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究竟是在什麼時候沒注意就突然發生的?
小卓捂著因想到那個溫柔天真的笑臉時,就不斷卜通卜通失控狂跳的心,小臉又是迷茫又是喜悅又是驚嚇。
他的笑容每每引起她一陣止也止不住的心悸,他脾氣好到讓她老是徘徊在心疼憐惜又想掐住他脖子猛搖蔽的沖動里。
憊有他的眼神永遠是那麼溫柔,尤其是看著她的時候,滿含著歡喜和寵溺,好像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好像她非常了不起。
她心頭一熱,不知不覺傻笑了起來。
哎呀……真是的。
可是你才見了他三次面啊!
內心深處有個不受歡迎的理智聲音冒了出來。
「以商業經營的角度來看,一樁買賣擺在眼前,只要一瞄就能讓我血脈債張、肚子抽筋的,那肯定是件獲利豐厚的好買賣……」她自言自語。「做生意都有這種本能了,那應該可以證明一見鐘情這種事也是有的,對不對?」
尤其她自皇宮回來已經過了四、五天,他的形影還是在她腦海里越見清晰,絲毫沒有褪色,這更加證明事情已經比她想像的還要嚴重了。
桌上的燭台火光暈黃溫暖,攤開的帳本宇字清晰,可就是沒能給她個同聲共氣的答案。
「去年收回了一筆天價的利息銀子,讓全錢莊的掌櫃和伙計們都能過個肥滋滋的好年,那時我也沒這麼感動過。」小卓眉頭深鎖,越想越有可能,抱著臂慎重的點頭。「嗯嗯,最大的買賣都還敵不過當太子爺站在我面前時,那種教我心頭小鹿亂亂撞,忍不住想流口水的感覺,這代表什麼?我真的很垂涎他嗎?」
不對,她這個錢鬼,該不會是因為聯想到那閃亮亮裝滿滿的國庫,所以才對太子爺產生愛屋及烏的遐想吧?
她駭然倒抽口氣,「我不至于是想錢想瘋了,連這種缺德冒煙的事都干得出來吧?」
不對、不對,她一定要弄清楚自己心里真正的感覺是什麼。
太子爺那麼好,那麼善良,如果她真是因為他顯赫尊貴的身分和背後那龐大的金庫而愛上他,那她還算是個人嗎?要怎麼跟人家在商場立足?又怎麼向廣大的中原百姓交代?
她想到面色嚴峻,一顆心緊繃糾結到幾乎要抽搐。
就在這時,輕輕砰地一聲驚醒了她的思緒。
小卓的眸光迅速自迷惑變成精明,朝發出聲音的左側方向望去。
隱隱約約听見有人低咒了一聲,隨即又沉默無聲,但就在這同時,一根細竹管戳破了糊著雪紗紙的窗于,悄俏的伸進屋里。
迷煙?!
她想也不想地伸出食指塞住竹管口,感覺到有股熱熱又冰涼的氣踫觸到她的指尖,隨即因遇到阻撓而緩緩飄回去。
小卓強忍翻白眼的沖動——哼,她可是下九流招數的老祖宗,五歲那年就懂得在魚肉鄉民的縣太爺飯里下巴豆,拉得那老家伙三天三夜慘兮兮的;七歲時幫爺爺催收欠帳,在死賴著不肯還銀的賴員外家里,假意喝了口茶便倒在地上抽筋裝中毒,嚇得賴員外二話不說馬上還錢,還另外給了一筆醫藥費跟精神賠償費。
林林總總的事跡數不勝數啊。
她滿意地听見窗外傳來物體暈倒的聲響,抽回指頭吹了吹,笑咪咪地自書案前起身,好整以暇地走出門外。
她輕輕踢了下暈厥在地的人,喃喃道︰「算你倒楣,剛好踫到本姑娘三更半夜還在為了情事苦惱睡不著,又恰恰懊坐在窗邊的書案旁。只是沒捉到大角色,逮著你這小嘍羅也沒意思,還怕來個打草驚蛇……好吧,就放你一馬。」
她聳聳肩,正要轉身回房,忽然又想到——
「好你個吃里扒外的東西,竟然對我小卓東家也敢下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不給你個教訓吃吃,還以為我連這點能耐都沒有。」
小卓壞壞地笑了起來,跑進房里拿了什麼物事又回來,然後一陣擺弄過後,這才得意愉快地回房睡覺。
炳哈哈,爽!
