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七並沒有在黃昏前回家。
因為福千載修書一封,派人送到他手里。
那時,他剛剛解決完那名殺人奪銀的王八蛋,正要回殺手樓。
「你找我?」
埃千載坐在書房里發呆,眼前忽地一花,藍七高大的身子已然靜靜地佇立在面前。
「你想嚇死我呀?」他睜著烏溜溜亮晶晶的眼楮,英挺俊俏絕倫的臉上滿是心悸之色。
「麥子茶,謝謝。」他對福千載身邊的貼身小童阿青微微一笑。
「藍樓主別客氣,麥子茶馬上來。」伶俐清秀的阿青笑吟吟地轉身去辦。
「阿七,你居然對我的貼身小童笑了?」福千載震驚地瞪著他,「這六年來我鮮少見你笑,你今天居然對阿青笑……難道、難道你有斷袖之癖?」
「我剛剛殺了一個王八蛋,實在很不想再動手殺一個迷糊蛋。」藍七淡淡地開口,好整以暇地坐下。
「呃……」福千載連忙捂住嘴巴,眨眨閃亮黑眸。
「找我何事?」他聲音里已有一絲不耐。
他答應過小九,黃昏前一定回去的。
「我今天遇見漪琴了。」福干載神情有點奇特。
「所以?」他神色不變。
「她哭了。」福千載特別留心他的臉色變化,但是藍七一向深沉穩健不動聲色,想自他臉上看出什麼,恐怕要比天上掉金子和美女下來更不容易。
「嗯。」他修長手指輕敲著桌面,不耐之色更明顯。
只有他自己知道,記憶深處的那抹情懷苦澀永遠不會淡忘,但是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他當年很蠢,他承認。
「拜托,給我一點點表示吧。」福千載雙手合十懇求道,他不能相信藍七居然一點點感覺都沒有?
雖然事情已經過了好些年,當初被背叛的痛楚也只剩下淡淡的痕跡,但是傷痕還是傷痕,雖然他們三個回首過去對漪琴並沒有濃得化不開的愛,也沒有恨到入骨的地步,但漪琴在他們心底還是有著特別的地位。
至少……無法不管她的死活吧?
阿青輕輕敲門進來,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壺甘香的麥子茶和兩只杯子進來。
一看到麥子茶,藍七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
小九會不會也已泡好一壺麥子茶,等著他回去一同品嘗?
「謝謝。你要我說什麼?」他接過阿青遞來的麥子茶,深深吸了口焦香芳甜的氣息。
「她想你去看看她。你的意思呢?」福千載把玩著手中的杯子,愛笑的眼眸有一絲遲疑,「她現在的情況很不好,我指的不是物質上的,莊王爺家中金滿倉銀滿倉,她的生活已獲得最優渥的保障,只是你也知道莊孝維那個小子……哪家姑娘嫁他都是倒楣。」
「這是她當初的選擇,早在走這條路前,就已該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藍七無動于衷。「哭泣也是必然的,習慣便好了。珠環玉繞地坐在錦繡樓閣中哭泣,總比一身孑然站在路邊吹北風的滋味好一些。」
埃千載一向是他們三個當中最心軟最爛好人的,就算有人對他不義,他依舊善良得不忍心報復對方。在藍七看來,他是個天下最難得的好王爺、好男人,卻也是個最濫情的傻蛋。
可惜這傻蛋實在有太多優點,最重要的是,這傻蛋是他的生死摯交,所以藍七也不好多說什麼。
「我不敢相信!」福千載捂著臉頰大驚小敝地叫了起來。「我不敢相信你居然把她忘了,心里一點點的惻然都沒有!」
這個傻蛋還有一點是藍七最啼笑皆非的,就是他的過度戲劇化。
「你現在是唱哪出戲?」他眼底浮起一抹隱約笑意。「部好些年了,她為何今日才想起你,想起我?此女子心思叵測,你千萬莫因一時同情而失去理智。」
「咦,你真的對漪琴一點留戀都沒有了?」福千載停止了大呼小叫,睜大雙眼盯著他。
「我已經不是當初的熱血青年。」藍七淡淡一笑,眼神因回憶而微微苦澀。「她周旋在我們三人之間,姿態怯弱楚楚得教人心憐,我承認當時的我深深為她心痛,但我現在發現了,真正的愛情不會教你全盤痛苦,而是苦中有樂,酸中有甜,情難自禁。」
「你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福千載怔怔地看著他,若有所思。
「是嗎?」他心一跳,自己也感到莫名驚異。
難道他已經感受到了什麼是真正的愛情?真正的幸福?
