人來也行。」
她瞪著他,臉上半點血色也無,好半晌才有辦法扯出難堪自嘲的輕笑,「所以,你是說,這一切都只是我的錯覺-?」
「對。」
「我不愛你?」她渾身輕顫。
「對。」
「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喜歡。」他看著淚眼欲滴的她,握緊拳頭,沉聲道︰「-是個好女人。」
她以雙臂環抱著自己,臉色蒼白地直視著他,平鋪直達的說︰「但是你不愛我。」
埃洋喉頭一緊,硬擠出一個字。
「對。」
風在吹,月很圓。
她覺得冷,不自覺輕顫著,用手摩擦著雙臂。
人生得意須盡倍。
李白說的。
她的人生,到目前為止,沒幾次得意的時候,她早就習慣失意的時候了。
笑啊、笑啊,沒關系的,快笑啊。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失戀嘛,只不過是她愛的人不愛她而已啊。
從小甭孤單單的活到現在,她什麼事沒遇過?被父母丟棄,她不是活過來了?沒考上大學,她不是活過來了?在廚房學藝被羞辱責罵,她不是活過來了?在剛畢業最慘的時候,她找不到工作、沒地方住、身上沒一毛錢,整個星期只靠一條吐司面包過活,她不是也活過來了?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笑一笑就算了啊。
每一次,她不是都能笑得出來?
院長說的,笑著面對人生比哭著好,不是嗎?
不是嗎?!
她試著牽扯嘴角,不知為何卻無法做到。
笑啊!
拔桃花,笑啊,告訴他這些只是開玩笑啊。
她笑不出來。
無法用笑挽回那破碎的自尊,她只能看著他,不死心的追問︰「為什麼?」
天啊,別再問他「為什麼」了,他快撐不住了。
她仰望他的表情是那麼脆弱茫然,仿佛再一擊就會碎裂崩解,他差點功虧一簣地將她攬入懷里,殘存的理智卻在最後一秒阻止了他。
「沒有為什麼,只是我沒興趣了而已。」海洋下顎緊繃,緊握著拳頭,狠心開口給她最後一擊。
桃花微微晃了一晃,她听到自己虛弱無助的哽咽,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不清他,也看不清整個世界。
「抱歉……」她死命憋住幾欲奪眶的淚,白著臉看著他,粉唇輕顫強撐開口,「你可以走了。」
他走了,轉身離去,沒有回頭。
她眼前,只剩下船上街頭模糊成一片的燈影。
月亮高高掛著。
甭單一個。
幣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
太陽月亮照樣升起交替。
桃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那幾天的,她買菜、炖湯、做料理,忙著做生意,她像陀螺般忙碌,試著用忙碌讓自己遺忘。
她忙著遺忘,卻無法忘記。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泫然欲泣。
棒壁的啤酒屋,再度恢復了以往的沉寂,幾天下來,她沒看過男孩們出沒,連小嵐都不見了蹤影。
他二樓的百葉窗沒再打開過。
她不懂,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不懂他為什麼不能愛她。
止不住的淚水成串的流,她一雙眼始終處于紅腫狀態,夜夜無眠到天明。
即使如此,生活還是要過下去,所以她還是逼著自己吃飯,還是逼著自己工作,還是逼著自己和客人應對談笑,但這一切依然無法讓她不去想到他。
上個月,她忙碌,卻縑活茫天堂。
這個月,她忙碌,卻似生在地獄-
只是以為-愛我。
水滾了,在虹管里往上爬升,她視而不見的看著它,腦海里全是他的聲音-
連我從哪來的,以前做過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愛我?
咖啡在玻璃容器里冒著泡、沸騰著、蒸散著。
那不是愛,是性,就只是性而已。
她握緊了手中攪拌的木匙,無視前方燒滾的液體。
沒有為什麼,只是我沒興趣了而已……
「桃花姊、桃花姊?」
她回過神,發現阿玲站在身邊,擔心的看著她。
「咖啡的水快燒干了。」
她轉頭,只見咖啡粉在幾近蒸散的沸水中翻騰,剩下的水連半杯的分量都不到,她嚇了一跳,連忙將瓦斯關上。
「桃花姊,-還好吧?」阿玲憂心仲忡的看著眼眶紅紅的老板娘。
「我沒事……」她搖頭,淚水卻掉了下來。
阿玲暗暗嘆了口氣,拿了張面紙給她,關心的道︰「桃花姊,-要不要到後面休息一下?反正下午客人少,店里我顧就好了。」
不想讓客人看到她在哭,桃花沒和阿玲爭辯,喃喃和她道了謝,轉身進了廚房,坐在後院階梯上。
秋日午後的陽光穿過爬滿後牆的層層九重葛,灑落在地上。
她緊緊抓著面紙,抹去臉上淚痕,視而不見的瞪著前方綠油油的青草。
被了,她還要沮喪傷心多久?
今天是有阿玲在,所以沒出事,下次要是她自己煮飯又恍神呢?
她愛他,她知道那不是錯覺,當然也不只是性而已!
一只肥肥的大花貓輕松優雅的跳上牆頭,-在牆上看到她,機警的停下來看著她。
報貓的眼楮又大又圓,透著迷樣的靛藍。
她和-對看著,-確定了她沒有任何威脅性,便順著牆頭跑到隔壁,跳下高牆,消失在圍牆後。
那只貓……
她愣愣看著隔壁他的屋子,想起當初那只死掉的貓,想起他是如何處理那只貓,想起他是如何照顧那些男孩,想起他和她相處的那些日子……-
怎麼知道我不會是傷害-的那個?!
她怎麼會忘了?
她不相信他,她不應該相信他的!