「嘻嘻嘻,哈哈哈……」京城分號伙計阿甲捧月復大笑,
「究竟是誰干的好事?」阿乙驚喜低問。
「也是時候了,阿彌陀佛,他平常仗著是張掌櫃的外甥,就踐個二五八萬。」阿丙額手稱慶。「咱們誰沒吃過他的排頭啊?」
「真是報應呀,嘿嘿!」阿甲幸災樂禍。
「你瞧見沒有?他自個兒還沒發覺哪!」阿乙喜心翻倒。
「瞧見什麼?」甫自外面掃地掃進來的阿丁愣頭愣腦的問。
「這個嘛……」阿甲朝一手扶著暈沉沉的頭、自內堂癲出的身影擠眉弄眼。「那邊。」
阿丁依言轉頭一看。
「噗——」
猶昏昏沉沉未完全自迷煙效果中清醒的馬阿光,那張大餅臉上被寫上「我愛香蕉哥哥」六個大字,頭發被剪得亂七八糟,活像是遭牛啃過般,跟跟艙艙地走出來。
四個伙計臉上不約而同露出了古怪的憋笑。
「看什麼看?」饒是腦子還暈得緊,馬阿光仍舊狐假虎威地怒-道︰「下去干活兒還在這兒碎嘴羅唆,當心我讓我舅舅罰你們去挑大便!」
四個伙計瑟縮了下,嘴里咕噥含糊暗暗低咒,可是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頭。
「喲——」小卓一身光鮮美麗,手上拿著把團扇慢條斯理的自內堂走了出來。「好大的威風……咦?你是怎麼了?把字寫在臉上怕人家誤會你文盲啊,可我說你書讀得不多也用不著想不開,寫點別的不好嗎?干嘛寫那麼曖昧暗示的句子?你想勾引誰呀?」
「你這是什麼意思?」馬阿光一愣,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臉,同時倒退了一步。
「你這是在質問我嗎?」小卓柳眉冷冷一挑,笑吟吟的小臉登時變得冷若寒霜。「注意自己的口氣!這兒好歹是我路家的產業,你算老幾?敢這麼對東家說話?」
「呃,東、東家……」馬阿光驚跳了下,打了個寒顫。「小人不敢,不是質問東家的意思,小人只是、只是……」
「我好意提點你,你卻這麼同我說話,難道我們京城分號沒規矩了嗎?」她冷冷一哼,揚聲道︰「張掌櫃!張掌櫃——」
「來了,來了,小姐有什麼事吩咐?」張瑯急忙自外頭櫃上跑進來,在瞥見被罵得垂著頭縮著脖子的馬阿光時,眼底不禁閃過一抹驚怒。
「這伙計對東家不禮貌,出言不遜還動手動腳,」
「我哪有動手動腳?」馬阿光面色慘白,連忙喊冤。
小卓眼圈兒立時一紅,望向一旁看呆了的阿甲、阿乙、阿丙、阿丁,開口問︰「你們作證,他是不是有‘動」手‘動」腳?」她還特別強調那個「動」字。
「動」手「動」腳嗎?
「有哇、有哇。」他們紛紛點頭如搗蒜,都有瞧見馬阿光有「動」手模自己的臉,「動」腳倒退一步。
張瑯的臉色剎那間變得十分難看,心底驚慌無比,他惡狠狠地瞪了馬阿光一眼,怒斥道︰「你這個死狗崽子,好大的狗膽,竟然敵對小姐無禮?」
「舅舅,我沒有哇!我是冤枉的……」
小卓朝悄悄埋伏在暗處的阿虎、阿彪、阿豹、阿獐做了個眼神,隨即裝作委屈地道︰「張掌櫃,原來你是他的舅舅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是你示意他可以對我這個東家胡來嗎?」
這指控可是天大的嚴重了!
「小姐,不是這樣的,我怎麼敢呢?我……我……」張瑯慘然變色。
小卓假意嘆了一口氣,眼楮紅紅地看著他,「張掌櫃,我也很想相信你,畢竟這京城分號多年來都由你辛苦扛超重任,我也不想你是那麼忘恩負義的人,這樣吧,我相信你。」
「多謝小姐……」張瑯大大松了口氣,幾乎嚇暈。
「可是……」她欲言又止,連連嘆息,嘆得人心驚肉跳的。「現在當著這麼多伙計的面,咱們也得守店規不是?這樣吧,我就看在他是你外甥的份上,不同他計較了,可是為了讓大家相信你是個多麼公正無私了不起的好掌櫃,你就當著大家的面,把他的契約拿出來,我撥個幾兩遣散銀讓他回鄉下種田,這樣也算是情理兩全了,」
「這……」張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大感為難。
「要是你不願意的話,那我也很難向大家交代呀,恐怕張掌櫃你就得委屈點,提早退休以示負責了。」她一臉惋惜的嘆了口氣,「唉,真可惜,你都熬了這許多年了,照我們路家的商規,眼看著再三年你就可以領一筆優渥豐厚的養老金,舒舒服服回鄉享福,可現在嘛……」
「這……」張瑯猛一咬牙。
究竟是要死道友不死貧道?還是要顧及親情向東家求情?