是因為如此,他心底原本已痊愈的傷口更是連一點痕跡也消失了。
「那麼我明白了。」福千載清澈洞析世情的眸光閃動著笑意,他自然了解這代表什麼意思。
小表姑與七哥哥之間已然春暖花開了吧?
「千載,如果你願意的話,你還是可以去憐惜她、愛護她。」他啜飲著麥子茶,抿唇一笑。
「我?」福千載指著自己鼻頭,有點訕訕道︰「你記不記得我們幾年前曾一起到過江南?那時候江南的一味怪味豆好吃特別極了,現在一提起江南,我們還是對怪味豆印象深刻,但是就算現在去吃,再也不是過去記憶中的美好滋味了。逝去的感情也是,往往只會令人感嘆回味,因為再回頭也不是相同的感覺了。」
「你把漪琴比做怪味豆?」藍七揚唇微笑,心里不免有一絲感慨。「是的,你說的全對。但既然你也是這樣想,為何還要我去見漪琴?」
「我只說她想見你,只說她哭了,我沒說要你去見她呀。」福千載一臉無辜。
「你——」
「怎麼了?不要自己想入非非對號入座還怪我。」福千載笑嘻嘻的,「既然如此,我就修書一封送給她,信上寫著「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聞言,藍七大皺眉頭,「你別自找麻煩,寫這樣曖昧的信,不被莊王爺打斷你的腿才怪。」
「開玩笑的啦。」福千載咧嘴一笑,「我會寫‘您訂的貨物品名為愛情,既無現貨也無庫存,請往他處店鋪選焙,敬祝愉快’。」
藍七忍俊不住,「好一封別出心裁的信。」
「當然,本王爺最近腦子頗靈光,對于詩詞歌賦和人生道理頗有一點研究。」福千載搖頭晃腦,沾沾自喜。
「真有你的。」他緩緩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有人等著你,是不是?」福千載揚眉,笑意盎然。
「對。」他回答得簡單直接,露齒一笑。「而且感覺好極了。」
「哈哈哈,恭喜恭喜,我等著喝這杯喜酒已經好久了。」福千載喜上眉梢,忍不住用力大拍他的肩頭。「太好了,這真是最好的結局。」
「我也是剛剛才發現,小九在我心底的地位已經遠遠勝過一切。」藍七的眼神不禁溫柔蕩漾起來,有些忐忑,又有些狂喜。
像是不敢相信這一切真的發生在他身上……他在繞了十六年的圈子後,終于發現了自己的心之所屬,原來一直系在那個小巧圓臉花衣裳的小女子身上。
「恭喜、恭喜。」福千載高興得不得了。
「謝謝你。」藍七再也掩不住滿心的激昂和街動,喜悅難禁地道︰「我真的該回去了,她正在家里等著我,我不能再教她擔心。」
「好,快去,我幫你開窗子,從那兒飛出去比較快!」福千載興匆匆地跑去推開窗,「還走什麼樓梯呢?你就……耶?」
偌大書房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不,還有個始終乖巧靜候在一旁的阿青。
阿青清了清喉嚨,「王爺,藍樓主已經走了。」
「這小子,動作真快。」福干載笑著搖搖頭,雙眸發亮。「阿青,照你看我是不是該去做幾件新衣裳?就快要有喜酒吃了。」
「那小的可不可以也做一件?」阿青眨眨眼,充滿希冀地問。
「沒問題。」
當藍七興匆匆回到家時,卻發現小九不在。
「九小姐去哪兒了?」他難掩失望,強捺著性子問。
劍秀正在擦水色閻里的桌椅,聞聲抬頭。
「樓主,你回來了,吃過晚飯沒?」
「別管那個,九小姐去哪兒了?」他有一絲不耐煩地問。
他從來沒有這樣沉不住氣的,但是……現在他滿腦子想的、關心的都是小九,實在顧不得氣質形象了。
「九小姐晚間被紅家老爺子叫回去了。」
「有說是為了什麼事嗎?」藍七糾結緊繃的胸口微微松弛一些,卻仍舊未能盡釋懷。
「沒有。」
「那麼……她今晚還會回來嗎?」他真正想問的是,她還會回來嗎?
