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機小餐館
四面粉白牆,牆上四大張書寫分明的菜單,六張不大不小的淺藍色桌椅,干淨的玻璃面上各養了一盆的小株青江菜,綠意盎然地對來客微笑。
地板是淡黃色的磁磚地,只在靠近外頭大門處有一大塊紅蘿卜……呃,是紅色的蘿卜形狀踏毯,稍稍暖和了這片清涼的色系。
此刻,近午時,玻璃門上的鈴鐺靜悄悄,尚未有絲毫動靜,可是廚房里的人兒已經開始汗如雨下。
烏黑的清湯掛面發型垂至肩頭,用一條女敕綠色的頭巾束住,露出了白皙的額頭和清秀的五官,只不過那彎彎的柳葉眉此刻正激動地往上揚,對著夾在耳邊的無線電話大吼——
「你有沒有搞錯?什麼?吃不慣?」她手上的菜刀猛然剁掉一顆蘿卜頭。「這是什麼爛理由?你不想想有機蔬菜現在這麼貴,又健康,絕對不含農藥和亂七八糟的化學肥料,對人的身體有多麼大的好處……我又沒有逼你絕對要吃素……對對,我自己也還沒完全吃素,可是多吃健康的蔬菜總是有加分的作用……什麼?什麼叫受不了?你說誰是狗肉花尼姑啊?好啦、好啦,你就去吃你的漢堡、薯條和肥滋滋的-肉飯,三十歲的時候血管爆掉還是高血壓發作就不要回來哭給我看!」
喀一聲,對方氣呼呼地掛掉電話,夏紅不可思議地瞪著傳來嘟嘟聲的話筒,臉頰瞬間漲紅,「香蕉你個芭樂……居然還掛我電話?」
這年頭真是天地顛倒了,好心沒好報,虧她這個老板對員工極盡「按捺」之能事,不但努力控制自己的火爆脾氣,還天天炒最新鮮、最好吃的有機蔬菜給她吃,沒想到她小姐一通電話來辭職,還乘機抱怨她遭受虐待……虐待她個烏龜頭啦,她知道現在有機蔬菜一斤要幾多錢嗎?
早知道就去菜市場隨便買個兩把十塊錢的青菜,讓富含豐富化肥和農藥的「養分」好好地幫她「補一補」。
啐!自從她認同有機的理念,把葷食餐館改成了純素食的有機餐館後,工讀生小妹就變得怪怪的,每天中午偷跑去買炸雞來配有機湯面也就罷了,現在居然變本加厲地撂下狠話,說是再也受不了她煮素菜了。
真是……蓮霧她個西瓜!偶爾幫她清清血管有什麼不好的?
曾夏河誶子里有一籮筐更有顏色的粗話想要罵出口,可是她現在有比罵人更重要的事情待做——
那就是工讀生小妹突然臨時抽腿走人不干了,她接下來該怎麼辦?
雖然她以前老板兼小二也是這樣熬過來的,但以前草創初期生意比較清淡,自己一個人還忙得過來,可是現在生意較穩定了,來吃飯的客人也多了,叫她要怎麼里面外面兩頭跑?
叮當聲清脆響起,夏紅匆匆跑出廚房。
「歡迎光臨,請問幾位?」
「我們三位。」三名西裝筆挺的男士對她點點頭,有些遲疑地看著牆上的菜單。
嗯,是生客,頭一次來。夏紅努力擠出笑容,「請坐,想吃點什麼?」
其中一名三十來歲的男人挑剔地看了眼菜單,「都是菜啊?」
「也有飯和面。」她神色不改的回道。
男人瞪了她一眼,「一點都不好笑。我指的是你這里都賣青菜啊?沒有肉嗎?」
誰有興致跟他開玩笑?他以為他像布萊德彼特那麼帥嗎?
夏紅原本就不怎麼好的脾氣再加上剛剛被工讀生小抹放鴿子的一把無明火,統統急速往上冒,她面無表情卻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道︰「很抱歉,我們這里是「有機小餐館」,素食不一定有機,有機一定是素食,我想外頭的海報寫得很清楚了……我的意思是,倘若您的眼楮沒有什麼問題的話。」
她緊緊盯著面前這位不知死活的男人,倘若他再白目到說出不恰當、不適宜、不好听的問話來,她就要揍得他眼楮想沒問題也難!
