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青青閃閃躲躲地走進公司,她用CD淡黃薄紗絲巾緊包住頭,臉上戴著黑色太陽眼鏡,希望別讓人認出來。
‘青青,你出差回來啦!’
‘怎麼包成這樣?你作賊呀?’
‘啐,怎麼把青青講得那麼難听,她這是五十年代奧黛麗赫本的打扮。’
眾位前輩笑嘻嘻地打趣著她,青青小臉瞬間一垮,索性摘下墨鏡和絲巾,乖乖地到座位坐好。
‘唉,不要笑我了,我工作沒做好,也許你們明天就看不到我了。’她慘兮兮地環顧眾人,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老板一定會把我「喀」!’
‘怎麼會這樣?’眾人面面相覦,滿臉關懷的問。
‘不會的,你能搞砸多大的案子?別自己嚇自己了。來,幫我煮一杯咖啡吧。’說這話的嚴律師差點被眾人圍毆。‘你、你們干什麼?’
專門辦理刑事案件的朱律師美麗的臉龐滿是沒好氣,‘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支使青青去煮咖啡?難道你沒看見她真的很煩惱的樣子嗎?’
‘朱姊,你對我好好哦!’青青感動得不得了。
‘那當然,如果你被炒魷魚了,教我以後到哪里-那麼好-的紅茶?’朱律師認真地道,‘來,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幫你。’
‘謝謝,可是……’
就在這時,幾名大老板笑吟吟地定進公司,青青還來不及說話,連忙躲到桌子底下。
‘青青來了沒有?待會來了請她進我辦公室一趟。’老板王律師眉飛色舞地道,灰白的頭發今天看來分外年輕精神。
‘是,王律師。’眾人相顱一眼,驚疑不定。
老板看起來很高興,可是青青卻一副要上斷頭台的頹喪樣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待老板們走進各自的辦公室後,朱律師忍不住拍拍桌面,‘青青,快出來,我們商量一下。’
‘我……我今天想請病假。’她蒼白的小臉怯怯露出來。
糟糕,大老板們那麼高興,一定以為她把事情都搞定了……哎呀,當初忘記提醒基蘇拉別通知老板她回來的消息,可是現在說什麼都來下及了。
‘別傻了,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還不快趁老板現在心情很好的時候去認錯,不會有事的。’朱律師倒是很樂觀。‘我挺你,快。’
青青依言自桌子底下爬出來,心不在焉地拍了拍米白色的裙子,心情沉重地嘆了一口氣。
對,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而且這是她搞砸的任務,她必須要承擔起一切後果。
如果連這點擔當也無,她以後要如何替弱者發聲,替受迫害者爭取鮑理與正義?
‘我這就去,這是我的責任。’她一臉堅決,重重地點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向老板辦公室。
‘老板,對不起,我——’
‘青青!’王律師看見她,蒼眉一揚,雙眼亮了起來。‘快進來,你想-點什麼?咖啡還是紅茶?或者是讓人去幫你買杯拿鐵,這種新鮮的玩意听說現在很多人愛。’
青青一陣錯愕,可是老板待她越好,她越感到慚愧。
‘老板,我辜負了你的期許,我不是個好員工,沒有資格也沒有那個臉再留在「王冠」了。」
‘咦,你在說什麼呀?昨天下午愛德華律師致電給我,跟我說溫少爺這兩天就會回台灣。’王律師語氣十分興奮。‘我才想問你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居然短短幾天就說服溫少爺改變心意,你是「王冠」的一大功臣,這次幸虧有你……’
‘溫、溫先生改變心意了?他要回來?’她呆住了。
那她可以再見到他了?