他此刻才深深體會到,那樣揪著一顆心痴痴盼望一個人的銷魂刻骨滋味。
「現在已經不早了,怕是今晚會在那兒過夜,不過樓主放心,九小姐一定會回來的,她舍不得你。」劍秀笑吟吟的說。
「咳,我去吃飯了。」他冷俊臉龐微微一紅,轉過身就走了。
「害臊什麼呢?」劍秀在他背後笑彎了腰。「愛情要來的時候,是怎麼擋也擋不住的。」
藍七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回雲天閣,劍芳已經準備好了豐富精致的菜肴,他卻一絲胃口也無。
習慣了有她在身畔嘰嘰喳喳快活的像只小鳥陪伴之後,現在他突然覺得身邊像少了點什麼。
他拿起筷子,望著滿桌香噴噴的菜肴卻毫無動筷的。
「樓主身邊沒有九小姐吃不下飯啊?」劍芳捧著一碗湯走進來。
「別說了。」他眼也未抬,沒好氣地道。
「是。」劍芳吐了吐舌,忙放好湯偷笑著退下。
都是小九慣的,慣得這些上上下下統統沒大沒小……唉,她到底幾時回來?今晚真要在家睡嗎?
明天呢?明天可會一早就來?
「也許我明天該去接她回來。」他自言自語。
「太應該了。」
「不要在門外探頭探腦。」他對著門外的劍芳皺眉頭。
「啊,是是是。」劍芳一溜煙的跑了。
主子的忍耐度也是有底限的,做下人的千萬別刺激過度,絕對得見好就收,以免弄巧成拙。
藍七搖了搖頭,「這些丫頭……」
不過他失望黯然受傷的情緒已平復不少,此刻滿心都是牽掛著明天一早要上紅家接小九。
明天,明天正好乘機向表姨丈公提親。
他英俊的臉龐莫名地發紅熟燙起來,手掌本能掮了掮過熟的頭臉,心髒怦然狂跳得好厲害。
老天,他這輩子還未曾嘗過這種滋味,有些冒汗,有些坐立難安,有些興奮激動難言……
他在緊張嗎?
小九莫名其妙被叫回家,她一開始是很不願意的。
原以為爹爹找她回來是要說什麼正事,哪里知道她人是回來了,他卻也剛好被一名掌櫃請走了。
臨出門前還千叮嚀萬交代她得乖乖待在家里,說是有話要說。
什麼話呀?這樣神神秘秘的。
唉她在家里逗留了一晚,睡不安枕翻來覆去,滿腦子想的都是七哥哥,想著他回到家沒見到她,不知道會不會失望?
「如果會的話就好了,這樣就表示七哥哥心里已經慢慢有我。」她咬著棉被,像個傻子般偷笑。
只是怕又是她一相情願,唉。
她望著窗外蒙蒙亮的曙光,反正也睡不著,索性打了個滾起身。
才剛梳洗完畢,紅均衣便來敲門了。
「小九,你……你醒了沒有?」他像作賊似地在外頭小小聲叫。
「爹呀,你是怎麼回事?搞什麼諜對諜?好玩嗎?」她走過去開了門,想氣又想笑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爹耽擱太晚了,現在才回來。」紅均衣坐了下來,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潤潤喉,不禁埋怨道︰「唉,真是麻煩得要命,跟那些洋人做生意倒像陪酒的歌伎一樣,還得喝酒喝到三更半夜,真累死我這把老骨頭了。」
「爹啊,干嘛那麼辛苦呢?以後交代給其他的叔叔伯伯去談也就是了。」
「這次不同,是筆大生意呢。」他揮了揮手,老臉難掩倦色。「哎呀,不說那些了。小九,你可知爹這次特意把你叫回來,是為了什麼?」
「如果我知道的話,也不用傻傻地在家里等一整晚了。」她咕噥。
「我是想問問你最近成效如何?還有,我是認為男人嘛,一定得吊吊他的胃口,把你叫回來幾天,他就會覺得悵然若失,自然而然就對你備加相思。」紅均衣談到這個,興奮得一掃倦色。
「這麼厲害?」小九先是一喜,隨即噘嘴道︰「可是用不著幾天工夫吧?我今天就想回去了。」
「嘖嘖,果然是女生外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現在就錯把他鄉認故鄉啦?」紅均衣有些不是滋味。
「對不起。」她慚愧地低下頭。
「傻丫頭,爹是跟你說笑的。」他模了模她的頭發,疼愛地道︰「雖然一想到你要嫁出去,爹的心里就萬針鑽疼,可是爹最終還是希望看到你有個幸福的歸宿。」