那男人張嘴欲言,看表情就知道講出來的不會是什麼好話,就在夏紅悄悄握緊手上菜刀的同時,他兩位同伴急忙打圓場。
「吃吃清淡的有機蔬菜料理也不錯。」同伴一抹抹汗,提了推同伴二。
「對啊、對啊,平常老是吃油膩膩的雞腿便當和排骨便當,吃到我胃腸都快打結了,現在吃個青菜也不錯。」同伴二拚命對張大嘴巴想要反駁的同事擠眉弄眼,「對啦、對啦,就是這樣沒錯啦!」
白目先生總算瞥見她手上那把磨得雪亮亮、白晃晃的菜刀,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
「對,我們今逃詡吃菜。」他登時認真嚴肅並且表情十足誠懇。
夏紅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露出笑容,「那麼請問三位要吃什麼?」
「我吃紅燒素面好了。」
「我要鳳梨-烤飯。」
「我要素食酸辣面。」
「好,馬上來。」她轉身回廚房,敏感地察覺到背後有人在竊竊私語討論起來。
她知道他們討論的不外乎「真的好吃嗎?」、「還是認賠了事,隨便吃一吃好了」、「對對對,待會兒再去買肯德基回辦公室吃」……
不過她對自己的廚藝很有信心,待會兒的料理肯定讓他們心服口服。
十分鐘後,伴隨著當地一聲,烤箱飄出陳陣-烤的女乃香味,夏河詔作俐落地將面條分別撈起放進盛著酸辣湯和紅燒湯底的兩大海碗里,然後將三碟小菜放在餐盤上,捧了出去。
三名男士看著色相誘人的菜肴,一個個忍不住吞口水,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那個質疑有機菜不好吃的男人在喝了一大口酸辣湯後,立刻埋頭大吃起來。
這才像話。
夏紅滿意地點點頭,還來不及把餐盤收回廚房,大門口又出現了幾名熟客。
「歡迎光臨……」
咦?後面又有一批,看來她非得趕緊再找一個工讀生不可了!
夏紅低著頭在小台燈底下算帳,電子計算機的按鍵不斷地發出聲響,一旁的鈔票和零錢很快被數算完畢。
「八千兩百七十五塊……」有進步,雖然她今天一整天下來累得跟條狗沒兩樣。
說起狗,她家養的勞勃和狄尼洛兩只大狼狗遠比她好命得多哩!每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要不然就是追著自己的尾巴玩,閑來無事還可以玩個撲蝶的蠢游戲,她懷疑這兩只狗上輩子一定是什麼大富人家的閨中千金小姐。
她站起身伸直了腰,甚至可以听見筋骨在哀號……
「啊……好累啊……」她伸完了懶腰,揉著酸麻的手臂嘆了口氣。
憊是像大姊那樣好,在大飯店里當美美的櫃台小姐,然後瞎打誤撞就遇到了富可敵國,家里甚至還有好幾架中型商務飛機的外國姊夫,現在非但被帶回去吃香喝辣的當皇後娘娘,還月兌離了老娘成天絮絮叨叨的惡夢。
真個人比人氣死人。
不過話說回來,開一家小吃館可是她在學生時期看漫畫「妙手小廚師」時所立下的志願,現在好不容易擁有了一家屬于自己的店,而且客源穩定的成長,她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因一時的疲憊而心萌退意呢?
她決意去泡個熱水澡,將全身的疲勞統統趕跑,然後明日繼續奮斗。
就在她拉開衣櫃拿出藍白條紋的睡衣時,床榻上的玉米造形電話響起。
「喂?」她急忙接起電話。
都半夜十二點了,是誰好大膽子冒著被她家太後娘娘罵到臭頭兼爛耳的危險打電話來?
「我的夏紅妹妹……」伴隨著電話那頭隱隱約約的薩克斯風樂聲,春紅的聲音又甜又快樂,「你現在在做什麼呀?」
是她那個好命兼好狗運的大姊……夏紅嘆了一口氣,抓了抓頭發。
「剛剛邊打瞌睡邊算完帳,現在要去洗澡了。你呢?你老公怎麼舍得你三更半夜還不睡?」
「我現在人在巴黎,現在是下午,我正在左岸喝咖啡。」春紅笑咪咪地道,「這里浪漫得不得了,比電視廣告上的還美呢……對了,我家尼克在經貿中心開會,我是自己偷偷從飯店跑出來的,自己搭地鐵一線在LaDefense下車,先去了新凱旋門,然後才來左岸這邊,啊,多麼香醇的咖啡,多麼美麗的景致啊。」
多麼令人想海扁這個幸福到令人嫉妒欲死的女人啊!
