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持續下了好幾天,將小屋與世界隔絕。
他躺在床上養傷,她則在一旁看顧著他,除了替他換藥,她也替他準備食物,她的廚藝驚人的好,教人吮指回味。
這幾天,是他以往完全無法想象的平靜生活。
他醒著的時候,她會坐在床邊,一邊替他素描,一邊和他聊天解悶。
齊陽知道自己不是很好的聊天同伴,他很少說自己的事,但她不介意,多時的時候,都是她在說。
她聊著平日的生活,聊著曾經養過的貓狗,嚴厲的母親,穩重的兄長,討人厭但勉強可以忍受的親戚,還有那些她不曾參加過的舞會。
她是寂寞的,他曉得。
她沒有提他高燒昏迷前的那兩個吻,他也沒有。
他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有著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她活在天堂,他卻身在煉獄。
她知道,他更加清楚。
可即使兩人絕口不提,那個吻卻只是越來越鮮明而強烈。
她畫著他的眼他的眉他的胸膛他的手臂,他渴望她的小手拂過他所注視的一切。
他刻意壓抑對她的,卻無法阻止火熱的視線追隨著她的身影。
每天晚上,她替他換藥時,是最甜美也最痛苦的折磨。她會坐在床上,解開他肩上的繃帶,小手輕觸他的傷口。他可以感覺得到她指尖最細微的觸踫,可以嗅聞到她身上的香味,她如蘭的氣息,會拂過他的皮膚,滑過他的頸項。
"傷口開始結痂了。"她拿棉花沾著藥水,替他的肩傷上藥。
她低垂著頭,專心而仔細,仿佛他是易碎的瓷器。
她靠得是如此的近,近到他可以看見她肌膚上細軟的寒毛,近到他只要稍微低頭,就可以吻到她如珍珠般的耳垂。他必須將所有的意志力拖出來,才能抗拒低頭親吻她的沖動。
"不過,你還是得小心一點,我可不是"
她毫無預警的抬頭,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微微向前傾身,他的臉近在眼前,唇也是,害她語音一頓。
"不是什麼?"他嗄聲問。
"不是專業的"他的視線火熱異常,身體也是,她紅著臉,心如擂鼓,卻無法動彈,只能看著這越來越熟悉的陌生人,啞聲將剩下的字句吐出來,"醫生。"
她應該退開,但她沒有辦法。
他應該讓她走,但他做不到。
一時間,屋子里沉寂了下來,她卻只覺得口干舌燥。
她吸進他的氣息,她想他再吻她,這些日子,無時無刻不在想。
不自覺的,她微啟粉唇,仿佛察覺到她的渴望,他黑瞳一暗,語音低啞的提醒她。
"我是個殺手。"
她輕喘,低語︰"我知道。"
"我可能會傷害你。"
莫名的,微笑因為他的警告而浮現嘴角。
"我曉得。"
他心口微微一抽,因她的天真,和莫名的信任。
那沒來由的信任,讓他莫名煩躁,一股沖動,他突然伸出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她輕抽口氣,卻不是因為害怕。
她知道,這個男人不會傷害她,不管他怎麼說,從初見面時,在他重傷又在逃命的狀況下,他都沒傷她一根寒毛。這幾天,他總是在夜半,以為她不知道時,替她蓋被子。
那一天,她摔下山崖時,他大可趁機走掉,他卻選擇來救她。
他是一個很矛盾的男人,他是個殺手,卻沒有為了自保而逃走。
他不讓人看見他的善良,甚至刻意制造出粗魯的表象,但除了第一天晚上因為神志不清,而捏傷了她的手腕之外,它從未傷害過她。
她抽氣,是因為他全身上下都緊貼著她,從胸月復到雙腿,甚至是那灼熱的堅硬,都緊貼著她的柔軟。
"你不該隨便相信男人。"他鉗著她的手腕,壓著她,冷聲警告道︰"就算受了傷,野獸依然還是野獸。"
即使心髒狂跳,粉頰暈紅,她依然鎮定的道︰"你不該太過激動,傷口會裂開的。"
"該死,你現在應該注意的是你的貞操,而不是我的傷!"他惱怒的低咒。
"噢。"
也許她是應該,老實說,她的確注意到了,他很重,但那重量並不會讓她覺得不舒服,他的體熱熨燙著她,引起一陣難以遏制的戰栗。
沒有男人對她做過這種事,她一直被保護的很好,不過她知道男人和女人是怎麼回事,她沒有那麼無知,她也知道他拿來頂著她的硬物是什麼。
她仰望著身上的男人,他的表情冷硬,態度粗魯,看著她的眼神,就好像饑餓的狼。看著獵物一樣。
奇怪的是,雖然如此,她卻無法感到害怕。
"別用這種表情看我。"他啞聲道。
她羞紅著臉,迷惘的看著他,喃喃低問︰"什麼樣的表情?"
