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夏日炎炎。
柏油路上熱氣蒸騰,綠草低垂。
遠處藍天碧海連成一片,風如熱浪陣陣襲來。
連串的鞭炮聲乍然響起!
日正當中,坐在計算機前的男人伸出手指壓下一小截百葉窗,朝外看去。
棒壁,掛在門上的五彩鞭炮 啪作響,白煙隨著炮響彌漫半空,小小的庭院里,只有一位捂耳-眼、滿面笑容的女人站得離炮仗老遠。
女人身穿白色細肩帶背心、藍色牛仔長褲,腳踩平底銀帶涼鞋,一頭俏麗的短發黑得發亮,但他最先注意到的,卻是她豐胸細腰的好身材。
不是刻意去看,只是她胸前的雙峰實在太過雄偉,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女。
他挑眉,瞧著她在炮聲平息好幾秒鐘後,才小心翼翼的上前查看那些炮渣。
鞭炮、花籃、新招牌。
他不用多久就領悟到這位女在隔壁開了一家店。
這些日子,他是知道有人在整理隔壁那活像鬼屋的破房子,卻沒多加注意,原來也是要開店的嗎?
「海洋叔叔,吃飯了——」
小嵐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他聞聲抽手,百葉窗咱地彈回原位,起身下樓用餐。
正午十二點,偌大的餐廳里半個客人也沒有。
沒辦法,他不會煮飯,對他來說,把東西煮到熟了能吃就很不錯了。
巴他一起合伙開店的死黨耿野一樣廚藝很爛,才十二歲的小嵐就更不用說了,本來死黨耿野好不容易拐到了個老婆來幫忙,誰知道他的老婆被一個奇怪的科學瘋子纏上,弄了個小按制人出來,那小丫頭不太正常,像個洋女圭女圭似的不哭也不笑,回來之後,阿野和曉夜只好帶她去給醫生看。
多了個丫頭要照顧,曉夜根本沒有多余的時間來店里幫忙,結果因為曉夜的廚藝好不容易才吸引到的客人,又默默消失于無形中。
反正沒客人,他也就干脆等到下午才開店。
不過曉夜還滿有良心的,知道他在店里沒得吃,偶爾有空的時候,還會要耿野和小嵐帶食物過來給他,只不過……
屠海洋瞪著那三個散落在店里四周角落,一個五歲、一個九歲、一個十一歲的小表頭,不覺皺起濃眉。
那對夫妻到底是想把這幾個人丟在他這里到什麼時候?
這三個小表全是那瘋子科學家的受害人,本來人數還更多,只是那些人都被送回家去了,剩下這三個都是孤兒,連名字身分都沒有。
曉夜知道之後,就把這三個也一起帶了回來。
幸好小影那小子專門替人逃亡,制造一個全新的身分他最拿手,不到一天就變出三個小表的新身分及護照,所以通關時也沒遇到什麼問題。
只是他店里再怎麼沒客人,也不能直接把人都塞到他這來啊!
再怎麼說他這里也是間啤酒屋,又不是孤兒院……
皺眉在心里嘀咕了兩句,海洋拿起盤子添了飯又澆上濃濃的咖哩湯汁,才拿著湯匙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可吃沒幾口,他就看見縮在牆角邊,最小的那個孩子偷偷看著他,露出一臉饑渴的表情,其他兩個也同樣鬼祟,差別只在于年紀越大的越懂得掩飾自己的表情。
小嵐也看見了他們的表情,就弄了一碗咖哩飯端給最小的男孩。
「來,吃飯。」
小男孩渴望的看著那碗飯,但仍蹲縮在牆角,一雙大眼滿是警戒。
「吃啊,別怕,很好吃的。」小嵐蹲了下來,舀了一湯匙給他。
小男孩見狀,卻變得更加畏縮,他環抱著膝頭,這回連眼楮都閉了起來。
其他兩個小表各自佔據自己平常所待的地方,一動不動的,同樣戒慎恐懼。
般什麼?都已經第三天了,這幾個小表怎麼還是這德行?