「爹,就算我嫁了人,也會常常回來看你的。」她乖順地偎在父親的肩膀上,覺得無限的溫馨感動。「唉,如果你當初生的是個兒子就好了,還可以娶房媳婦回來孝順你,生女兒沒前途呀,養大了就嫁人了,真沒用。」
「听听,哪有女兒自己嫌自己不好的?」紅均衣被她逗笑了,原本感傷的氣氛登時消失無蹤。
「你舍不得嫌我,我當然得嫌嫌自己羅。」她嫣然一笑。
他們父女倆說說笑笑,全然沒有注意到遠遠的院子那端,丫頭正歡天喜地的引領著藍七而來。
「謝謝你,到這兒就行了,我自己進去。」藍七臉上有抹不自在,老覺得丫頭笑得他心虛起來。
一大清早就來找未婚妻,是有那麼一點惹人訕笑。
「是。」
他故作冷靜地直待丫頭離開了,才吁出了一口長氣,再也掩不住喜色地大步走向那棟小小繡樓。
才剛拾階而上,他就听見了紅均衣的聲音。
「對了,我問你,死纏爛打這一招有沒有效?我就說過男人天生賤骨頭,一定得用這招對付他!」紅均衣擠眉弄眼,打趣問道。
看女兒春風滿面的樣子,就知道最近很順利,哈哈哈!
女兒果然爭氣,沒有什麼做不到的,就連追求愛情也一樣。
「有哇、有哇,男人真的很不行耶,只要稍示溫柔,沒三兩下子就拜倒在我紅九的石榴裙下。」她眨眨眼楮,做了個媚眼。「只要我眼楮這麼一撩,光憑我這副楚楚動人的模樣,七哥哥哪里抵擋得了我的魅力?」
藍七一怔,心下驀地一緊,沒來由地一陣受傷和恐慌。
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為了證明你的魅力,咱們來打個賭,看看他究竟什麼時候會向你求親,這樣我就相信你了不起。」紅均衣笑嘻嘻地提議。
孰不知听在尚未弄清事情來龍去脈的藍七耳里,原是純說笑的意味瞬間變成了極度惡劣的促狹,他只覺得一顆心迅速往下沉。
他是他們父女之間所開的一個玩笑嗎?
他……只是個笑話,被他們拿來茶余飯後捉弄聊笑的?
不!小九不會這樣待他。
藍七內心強烈掙扎著,一陣陣失落恐懼與希望在糾纏拔河,他想直接走進去,雙腳卻似長根地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好哇,打賭就打賭,可不要把我看扁羅!」小九挽起袖子,煞有介事道︰「我賭……他七天內就會投降。」
聞言,藍七的心登時碎成千萬片,熟悉的冰冷再度重重包圍住他,令他幾乎無法喘息。
可是心為什麼還會痛?胸口為什麼沒有麻木得感覺不到劇烈的撕裂感?
原來,他早已比他知道的還要在乎她。
「七天?你以為你天仙下凡哪?」紅均衣怪笑道。
「耶!這樣瞧不起我,我……」
被背叛的痛苦在藍七胸臆間翻攪著,為了保護自己不徹底崩潰,他再度豎起刺娟般的冷漠防備。
「我敢打賭我永遠不會娶你的。」他冷冷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辦家父女倆不約而同望向門口,神情大變!
其中尤以小九的臉色,在瞬間褪得毫無血色。
「七哥哥……」小九惶恐地叫喚了一聲,他鐵青的臉色就已說明了事情有多麼不可收拾。
他誤會了,一定是誤會了!
老天,七哥哥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她和爹爹說笑話說過火的當兒來?
她整個人不可抑制地發起抖來。
「阿、阿七?」糟了,闖禍了!紅均衣張口欲解釋,「你誤會了,我們剛剛只是在……」
「說笑?」藍七面無表情,冷酷的眼神看得小九一陣寒顫。
「對對對,就是在說笑。」紅均衣陪笑道︰「你果然深明大義,不會亂下結語,好樣的,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這樣眼光透徹,胸壑……」
藍七眼底聚攏著黑暗的風暴和陰郁,以及一絲不加掩飾的嘲諷。
她是太熟悉,也太了解他的性情了。
他那麼驕傲,怎會接受被人當作笑柄與捉弄的對象?就算這一切只是個誤會,但他會信嗎?肯信嗎?
