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沈隨風手上的狼毫小楷停頓下來,抬眼瞥了一眼窗外淅瀝瀝雨打芭蕉的詩情畫意景致。
「好一場氣勢磅礡的春雨,可惜近來公務繁多,案牘勞形,倒是磨去了不少憑景作詩的雅興。」
不過蒙皇上聖眷,將禮部尚書的重大職位交托予他,所以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亦屬文官分所當為,他是無論如何都會盡心盡力、求善求美,拚死不負朝廷和萬民期許。
禮部是固守國家根基之門戶,他若能在這位置上大展長才,立足京城、推及天下,薰陶官情民風條條有「禮」,那麼以他二十八歲之齡,往後還能為皇上為百姓們做上幾十年的事,更不用說往後的平步青雲,錦繡前程,更加指日可待。
但前提是,他首先得好好整治這京師里泛濫成災的文化不可!
他突然忍俊不住,低聲笑了。
「不知道當她看清楚了告示上頭的新規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口氣閑閑,笑容深深。
真希望他人就在現場,親眼見到她的表情……一定很精采吧?
丙不其然,新規一頒布下去,第二天,客人活生生減了三分之二,其他的三分之一跨進樓來都滿臉提心吊膽,深怕會被禮部或官府的人瞧見有什麼不符合規定的舉動,當場鱉逮。
「哎呀!大爺,您緊張什麼?我們挽翠樓還是一樣的挽翠樓,既沒被貼封條又不是換老板,您擔什麼心呢?」曹媚娘妝化得更濃更艷了,只不過笑得有點尷尬。
「話不是這樣說的,曹嬤嬤,你們家挽翠樓可是被禮部的大頭親自點名做記號了,我們不多個心眼,行嗎?」客人也是一臉無奈。「再說了,嫖妓就是為了放松,放松就是為了開心,誰喜歡喝花酒嫖女人搞得這麼心驚肉跳的?」
「可是大爺——」
「我已經算是有情有義了,特地冒著生命危險來光顧。」客人突然湊近曹媚娘耳邊,神秘兮兮地道︰「所以嬤嬤,沖著我這麼賞臉的份上,今晚我可以跟如柳喝個茶嗎?」
「呵呵呵,如柳嗎?喝茶嗎?」曹媚娘面上笑容燦爛依舊,嘴角卻微微抽搐。「不、行!」
「為什麼?」
「大爺,不是嬤嬤我給臉不要臉,實在是如柳姑娘的身分,等閑不輕易見人的,剛剛十九王爺家的小王爺都吃了閉門羹,更何況是大爺您呢?」曹媚娘笑咪咪地給軟釘子踫。
「哇塞,這麼跩?」客人瞪大眼楮。
「沒法子,如柳姑娘可是名滿京城的花魁娘子,就是這麼跩,連我這個嬤嬤也得順從她的意思啊!」曹媚娘婉言相勸,「不過大爺您也別生氣,這證明我們家花魁可不是尋常那些庸脂俗粉可比的,這,就是她對專業的堅持啊!」
「那倒是。」客人只得望花興嘆,可也不忘塞了一錠五兩銀元寶給曹媚娘。「那還是勞煩嬤嬤幫我多多在如柳姑娘面前說說嘴求求情,給小生一個機會得見姑娘的絕代芳姿吧?」
「一定一定,我一定會幫您多說幾句好話的。」客人上道,曹媚娘自然樂得合不攏嘴。「我說小粉蝶、小春蘭,還不快來款待咱們這位貴客呀?快快快,好酒好菜好風情,統統送上來呀!」
待客人被鶯鶯燕燕擁著去了,曹媚娘臉上還掛著大大笑容,總算不無小補啊!
「娘,這樣也行啊?」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幽幽怨怨地響起。
曹媚娘嚇了一大跳,驚魂甫定地瞪著女兒。「干嘛站在後面嚇人哪?」
「娘,你真是太不夠意思了。比條件,我不輸如柳姊;比年紀,她十八我今年才十六,為什麼她能當花魁,我就不行呢?」曹綠袖忿忿不平。
「你?咄!牙簽跟人家比雞腿,比得過嗎你?」曹媚娘嗤之以鼻。
「我有絕對的自信,一定能贏得了。」她滿臉不服氣。
「你先想辦法擺平自己惹出的這堆禍亂再說吧!」曹媚娘冷冷地給了她一記殺氣騰騰的白眼。
「我早就想好辦法了。」曹綠袖彎彎眉兒一揚,自信滿滿地笑了。
她這十幾年來暗地里的觀摩和學習可不是假的,舉凡成功名妓們的姿態、身段、手腕、伎倆……她無不了如指掌,成竹在胸。
現在,能讓她揚眉吐氣、一展長才的時機終于到了!
