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宮「蘇福兒!今日妳非給我說清楚不可,妳究竟把人藏到哪里去了?」鳳爾霄劈頭就是一陣轟然怒吼。
蘇福兒蹺著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端起侍女送上的一盅參茶,掀蓋輕輕吹了吹,然後不忙著喝,又蓋了回去,別過頭問著一旁的侍女︰「打雷了,待會兒通知浣衣局晾在外頭的衣裳記得收一收,省得下雨給淋濕了,還得再洗一回,別盡做那些亡羊補牢的事,知道嗎?」
「是,太子妃。」侍女強忍住笑意,愛慕卻又敬畏、同情地瞄了一旁火冒三丈卻陽剛霸氣得令人心兒怦然悸動的霄王爺。
王爺是好王爺,更是男人中的男人,可也真夠倒霉的,偏偏得罪了太子妃……唉。
「可惡!妳到底有沒有听見本王的話?」鳳爾霄渾身如鋼似鐵怒僨的肌肉筋骨氣得喀喀作響,大掌彷佛迫不及待想要一把擰斷那個──天殺的皇嫂的玉頸!
沒真動手,一則是顧慮皇兄生氣,二是唯恐再問不出小商下落,三嘛……
鳳爾霄不爽地暗暗承認,他的確是有幾分忌憚這個嬌笑若花卻詭計多端的小妖女。
「咦,皇叔幾時來了?」蘇福兒假意眨了眨眼楮,故作驚異。「來人,快看茶,我朝第一猛將小霸王回來了,還不快好生款待?待會兒若是惹得王爺生氣,隨便一根手指頭就打斷妳們三兩根肋骨的,到時妳們才知道味道!」
鳳爾霄粗獷俊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後氣得臉都黑了。
這可惡的妖女嘴里吐出的每個字都活生生、血淋淋地往人家痛處剮……兩年前他失手打傷了小商,震斷了她三根肋骨,害她幾乎傷重而亡……
他已經被自責和心痛日日夜夜啃噬了兩年,她還在傷口上撒鹽!
「皇嫂,」他自齒縫間擠出這兩個字,強抑怒火,心底嘔極了。「今日可否打開天窗說亮話,妳實心告訴我一句──她人到底在哪里?」
「誰?」蘇福兒眨眨晶亮的眸子。
「小商。」他頓了頓,眼神一軟。「商綠羽。」
「嗯,這名兒好熟呢!」她一細思,隨即恍然。「不就是兩年前那名美艷刺客嗎?」
被了喔!
鳳爾霄眼角微微抽搐,「皇嫂,事後查知小商並非刺客,而是遭人利用,父皇當年也十分痛惜她的遭遇,還時時記掛在心。」
「皇上真是當世難得一見的英明仁君啊!」她輕聲嘆息。
鳳爾霄眼底閃過一抹惻然的心痛。
誰知後來父皇會患上年老失迷的痴癥?可見世事變幻無常,非他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掌控的。
等等,他差點被小妖女給岔離了題去!
「皇嫂,小商的去向妳一定知道。」他瞇起雙眼,危險地道︰「請皇嫂就不要再糊弄本王了。」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耶。」蘇福兒笑得好不天真無辜。
「妳少裝蒜了,兩年前妳和皇兄鬧翻之後,就在後宮里四處搧風點火──」
「且慢!不知霄王兩年前哪只眼楮瞧見我四處搧風點火了?」她眼波滴溜溜地一轉,盈盈一笑。
鳳爾霄挺起胸膛,自信滿滿的大聲道︰「別忘了當時我餃領皇命,有權追查宮闈往來之人,自然掌握了許多情報。各宮宮女皆親眼見妳去拜訪過她們宮苑里的主子,數日之後,便爆發了後宮佳麗集體下堂求去出走潮。而我霄王宮,可巧不巧,也是妳蘇大小姐串過的門子之一。」
「原來如此。」她懶洋洋地笑了。
「妳去過霄王宮後,傷勢還未好的小商就突然失蹤了,妳要我相信世上有這麼巧合的事嗎?」他陰沉森冷地瞪著她,撇唇冷笑。「明人不打暗語,事到如今,妳還有什麼可托詞抵賴的?」
「這樣啊,听起來倒像是我干的呢!」柳眉輕挑,蘇福兒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王爺可有證據,證明這些事都是我做的呢?」
「這──」鳳爾霄瞪著她。「我手中雖無確鑿鐵證,但舉凡這一切紛爭肇禍者──兩年前,屬妳嫌疑最大!」
他霄王宮素無外人進出,侍女們平常也總守在小商身邊照拂著,唯一一次侍女被遣開,便是她蘇大小姐乘軟轎進霄王宮,說是奉太子之命「探望」之時。
餅後,當侍女再回她養傷的小樓時,小商就不見了。
若說不是蘇福兒,那還有誰?