小九眼前一黑,彷佛已經可以預見自己多年的痴情和執著與心血搖搖欲墜,即將潰堤瓦解。
「七哥哥,我們父女真的是在說笑,沒有存心玩弄你或把你當笑話的意思。」她顫聲開口,雙眼祈求小瞼哀懇地看著他。
她怯怯地伸出手,想要踫觸他,藍七冷漠地微微一閃,充滿厭惡的拒絕像是狠狠在她臉上甩了一巴掌。
「哦?」他眼神冰冷,盯著她的模樣又恢復了往昔的遙遠與疏離。
不,不止是這樣,還多很多很多復雜可怕的光芒,小九完全不敢去揣度和思索,她怕她會再無勇氣繼續哀求下去。
「七哥哥,你不要恨我,不要誤會我。」她哽咽了。
她的眼淚燙痛了他的心,藍七幾乎在這一剎那心軟,想原諒她,只是當他瞥見紅均衣滿面惶恐和心虛時,心腸登時又冷硬如鐵。
她不值得他傾心相待,更加不值得他求親完婚,與她白首偕老。誰知在她平時可愛善良、狀似無辜的小臉底下,竟是藏著這麼不堪丑陋的算計嘴臉?
他痛心她的眼淚,更加痛心自己的天真愚蠢。
「我要走了。」他咽下滿喉的痛楚和酸苦,強迫自己挺直腰桿,轉身離開。
「阿七,你听我說,事情不是……」紅均衣慌了,連忙要挽留解釋。
「七哥哥。」小九的動作更快,一把死命抱住了他的手臂,哀哀痛哭乞求著,「你不可以不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就走,你根本還沒弄明白這一切,你不可以走!我不準你走,我……求求你……別走。」
「放手。」他胸口如萬箭穿心,猛一咬牙,堅定地抓開她的身子。
「七哥哥……」她淚如雨下,痛苦悲傷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死死地巴住他的手臂,緊攢著不肯放松手。「你怎麼可以不相信我?難道這些年來我在你心中真的無足輕重,一點意義都沒有?」
「對。」他猛然回頭,椎心刺骨的苦楚只想藉由狠狠報復她而得到一絲絲痛快,口不擇言地道︰「從頭到尾就是你自己一相情願送上門,我今日就是要來告訴你,求求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你給我惹的麻煩還不夠嗎?」
小九聞言,瞬間臉色蒼白若死,她目不轉楮直直地盯著他熟悉卻又陌生的臉龐,全身漸漸變冷、變冷。
「阿七,我不準你這樣說小九,她為你付出那麼多,你不思回報還這樣傷害她,你真是氣死我了!」紅均衣氣急敗壞地大吼,為女兒深深抱不平。「我是你表姨丈公,你敢懷疑我?我都說了剛剛我們是無心的,只是說著玩,你現在是到底信不信我?」
「爹,不要再說了。」小九的聲音在顫抖,深深的絕望已經徹底淹沒了她。「他不會相信我們的。」
「可是……」
藍七陰郁著臉色,扭頭又要走。
「藍七。」十六年來第一次,小九口齒清晰地連名帶姓叫他。藍七震懾了一下,反射地回頭看著她,但見她淚眼蒙蒙,眼神卻帶著無比的淒惻悲哀。「你听著,我只說一次……」
他皺起濃眉,森森地眯起雙眼。
「我這一生,十六年來都是你心上的累贅,肩上的負擔,你從來沒有為了我神魂顛倒,也不曾用盡心力地爭取餅我。我哭過、求過、厚著臉皮死纏爛打過,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她顫抖的氣息已平靜,傷心的眼神變得更加空洞。
他深深一顫,沉郁的臉色瞬間慘白了,心如刀割。
辦均衣早已在一旁老淚縱橫,悄悄抹起袖子嗚咽難言。
「十六年了,回頭一看,連我自己都觸目驚心,哈哈哈……」她輕輕地、輕輕地搖了搖頭,驀然笑了,笑得好不淒美哀絕。「我累了,真的累了。我終于清醒過來,我不想再花另一個漫長的十六年歲月,去追一個我永遠追不到的靈魂,去愛一個永遠不愛我的人……」
「小……」他心下一凜,街口想說。
「從今以後,我,紅九與你藍七,恩斷義絕。以後偶然狹路相逢,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橋,此後……」她的聲線終于在這一瞬間崩潰不穩,哽咽道︰「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小九!」他心口一痛,像瞬間破了個大洞,永遠也補不全了。
「爹,送客。」她轉過身,縴小瘦弱的雙肩已開始發抖。
藍七痴痴地凝望著她,明明這個結果就是他想要的,他盼了十六年的釋放,可是在這一剎那,他卻覺得自己猶如被一劍穿胸而過。
她不要他了,不要他了……
他應該要高興,可是他卻瘋狂地想痛哭一場。
「阿七,你回去吧。」紅均衣把兩人眼底的痛楚與纏綿深情看在眼里,不禁低低一嘆,故意道︰「是我的女兒不夠好,無論怎麼做都匹配不上你,你放心,明天我就會送回你娘當年的訂親信物。」
「表姨丈公……」他深邃的黑眸閃過一絲恐慌。
辦均衣挑起蒼眉,「怎麼?還在這里磨蹭什麼?你不是要回去嗎?別讓我們父女倆耽誤了你。」
藍七深深地望著背對著他的小九,心底閃過一抹驚痛。
難道……他真的誤會她嗎?