曹媚娘愕然地看著她,「你真有辦法?」
「就看我的吧,哇哈哈哈……」曹綠袖囂張地仰天長笑。
曹媚娘卻是一臉狐疑。
連著幾日雨,今天天空總算放晴了,偶有檐上水珠輕輕掉落,滴得園里花兒微微顫抖。
挽著一只新柳編就的翠綠提籃,籃里還插著朵朵嬌艷紅薔薇,曹綠袖今兒穿著蔥綠繡花薄衫,鵝黃羅裙,不盈一握的縴腰玉帶輕系,烏黑發絲綰成兩條長辮子,發間綴以朵朵粉女敕小報,更顯得雲鬢綽約,芳姿清新可人。
「看你怎麼抵擋我純情小報蕊的魅力?」她眯起眼,笑得好不陰險。
正式的禮部大堂是在內皇城里,而這座典雅恢弘的大宅乃是禮部在京城的辦事處,听說早朝過後,禮部的諸位大小闢員都會回到這辦事處,就連他們的頭頭禮部尚書也不例外。
走近那朱紅高牆巍巍大門,懸掛著皇上親書「禮儀天下」的牌匾底下,威風凜凜地站著兩名剽悍的執金吾,凶神惡煞的表情非但能嚇退一干閑雜人等,恐怕還能充作避邪驅魔之用。
「兩位大人早。」曹綠袖臉上帶著天真傻氣笑容,笑吟吟地開口。
兩名執金吾眼前一眩,不假思索就想笑應,總算理智及時回籠。
「小泵娘,這里是官方重地,沒事的話速速離去。」
「小女子是奉禮部尚書沈大人之命,」她揚了揚手上的綠柳提籃,「送東西來的。」
他倆驚詫地相覷一眼,有些遲疑。
「可是沈大人並沒有交代下來,我們還是不能放你進去。」左執金吾皺眉道。
「那麼可否勞煩哪位大人幫小女子通報一下?」她欠身為禮,嘴角笑意溫柔可人。「就請向沈大人說一聲,曹綠袖求見。」
她相信那個自認高人一等的家伙絕不會拒絕自己求見的。
「這……」
「如果大人前去通報,沈大人還是不欲接見小女子,小女子自會乖乖離開,不會給兩位大人添麻煩的。」
也不知是她說的話有道理,抑或是她天真無害的笑容發揮了效用,右執金吾沉吟了一下,對同伴點了點頭。
「好吧,那你在這里等著。」左執金吾忍不住偷瞄了她清麗婉約的笑靨一眼,這才入內稟報。
右執金吾則是極力控制住臉部表情,眼觀鼻,鼻觀心。
曹綠袖抿著唇輕輕笑了,拎著綠柳籃子,模樣純潔可愛得像個初春踏青方采花回來的小女孩。
可是眼角眉梢不自禁流露的嫵媚嬌俏氣息,卻又恁般蠱惑,教人不自覺怦然心動。
右執金吾額際的汗悄悄滑落。
曹綠袖當沒瞧見,只是時不時淺笑著低頭撥弄籃里的花朵,泰然自若。
終于,左執金吾小跑步奔了出來,驚異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尚書大人請你進去。」
她微笑斂身盈盈作禮,「謝二位大人。」
曹綠袖款步輕移,清楚地察覺到自己背後有四道愛慕的目光,她強抑下內心興奮無比的強烈成就感,努力憋住得意洋洋的笑容,繼續溫婉地一步步走進去。
曹綠袖走在青翠的前庭花園,瞄了瞄四下無人,再也忍不住叉腰仰天狂笑三聲。
「哈!炳!炳!」
那兩名雄糾糾氣昂昂的執金吾可不是挽翠樓里那些的尋歡客,可居然也忍不住被她的「美色」所迷惑,真是豈一個爽字了得啦!