這些小表孤僻異常,雖然以前他們都住在研究所里,但顯然互相並不認識,他們不信任彼此,連晚上睡覺也各自離得遠遠的。即使曉夜和耿野已經再三要他們安心,但他們吃飯時卻也都是等到他吃完後,在餓到不行時,才會各自溜進廚房找東西吃。
看不下去他們那死德行,海洋面無表情的放下湯匙。
「全都過來。」他沉聲用英文開口,從大到小一個一個的看了一遍,冷著臉警告,「別讓我說第二遍。」
那些孩子微微一驚,抬眼看他,卻沒人動一下。
正當他打算起身用蠻力把這三個臭小子強行帶到大桌旁時,年紀最大的那個動了,他走到桌邊,其他兩個猶豫了一下,也慢慢跟了過來。
「坐下。」海洋說。
這一次他們很听話的坐了下來。
「你們現在是住在我的地方,要住這里,就要守這里的規矩。」他一一掃視前方的小表頭,開口告誡,「從現在開始,吃飯的時候,我要看到你們都在現在的位置上坐好,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洗澡的時候洗澡、該睡覺的時候睡覺,有問題嗎?」
他們一致保持沉默。
「很好。」海洋對站在一旁的小嵐點頭示意。
小嵐立刻上前替這幾個小表添飯。
「吃。」他說。
三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各自伸手去拿面前那碗飯。
埃洋滿意的看著他們動作,才重新拿起湯匙吃起盤中咖哩,沒兩三下,他就將盤子里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咖哩飯給掃得一乾二淨。
從那次之後,三個小子就相當听話的吃飯洗澡睡覺。
每天早上,他依然一大早就起床,沿著海岸跑個二十公里,然後順便買早餐回來給那三個小子。
小子們吃完了早餐,就會照他的指示,準備開店的工作。
小嵐仍在放暑假中,不時會來店里晃蕩,她特別照顧最小的男孩,小男孩十分沉默,但反應比曉夜帶回來的那個小女孩正常多了,至少他偶爾還會有反應。
另外兩個年紀大一點的,一樣的安靜沉默,但只要他開口,他們還是會把他吩咐交代的事情做好,大的那個俐落點,小一點的那個聰明些。
雖然,店里依然沒什麼客人,但是午後一杯冰啤酒,晚上賞夜看星星,無聊的時候,還可以听听音樂,上網下棋弄軟件。
生活,又恢復了規律,他喜歡這種規律的日子。
簡單、正常、平靜。
開幕了。
檸檬水OK,玫瑰花OK,餐巾紙OK,餐具OK,炖牛肉OK,燙青蔬OK,磨菇濃湯OK,番瓜濃湯OK,意大利面OK,甜點OK,菜單OK,零錢OK,刷卡機OK!
她在報上登了廣告,也親自去附近住家發了宣傳單。
懊。
檢查完所有東西,何桃花深吸口氣,站在櫃台內,緊張的看著門外人行道,等著第一位客人上門。
兩名學生騎著腳踏車經過,一位老先生負著手晃過,一只小狽咚咚咚地輕快跑過,一名媽媽提著菜籃走過。
拜托、拜托,請進來。
她緊握著汗濕的雙手,不斷的祈禱又祈禱,但人們只是不斷的經過又經過。
蚌然,一位小姐在她的祈禱中停了下來。
喔,天啊,她在看門外每日特餐的黑板了。
求求-、求求-,很便宜又好吃的,請-進來用餐,拜托、拜托、拜托!
快進來、快進來、快進來——
進來了!YES!
她暗地里做了一個握拳的手勢,滿臉笑容地拿著菜單迎了上去。
「歡迎光臨,小姐,請問一位嗎?」
「對。」
「這邊請。」她極力忍住想擁抱客人的沖動,鎮定地替客人帶位。
幸好雖然她既緊張又興奮,但是一切十分順利,她說話沒結巴,沒將水或湯、菜、面等食物倒在人家身上,而且後來沒多久,又來了幾位大學生,跟著是一對夫妻,陸續又來了幾名觀光客。
太好了,低價策略果然奏效了!