但是長久以來根深柢固的驕傲與執拗已是鐫刻在骨子里,不願低頭。他猛地甩了甩頭,大步走出繡樓。
「怎麼……怎麼真的走了?」紅均衣大大跌足扼腕。
「讓他走。」小九面無表情,淚水卻自有意識地奪眶而出,滾落雙頰。
「可是小九,他……」
「爹,明天你將信物送回藍家後,盡快幫我安排拋繡球招親。」她語氣平靜蕭索地道,「越快越好。」
辦均衣臉色變了,著急地叫道︰「小九,你別一時街動,這是你的終身大事,賭氣不得呀。」
「我沒有賭氣。」她緩緩地坐在柔軟的床沿,眉眼憔悴地盯著枕被上頭繡著的一雙雙嫣紅靛藍色蝴蝶,翩翩然地飛舞在女敕綠色的錦緞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理智清醒過。」
這一床被是她特意繡的,取其「雙雙蝴蝶、翩翩于飛」的吉祥預兆。
憊記得她是多麼渴望期待著嫁入藍家門,成為他心愛的妻子,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認,他倆的確無緣。
倘若有緣,不會十六年來機會重重卻始終陰錯陽差,更不會在他倆關系已親近如斯的時刻,又讓他恰懊听見她與爹爹故意夸張的玩笑。
錯錯錯……從頭錯到底,錯得一塌胡涂。
「小九,你要好好考慮,千萬別拿終身開玩笑。」紅均衣苦口婆心的勸著女兒。
「爹,我現在什麼都明白了,被愛比愛人快樂,痴心鐘情的姻緣也不見得會有好下場,還不如將一切都交給上蒼安排。」她淒然一笑,指尖輕撫過被上繡浮起的那只藍色蝴蝶。「就讓繡球替我決定終身大事,無論如何,這也會是轟動京城的一段佳話。」
「小九!」他嚇呆了。
「如果你不幫我風風光光地辦繡球招親,那麼我自己來,明天我踏出家門遇見的第一個男人,我就會嫁給他。」她雙眸灼然地盯著父親,認真地道。
「你、你別想不開啊!」紅均衣急得團團轉。「我、我幫你辦就是了,你、你別沖動,千萬別沖動。」
「爹,我昨晚沒睡好,想再休息一會兒,您不如無去吃早飯吧。」她輕掀開被子,鑽進被窩里將自己蒙頭緊緊地包裹了起來。
辦均衣心痛地看著女兒縮成一團的模樣。
猶如受了傷的小動物,總會把自己整個身子蜷縮得小小的,唯有自己保護自己,再也不敢信任別人……
「我可憐的女兒。」他熱淚盈眶。
怎麼辦呢?難道就真的任憑女兒這樣自暴自棄地糟蹋自己,將終身大事交給一個全然陌生而沒有感情的男人嗎?
而且拋繡球……繡球可不長眼哪,萬一扔給了個乞丐還是殺人狂,那小九這輩子就完了。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急急想找藍七商量,可是藍七方才話說得那麼絕,就算回心轉意也可能是三年五載後了。
唉,這小子就是太傲骨、太倔強了,早晚自己吃虧不說,現在還累得小九受苦。
「氣死我了,偏偏他爹娘現在不知玩到哪兒去了,要是讓我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不罵得他們臭頭我就不姓紅!」他氣呼呼的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