不對、不對,她是逃走的人,又怎麼可以被他逮到?可是、可是她真的很想再見到他。
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失神失神的。
‘是呀。’王律師笑得合不攏嘴,‘照溫老爺的遺囑指示,這次我們能讓溫少爺回國,以後溫氏集團旗下所有的法律業務依舊由我們「王冠」承接,這真是太好了。’
‘可是……我……’她滿瞼困惑,結結巴巴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怎麼會這樣?他不生氣嗎?也對,失去清白的人是她,他可能是想要彌補她的犧牲和損失吧。
她沒來由地陶陶然了起來,滿腦子都是他英俊的臉龐和寬闊的肩膀與胸膛,充滿男人氣息又性感優雅……但奇怪的是,她為什麼連半點他月兌光衣服的印象也沒有呢?
難道他們倆連衣服都沒月兌就做了?這麼高難度?
青青的想像力放縱狂奔到九千里外,臉蛋滾燙通紅得跟什麼一樣,仿佛那活色生香的床戲就在眼前播放,但是她又一點印象也無,真是氣死人了。
‘你做得很好,以後我會讓你參與更多的case,還有下個月加薪。’王律師爽快大方地道。
‘謝謝老板。’她傻傻地鞠了個躬,傻傻地走回自己座位。
‘噯,怎麼樣?王律師沒有為難你吧?’朱律師熱心地問道。
‘沒有。’青青一手支著下巴,滿臉疑惑。‘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不過,不可諱言的,她真的大大松了一口氣。
她的腦子不由自主又躍現溫言聲深邃的雙眼,以及微笑和皺眉的樣子。
他掌心的余溫仿佛還留在她的頰邊,不管經過多少年,她的肌膚永遠不會忘記那一抹溫暖……
她悵然若失地伏在成疊文件上,神情落寞,極力回想那一晚發生的點點滴滴,可是記憶總是缺了一大片空白。
她……以後還能再見到他嗎?
青青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把LV的公事包扔在沙發上,一跌坐進沙發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的三魂七魄一定有一半扔在冰島忘了帶回來。’盤腿坐在墊子上,在四十二寸平面電視機前聚精會神玩著電玩賽車的玉艷忽然出聲。
‘玉艷,我問你哦,你有沒有過一夜?’
奧地一聲,電視螢幕上正在狂飆的賽車有一瞬間偏離車道,下一秒又立刻飆趕上另一輛車,玉艷的表情倒是從頭到尾都沒變。
‘就算有,你想我會告訴你嗎?’
‘不要這樣啦,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青青哀求道,煩惱的神情隨即被興奮八卦和好奇取代,‘說嘛、說嘛。’
‘你問這個做什麼?’玉艷還是很冷靜,在她的操控下,賽車狂瀾猛奔,眼看就快先馳得點。
‘因為我好像有耶。’她懊喪地道。
‘什麼?!’螢幕上的那架紫色賽車瞬間煞車停住,任憑其他賽車超越,在電腦歡呼聲過後,玉艷驚愕地瞪著螢幕上那大大的GAMEOVER。
‘我好像有一夜,可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青青苦惱地仰躺在沙發上,瞪著天花板。‘怎麼辦?我該怎麼做才好?’
‘你-醉酒了?’
‘沒有,你也知道我睡著了是打雷都吵不醒的,不用酒就可以擺平我了……啊,重點不是這個,是我應該怎麼辦?’
‘有沒有超過二十四小時?現在服避孕藥或許還有一點點效果。’玉艷嚴肅地看著她。
‘呃……’
‘你不要告訴我,你想留下那群危險的精子。’
‘你、你在說什麼呀。’青青小臉迅速紅了起來,簡直燙到可以煎蛋。‘我、我才不是那個意思,可是我也不可能懷孕的吧,不過只有一次……’
‘倒楣的一次就夠了。’玉艷重新按鍵,挑選著其他的游戲。‘你的健康教育都還給老師了吧。’
‘你不喜歡小阿子嗎?’青青腦海閃現一個酷似溫言聲的稚氣小男孩,不禁心下一柔,傻傻甜甜地笑了起來。‘我覺得有個小寶寶也不錯,軟軟女敕女敕的身體,香噴噴的女乃味,還會對著我笑……’
如果生下來也像他爸那樣小臉滿是胡碴,那就更酷了。
‘不要鬧了。女人結婚懷孕是自找麻煩,更何況未婚懷孕。’
‘這句話不像是你這個特立獨行、作風大膽的人會說的。’她不平地道︰‘就算我真的懷孕了,小生命是純潔可愛而且永遠受歡迎,我相信我也養得起他。’
‘嗯。’玉艷選了‘超級瑪利’的游戲,不慌不忙地瞥她一眼,‘你很愛那個男人嗎?甚至不惜未婚懷孕幫他養小阿。’
‘愛……’她害羞了起來,扭扭捏捏道︰‘我們才認識那麼短的時間,談得上什麼愛不愛的呢?’