她爽得在心里暗笑,雖然一整天絡繹不絕的她忙得團團轉,她卻樂得直想跳舞,並且擁抱每一個光臨的客人。
敗快的,太陽西下,月上枝頭。
不久,一天過去了,然後,兩天過去了,一個星期過去了,忙碌的日子不斷上演,因為便宜又好吃,她這家小店的名聲逐漸傳開,客人不斷的回籠,她一個人忙得更加不可開焦。
第三個星期,她終于下定決心請了兩個衛讀生來幫忙,一個早班、一個晚班。
時光匆匆,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每一天,她天還沒亮就要騎著她的小柄車去漁港買魚、去市場買菜,回來後又要熬湯炖菜,等到開了店,除了顧廚房和櫃台,還要和客人哈啦客套,下午客人較少時,還要忙著做晚上的甜點,雖然工讀生幫了許多忙,但因為她很堅持料理一定要好,所以在食物料理上她們都幫不上手。
懊不容易等到晚上十點打烊後,她累得全身筋骨酸痛,卻仍要算帳,忙著平衡收支,因為她將單價壓得較低,又堅持要用新鮮的好食材,雖然客人多,她在金錢上面依舊要十分小心,才不至于做賠本生意。
她也曾想過要把一些餐點價格提高,但她的意大利面店才剛開,若是貿然加價,客源鐵定會流失,她實在損失不起。
因為地主只肯賣不能租,為了開這家店,她用盡了所有的積蓄,開這家「月光邊境」是她的夢想,更耗費了她無數心血,為了省錢,整間店的裝潢她能自己來的全都自行解決。
這間店絕對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她沒有失敗的本錢!
夜深了。
她坐在二樓的臥房桌前盯著帳本,確定收支無誤後,松了口氣。
窗外,星光爬滿了天,除了店前的大馬路上偶爾駛過的大卡車,萬籟俱寂。
她將帳本收好,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準備洗澡上床睡覺,卻听見隔壁隱約傳來飄鋼琴聲。
爸琴聲听來有些無奈又悲涼,忽然一個轉折漸漸愉快了起來,但愉快輕巧的樂音漸漸減弱,突地又重重升了幾個高音,再降下,又重復著同樣的無奈音調,淡淡的、淡淡的徘徊在夜空中。
一聲聲的琴聲輕得像是蝶兒般敲在心頭,有時又重得恍若石頭撞擊胸口。
她忘了要起身去浴室,只是坐在原位,出神听著隔壁傳來的動人琴音。
一次又一次的回旋之後,鋼琴樂音越來越小,直到漸漸止息……
她有些發愣、有些感動,從來不知道原來只是單純的鋼琴競能表達那麼多感情。是CD嗎?應該不是,她沒听見其他樂音,只有鋼琴聲。
她期待地等著琴聲再度響起,卻只等到卡車經過的聲音。
夜,真的深了。
她依依不舍的站起身,走到浴室里洗澡淋浴,但直到躺上床、關上燈,她仿佛仍能听見那刻劃人心的琴音在她耳畔腦海里不斷回旋重復著。
那一夜,她睡得特別好,第二天一早,她出門騎車去買菜時,特地偷偷瞄了隔壁好幾眼,但是除了那刻著「藍色啤酒海」的粗獷木頭區額,和整理得干干淨淨的小院子之外,她什麼人也沒看到。
不知道這里住的是什麼人?
不過會替自己家取蚌名字,又刻了匾額放上去的人,她看也沒幾個吧?