可這路小卓可不是個好吃的果子,跟心腸軟又好說話的老東家一點都不一樣,要是弄巧成拙,反而被趕走的人是他,那他損失不就大了嗎?
「不要哇!舅舅!」馬阿光嚎啕大哭,撲過去死命抱住張瑯的腿。「你當著我娘的面答應過什麼的?你不是說會好好提拔我當上副掌櫃嗎?」
「我我我……我哪有這麼說?」張瑯驚呆了,急忙把蠢笨又不爭氣的外甥往外推。「小姐,你千萬別信他的話,這畜生仗著和我有幾分親戚關系就在店里耀武揚威,我已經忍他很久了,這次他竟然還敢冒犯小姐,就把他攆出去吧,連遺散銀也不用給了……」
「可他好歹是你外甥……」小卓眸底掠過一絲精明的笑意,臉上卻滿是誠懇地道︰「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不會不會,一點都不會!」張瑯為了自己的利益,急忙叫道。
「好!算你狠!」馬阿光哭著求情不成,霎時惡向膽邊生,索性一古腦全兜了出來。「你要讓我死,我也不教你活——小姐!我舅舅私吞分號里的銀子已經大半年了,他——嗚!」
饒是張瑯死命捂住他的嘴,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什麼?!」小卓佯裝一臉震驚。
憋計們更是看得精采刺激,屏住棒吸連喘氣的工夫都舍不得。
哇!這簡直比戲台上演的「四郎探母」……呃,不對,是比「孫大聖棒打盤絲洞」還好看!
「小姐,你別听他這個王八蛋的鬼話,他誣賴我的!」張瑯努力鎮定,顫抖著擠出一絲笑,「小姐精明能干,自是不會被他的話拐騙——」
小卓抱著臂,微挑柳眉,「嗯哼。」
「是真的!我有證據,舅舅把改過的密帳全藏在床底下那只國安堂藥材的匣子里!」
她眼楮一亮,迅速朝隱在暗處的阿虎點了點頭。
阿虎微一點頭,動作奇快地竄入內堂。
「你這個蠢豬……你、你怎麼知道的?」張瑯又驚又怒。
「我偷偷瞧見的,你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嗎?老鬼。」馬阿光一臉得意洋洋。
「好你個吃里扒外的混蛋!」
在場眾人一下子看左邊,一下子看右邊,看他們倆爭吵咆哮,狗咬狗一嘴毛,真是好下熱鬧哉。
「如果是我,會先擔心自己得吃上幾十年「美味」牢飯。」小卓不懷好意的提醒他們。
張瑯和馬阿光這才驚覺到自己做了什麼,驚吼了一聲,不約而同憤恨地朝小卓撲過去——
「都是你這臭婆娘——」
「阿彪!阿豹!阿獐!」她揚聲一喊,神情有恃無恐,
不但是阿彪、阿豹、阿獐,就連阿甲、阿乙、阿丙、阿丁也沖過來要護住東家,就在這電光石火問,一條遠比他們任何人動作還要迅如閃電的人影躍向前,在所有人來不及眨眼間,兩下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
小卓定了定神,訝然地看著姿勢怪異、臉上表情驚愕的僵躺在地上的張瑯和馬阿光。
「耶?」她一時間還以為他們掛掉了呢。「這是怎麼回事?」
憋計們沒有回答她,反而一臉驚奇地望著連接外廳和內堂的大門口,一個高大儒雅的英俊男人靜靜地佇立,他灼熱關懷的眸光只投注在一個人身上——小卓。
小卓感覺到那熟悉熱烈的眼神,不假思索的回頭,眸兒迅速亮了起來。
「你怎麼來了?」她胸口沖刷過一陣不可思議的狂喜,眉開眼笑了。
「小卓,你嚇死我了。」鳳賦緩緩走向她,大掌緊緊握住她的小手,將她拉靠到身旁。「他們沒有傷害到你吧?你沒有受驚吧?」
她安心地偎近他的身側,嫣然笑道︰「我沒事。你怎麼親自來了呢?有沒有人保護著你?有沒有被發現?」
「別緊張我,我很好。」他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釋然地松了口氣。「你呀,剛剛怎麼傻傻站著不跑呢?萬一那兩個暴徒傷了你,那該怎麼辦?」
「暴徒?」她一怔,迷惑地左顧右盼,「哪里?」
「就地上那兩個。」他的胸口還兀自怦怦驚跳難忍,一想到才踏進內堂就看見兩個凶神惡煞張牙舞爪撲向她的男人,他的心髒險些停止跳動,
幸虧他的第一護衛反應靈敏及時躍出撂倒了兩人,否則難保下會有血濺當場的慘事發生。
「你說他們兩個?」她聞言下禁笑了起來,「這兩個是三腳貓啦,小意思,再說他們也不能對我怎樣的。」
她早已經設想到了這兩個家伙絕對會狗急跳牆,所以早早就安排了人手吃飽專等著他們!