‘你是律師,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就好。’玉艷眨了眨眼,繼續玩電動玩具。‘我會幫你帶。’
‘帶什麼?’她一愣。
‘孩子。’玉艷清麗卻酷酷的臉龐閃過一抹奇異的柔和。‘反正我很閑,而且帶別人的孩子比較好玩。’
‘玉艷……’青青感動萬分地看著她,她就知道好友在看似淡然無情的面具下,是個最軟心腸善良的女人。
‘當然前提是你真的懷孕了。’
‘我不知道耶,會有這麼快嗎?才過了三、四天。’
‘你去冰島一夜的?’哇塞!玉艷忍不住露出一絲感興趣的神色。‘有北歐血統的寶寶應該會長得不錯吧?’
‘不是你想的那樣啦,我不是跟外國人……’青青羞紅臉,尷尬地道︰‘他是東方人。’
‘東方人?該不會是你要去拜訪的那個客戶吧?’玉艷不敢置信地看著她,‘我的天!’
‘超級瑪利’此刻已經被遺忘在螢幕上發呆,青青總算成功地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呃……沒錯。’她的頭垂得低低的,耳朵都燙紅了。
‘這是合法的嗎?你和自己的客戶上床?’
‘不、不要講得這麼直接,其實他也不算是我的客戶,是我老板的客戶。’她心亂如麻,最後索性捂住了臉。‘哎呀,我也不知道啦。’
玉艷憐憫地看著她,再一次證明好友的的確確不適合當個律師,她的感情太沖動,個性也太敏感縴細,如何在那一大鯊魚池中爭斗?
她關掉了電玩,起身走到青青身邊坐了下來,認真地問︰‘是性侵害嗎?’
‘不是!’青青花容失色,她作夢都沒想過自己是被性侵了,她最困擾的恐怕不是處子之身被他‘那個’,而是她對‘一夜’為何沒印象而懊惱。
總而言之,她對溫言聲有著某種莫名的怦然心動感覺,如果他倆真的發生了關系,她多麼希望自己記得那美好的點點滴滴……
發生在他們之間的纏綿,應該是很美很美的吧?
玉艷冷眼旁觀,看得出這家伙根本是滿臉思春——果然時候到了,動情激素發作,誰也拉不住。
‘他長得很帥?’
‘對,但不只是帥,而是他全身上下有股特別的氣質,有著滄桑憂郁和奇異的親切熱情,又有種孤高遙遠的味道。’青青痴痴地回想、描述著。
‘你會不會是記錯了?’親切熱情和滄桑憂郁可以混在一起講?這就像形容一個人長得又高又矮一樣突兀。
‘那是你沒看過他,如果你看過他,也會贊成我的形容。’她輕聲嘆息。
‘我個人倒覺得你不適合當律師,去寫小說如何?’想像力這麼豐富,不去造福少女們的愛情幻想太可惜了。
‘玉艷,你要相信我,他真的……很特別。’
‘這點我相信,你很少會對一個男人這樣推崇備至。’玉艷摩挲著下巴,神情若有所思,‘以一個偶像是李昌鈺博士和楊日松法醫的女人來說,你一向品味非凡,我相信他真的夠特別。’
‘那種感覺我很難形容。’青青微微笑了起來,隨即又陷入沉思,小臉既是歡喜又是憂心。
沒錯,她是戀愛了。
奔得患失、想笑又煩惱,不敢相信那個人居然會出現,又擔憂他可否會喜歡上自己?