打從第一天搬來,她就很少看到有人出入隔壁,有一回,她曾見過一對男女帶著一位小女孩進門,但不一會兒就離開了,他們開來的那輛車也沒停在附近,所以應該不是住這里的人。
太陽出來了,一瞬間,海面上金光燦燦,提醒她時間不早了。
她戴上安全帽,發動機車,匆匆騎去大市場買菜。
這一天,風和日麗,遠處的山青翠有如屏風一般,海風輕拂而過,路旁的花兒迎風搖曳。
她心情愉快的騎著小柄車回到店里,才把小柄車上一半的菜搬進廚房,剛要去拿車上剩下的另一半蔬菜時,卻見到有個男人從對面的單車道越過馬路朝她走來。
那男人十分高大,她從沒見過那麼高大的人,但她第一眼卻是被他那顆反射著朝陽、閃閃發亮的光頭所吸引,然後才發現他是朝她走來的。
不會吧?
這家伙想干嘛?
走到一半的她有些緊張,原想快速跑去路邊機車那兒拿了東西就跑進門,卻又覺得這樣做太夸張了一點,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但這男人真的讓她莫名緊張,一來他實在太魁梧壯碩了,二來一般正常人,誰沒事會理個大光頭啊?她怎麼想都只想得到進去蹲苦窯的大哥和出家的和尚才會剃光頭,可這家伙橫看豎看就算倒著看都和出家人沾不上邊。
他雖然穿著黑色T恤和運動褲,但那些被汗濕的衣物卻遮不住他渾身上下賁張的肌肉,他渾身散發著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下的感覺,走路的姿態十分輕松有力,他不疾不徐、筆直的穿越馬路,每跨出一步就更靠向她一點。
沒事的,應該只是問路,這里是觀光城市嘛,有人問路是很正常的!
拔況現在是大白天的,馬路上都還有人車,沒有人做壞事會挑大白天的吧?
而且,搞不好他還是另一個潛在的客戶咧!如果他是觀光客,一定不只他一個,她可以告訴他,她這邊中午就有在賣餐了,如果是附近人家那更好,說不定以後就多一個顧定客戶了。
來,何桃花,拿出-最甜美的微笑!
她手心冒汗,心跳莫名加快,努力說服自己別亂想。
一股熱氣隨著他的靠近襲來,她站在機車旁,拿下了機車上的蔬菜,下定決心要招攬客戶,于是深吸了口氣,在他來到面前時,抬起頭來,給了他一個最甜美的微笑。
「你——」
男人看也沒看她一眼,如風一般大踏步從她面前直直走了過去,一直走到隔壁那棟木造建築里,打開門,消失在門里!
她臉上的微笑僵住,連張到一半吃了一嘴塵沙的小嘴依然微開,那句「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的問句也卡在喉嚨里。
懊半晌,她才窘迫尷尬的閉上了嘴。
天啊,好糗!原來是住棒壁的!
她滿臉通紅的抓著塑料袋,匆匆跑回屋子里,深怕那男人會注意到窗外馬路邊她這會錯意的大傻瓜。
啊啊啊,好丟臉、好丟臉!拔桃花,-在想什麼啊?大豬頭!
她跑進廚房,將蔬菜放到桌上,一想起方才自己出的糗,就覺得好氣又好笑。
可惡!真是無敵丟臉的!幸好那家伙好象沒注意到她的行為——
她心頭一跳,從窗戶偷瞄隔壁一眼。
沒有嗎?
應該是沒有!拜托沒有!不然她真的會想挖個地洞鑽進去躲起來的!
她不自覺地雙手合十,祈禱了一下,在發現自己在做什麼之後,她趕緊把手松開,苦笑申吟出來。
般什麼?都要三十歲的人了,還這麼愛亂想!
她對著掛在牆壁上刷得閃亮如新、光滑得能當鏡子的鍋底擺出嚴正的模樣,正色斥責自己。
「何桃花,別鬧了!快改掉這種壞習慣!-已經是一個老板娘了,要有老板娘的高雅氣質,隨便出糗是不被允許的,要從容、冷靜、優雅——」可這番話還沒說完,她光是看著自己那嚴肅正經的臉,就忍下住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唉,慘了,她大概一輩子都當不成那種氣質高貴、動作優雅的淑女老板娘。
雖然心里這樣感嘆,她還是自己一個人在廚房里笑得亂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