「你竟然敢瞞著你家牢頭偷跑?不怕他找不到你,把整個巴黎都翻過來啦?」夏紅嚇了一跳。
這個女人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嫁了個可怕超級有權又有錢的老公,萬一惹得她老公一個緊張過度或是大發雷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雖然尼克姊夫對他們一家老小包括勞勃和狄尼洛兩只狗狗尊敬關愛有加,尤其是對她們三個小姨子可說是已經到達有求必應的地步,但是這樣依舊無損他足以毀滅一個小柄經濟的龐大勢力和談笑用兵的氣勢。
她們很喜歡這個外國姊夫,但是也很敬畏他。
雖然陪伴在春紅身邊的他就像一頭慵懶、暫時收起利爪的美洲豹,愛憐寵溺地守護著最心愛的寵物。
她忍不住再次為姊姊的幸福羨慕到流口水。
真可惡,法律應該明令規定這些備受丈夫寵愛的幸福小女人不準四處趴趴走,刺激她們這些單身、無聊、疲勞、寂寞的單身女郎。
電話那頭天真到近乎蠢……傻氣的春紅,還兀自咯咯笑,渾然未覺此刻她老公可能已經急瘋了、並且邊跳腳邊下令把整個巴黎翻過來。
「他可能要開會開到晚上。我跟你說喔,我已經計畫好了晚上去紅磨坊看表演,要不然就是麗都秀……咦?」她頓了一頓,注意力被某件事物轉移開來。
「怎麼了?」夏紅握緊話筒,急聲問道。巴黎的治安應該不至于壞到落單女子獨自坐在咖啡座上就會被抓走的地步吧?
「那個好像……咦……應該不是……可是又很像……耶……怎麼會呢……」春紅的語氣十分遲疑。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夏紅在這頭緊張到一顆心髒已懸到嘴邊,只差沒有噗咚一聲跳出來。
「就是在二十公尺處,那個跳下黑色轎車沖向我的男人……長得好像尼克喔。」春紅實況轉播著,原本的不確定漸漸變成了肯定和驚喜,「真的是尼克噯!他怎麼會知道我在這里的?咦?他不是應該還在開會嗎?」
這個還用得著問嗎?肯定是她那個五分鐘沒听到愛妻聲音就牽腸掛肚的姊夫,在撥電話回飯店時找不到姊姊,打手機又不通之後,就不顧一切拋下會議緊急動員找人。
不需要很仔細听就听得到電話那頭尼克氣急敗壞、緊繃又憐惜的低沉音調響起——
「你為什麼沒有乖乖待在飯店里?」
她還听到那個傻姊姊一點也不知道天就快塌下來了,笑咪咪地回道︰「因為我很無聊啊。尼克,你滿頭大汗呢,要不要來杯冰摩卡?」
「你要出門為什麼不通知司機?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而且你怎麼有辦法甩掉兩個保鏢……」他的聲音听起來有點狂亂。
可憐的姊夫,可憐的保鏢,他們可能不知道,春紅在必要的時候會機靈得驚人。
「尼克,我正在跟夏紅說話,你要不要跟她打聲招呼?」春紅甜甜的話語成功地阻絕了尼克的咆哮。
夏紅听到電話那頭停頓了一秒鐘,隨即是尼克恢復沉靜爾雅的聲音。
「嗨,夏紅,我是姊夫。」
「姊夫,真是難為你了。」她有說不出的同情。
尼克登時感動不已,「你能了解,我很高興。」
「看好她是很不容易的,我建議你如果不放心的話,干脆帶著她一起去開會。」
「我提過了,她不肯,說是無聊。」他听來有點哀怨,但也有掩不住的寵愛意味。
