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信義區豪宅里。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寬敞舒適的北歐家具仿佛在召喚著她,就算只能趴在那張大得驚人的米色長沙發上眯個三分鐘也好。
經過昨夜……今晚……還有剛剛……她真的已經累壞了。
但是雄偉強壯、仿佛永遠精力無窮的翟執行長,萬人迷先生,還是不肯放過她。
「我們是啊。」不過經過昨夜,應該比較像炮友。一夜炮友。
「那你為什麼不告而別?」翟恩怒氣閃閃的眸光瞪向她,深沉危險如午夜出巡狩獵的黑豹,她的心又不爭氣地抖動了一下。「而且還有可能是帶著我的……孩子?」
他看起來好像又有些呼吸困難了,不過對于她的怒氣還是凌駕了一切。
「你想太多了。」她謹慎地試圖解釋,「我現在最多只帶著你的‘精子’,不是你的‘孩子’。」
「我打賭你也忘了帶你的‘腦子’!」
她瑟縮了下,壓住被震得嗡嗡然的耳朵,「請顧慮一下你睡夢中的鄰居。」
「不必。」他冷冷地道,「這一整層都是我的。」
吳春光登時無話可說。
「我簡直不敢相信……」翟恩煩躁地爬梳著濃密黑發,「我居然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不會有小阿的。」她疲憊地向他再三保證,必要時瞎掰也在所不惜。
「這種事你說了算嗎?」他拋來一記銳利火大的目光。
「我有不孕癥。」她不忘加強補了一句︰「家族遺傳。」
「是啊,而我也會蠢到相信你的鬼話。」他鄙夷地反諷。
瞎掰失敗。
「一個月。」翟恩宛如戰神般霸氣危險地佇立在她面前,她吞了口口水,胃里翻騰絞擰,又像有一千只蝴蝶在里頭振翅亂亂飛。「你給我乖乖待在這里,不準再搞失蹤逃走那一套,必要時我會叫兩個保全站在門口二十四小時盯住你,听見沒有?」
吳春光張口想抗議,卻被他凶狠不容質疑的目光給瞪了回去。
「听說現在醫學進步,有那種一個禮拜就驗得出來的……」她還是努力為自己爭取早些「假釋」,「還有,如果在這個月內我月經來了,那……」
「如果你誆我呢?」他緊迫盯人,「少廢話,一個月後,驗孕棒決生死。」
她不死心地道︰「那就三十天。」
「現在是七月,三十一天。」他寸步不讓。
三十一個和他朝夕相處的日子……天哪!
她不知道這究竟是美夢成真還是惡夢的開始,也許對她逐漸變得脆弱不堪的芳心來說,還真是個天大的壞消息。
「客房在那里。」翟恩在瞥見她疲倦蒼白的小臉時,聲音不自覺變得溫柔了。
她腦子混亂成一團,身心都累得再也無法跟他,或跟自己抗爭什麼,也許讓她好好地睡一覺,等睡醒之後,她會想到其他更行得通的辦法的。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和沉甸甸的腦袋,她往他指的房間方向走去,走到了一半,軟癱如漿糊般的腦子忽然蹦出了一個念頭——
「如果一個月後證實我懷孕了呢?」她沒發覺自己迷迷糊糊地問出了口。
「我們就結婚。」翟恩說得咬牙切齒,像是對這個斷頭台早有慷慨就義的決心。「我絕不讓我的兒子沒有父母陪伴長大!」
吳春光一震,剎那間整個人都清醒了。
那個野獸!暴君!