一個像他那樣溫柔體貼的男人,怎麼可能說出像是「只要技巧夠好,換個男人來也行」這種話?
像是被雷打到,桃花猛地跳了起來,轉身就往外胞去。
「我出去一下!」她穿過餐廳時,丟下這句,沒多理會在櫃台里一臉驚訝的阿玲,只是匆匆推門跑到隔壁去。
彬許這只是她一廂情願,或許他就只是一個把女人玩過就算的爛人,但他是那麼怕會傷害她,連上床都是她對他強來的,像他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說話那麼過分?
她知道自己很笨,她知道這一去就要丟掉所有自尊,但她怎樣也無法相信、無法放棄,經過這麼多年,她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個男人,就算可能再被羞辱一次,她也要厚著臉皮再試一次!
「我想你有客人了。」
莫森伸手指著門外,海洋一抬眼,就看見桃花繞過圍牆,朝店里跑了進來。
般什麼?
他臉色一白,有一瞬間幾乎想轉身逃跑。
「我以為你說你搞定她了。」
他也以為他搞定了。
懊死,他沒有辦法再來一次,她為什麼不能就這樣死心?
這幾天他度日如年,幾次差點屈服于原始的沖動,跑到隔壁去綁走她。
深不見底的黑暗孤寂一再啃蝕著他,想見她的不斷在心頭累積堆棧,是卡洛斯近在眼前的威脅阻止了他。
誰知道他忍耐半天,這女人卻在轉眼間自投羅網!
埃洋面色如土,門外街上沒有任何可疑的車輛和行人,但誰也無法保證卡洛斯不在附近,他沒有辦法阻止她別進來,只能希望卡洛斯以為她只是隔壁莽撞的鄰居。
砰!
大門被她推開後反彈回去。
站在吧台後面的他還沒想到要如何面對她,那女人已經沖到他面前。
「我想結婚!」
他瞪著她,整個人呆住。
「你要不要娶我7」
「什麼?」
他陷入完全的目瞪口呆,那女人卻踮起腳尖,隔著吧台伸手拉住他的衣領,揪著他認真的再問一次︰「你要不要娶我?」
現在是她瘋了,還是他瘋了?
瞪著眼前滿臉通紅,卻無比堅定的女人,屠海洋開始懷疑眼前的一切只是他太過渴望的甜美幻覺。
「我想要結婚,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輩子!」
結婚?一輩子?
她的聲音回蕩在耳邊,他只覺得一陣暈眩,此刻眼前的女人生氣勃勃、美得不可思議。
「你到底要不要娶我?」她再度開口逼問。
「-瘋了……」他听到自己的聲音,驚慌壓抑且萬分虛弱的聲音。
「沒有。」她雙眸一暗,卻沒退縮。
「我不能和-結婚。」他傾身緊緊抓著吧台邊緣,額冒青筋,害怕自己伸手將她拉過吧台,抱緊在懷里。
「為什麼?你結過婚了嗎?你有老婆了嗎?」
「沒有。」他咬牙怒瞪著她。
「那是為什麼?因為你不愛我嗎?沒關系,我愛你就好了,反正現在很多夫妻都沒有愛,至少我們之間還有一個愛另一個。」
他下顎緊繃,被她逼得快瘋掉了。
「我不能和-結婚,-不懂,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不同世界?」她眼中浮現困惑,跟著錯愕的回頭看著始終在旁看好戲的那個俊美男人,臉色一白。
他的確是在這個男人出現之後,態度才為之改變的。
難道、難道——
桃花面無血色的轉回頭,瞪著他問︰「你是GAY嗎?」
噗——
一旁男人噴出整口啤酒,猛地嗆咳起來。
「當然不是!」海洋粗聲低吼。
GAY?虧她想得出來!
他都不知道和她上過幾次床了,這女人怎麼會有這種念頭?
「不是?」桃花眨眨眼。
「不是!」
瞧他咬牙切齒的模樣,看來應該不是。
她松了口氣,旋即再度皺眉開口,「如果你不是活在同性世界,我們的世界有哪里不同?」
埃洋呼吸一滯,怒瞪著她,「-就不能放棄嗎?」
「不能!」她回答得斬釘截鐵,橫眉催促著,「你說啊,我和你的世界,究竟有哪里不同?」
他沒有辦法回答,沒有辦法告訴她——
雙瞳一暗,他捏碎了吧台邊緣,沉聲一字一句的瞪著她說︰「我、不、可、能、娶、-、的。」
他是如此憤怒,像被逼到了牆角的獅子,但他的憤怒卻也證實了她的直覺。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正面回答過她。
桃花看著他憤怒的雙瞳、抽搐的眼角、賁起的肌肉,-那間,她清楚知道他對她的確是有感情的。
「你說謊。」她直勾勾地看著他,冷靜異常的說。
他整個人渾身一僵。
「你說謊!」桃花瞪著他,莫名開始生起氣來,她松開他的衣領,改攀著他的脖子,用力強吻他一下,才甘心的退後一步,氣焰高張的破口大罵。
「屠海洋,我愛你!但是你知道嗎?你真的是一頭冥頑不靈的大笨牛!」她話一罵完,立刻腳跟一旋,如疾風一般,大踏步的轉身離去。
隨著她甩門的聲音之後,啤酒屋里陷入一片沉寂。
午後的陽光正暖,吊扇如常的發出規律聲響。
莫森拿著啤酒杯,慢慢從旁走了過來。
「一個字都別說。」
眼見對方眼神凶惡,莫森嘴角輕揚,只是將酒杯放到遭到毀損的吧台上。
埃洋瞪著前方男人,他是什麼都沒說,但嘴角顯而易見的微笑,卻讓人忍不住想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