「是嗎?」蘇福兒閑閑地睨著他,「可是王爺,當年你若有證據可證明後宮妃嬪出走是我唆使的,你家小商姑娘是我拐跑的,早兩年前你就拆了我蘇相府,折了我蘇福兒的骨頭了,哪還忍得到現在?」
可惡!被說中了。
「是,當年我是沒證據,」他面色鐵青,咬牙切齒。「可小商失蹤,就在妳去探視完她之後,所以妳如何月兌得了干系?」
「巧合嘛。」她嘻皮笑臉的回道。
「巧合?」兩字狠狠迸出他齒間,鳳爾霄怒目相視。「兩年前我就想上妳蘇相府追問究竟了,是皇兄擔憂妳身心耗弱,便一力阻攔,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我去驚擾妳,不得已之下,本王這才暫且按兵不動,只暗中監視妳蘇相府……」
「莫怪那時候我們相府門外,老出現一堆非法流動攤販在那兒走來走去的呢!」她噗地一笑。「王爺是賣茶葉蛋的?還是賣豆腐腦兒的那一個?」
「很好笑嗎?」他臉色慍怒,火大道︰「妳可知那時本王內心煎熬之苦?」
「那還真是辛苦王爺了。」她笑道。
他惡狠狠瞪她一眼。「沒料想父皇又驟下聖旨,要我立馬起程前往南疆駐守,這麼一去便是兩年──」
「王爺為國為民如此辛勞,小女子真是佩服不已。」她四兩撥千斤地笑道。「欽敬、欽敬。」
當然啦,像她這麼為善不欲人知的人,自然是不會據實相告──當年便是她心慈心軟,見不得有人為情所困,這才親自向鳳後娘娘提及,或可讓霄王遠離京師這傷心地,到南疆去「散心」個一兩年,這也才促成了那道聖旨。
瞧,她兩年前就已經這麼熱心公益,樂于助人了呀,呵呵呵。
「少在那邊給我嘻皮笑臉!」他怒哼。「現下本王回來了,不管皇嫂妳答應也好,不願意也罷,我是不肯再與妳善罷罷休的了!」
當年皇兄寵蘇福兒寵得無法無天,她在後宮里面子可大得很,隨隨便便要干點什麼雞鳴狗盜、瞞天過海、狸貓換太子等等的詭計,可說是易如反掌。
可惱的是,他的屬下整整監視了蘇相府一年,最後還是徒勞無功。
幸虧天可憐見,還是讓他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兩年前你沒憑沒據,自然沒法上我蘇相府興師問罪;可敢問皇叔,你今兒沒頭沒腦沖進太子宮來,出言咄咄地向我要人,容我提醒一句,今日你手上可有證據了嗎?」蘇福兒氣定神閑地望著他。
「我還是沒有證據。」他冷冷一笑。「但是皇嫂別忘了,日前妳為了逼出我皇兄的真心,不惜弄了個美人要與我皇兄合婚,後來本王听服侍的宮女說,那名美人形容模樣頗似兩年前的晶才人。」
鳳爾霄一字一句,殺氣騰騰。
蘇福兒低下頭,思忖了一會兒。
「而且十九皇叔也向我證實,妳之前安排了一名絕世美人到他府中當雙面臥底,她冷若冰霜容貌絕美,而且名字也喚作商綠羽。」他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瞪著她。「妳無話可說了吧?難道此事,妳能再推說是巧合嗎?」
「敢問王爺,你親眼瞧見過那美人了嗎?」她抬起頭,燦笑若花,對于他渾身迫人而來的霸王氣勢,視若無睹。