他還真的在大門外放了兩個活像海軍陸戰隊的家伙「監管」她。
一個禮拜下來,被迫足不出戶的吳春光都快抓狂了。
「老板,可不可以請你幫我跟你死黨說,叫他成熟一點!」qunliao她扶著隱隱抽痛的額頭,對著手機里的前老板抱怨兼吐苦水。「他好歹也放我出去呼吸新鮮一下空氣吧!」
「小扁光,我還在傷心。」帥帥老板在手機那端的聲音卻掩不住的幸災樂禍,「你的不告而別讓我們都很難過。」
「老板,對不起。」內疚感瞬間取代了怒氣,她慚愧地道︰「我知道我這麼做很不負責任,給你制造很多麻煩,雖然我真的有我的苦衷。」
「有什麼苦衷是不能夠說出來,讓我們幫忙你擺平的?」帥帥老板好心提議,「不然等那個暴君回去後,叫他替你主持公道,老翟家大業大,財大氣粗,充滿無人可及的惡勢力,很好用的呢!」
「我不想麻煩任何人,尤其是他!」她忿忿道。
那個可惡的典獄長。
早知道他這麼惡劣霸道又死纏爛打,她當初就不該跳上他的床……
一夜的下場丙然是問題叢生、後患無窮。
「可憐的小扁光,你知道我什麼都願意幫你,但是老翟會砍死我的。」帥帥老板對她寄予無限的祝福與同情。「等你服滿刑期‘出獄’的時候,我隨時歡迎你回來上班,但在這之前……願上帝保佑你。」
吳春光充滿無力感地結束通話,整個人也沒力地癱在大床上。
床很舒服,是頂級的國王尺寸獨立筒,被子也是最高級的羽絨被,房間更是漂亮寬敞宜人……
但,就是不適合她。
這樣時尚高貴的上流世界是他的人生,不是她的。
她永遠不會天真到相信童話故事里落難的公主一定有個白馬王子來拯救,她甚至連灰姑娘都不是,因為追在她後頭的惡夢不是繼母,而是她血濃于水的親媽媽。
她的人生不是童話,而是紀錄片。
現實的生活早教會她,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人與事,唯一能倚仗的只有自己的一雙手。
她無奈地望著天花板上淡藍色的美麗彩繪,還有二十四天……
她究竟該祈禱自己肚子里有他的寶寶……還是一無所有?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她心煩意亂地坐了起來,懊惱地抓了抓頭,「吳春光,振作一點,就算天塌下來日子也還是要過,不能再怨天尤人下去了,听到沒有?」
她決定幫自己做一頓豐盛的午餐,然後做完後,統統吃下肚去。
人只要吃飽了,看世界的角度也會變得更樂觀開闊、充滿希望,這是她飄泊江湖多年來的經驗法則。
吳春光經過客廳要往廚房方向走,眼角余光不經意地瞥見了安在牆角的展示櫃里,那一只只排列錯落特殊、古色古香又獨樹一格的古董表。
客廳太大了,她每天只會匆匆經過,無暇注意到各種珍稀昂貴的藝術品。
她不禁駐足在展示櫃前,隔著玻璃,數著那起碼有百來支的古董表,難抑心里的贊嘆。
「真美。」
看著那麼多紀錄著年華流光歷史痕跡的古董表,吳春光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五0年代上海某家舊式鐘表行里。
她驀地想起在咖啡店里,他與那名美艷婦人的對話。
「為什麼這麼喜歡收藏古董表?」她的心莫名牽動揪疼了一下,輕聲低語,「是因為想留住某些曾經被遺忘的時光嗎?」
這是一個錯誤。
翟恩一身名貴西裝,高大的身子斜靠著廚房門口,眸光迷惑地盯著在廚房里忙碌的嬌小身影。
憊是亂糟糟的短發刺蝟頭,還是令他眼楮生痛的可怕廉價T恤,擋住了底下養眼迷人的窈窕美好身段,以及更為十惡不赦的便宜牛仔褲。
她應該穿裙子,露出那一雙勻襯漂亮的美腿。
但這一切是個天殺的錯誤,他和小辦帽為什麼會走到現在這個進退兩難的暖昧棘手局面?
他應該祈求老天,讓她肚子里什麼都沒有,讓一切恢復正常,包括他活躍而豐富精采的性生活。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下班就忍不住跑回來盯著她,確保她沒有異想天開地利用床單從二十樓垂吊下去逃走。
包不是像此時此刻,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哼著荒腔走板的曲子,彎下腰露出完美小巧的俏臀撿起落在地上的一顆小番茄,害他渾身發熱,腦子里還塞滿了「就是她」的莫名滿足感。
他的人生應該是遇到了一個大麻煩,而不是感覺起來這麼該死的對!