不過她還是覺得很窩心,太子爺大清早就跑來「英雄救美」,這也太巧了,巧到她不得不相信「姻緣天注定」這句話……呵呵呵!她花痴地傻笑著。
「傻丫頭,你實在太善良了。」鳳賦憂心忡仲地凝視著她,大掌輕輕地捧起她兀自傻笑的小臉。「人心難測啊。」
瞧她笑得這般天真無邪傻氣,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是暴露在何等的危險下……鳳賦心疼憐惜著,立刻下定決心——以後他一定要好好保護她,不教她受任何一絲傷害。
他心底泛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憐愛和疼寵之情,深情而堅定地瞅著她,「小卓,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動你一根寒毛的,」
小卓眨眨眼楮,猛然自傻笑中醒來。「什麼?」
「沒什麼。」他英俊臉龐閃過一抹害羞,隨即溫柔地哄慰著她,「都過去了,你別再想那些殘忍可怕的細節,這里就讓展護衛處理吧。想必你也累壞了,我陪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可好?」
苞他出去走走自然是一百萬個好,可是她哪里累壞了?她現在還覺得脈搏狂跳,渾身興奮得燥熱難當咧。
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分號里的害蟲一網成擒,她實在太佩服自己的腦袋了,哈哈!
不過還沒有人像他這麼疼惜關心她呢,小卓心頭喜孜孜的,理所當然地接受他的呵護。
「好呀,剛剛可真是嚇死我了呢。」她依偎在他身邊,甜甜的笑著,「幸好你及時趕來。」
鳳賦愛憐又保護性地將她圈入臂彎里,「乖,現在沒事了,有我在這兒,別怕。」
滿瞼精悍英氣逼人的展護衛,始終沉靜地看著他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看見主子和小卓的互動時,清瘦的臉上不禁掠過了一抹古怪的憋笑。
不過也有可能是旁人眼花了。
「小姐,帳冊找著了,這王八蛋果然……」阿虎興高采烈地揚著手上一大疊帳本沿路嚷了出來,在看到他們精明能干的小姐嬌弱地依偎在一名高大英俊鮑子身邊時,頓時呆掉了。
這簡直比去年歲末尾牙上看到老爺光著身子跳凌波微步還教人驚嚇百倍啊!
小姐……楚楚可憐……撒嬌……跟個公子爺……
死小阿,那是什麼表情?!
小卓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話卻說得那般甜美溫婉。「阿虎,你幫我把東西先收好。還有阿彪、阿豹把人捆一捆。阿甲、阿乙、阿丙、阿丁照常開門做生意。阿獐,待會兒等我爹起床後就帶他去逛大街,在我回來前不準告訴老爺剛剛的事。就這樣,你們該干什麼就去干什麼吧,要記得吃早飯哦!正所謂一日之計在于晨,早飯不吃可不成,好,解散!」
收到!
「散!」所有伙計二話不說的在原地一跳,高舉雙手一拍,就地解散也。
展護衛肩膀可疑地微微顫動了兩下,迅速低下頭吞下一聲嗆笑。
「小卓,你待伙計真是充滿了愛心。」鳳賦滿眼佩服贊賞地看著她。
「是呀,勞資雙方一定要共同建立起愛的橋梁,這樣才能達到商業無遠弗屆的遠大目標。」她說得大言不慚。「我們路家祖訓︰「沒有伙計,哪有利益?苛扣伙計,關門大吉。」我是時時刻刻記著的。」
「好感人的祖訓。」鳳賦由衷驚嘆。「太有道理了。」
「可下是嗎?」她不著痕跡地牽起他的手,帶他往外頭走。「還有,我爺爺也常常說一字記之日心……」
他們就這樣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