卑說回來,她那妹夫還真是太閑了,閑到還能聊八卦,看來她最近得找點事給他忙一忙才好。
啊,恰巧小寶在伊格猛的陪伴下回蘇府省親,那就讓小寶臨回大漠前,順道把滿兒帶去大漠玩個三年五載的。
扒呵呵,這主意好。
鳳爾霄一窒。
「沒瞧見過?那一樣是沒證據嘛。」她笑嘻嘻地兩手一攤,「道听涂說,流言蜚語,何足信也?」
「妳!」他險些被怒嗆出一口血來,目貲欲裂,緊握拳頭。
「喲,皇叔,你瞪這麼大的眼兒,還握著拳頭,莫非是想屈打成招嗎?」蘇福兒直直望向宮門那長身玉立的身影,暗暗竊喜,卻故意捂著胸口道︰「哎呀,真的好嚇人,我好害怕哪……」
「少在那邊給我裝弱小耍可愛!」鳳爾霄一個箭步上前,咆哮起來,「今天妳要再跟我東拉西扯,愣是不給我個交代,我保證讓妳──」
「霄弟。」一個溫和清朗卻威嚴的男聲自他背後響起。
鳳爾霄一僵,暗暗低咒了一聲,臉上閃過一抹認命之色。
可惡,又被那妖女算計了!
謙沖爾雅、溫潤如玉的太子鳳爾善趕到心愛妻子身邊,在輕擁她入懷之際,不忘拋給弟弟一個警告,外加「為兄同情你,但請自求多福,並給點面子」的眼神。
「皇兄,你還是不是男人哪?」忍了再忍,憋了又憋,最後鳳爾霄還是忍不住沖口而出。「干嘛被個女人吃得死死的?」
「這是愛妻情深。」鳳爾善好脾氣地笑笑。「霄弟,終有一日你也會和皇兄有相同處境的。」
「我才沒那麼倒霉!」他沖動地大翻白眼。
「是嗎?要是那位小商姑娘恰巧听見這番話,不知會傷心成什麼樣?」偎在夫婿懷里的蘇福兒抬頭沖著他一笑,甜甜地道。
鳳爾霄登時噤聲。
「對了,霄弟,待會兒有空嗎?」鳳爾善終究不忍心弟弟被欺負得太慘,出聲相救。「到為兄書房里聊聊如何?」
「好。」只要能離這個妖女遠一點,別說書房,就算要他去茅房商討國家大事他也願意。
鳳爾霄不忘狠狠瞪了蘇福兒一眼。
蘇福兒則是笑容嬌甜地對他比了比中指。
「世上怎麼會有她這樣的女人?她究竟是什麼魔頭投胎轉世的?就算紫霞表妹難纏到不行,也遠遠比不上她一根小指頭的刁鑽──」
一進書房,鳳爾霄的怒氣整個爆發了出來。
鳳爾善又好氣又好笑,可事涉嬌妻,還是清了清喉嚨,道︰「霄弟,請給為兄三分薄面,口下留情。」
「皇兄,你怎麼受得了她?當年小商雖然喜怒無常,對我冷言冷語多過溫柔寧馨,可她的心真摯剔透美好得像晶石,哪像那妖女──」
「嗯咳。」
「皇嫂。」他硬生生改口。「皇嫂的心有九成像團黑墨墨的生鐵,為人又奸,實在是非常非常不討喜。」
「福兒是外冷內熱,刀子嘴,豆腐心。」鳳爾善笑道,一提起愛妻,滿眼柔情萬千。
「嗤。」
鳳爾善笑著搖了搖頭,「總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到我死的那一天,」他悶哼一聲。「或許。」
鳳爾善又被弟弟給逗笑了。
「不說了,皇兄,你已病入膏肓,我多說無用。」他轉移話題,「皇兄找我有事?」
「是有事。」鳳爾善溫雅一笑,「霄弟,我已與十九皇叔商議妥當了。」
十九皇叔也是只皮相俊美的千年老狐狸,居然會和皇兄湊在一塊商議什麼?