為了避免自己又沖動地做出將她壓倒在流理台上,用各式各樣橫流、春色無邊的狂野姿勢,帶領她沖向欲仙欲死的極致歡愉天堂里的不智之舉來,翟恩硬是抑下毫無理性的瘋狂渴望,強迫自己選擇較安全的行為。
「晚餐吃什麼?」他緩緩走過去,露出慵懶性感的微笑。
吳春光猛然轉過頭來,烏黑滾圓如小鹿的眼楮流露出一絲來不及掩飾的喜悅,但隨即被冷靜取代。
「土城空心菜,地院鹵牛肉,綠島蛤蜊湯。」
翟恩不禁大笑。
她說的這三個地名都跟監獄與囚籠有關,好個牙尖嘴利反應敏捷的小辦帽。
「吃得這麼簡陋?」他還是喜歡捉弄她,故作不悅道︰「我明明在抽屜里放了十萬塊的買菜錢。」
「是給我的嗎?」她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迅速洗好一小籃餐後當水果的聖女小番茄,「你不是都叫你秘書定期跑腿送菜來?」
「她只送來這個?」他濃眉皺起。
「不,是我只爽煮這個。」她哼了哼,「想吃大餐請自理,我相信外頭餐廳飯店很多。」
「沒有人陪,山珍海味也沒滋味。」他不請自坐,愉快地問道︰「可以開飯了嗎?」
「翟大執行長會苦無人陪?今天早上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吳春光嘴里嘟囔,雙手還是端上炖得香噴噴軟女敕爛熟的鹵牛肉,拌了蒜末的翠綠燙空心菜,以及鮮味四溢的姜絲蛤蜊湯。
他大老爺似地坐在那兒等她添好了噴香的米飯,待她一坐下來後,立刻迫不及待大坑阡頤起來。
「嗯,鹵牛肉炖得太爛了點,其他還可以。」他終于放下筷子。
說這話的人剛剛才不要臉地把飯菜全都一掃而光……吳春光已經懶得提醒他。
「我煮了飯,」她站起來,把髒碗盤收進洗碗槽里,「你洗碗。」
翟恩像是張口想抗議,隨後閉上嘴巴。「……我洗。」
她滿意地拍拍走出廚房,然後,偷偷笑得很開心。
三十分鐘後,翟恩終于得以走出廚房,心里沾沾自喜地肯定著自己洗碗的功力。
雖然他不小心洗壞了一個碗和兩只盤子,不過對于新手來說,已經算很厲害了。
本來他九點有個約會,他只是回來吃個飯、換過衣服後,就要去晶華會館參加一場派對的。
但是當他沖完澡,套上名牌的牛仔褲,穿上黑色優雅的無領襯衫,邊走出來邊解開扣子將袖口卷至肘際,雙腿卻自有意識地走向客房。
他不是關心,他只是好奇小辦帽在干什麼?
翟恩說服著自己,然後鬼鬼崇崇地在客房門口探頭探腦。
客房門是半開的,從他站的角度看過去能見到坐在古典英式椅上,正在酚訥西的小辦帽。
咦?
他止不住興致濃濃地向前湊近了些,全然沒發覺貴為黃金單身漢、全球五百大企業最優秀領導人之一的自己,現在正在當偷窺狂。
她到底在縫什麼東西?
——也許是逃生索?
他立刻撲殺腦中那不切實際的緊張慌亂感,緩緩退出她房門口,忍不住無聲地低咒著自己。
姓翟的,你未免也太注意、太在乎她在干什麼了吧?
在這一瞬間,翟恩不禁為發生在自己身上種種荒謬怪異的感覺而憤怒了起來。
于是,他再不猶豫地大步走出這個因她出現而變得舒服溫暖——去他的舒服溫暖——的家。
昨天晚上,他沒有回家。
吳春光坐在晨光灑落的餐室,對著大理石桌面另一端的空椅發呆。
她出于習慣地做了兩份早餐。
他的熱咖啡,加糖加女乃,兩片烤得金黃的吐司,一顆煎得黃白分明的荷包蛋,三條香脆培根……道地男人的早餐,充滿了咖啡因與蛋白質。
她自己則是喝谷物麥片牛女乃和一片松餅。
吳春光痛恨極了這種被制約的感覺。
十五天過去了,只剩下十六天,她就能夠月兌離這一切令她感到安心的虛幻幸福,回到她正常的軌道上,帶著她全部的家當與一盆還是死不肯開花的水仙,頭也不回地永遠離開這個城市
她倒掉了完全沒有動過的早餐,慢慢走回客房,看著桌上針線盒旁的物事。
彬許她不能夠擁有一台縫紉機,不能裁縫出各式各樣美麗的衣服,就像十歲以前印象中那個做洋栽、溫和敦厚好脾氣的爸爸一樣,但她總喜歡用針線酚訥縫西,為自己留下一些小小的存在感與痕跡。
這兩天她一直不斷告訴自己,少管閑事,別做一些過後會令自己後悔、自我嫌惡的事來。
但是他送了她一本珍貴的精裝版《小辦帽》,還有一支昂貴新穎時尚的手機,盡避她一直收著好好的、舍不得用,可是她總覺得自己欠了他很多。
所以她也想為他做點什麼,不只是煮煮東西,打掃環境而已。
但此時此刻,她看著自己做的,卻只感覺到一陣悲傷的可笑與荒誕感當頭砸來。
仿佛想要證明自己還是過去的那個自己,那個不會被任何人或任何事影響與改變的翟恩,他又恢復了一貫認真工作、快樂泡妞的玩樂人間態度。
他玩得很瘋,很高興自己就跟那個可惡又沒心肝的小辦帽一樣,對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一點也不關心。
無論如何,一個禮拜後就能見真章。
翟恩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捧著牛女乃,怔怔望向窗外晴朗開闊天空的脆弱模樣,胃底漸漸絞擰打結成一團卻猶不自知。
她看起來好像變瘦了。
「那是她天生就瘦。」他回過神來,忿忿低咒自己,「本來就瘦……她瘦不瘦關我什麼事?」
可是他希望她能吃胖一點,臉色紅潤起來,滿臉笑容,幸福得就像個懷孕中的媽咪一樣!