「曹姑娘心情不錯?」
她警覺地望向緩緩行來的沈隨風,迅速定下神來,嫣然一笑。
「沈大人好,小女子綠袖跟大人請安,恭祝大人官運亨通,步步高升,位極人臣。」她眼波流轉,笑容可親,語氣里卻帶著不著痕跡的反諷。
沈隨風眸光一閃,沉靜的開口︰「謝曹姑娘貴言。但不知姑娘今日不在挽翠樓中招待客人,怎麼反倒有空到禮部來了?」
不是明知故問嗎?
被他這麼一搞,哪還有幾只蒼蠅蚊子好讓她招待的?
她強捺狠狠白他一眼的沖動,面上笑容可掬。「當然是來向沈大人請安問好兼道歉的。」
「曹姑娘客氣了。」他不動聲色地微笑。
她緩緩走近他,直到接近他面前才站住,女子若有似無的清甜幽香氣息襲來,沈隨風下意識要後退一步,拉開距離,可是她已經抬起頭來,眼眶紅紅地望著他,泫然欲泣。
他一震。「曹姑娘——」
「對不起。」她眸底淚霧隱隱,無措地咬著下唇。「那天……我真不該那樣待你的。」
他一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好。
她怎麼變了個人似的?
「我仔細的想過了,」她粉頸低垂,想掩飾眸底點點淚光。「其實你真是為了我好,否則也犯不著苦口婆心的跟我說那麼多大道理,可是……可是我卻一點也不懂事,非但頂撞你,還故意陷害你,當場教你難堪,真的很對不起。」
「曹姑娘?」沈隨風萬萬沒料想到她竟然是來道歉,而且態度如此謙卑自責悔愧。
霎時間,他心底不禁浮起一絲內疚之情。平心而論,他上任禮部尚書一職以來,本就將端正禮儀大節列為施政重點方針和主要政績表現,但是新令頒布,頭一個拿來開刀的就是挽翠樓,他確實也存著「殺雞儆猴且公私兩便」的心思。
但是再名正言順、理直氣壯,此時此刻看到她小臉蒼白,淚蒙蒙地睜著祈諒和稚氣猶存的大眼楮仰望著他,他忽然有種大人欺負小阿的心虛和愧疚感。
「沈大人,你可以不用原諒我……」曹綠袖吸了吸鼻子,淚汪汪地邊用袖子擦了擦眼楮,可眼淚好似越抹越多,小巧鼻頭越發泛紅。「如果換作是我,我也不會那麼輕易就原諒傷害我的人……尤其您又是這麼大的官,您生氣絕對是應該的。」
「曹姑娘……」沈隨風見她可憐兮兮,像只脆弱的小兔子般,縴小肩頭還一抽一抽的,心不由得放軟了下來。「不能全怪你,那天的確是我出言太冒昧直接,傷了你的自尊心,沈某是個大男人,不懂得顧全女孩兒家的心思,確實有錯。我很抱歉。」
听著他輕緩溫和的嗓音,曹綠袖突然心下怦然,雙頰莫名發熱了。
他……原來也可以這麼溫柔地同她說話?
不帶一絲高高在上的傲慢,不帶任何說教的氣息,沒有成見和敵意,而是帶著一抹溫暖撫慰著她的心情。
她抬眼望著他,那雙深邃的黑眸里,蕩漾著一絲隱約的柔軟憐惜,她微微屏息,忽然有一瞬間的迷惘,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沈隨風凝視著突然安靜下來的她,心里有一絲迷惑。「怎麼了?我又說錯什麼了嗎?」
曹綠袖輕輕一震,眨了眨眼楮,心慌地退後了兩步。「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麼了?
她怎麼會心髒跳得出奇的快,臉頰燙得慌,腦袋里一片空白?