肯定沒好事。
「關于什麼?」他提高警覺。
「帝位。」鳳爾善眼底笑意燦爛。
「帝位?」鳳爾霄沉默半晌,隨即茫然的抬眼。「帝位怎樣?」
「由你坐。」
「……」
寬敞明淨的書房安靜了好久好久──「娘的活見鬼了!」鳳爾霄滿臉駭然地倒抽了口涼氣。
坐在軟轎里,商綠羽倚著繡墩,幽幽地望著那罩著濃綠輕紗的窗外。
他回來了。
她這京城也住不得了。
餅去的愛恨情仇明明已經淡去了、消逝了,她很安于自己此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鬼魅般身分,隨時能出現,隨時能隱沒。
可是他回來了。
──不知可否英姿豪邁挺拔依舊?
她心頭一熱,雙頰涌起了兩朵情難自禁的嫣然紅霞,麗容更加嬌艷非常,美得令人心醉。
就在此時,轎身陡然一歪,她險些摔倒,急忙抓住窗框。
「怎麼回事?」她迅速回過神,柳眉蹙起,揚聲問。
「哎呀!小姐受驚了,小人真該死。」一名轎夫驚慌地道,「轎繩不知怎地斷了,小人出門前才檢查過,明明都捆得牢靠實沉呀!」
「意外在所難免,」她吁了口氣,緊繃的臉色緩和過來。「罷了,能否修得好?」
「連竿子都給墜折了一處,怕是一時半刻修不好了。」轎夫苦著臉稟道︰「少不得還得抬回店子給老板修去。不如小姐在這兒候著,小的趕緊再去聘頂轎子來。」
商綠羽略一思索,探手掀起轎簾。「菩提寺不遠,我還是自個兒去了。」
轎夫幫著掀起簾子,再度驚艷于她清麗絕美的花容玉貌,有一剎那失了神。
「呃,啊……不成啊,小姐,這上山的石階近兩百階,很是累人的,小姐不如在這兒稍候,小人們馬上再去聘轎來,好護送您上山呀。」
一出轎,沐浴在明媚春日下,商綠羽舒服地閉了閉眼,感覺渾身上下曬得人暖洋洋的陽光……
這天氣真好。
「你們自抬轎回去吧。」她心意已決。
「這……」轎夫們還是猶豫。
商綠羽已然自袖中取出一抹紗帕,輕蒙于面上。「不會有事的,我到菩提寺散散心,消停就回去了。」
「是,那小姐千萬自當心哪。」
她微笑點頭,婷婷裊裊地起步往前行去。
現下服侍她的這些轎夫家丁丫頭都是些樸實善良的老好人,福兒小姐特意從鄉下找來的蘇家佃戶,不但待人熱切,口風也極緊。
早在她去十九皇府臥底前,就是這些老實人照料著病體初愈的她,而且每每听著他們談論種稻子養鴨子的鄉間趣事,就令從小受制在府邸、後來壓抑于後宮的商綠羽也不禁感染他們平凡卻簡單的快樂。
兩年前,她也曾在一個人身上感覺到這樣單純而美好的熱情。
是他,溫暖了她冰冷黑暗的心房。
可是她卻給他帶來那麼大的痛苦……
不不不,別再去想了。
此番她到菩提寺就是想要寧一寧神,靜一靜心,希望能夠抽支靈簽,請菩薩或能為她指點迷津──是續留京師?還是遠走他鄉?
山風徐徐,陣陣清涼。
兩百石階上,散落著三三兩兩進香的香客和上山的游客,商綠羽縱然以輕紗蒙面,但那窈窕美好的身段和動人的氣質依舊惹來紛紛注目。
她不管不顧,專心地拾階而上。
可兩百級石階果然不是什麼輕松的,她才走了一半,便已香汗淋灕、嬌喘吁吁了。
腰腿又酸又軟,可是流過滿身大汗後,卻又有種通體舒暢的痛快感覺。
她仰頭輕喘著,微笑了起來,隨即腳下一個沒留神,踩滑了一階。
「啊!」她整個人危危險險地搖蔽,拚命想穩住身子──幸好一雙有力的臂彎穩穩地接住了她。
「謝、謝謝。」她驚魂甫定,一站穩身子,下意識就要掙離這突如其來的踫觸。
「這輩子果然注定該我要救妳、護妳周全的。」低沉渾厚充滿感情的聲音沙啞地響起。「小商。」
小商。
商綠羽猛地一震,心口一熱,幾乎耐不住的落下淚來。
兩年的時間流光彷佛在這一瞬間不復存在,一切又鮮活地蘇醒了過來。
這個傻氣親近的昵稱,這個渾厚爽朗的聲音,這個堅實溫暖的臂懷……
霄王。
「不……」她微弱地哽住,隨即振作,一顆心冷硬了起來。「公子認錯人了。」
她也不知哪兒生出的一股力量生生掙離他的懷抱,低頭就要快步離開。
可是下一瞬間,背後撲來一股猛烈熊抱,她再度被牢牢箍住不放!