翟恩被自己腦中陡然冒出的想法驚到險些噎死。
「說什麼屁話?」他立刻又氣呼呼地走掉了。
晚上。
吳春光听見房門外傳來人聲鼎沸的歡笑喧嘩聲,一時還以為外面的六十四寸超薄電視沒有關。
她悄悄打開門,慢慢走出去,還沒完全繞過走廊的轉角,就已經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狂歡派對。
起碼有十幾個一看就是上流社會的公子哥兒和美麗高挑辣妹嘻笑著出現在寬大敞亮的客廳里,小山似的啤酒,手捧各色美食流水般送進來的外燴人員,轟然巨響的搖賓音樂,調暗了的水晶燈……
斑大頎長、俊美得令人屏息的翟恩,正擁著一名身材辣得噴火的美艷女郎,他性感的唇狂野地和她的交纏著,大手毫無顧忌地撫弄著那豐滿挺翹如水蜜桃的俏臀。
吳春光震驚地站在原地,目光完全無法自他們身上轉移開來。
翟恩最先注意到她,黑眸里沒有一絲心虛或愧疚,反而揚起一抹得意愉快的笑——惡魔般魅惑動人卻粉碎人心的微笑。
她就站在那兒,看著他對另一個女人恣意調情,那曾經溫柔挑動起她身子戰栗而喜悅的大手,此時此刻正在帶給別的女人快樂。
最初的震驚漸漸過去,吳春光眼眸灼熱發燙,喉頭緊縮,胸口絞痛,渾身冰冷得再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知道最傷人的是什麼嗎?
他完全是故意的。
她看得懂他全身上下流露出的挑釁、驕傲和愉悅。
他想對她證明,他就是這樣一個無拘無束、狂野自由不羈的男人。
像我這樣的野獸注定配不上你這麼美好的女人,與其將來教你傷心後悔,我寧願現在就讓你帶著恨離開我。
是,這就是他,花心浪子翟恩的男人本色。
就算是出自體內自己並不承認的道德與責任感,迫使他必須要嚴肅認真地看待她或許懷了他孩子的這件事,但如果可以的話,他絕對寧願她從來沒有上過他的床,她也永遠不會懷上他的孩子。
如果她真的懷孕,他一定會負起身為男人的責任,可翟恩這輩子永遠不會原諒她——
因為是她讓他被迫必須面臨、並扛起這一切的。
吳春光閉上雙眼,喉頭嚴重梗塞起來。
然而,她自己呢?
案母破碎悲慘的婚姻,母親和叔叔謾罵揪打的景象,她看得還不夠多、還不夠令她害怕嗎?
所以他們是世上兩個最不適合婚姻、更不適合彼此的人。
盡避呼吸變得異常艱難,吳春光還是顫抖地笑了。
一切都會沒事的。
就像那個迫使她逃離家門的夜晚,黑暗中叔叔突然壓上來的恐怖夢魘,她死命掙扎大喊,媽媽打開燈,叔叔慌得連忙起身,趕緊拉起褪下一半的拉鏈,在媽媽的尖叫追打聲中,她瘋狂奪門而出。
那一個晚上,她躲在火車站的廁所里,將自己緊緊蜷縮成一團,拼命止住打顫的牙關,不斷告訴自己,一切都會沒事的……
「吳春光,會沒事的,會過去的,一切都會沒事的。」她喃喃自語。
當時是那樣,現在也一樣。
用盡了力氣,她終于成功地將所有令人崩潰的悲傷、恐懼、痛苦和可悲的希望統統關回體內,然後面色如常,平靜地轉過身,踩著穩定卻僵硬的腳步回客房。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膝蓋虛弱如軟爛的面條,隨時都有頹然跪坐在地的危險。
翟恩簡直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個女人。
她就這樣渾然不在意地回房了?!
沒有憤怒?沒有火大?沒有抱怨?沒有眼淚……不,他痛恨見她落淚,不過她至少可以表現出一丁點的嫉妒吧?
她現在這樣只會搞得他像個吃醋吃昏頭,以至于不斷做出一堆爛事的幼稚大笨蛋一樣!
翟恩胸口灼燒,胃部卻冰冷沉重得像被塞進了千斤重的鐵塊,而懷里柔軟誘人的女體和香氣,更突然令他反胃欲嘔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