"好像你很"他低啞的開口,黑瞳深幽如海,"渴望"
"如果"她喘息著,凝望著他,紅唇微啟,顫巍巍的道︰"我說我是呢?"
他一震,啞聲說︰"你不該"
"我受夠了別人告訴我,我不該做什麼。"她突兀打斷他的話,緊張的看著他說︰"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我選擇住在這里,我選擇了我要過的生活,我選擇了你。"
齊陽看著身下的女人,胸口緊縮著,他完全無法反駁,他迫切渴望她給予的溫暖。
她舌忝了舌忝發干的粉唇,紅著臉,直視著他,輕聲開口︰"我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他不是聖人,他只是一個男人,他無法抗拒如此純真的誘惑。
月光緩緩灑落,星子滿布夜空中。
他低頭吻了她。
這里只是暫時的庇護所,她只是一個美麗的幻夢,但在這寂靜的夜晚,他只想放任自己做一個奢侈的夢。
這不是浪漫,她並沒有愛上他。
這不是愛情,只是轉瞬即逝的夢。
這一切只是男與女,身體與身體的摩擦。黑暗中,他們用彼此的身體,慰藉著彼此孤寂的心靈。
月光下,她光潔的果背,如天使一般完美無瑕。
他的手指滑過她優美的肩胛骨,這里應該藏著翅膀,她一定是不小心落入凡間的天使,才會如此純潔善良。
她睡著了,放松的窩在他懷中。
看著懷里安然熟睡的女人,他的喉嚨不自覺緊縮著。
這幾天,日子美妙得不像真的。
她在他身旁微笑,在他懷里融化,和他一起度過每個夢幻的分分秒秒。
她總是能惹他發笑,總是能讓他忘記黑暗的過往,但是他的傷逐漸痊愈,體力一天比一天好,他知道自己該走了,他已經在這里待得太久,卻一直無法下定決心離開她。
這個女人,對他來說,太過夢幻太過美好。
從小到大,他從來不會擁有如此珍貴的寶物,他沒有辦法放手,他舍不得放手
他是個自私卑鄙又骯髒的家伙,他不知道她怎麼能夠忍受他。
突然間,無法忍受自己再污染她,他起身下了床,走到浴室洗手。
鏡子里的男人,看起來嚴酷又蒼白。
他瞪著自己,知道在內心深處,他其實曉得為什麼她如此輕易就能接受他。
她把他當成了英雄,她不知道他有多污穢,不知道他的手有多髒,不知道他甚至考慮讓她死去。
當時,他覺得她沒人生,死了也沒差,但其實真正沒資格活下去的,是他。
我選擇了你。
她說。
那句話,不斷在他心底回蕩再回蕩。
我選擇了你。
在那之前,他一直嫉妒她的生活;從小他始終是在打罵和磨難之中,掙扎生存下來的,她的悲傷,她的哀愁,在他看來全都不算什麼。
他什麼都沒有,他得用盡一切骯髒的方法,才能讓自己生存下去,
但,她擁有一切。
一切。
她想要什麼,都可以輕易得到,那讓她的痛苦顯得十分微不足道,讓她為了逃避而做出的獨居選擇顯得十分可笑。
我選擇了你。
這是她的人生,她的選擇。
但她選擇了他,一個雙手沾滿血腥的殺手。
我不是英雄。
他提醒過她了。
我是個殺手。
她仍是選擇了他。
巴她相較,他是如此低下又卑鄙,根本沒資格評斷她的人生。
他捧起水,將冰冷的水一次又一次潑灑在臉上,卻知道再怎麼樣,他也洗不掉身上的罪孽與血腥。
齊陽緊抓著洗臉台,瞪著鏡中的男人,從未覺得如此挫敗過。
她是個不解世事的大小姐,他則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
他和她是不可能有未來的。
也或者可能?