懊死的!
她忍不住驚惶氣憤起來。霄王怎麼會在這里?京師那麼大,他哪兒不去,偏偏來這菩提寺──蘇福兒。
沒錯,絕對是她干的好事!
否則好端端的,轎繩怎麼會斷?
「哈──啾!」
在此同時,正在蘇府里面會親友的蘇大小姐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彷佛已過了一生一世……不,像是千年之久……
鳳爾霄怔怔地、痴痴地,目光灼熱地盯著商綠羽雪白如玉的小臉。
似喜似嗔,若悲若喜。
但自剛剛到現在,她一直保持沉默,不願開口。
「小商。」他啞聲輕喚,好似聲音略大了點,她就會再度消失不見似的。「我終于找到妳了。」
被迫坐在菩提寺外涼亭內的商綠羽微微一震,依然倔強不語。
只凝眸,遠望郁郁青山,那逐漸籠罩包圍而來的山嵐霧氣彷似也彌漫至她眼眶里。
終究是躲不過。
「找到又怎樣?沒找著又怎樣?」她終于開口了,語氣平靜。
「找到妳,我這一生一世再也不讓妳離開我身邊了。」他激動地道。
「王爺誤會了,綠羽從來沒有在你身邊過,又何來離開?」
鳳爾霄深邃的黑眸直直鎖住她的,「那是因為當時,我們沒有時間可用來珍重彼此。因為妳是無奈,而我是笨蛋。」
她眸光一閃,怏怏然地望著他。
「妳願意原諒當年我的粗心魯莽無知和殘忍嗎?」他想起她幾乎因自己傷重不治,目光痛惜地凝視著她。
「不要再說了。」她痛楚地喃喃。
兩年來她躲著不見他,因為自知負他甚重,愧他甚深,而且再見到他,她就會想起當年那個骯髒冷血無情悲哀的自己。
「晶才人」三個字,恥辱地烙印在她身上,熱辣辣地彷佛永遠也消褪不去。
而他們一家三口帶給皇室的打擊與傷害,更是這一生一世都無法抹滅遺忘與寬恕的。
「小商!」他一急,大掌緊抓握住她的柔荑。「妳真的還不能原諒我嗎?那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夠讓妳不再傷心,讓妳能夠回心轉意──」
「不!」商綠羽臉色大變,猛然抽回冰冷小手。「你不是我,你沒法了解我的心情和處境……在我對你們做出了那麼多可怕的事之後,你要我如何能再坦然面對你?」
鳳爾霄一呆,隨即恍然大悟,氣急敗壞的解釋︰「听我說,我父皇從來沒有責怪過妳,雖然妳父母委實可恨可憐,但是這與妳無關──」
「有關。」她眸光閃動著羞慚、愧疚、恥辱之色,咬了咬唇,抑郁痛苦地道︰「王爺,過去的事若真是過去了,就請王爺還我清靜平和的生活,朝後,請別再來找我了!」
「我不答應!」他大吼,眼眶一熱。
她有什麼錯?他又有什麼錯?上一代的仇恨為什麼要牽連到他們倆身上來?
拔況她爹娘都已不在人世,人死萬事休,他父皇雖已得痴老癥,可早也就寬恕諒解她的身不由己了,她到底還有什麼是心里過不去的?
憊是──「妳壓根就沒有喜歡過我?」他的心突地一個劇跳,臉龐變得蒼白。「所以妳討厭我?厭煩我的糾纏不休?」
他到底在說什麼?