「曹姑娘?」
「我、我是太高興了!」她胡亂搪塞了一個理由,極力鎮定恢復心神,擠出一朵甜甜笑容。「大人,那麼你是願意原諒我了?」
「談什麼原不原諒,」他微微一笑,「那些事都過去了,往後你也不必再記掛心上。」
「那麼大人會收回成命了?」曹綠袖一喜,沒料想他這麼容易就擺平。
「你指的成命是禮部新規一事嗎?」他眸光一閃。
「對啊。」她臉上難掩興奮,眼兒亮晶晶的。「既然大人已經不怪我了,那些頒布來整我們的亂七八糟條例,都可以撕了吧?你都不知道最近幾天我們樓里生意多差呀,簡直就要——」
沈隨風恍然大悟,臉色一沉。「所以你來道歉,就是為了要我收回那‘亂七八糟’的條例?」
「那當然——」她本想點頭,可伶俐的眼色總算瞄見了他突然鐵青的臉色,當下迅速搖頭。「不是!」
他臉色緩和了一些,可是眼神已不復方才的信任,而是閃動著精明懷疑的光芒。
「曹姑娘,」他雙手抱臂,冷冷地打量著她。「請回吧。」
「什麼?」她呆住了。
「那一日之事,我接受你的道歉。」他語氣淡淡地開口,「但是禮部新規頒布施行乃是朝廷政策,一體推行于天下,現在不過是由挽翠樓開始罷了,所以沒什麼收不收回成命的。」
「你——」她先是一房,隨即覺得自己被惡整了。「剛剛不就是在耍我?」
「方才究竟是誰耍誰?」他英俊臉龐上毫無表情。「很清楚,不是嗎?」
曹綠袖臉上浮起兩朵心虛的酡紅,卻仍是怒氣難消。「可是你不都說過去的事就算了嗎?為什麼現在還要對我們挽翠樓趕盡殺絕?」
「曹姑娘言重了,朝廷新政,人人從之,我沈隨風也不過是為國家做事,為百姓盡心罷了。」他挑眉看著她,「又何來趕盡殺絕一說?」
懊哇!她現在終于知道什麼叫做「絕頂聰明的讀書人干起歹事來,比目不識丁的強盜要殺千刀得多了」!
真要玩這麼大?
懊!本姑娘就陪你玩到底,看誰心眼高、手段殘!
「是是,的確是小女子說錯了。」曹綠袖吞下怒火,故作懊惱後悔地低下頭。「我們挽翠樓往後一定會乖乖听話配合朝廷新規,努力做到大人期望的標準,好嗎?大人,您可以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嗎?」
「曹姑娘,本官言盡于此,你請回吧。」他語氣謹慎地道。
眼前這小女人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一忽兒喜一忽兒怒,變幻莫測,不得不防。
「是,小女子就不打擾您了。」她轉身走了兩步,突然想起,忙回頭將手上的綠柳籃子不由分說塞到他懷里,小聲道︰「這里有一些糕點,是我親手做的,不算什麼……是給大人的賠罪禮。」
「我不能收——」他濃眉一皺,就要把籃子推回去。
「小女子明白大人清風傲骨,絕不收受賄賂,但是這糕點不值幾分錢,卻是我真心向您道歉的一片心意,如果大人真的討厭……」她頓了頓,眼圈兒有些紅紅,卻還勉強擠出一絲笑。「那也請在我走了之後,您再丟了它吧……只要不是當面,小女子心底也會好過一些的。」
她自憐感傷的話,令沈隨風一時之間也無法真的狠心將籃子退回,不禁遲疑猶豫了起來。
「那小女子就告退了。」欠了欠身,她隨即轉身奔離。
眼見那抹翠綠縴小身影漸漸消失門口,沈隨風捧在懷里的綠柳籃子,不知怎的突然變得沉甸甸了起來。
心,也怪異地有些沉重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喃喃自問,有一絲莫名怔忡。
就這樣,曹綠袖楚楚可憐地踏出了禮部辦事處大門,在兩名執金吾憐憫心疼的目送下漸漸走遠,直到拐了個彎一過牆角——
「靠!」她猛然回過頭,咬牙切齒地對禮部辦事處的方向狂比中指,「此仇不報非女子,我曹綠袖一定要你沈隨風為今天的事後悔至死!」
拎著那只花花綠綠的籃子,沈隨風在大小闢員好奇卻不敢探問的目光下,表情冷靜地回到幽靜的書房里,將籃子隨手擱在門邊花幾上,信步走入內堂繼續辦公。
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
沈隨風專注于公事之上,連隨從端茶進來,燃了幾盞宮燈又出去,都未察覺。
直到批完了各州縣驛送來的奏報,並匯整成一份完整的折子上呈萬歲爺,他這才停住振筆疾書的勢子,略感疲憊地揉了揉執筆的手掌。
他瞥向隔著一重鏤空湘竹簾外的外堂……那只新柳女敕綠嫣紅的精巧籃子。
女孩子就是女孩子,連挽的提籃都如此秀氣別致。
但卻是個鬼靈精卻又不學無術的頑劣姑娘,兼又出身青樓勾欄之地,心思復雜難懂,還不以廉恥節操為重。
真是一個令人頭痛的女子。
「沈大人在嗎?」一個爽朗笑聲由外而入。
他心一動,濃眉舒展了開來,含笑起身出面相迎。
「程兄。」他微笑開口,「請坐。來人,看茶。」
史上最年輕的兵部尚書程權沖著他笑,「沈兄,今日還是這麼拚命啊?都天黑了,怎麼還沒回府休息?」
天黑?