組織里的人以為他死了,他本來就打算下山後要改名換姓,重新過活,沒有理由他不能帶她一起
不,這太瘋狂了!
她從小就被捧在手心,她用慣了一切的高級品,她不可能和他一起吃苦的,
但她自己煮飯自己打掃,她已經自己生活了好幾年。
她有病,她畏懼人群。
但她也說她好了,她現在是裝的
這是個愚蠢的主意,可他卻無法不去想那種可能性。
別傻了,她不會答應和他走的
"齊陽?"
他聞聲回頭,只見她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果著身子的她,抓著絲被抱住自己,她細軟的長發圍著她柔美的臉,黑眸里有著來不及遮掩的慌。
她看著他,試圖露出微笑,卻沒有辦法。
"抱歉,我以為"她再試了一次,這次成功強迫自己揚起了嘴角,"我以為你走了"
他可以感覺到她強壓下來的情緒,察覺到那藏在微笑下的慌。
她的唇在顫,緊揪著絲被的雙手指節泛白,她害怕他會離開,知道他會不告而別,她和他都在不覺中,陷得太深。
如果可能,他真不願看清這點,這樣他或許還能離她遠一點,或許還能讓她繼續過這安全而富足的生活。
她和他一樣知道,他們沒有未來。
這幾天美好的時光,只是借來的,終究要還。
齊陽隔著整間房遙望著她,胸口再次緊縮起來。
然後,他看見她眼里涌現的淚光。
那是如此讓人無法忍受,他忍不住朝她伸出了手。
這或許是個錯誤的決定,但她朝他飛奔而來,他擁住此生最珍貴的寶貝,緊緊的抱著,啞聲開口。
"或許我不該提,但是"他擁著她,喉頭緊縮,從未感覺如此害怕,但她的毫不遲疑,給了他勇氣,他深吸口氣,沙啞說出那潛藏心里的渴望︰"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她不敢相信的抬首看他,眼眶的淚滑落臉頰。
這些日子,她不是沒有想過,卻不敢提起,怕自己造成他的壓力,怕自己成為他的負擔,怕他會因此落荒而逃。
她的淚讓他心頭一縮,痛苦的道︰"我知道,這要求很蠢,你在這里擁有一切"
"對我來說,你才是一切。"她抬手按住了他的唇,淚光閃閃,微笑開口︰"認識你之後,我才有真實活著的感覺。"
他無法言語,只能激動的將她重新擁入懷中,久久,才有辦法開口保證。
"我們不會有正常的婚姻,你可能無法和家人聯絡,但我會用盡一生,證明你沒有做了錯誤的選擇。"
"我知道我沒有。"哥若是知道,一定會覺得她太過沖動,母親則會認為她一定是瘋了,但她曉得她沒有做錯,她愛這個男人,她願意下注在他身上,和命運堵上一把。
她的信任太過直接,撞擊著他的心。
齊陽難以自抑的抬起她的小臉,親吻著她的唇,啞聲道︰"我愛你"
"我愛你"古箏踮起腳尖回吻他,在他懷里笑著流淚。
夜,微寒。
星子在夜空閃爍。
迸箏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忘記著一個夜晚。
在這夜,她做了今生最重要的選擇,他對她許下了一個諾言。
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