商綠羽眼底閃過一絲錯愕茫然。
她立時會過意,心下重重一揪扯,鼻頭驀地酸楚了起來。
他這個傻子。
一見她眼眶紅了,鳳爾霄再難抑止胸口灼熱的思念,猛然將她拉入懷里,在她不及反應──甚至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前──已是心疼地覆上了她的唇!
這一吻,瞬間撞開了兩年來牢牢禁錮的盼望和冰封壓抑的情意,也徹底瓦解了她所有悲傷的痛苦與抗拒。
深入骨髓里濃烈的深沉渴望與那短暫如流星的淒戀氣息統統復蘇而來,他綿密地、憐惜又狂野的吻再度輾轉于她的芳甜柔軟之間,大手緊緊箍著她不盈一握的縴腰,像是恨不得將她揉進體內,吞入月復中,再也不允許她有逃離遠去的一刻……
「妳是喜歡我的,我感覺得出來,妳也是喜歡我的。」
狂風暴雨般激烈熾吻漸漸止歇,取而代之的是他留戀纏綿如蝶觸的輕吻,輕輕地落在她額上、頰上和發上。
他額頭抵靠著她的額頭,低沉地喚道︰「小商,是不是?」
「我……」商綠羽嬌喘初歇,有些暈然地靠在他身上,心頭融融成春水般暖洋洋,正想嘆息承認……隨即悚然一驚。
不,不能坦白心愫,若是他得知她的心也同樣地綿綿絮絮、脈脈亂如絲,那他就更不會放開她了。
乍驚之下,她猛然抬頭,掙離他的懷抱,轉身就想走。
「小商?」鳳爾霄睜大眼楮,情急地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逃開。
「王爺,方才踰矩月兌序之事就當一場夢,夢做完了便罷了。」她內心強烈矛盾掙扎了一瞬,隨即語氣冷凝如冰。「既不能改變任何事,綠羽也不想與王爺再多說什麼,請放開我。」
「不,除非妳告訴我,否則我死也不肯放。」他緊緊握住她的手,黑眸灼熱如火。「不對,不管妳說了什麼,我這輩子是絕對不可能再放開妳了!」
「你!」她雪瑩小臉倏然漲紅了。
「我怎樣?本王句句說的都是心里話!」他牛性子也犯了,對著她大眼瞪小眼。「本王不像妳這個口是心非的膽小表,妳明明是喜歡我的,為什麼就是不敢承認?」
「我、我沒有!」商綠羽臉紅得像可以擰出汁來的胭脂般。
「騙人!」
氣氛正僵凝對峙間,一個甜媚的聲音慢條斯理飄來──「干什麼?干什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調戲民女,沒王法啦?想造反啦?」
鳳爾霄背脊霎時一僵,待听清來人聲音後,毫不掩飾地恨恨飆了一句髒話。
「哇塞。」蘇福兒走近他們,眼兒眨了眨。「霄王爺精采的國罵真是令小女子大開眼界!」
「妳又來干什麼?」他臉色陰沉得像要殺人。
這妖女肯定又是來翻江倒海興風作浪。
見蘇福兒一到,商綠羽晶美眸兒閃過一絲釋然。
蘇福兒啊呀一聲,「嘖嘖嘖,這小商姑娘果然美若天仙,肌膚賽雪,玉指女敕若青蔥……不過王爺是來拔蔥的嗎?瞧你把人家姑娘的手快絞斷了呢!」
鳳爾霄一驚,連忙松開了掌握,臉上浮現心痛,懊惱了起來。「小商,對不起……妳的手很疼嗎?要不要緊?我馬上帶妳回去給太醫診治──」
「我──」一句「沒事」才到嘴邊,她便瞥見蘇福兒微微挑起的眉,倏然噤語,隨即知機地轉身離去。
「妳要去哪里?」他大急,又想攔住她,可又怕再度抓傷了她,一時躊躇彷徨了,祈懇地低喚︰「小商……」
別走。
她神色復雜地望著他,忽悲若喜,一時也痴然了。
見她的神情,他眼楮一亮,心迅速欣喜若狂了起來。
沒錯,小商不是不喜歡他的,她心底肯定是有著他的……
蘇福兒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啐!