沈隨風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屋里都燃起燈火,原來時辰已經不早了。
他倆在前堂坐下,隨從恭恭敬敬送上兩杯上好的雲霧茶。
「程兄怎麼也留得如此晚?」兵部辦事處就恰巧在禮部辦事處一牆一門之隔,所以兩處官員經常往來串串門子。「莫非皇上召見之故,所以逗留晚了些?」
「如今四海晏平,天下無事,我這兵部尚書日子過得頗清閑,就算皇上召見,也是問問邊境駐軍布署問題,再不就是守軍糧餉等等日常之事。」程權端起茶喝了一口,豪爽地笑道︰「今日我溜到你們這兒來,最主要是為了躲人。」
「躲人?」
「是啊,」程權嘆了一口氣。「還不就是工部尚書——也就是富錦王爺的世子富小王爺,看中了京城第一花魁娘子如柳姑娘,想點如柳姑娘的堂會,到煙波湖上操琴吟曲,憑夜賞月游湖,偏偏如柳姑娘非一般青樓女子,性氣大得很,就是不肯答應。」
堂堂王爺世子居然也光明正大召妓冶游,還引為風雅之事?
沈隨風不禁揉了揉隱隱作疼的太陽穴。
「不過,那位花魁娘子不答應,卻又與程兄何干呢?」
「說來話長。」程權一臉無奈。「也不知小王爺究竟從哪里探得如柳姑娘的親娘就是我表姨父的堂姊的外甥的女乃娘的表妹的姑姑……總之攀親帶戚十八代,搞得連我也有事,所以小王爺一天到晚不是到兵部就是到我家中打躬作揖,要我千萬得幫這個忙,請如柳姑娘賞賞我的三分薄面。」
這樣也行?
沈隨風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真是辛苦你了。」
「唉……」程權滿臉苦惱。
「不過听說富小王爺近日就要跟南陽王的郡主完婚,他怎麼還有心思和精神去嫖——呃,我是說尋花問柳?」
「沒听過男人性本賤嗎?」程權無奈的苦笑,「搞得好像咱們男人都是既沒貞操又沒名聲的。尤其我們兵部里一些大老粗,還錯把下流當風流,玩得可厲害了。」
「沈某既身為禮部尚書,是絕不會坐視風氣繼續敗壞下去的。」沈隨風神情嚴肅了起來。
「這可是一項耗時費力的大工程,」換作程權一臉同情地拍拍他。「我完全不會羨慕你坐在這個位置……唉,須知食色性也,天性難禁啊!」
「對的事,就該去做。」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我不會放棄的。」
「好,那麼就看沈兄的了。」程權笑完,突然有些愁眉苦臉地捂著肚子,「躲了這半天,我連午飯都還沒吃。沈兄,不如你陪我,咱們一同去老崔館子吃涮羊肉火鍋吧?我請客。」
「程兄不怕一出門,又被小王爺堵著了嗎?」他打趣反問。
「對喔!」程權各感困擾地搔著頭,「那怎麼辦?難不成我還真得躲到三更半夜再出去嗎?」
「我是跟你開玩笑的。」沈隨風失笑,眼角余光瞥見了另一頭的那只籃子,心下一動。「程兄,我這兒有些人家送的點心,你先吃著墊墊底,待我收拾妥書案,你我再一同去用晚飯吧。」
「有點心?那敢情好,我可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就不跟你客氣了!」程權眼楮一亮,興奮地道。
沈隨風拎過提籃,掀開了上頭覆蓋住的淡綠色巾子,看著里頭小巧精致的各式糕點,微一遲疑。
這是曹姑娘指名送給他的……
罷了,只要有人吃,也就不算折了她的心意吧?
「來,程兄請用。」他整籃遞了過去。
「謝謝,真是太感激了。」程權食指大動,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滿足得晤晤作聲。「唔,好吃,真好吃!」
沈隨風看著他一轉眼便吃掉了大半糕點,心情突然有點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