「也是,那怎麼辦?她很會跑的,除非拿個手銬把她銬在飯店的床頭上。」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輕笑,「好主意,晚上我會試試看。」
不過夏紅敢打賭,這對恩愛夫妻一定會拿手銬來做完全不一樣的事。
嘖,可惡,每次都要刺激她這個孤家寡人。
「姊夫,我就不耽誤你們倆了,幫我跟春紅說再見,並且請她如果有看到比較特別的餐盤和湯匙,記得替我買一些寄回來。」
尼克二話不說,爽快地答允了,還順口問候了岳父、岳母,以及另外兩位小姨子,這才收線。
夏紅含笑地掛上電話,眸光不經意瞥見床頭上的鬧鐘,快午夜一點,她不禁申吟一聲。
「天哪。」明天還得早點起床寫征人啟事,並聯絡以前的同學幫她找工讀生。
沒有多少時間可以享受一個長長的泡澡了,看來還是三分鐘戰斗澡更適合她此刻的需求。
中正國際機場
寬闊的機場出開口外,幾名西裝筆挺的官員和一名警察局局長,以及校長和系主任一字排開,隨便一個人的頭餃抬出來都足以嚇退一堆宵小彬小老百姓,但是他們此刻卻引頸等待著重金禮聘來台的貴賓出關。
斑大英挺、一襲黑藍色線衫和黑色長褲,小麥色手臂上搭著一件GiorgioArmani的黑色西裝外套,濃密的黑發和深藍色雷朋墨鏡對映出無比的深邃神秘。
身高一百八十六公分,修長高挑矯健的瑞恩基頓,在舉步行動間充滿了優雅與自制的力量,令人情不自禁聯想到漫步叢林間的黑色豹子,盡避美麗卻散發著致命的危險。
他沉穩地朝舉著上面寫著「歡迎瑞恩基頓先生」字樣的牌子的人群走去,將手上的旅行袋換過另一手,然後伸出手與為首官員交握。
「我是瑞恩基頓。」他的聲音有著淡淡的法國腔,簡潔而低沉。
「基頓先生你好,歡迎來到台灣……」官員臉上滿是笑意,態度殷勤熱切。
在簡短地做個互相介紹後,他們眾星拱月般地引領著瑞恩走出機場大門,兩輛黑色轎車已經在門口等候許久。
上了車後,一名官員隨即向他解說著關于這趟為期兩個月的行程,以及為他在台北某五星級飯店訂好了房間,還有政府相關單位的配車和司機等。
瑞恩只是禮貌地傾听著,只有在談到研討會的一些相關問題時才開口。
轎車上了高速公路,往台北的方向疾駛著,瑞恩望著窗外的風景匆匆掠過,他棕色的眸子倏地閃過一抹傷痛。
終于……踏上了她的故鄉。
嬴春花坐在紅木錦墊沙發下的地毯上,沒形象地盤腿,雙手擱在茶幾上,唏哩呼嚕地吃著大鹵面。
HBO上演著班查普林和珊卓布拉克領餃主演的「奪命線索」,螢幕上緊湊的劇情伴隨著吸面條的咻咻聲,成為了客廳中唯一的聲響。
贏春花,曾阿牛之妻,四姊妹的老媽,好萊塢的死忠俱樂部會長,崇洋崇到希望曾家四朵姊妹花都能夠嫁給外國人,而大女兒春紅幾個月前嫁給了世界聞名的賽門跨國科技集團總裁——尼克‧賽門,更讓嬴春花大大肯定自己的決定沒錯。
她果然是個英明有慧眼的老媽呀。
說起他們家的尼克,這個出色卓絕又敬老尊貿的洋女婿實在沒話說,簡直是每個丈母娘心目中最完美的好女婿標準。
嬴春花笑得臉蛋也像一朵花似的,垂在嘴邊的面條還差點掉下來。
曾阿牛夾著一疊報紙從書房里晃出來,在看到老婆那副蠢模樣,忍不住咧嘴一笑,「阿花,你在做什麼啊?」
嬴春花連忙吞下面條,對他眉開眼笑地招著手,「阿牛啊,過來這邊坐,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商量?