「皇叔,人家小商姑娘肯定是累了。」她不著痕跡地擋在他倆之間,藏在袖後的手暗示地對商綠羽一擺,抬頭望著鳳爾霄笑意晏晏。「正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既然皇叔今日能再見當年心儀之人,就足證你倆有緣,他日也必定能有再相聚的一天。皇叔,心急是喝不著燙粥的,對不?」
「可是──」他眼睜睜看著商綠羽低著頭,悄悄地轉身去了,心下焚急如燒。「小商?小商?」
「笨蛋,人去遠了。」蘇福兒皮笑肉不笑的提醒他。
鳳爾霄痴痴地望著那一抹逃隱而去的淡綠色身影,像失了魂般,呆呆佇立老半天,始終未能回過神來。
小商……他的小商……
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她就親口承認對他的感情了。
「天殺的蘇福兒!妳到底想怎樣?!」一回頭,他雙眸怒焰狂熾,一口惡氣全沖著她發。「通知我小商在菩提寺的是妳,可前來壞事的人也是妳,妳、妳──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禍頭子!」
「你今日才曉得我搧風點火的了不得功力嗎?」她笑咪咪的開口。
「妳──」
他快忍不住了,終有一日……終有一日他定要誅這妖女以謝天下!
「唉,這年頭好人真難做,」蘇福兒對他滿眼殺氣毫不在意,閑閑地道︰「竟是有功無賞,弄破要賠呢。」
「若是小商再度消失人間,我一定會找妳算──」他咬牙切齒。
「別算了,」蘇福兒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理了理淡紫色裙裾。「坐下來說話,我不習慣仰著頭看人,頸子特酸。」
「妳以為平常妳自己有多高人一等嗎?」他諷刺道。
「我是沒多高,但是你頂天立地高?頎長的皇兄都會彎下腰、俯來,和和氣氣溫溫柔柔地同我說話。」她想起夫君的溫柔體貼,不禁甜甜一笑。「所以呀,我勸你多學學你皇兄,別動不動就跟頭受傷的瘋熊似的,就算有一百個小商都給你嚇跑了。」
鳳爾霄張口欲反駁,卻傻傻張了老半天,一句駁斥的話也說不出。
半晌後,他垂頭喪氣地承認。「我知道,可我急啊。」
「你越心急追越快,她就越退縮越逃避,總有一天,她會逃到一個你我都找不到的地方,到時別說鬼吼鬼叫了,我讓你連哭都哭不出來!」蘇福兒毫不客氣地批評。
「那我該怎麼做?」
「求我呀。」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他一陣沉默,隨即怒吼︰「妳想得美!」
扁沖著這兩年被她戲耍得團團轉的一口鳥氣,他死也不可能對這個妖女低聲下氣哀哀求告。
「那就沒辦法了。」她兩手一攤,一臉愛莫能助。
他瞪著她,胸膛因怒氣而劇烈地上下起伏,滿心怒火幾乎裂胸而出。
「話說回來,這位小商姑娘還真可憐。听說當年她爹偷了唐門的奇毒‘冰清玉潔’下在她身上,這毒呀,可是解不了了,因為研制出此毒的唐姥姥早已過世。所以除非有男人自願當那個倒霉鬼,引去她身上的毒,解開她體內這受詛的毒咒,否則這位小商姑娘恐怕一輩子都得保持冰清玉潔之身,郁郁孤老而終呢。」
蘇福兒的話簡直是傷上加鹽、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鳳爾霄臉色鐵青,神情痛苦而惻然,缽大拳頭握得緊緊的。
「說實在的,同為女人,我也很是同情她。」蘇福兒嘆了一口氣。
他虎眸淚光隱隱。
「看樣子,這輩子是不可能有個男人會為了所愛的女人犧牲自己,捐身解毒了……」
「我會!」他大聲沖口而出。
「可人家就是不要你呀。」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蘇福兒笑嘻嘻的一句話,登時又刺得他一顆心鮮血淋灕。
「皇嫂,妳到底想怎麼樣?」他已經被搞得精神瀕臨崩潰,幾乎都快開口求她了。
「不怎樣,隨口說說唄。」話說完,蘇福兒悠悠哉哉地起身,也走了。
「……可惡!蘇福兒!妳這妖女到底想怎麼樣?」
一聲轟轟雷聲怒吼,霎時驚飛了滿山寒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