僅是短短的一天兩夜,她就這樣魔幻迷離怦然悸動地陷進去了。
‘迷戀是一時的,愛情也是短暫的,青青,你確定自己要因為這樣而懷他的孩子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喜歡小寶寶,如果小寶寶長得像他,那更好。’青青傻笑道。
‘好吧。’
‘「好吧」是什麼意思?’她有些緊張地看著玉艷。
‘我也喜歡小阿。’
她長長吁了口氣,‘所以你不會阻止我羅?’
‘我說過,生下來我帶。反正孩子生下來了就是我們的,跟男方無尤,我只會阻止你不要為了孩子傻里傻氣嫁給一個男人。’
‘你說得對,但是在法律上……’青青的理智稍稍恢復了一些。‘我並不是很站得住腳,他有得知和爭取阿子撫養與監護權的權利。’
‘你是律師呀,怕什麼?’
‘問題是我不過是個剛出道的小律師,他手下卻有一大票知名大律師替他打官司。’她苦笑。
怎麼辦才好?她並不想跟他對簿公堂……
‘喂,等一下,事情不過才發生三、四天,你是不是真的懷了孩子都不知道,我們在為監護權的事傷什麼腦筋?’玉艷緊繃的表情松弛了下來,甚至露出好笑的神情。
青青眨了眨眼,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小手輕拍胸口,‘對喔,嚇得我……都快心髒病了。’
對啊,等有了再煩惱這個也不遲。
‘我要繼續去打電動了。’五艷瀟灑地站起來,拍拍俏臀。
‘玉艷,再陪我聊一下嘛,我心里還是很亂。’青青軟聲央求,‘他就快要回台灣了,你說我應不應該再見他?’
‘你真的思春了。’
‘玉艷……’
‘我沒有說那不是件好事。’
‘我該怎麼辦?’青青苦著一張小臉,‘我想再見到他,可是我又覺得沒臉見他。’
又是一項鐵錚錚,證明青青不適合當律師的事實——她的臉皮太薄。
‘你找我當愛情顧問會不會找錯人了?’玉艷嘆了一口氣,攤攤手,‘我看起來像是萬人迷,身經百戰的樣子嗎?’
‘可是我沒有別人可以商量了。’
‘請撥北市婦女咨商協談中心,我可以找出電話號碼給你。’
她听得好氣又好笑,‘喂!干脆給我流浪狗之家的電話好了。’
玉艷點點頭,‘嗯,也對,請他們派一名獸醫過來幫發春的動物打一針,看看會不會好一點。’
‘你好毒……’她哭笑不得。
‘明天是周休二日,今晚要不要去-個小酒?’玉艷很酷地拋來一個眼神,‘-個三五杯,保證你安安分分一覺到天亮,什麼都不會多想。’
‘可是……’青青低下頭,滿面慈愛地撫著平坦的小骯,‘酒精對胎兒不好呢。’
‘一個笨蛋媽媽對胎兒也不好。’玉艷揉了揉緊蹙的眉心。
‘哎喲,不要拐彎抹角罵我啦。’她笑得好不燦爛。
‘你還不算太遲鈍嘛。’玉艷淡淡地道,瞥了她一眼,‘我去換衣服,你考慮看看吧,十分鐘後集合。’
‘可是听說夜店很復雜耶……’她骨子里那份屬于律師的謹慎因子適時出現。
‘京華酒店的鋼琴吧會很復雜嗎?’砰地一聲,玉艷的房門已經關上。
‘哈哈哈,原來是飯店的鋼琴吧,嚇我一跳。’青青干笑道。
‘十分鐘,逾時不候。’玉艷房里飄出淡淡的警告聲。
‘好啦、好啦。’她連忙起身沖進自己房里。
不管怎麼樣,來杯小酒或許是個好主意,否則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溫言聲,心里也亂成一團,再這樣下去生活大亂,她就會做出在街上狂奔亂叫,或是沖動得跑去按他家的門鈴……諸如此類的蠢行為。
世上真有一見鐘情,更慘的是自己居然成為活生生的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