從女秦始皇嘴里竟然吐出「商量」兩字,曾阿牛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壞掉,才會出現嚴重的幻听。
他防備地退後兩步,憨厚的臉上滿是警戒,「阿花……我希望你知道,這三十年來我一直都是愛你的。」
所以千萬不要無緣無故就把他「怎樣」掉。
「那還用講?你不愛我還能愛誰?」她對自己可真有信心,不在意地揮了揮手,「過來坐,我是要跟你講一件事啦。」
只要不是要跟他「商量」,那就一切好商量。
沒辦法,被老婆踩在頭上大半輩子了,曾阿牛就像被籠頭套慣的牛,主人突然要它愛怎麼犁就怎麼犁,那可真是會嚇得無所適從。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老婆旁邊,「你想做什麼?」
「我想去找我們女婿耶。」她興致勃勃的說。
「那去啊。」曾阿牛對老婆向來是百依百順。
「可是……」嬴春花苦惱地道︰「春紅前天打電話回來,說他們人在巴黎開會,我怕這樣貿貿然去會打擾了咱們女婿,要是給他造成困擾那就不好了。」
「這樣啊,那咱們就留在家里別去。」二選一,這是連曾阿牛都會的。
嬴春花杏眼圓睜,「這怎麼行?」
阿牛畏縮了下,立即陪著笑臉,「阿花,那麼你的意思是怎麼樣?」
「嘖,人家就是不能決定才問你的意見。」不明白的人還以為嬴春花是個以夫為尊的人,但是任誰看她臉上那一抹「敢給老娘潑冷水試試看」的猙獰,就絕不會錯認她的惡霸。
曾阿牛滿臉為難,最害怕老婆給他出這種難題,說好會被罵,說不好會被扁,真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阿花,不如我打個電話去問問尼克好不好?」他腦中靈光一閃,滿面討好地問道。
「好好好。」提起她心愛的女婿,嬴春花立時眉開眼笑,「你快打,快打……我說阿牛啊,看不出來你居然變得這麼機靈,不枉費我的一番苦心教導啊,哇哈哈哈……」
這個歐巴桑,笑得囂張至極。
曾阿牛雖然心底深處有一點小小的不滿,但誰教他就是很沒出息地「愛妻情深」呃?面對老婆的笑容,他還是不自覺地跟著傻笑起來。
就在曾阿牛拿起電話要撥號之際,夏紅彎腰馱背,腳步沉重地走進客廳。
「爸,媽。」她兩眼無神,目光呆滯地就要「飄」過去。
「且慢。」嬴春花緊急喚住她。
她眨了眨眼,眼神還是無法對焦,但是這個霸道威嚴的聲音她絕不會錯認,「老媽,怎樣?」
嬴春花看著女兒一頭清湯掛面的黑發胡亂披散在肩頭,原本尚稱清秀的臉龐此刻像連續操勞了三天三夜沒睡的大熊貓,身上穿著看起來猶如剛剛從灶底鑽出來的鼠灰色T恤和褪色牛仔褲……新仇加舊恨,情不自禁一起涌上心頭。
下一瞬間,夏紅的耳朵被一把揪住,劇疼讓她從混沌狀態中火速驚醒。
「哎哎哎……痛……」夏紅齜牙咧嘴,痛得臉孔都扭曲了。「媽,饒命啊,我沒干什麼壞事啊!」
嬴春花一手叉腰一手指耳,怒氣沖天,「你是沒干什麼壞事,可也沒干出什麼好事來。你個不肖女,也不想想你媽哈女婿哈到口水滿地流,居然還給我裝出不要緊的樣子……最氣人的是,我當年哭爹喊娘地把你給生出來,不是要你現在把自己搞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樣子……」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通常人在耳朵被扭住的時候是很難運用腦筋思考的,但是夏紅從小被訓練有素,能夠在痛苦中依舊保持思緒的運轉,所以她一邊哀叫一邊求饒,還不忘拋個眼神向老爸求助,「爸,快來救命啊!」
曾大牛手上拿著話筒,呆了一呆,急急忙忙掛上電話沖過來。
「哎呀,阿花,有話好好講……這樣扭耳朵會痛,再怎麼說夏紅也是你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要是把她擰鋇了可怎麼辦?萬一破相就嫁不出去了。」
曾阿牛最後一句話正中紅心,嬴春花這才放開手指,但還是怒氣難消。「你瞧瞧,也不會打扮打扮,四個女兒里我最擔心你跟冬紅,一個脾氣比誰都大,明明是女人卻愛扮男裝……」
「我又沒有扮男……」夏紅識相地閉上嘴巴,低頭聆听訓誨,否則待會真惹惱了老媽,下場可不是擰蚌耳朵就能罷休的。
「一個是成天看愛情小說,看到近視都快一千度了還沒有給我交到半個男朋友,這小說都看到後面去了!」嬴春花忍不住數落起來,「要你們交個外國男朋友真這麼困難嗎?」
「當然難,尤其要符合你條件的,更難。」她低聲咕噥。
嬴春花瞪著她,「有什麼難的?你大姊不是就找到了一個那麼好的男人嗎?」
「媽,這種事情是要踫運氣的。」夏紅忍不住出聲抗議,「哪有那麼好?優秀的男人都給你家的女兒踫上了?」
「是你自己太不積極,而且穿得跟路邊的游民沒兩樣,就算再好的男人看到你也不會對你有感覺。」嬴春花拉起她一邊衣角,嫌惡地道︰「虧你媽媽我,把你生得人模人樣的,偏偏你要這樣糟蹋自己的美色……真是氣死我了。」
美色?
夏紅差點笑出來,指著自己鼻頭,「我有美色?」
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怎麼不知道?
贏春花看女兒還在那邊嘻皮笑臉,真想一家伙敲得她暈頭轉向,「不要跟我說笑話!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像是可以听你說笑話嗎?」
夏紅登時噤若寒蟬,雖然她十分肯定自己剛剛並不是在說笑。
贏春花氣呼呼地在原地轉圈圈,忿忿不平地道︰「你也不想想今年都幾歲了,長得又不是什麼國色天香……」
咦?剛剛不是還說她有美色的嗎?現在怎麼又把她貶得一文不值了?真是沒道理……
不過話說回來,「道理」兩字向來對老媽是起不了作用的。夏紅認命地想著。
「是是是。」
「所以你是不是更應該要積極一點找個好男人嫁?」
「我又不是非嫁人不可。」她低哼,沒膽高聲說給老媽听。
「你說什麼?」贏春花利目一掃而來。
夏紅一僵,立刻陪上笑臉,「沒有、沒有,我說您說的一點都沒錯,我的確是該找個人嫁了。」
嬴春花很滿意地點點頭,「就是,老媽不會害你的,你瞧瞧你姊姊,可不就嫁了個外國好夫婿嗎?」
甭提那對異國鴛鴦了,幸福到會氣死人的地步,尤其又害她們這些妹妹把擇婿的標準跟著提高,可是叫她們到哪里去找跟姊夫一樣出色的外國男人?
如果是在中古世紀,去跟亞瑟王借幾個圓桌武士用用還可以,現在呢?好萊塢的男星有一半不是公子就是吸毒,再不然就是搞同性戀的,另外一半好的男人若不是已婚就是早名草有主了,她們還有什麼指望?
再說……老媽也不撒泡尿照照她們,自家的女兒頂多是小家碧玉,有什麼資格去釣外國金龜子?
只可惜老媽的腦袋早被好萊塢愛情電影給荼毒了,以至于理想和現實都分不清楚,成天就只會逼著她們去找外國帥哥……
嬴春花狐疑地望著女兒,「你那是什麼表情啊?」
夏紅這才意識到自己一臉憤慨,連忙抹抹臉,換上媚笑,「沒有、沒有,您眼花了,我在專心听您的訓示。」
「你呀,光會耍嘴皮子,如果你追男人的本事也有這麼厲害就好了。」
「矜持——」夏紅搖搖頭,嘖聲道︰「老媽,你不是要我們女孩子要懂得矜持嗎?」
「那也得追上手了再來矜持。」贏春花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痛心樣。「你們四個都遺傳到你們老爸笨笨的,怎麼一點都沒有像我的慧黠聰明、古靈精怪呢?」
「媽,你偷看小妹的愛情小說對不對?」她懷疑地望著老媽。
贏春花臉頰破天荒地紅了一紅,「呃,哪、哪有?」
沒有?十本愛情小說里起碼有八本會用到這兩個詞,這還是小妹上次跟她說過的非官方統計數字。
「你確定?」她眼底的懷疑之色更盛。
「那個……那個……」嬴春花結結巴巴,突然惱羞成怒起來,「你還在這邊給我廢話,不趕緊給我找個外國女婿回來,瞧我剝不剝你一層皮下來?」
夏紅脖子一陣發涼,連忙哈腰作禮,「是是是,娘親說得是,兒臣馬上就去找。」
嗚……她累得跟狗一樣,剛剛是想回來睡午覺的說……
不過性命要緊,就算再累還是不能繼續留在這里,要不然老媽一怒之下當真動手剝皮,那她這條小命勢必休矣,還是趕緊滾出門避難。
看著夏紅飛也似地跑出門,嬴春花志得意滿地在後頭冷笑。
「想跟老娘斗,你的道行還差得遠呢!」
曾阿牛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揉了揉眼楮,總覺得方才老婆的頭頂上好像長出了兩根角……不過也許是眼花了。
「那……我還要不要打電話給咱們女婿啊?」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暫且不用,我現在才想到,若是我們兩個老的出國,剩下這三個小的就有機會賴著不找男朋友。」嬴春花牙齒雪亮亮,猙獰一笑,「哼,門都沒有,我一定要留下來監督她們。」
曾阿牛掏出手帕來擦擦汗,「呃……好,就這麼辦。」
可憐的女兒們,並非為父的心腸狠,不幫你們說話,實在是……沒膽啊。
不過話說回來,阿花的手段雖然凶殘了點,但如果真能讓四個女兒都有美滿的歸宿,那也不錯哩!
曾阿牛對自己的良心自我安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