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因傷心哭泣,一半因藉酒澆愁,笑眉醒來時已近午時,頭疼舌燥,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著,發出難過的申吟。
翻身時,頰邊壓到某物,她迷糊地睜開眼楮,瞧見昨晚教自己又踩又踏、不知踢向何處的珠花竟放在枕邊,乾乾淨淨的,只是上頭的珠蕊裝飾有些歪斜,無法修復為原來模樣。
怔怔地,她將它握在手中,整個人陷入沉思,已理不清心緒。
「你醒啦。唉,昨兒個看你猛灌酒,就該阻止你,怎麼,嘗到苦頭了?瞧你以後還敢不敢?」苦大娘打著一盆水跨進房中,擰淨帕子來到床邊,為笑眉抹臉,接著,又端來一杯水湊在她嘴邊,笑眉如獲甘霖,咕嚕咕嚕喝得涓滴不剩。
「苦大娘,謝謝……」她下了床,頭仍暈,眉心不由得輕擰。
「來,吃些東西。」
「我吃不下。」眉鎖得更深,「想吐……」
「醉酒的人都是這個樣子,迅是喝些熱湯?」苦大娘在桌上擺了碗筷,替她舀了湯,也替自己舀了一碗。
熱湯的香氣飄散開來,笑眉起身踏出兩步,臉色陡地慘白,立即住外沖去,倚著木柱子大吐特吐,整個冑幾要翻空。
「笑眉?」苦大娘跟著出來,拍撫著她的背脊。
「苦大娘,我沒事……」她仰著頭虛弱地笑,「這些逃詡是這樣的,只是今天特別難過,吐一吐就舒服了,沒事的。」
「這些逃詡這樣?一大早起來就想吐?」這還說沒事?
笑眉「嗯」地一聲,緩緩站起身子,「我拿掃帚把吐出來的髒東西清一清。」她轉身要走,苦大娘一把按住她,眼光奇矣邙興奮,上上下下地打量。
「苦大娘,您……」笑眉不明就里。
「唉,你給我好好坐下,哪兒都別去,什麼都別動。」她拉笑眉進門,讓她好好坐在椅上,東瞧西瞧,一會兒還把手放在她肚月復,笑嘻嘻地問︰「笑眉,你月信是不是遲了?」
「聞言,笑眉臉蛋紅潮泛濫,「大娘問這個做什麼?」
苦大娘呵呵笑著,「對外傷我還能撐得場面,對把脈就真的不行了,要不,我早該診斷出來,你是有了身孕啦。」
「嗄!?」笑眉杏眸圓瞪,被這個突來的消息震得無法反應。
「原來你們兩個已經這樣要好了。呵呵,很好很好,那小子也該成家,娶個姑娘,生幾個孩子,你們這樣很好。」她自顧地道,神情喜悅,「他還不知道吧?他若知道自己要當父親,肯定歡喜得沖上了天。」
笑眉怔怔地听著,心中又喜又苦,細細一想這些天自個兒身體的狀況,月信是遲了,她沒思慮太多,因為心神都在那個男子身上兜轉,沒料及竟有了身孕。
阿子。她輕輕把手擱在月復上,這感覺好奇特,近乎神聖。會是男娃兒?還是女娃兒?眼珠也帶著金揭光芒嗎?還有孩子的發,是不是淡淡的,像月牙顏色?
「笑眉,怎麼了……別哭啊!心里不歡暢嗎?還是身子不舒服?你別哭啊!」苦大娘好生錯愕,手憐惜地拍著她的背脊。
有人安慰著,壓在心底的委屈一古腦地冒了出來,笑眉止不住淚,反倒撲進苦大娘懷中,抽抽噎噎地哭泣,像個小女孩兒。
「好了、好了,那小子欺負你我知道,你們這一鬧,有眼楮的都瞧出來啦。」她邊說邊撫著,「其實那小于真是喜愛你的,一大早就跑來對我千拜托、萬拜托,說你昨晚喝了那麼多酒,今早定要鬧頭疼,唉唉,是他托我來瞧你的,那緊張擔憂的神色我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她笑嘆了口氣,「他是真喜愛你呵……」
先是煜哥,再來是苦大娘,他們都說,他是真心喜愛她。笑眉听著,心中並無懷疑,是的,那男子待她真心,只是那晚的事擱在心坎里,她想原諒他,也得他自個兒來跟她祈求,而非躲得遠遠的,讓她心緒起伏難平、胡亂猜想。
「他、他躲我,不見我……他欺負我……不見我……」笑眉哽咽,或許因懷有身孕,原本瀟灑坦率的性子隱藏起來,變得動不動就流淚,這幾日流的眼淚此過去十多年還多。
「好好,好姑娘,快別哭了,他欺負你,我幫你。」
笑眉深深吸氣,好不容易才停住不哭,只是臉上淚痕交縱,大眼楮里還噙箸不及掉下的淚珠,她胡亂抹去,見苦大娘的衣衫給治了大片濕,臉蛋通紅地道︰「對不起,苦大娘……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我很少哭的……」
苦大娘模模她的頭正欲說些什麼,此時,四合院外一陣騷動,笑眉和苦大娘雙雙立起,見熊大和鳳二等人疾步而入,神色凝重。
「頭兒呢?他在不在這兒?」他們亦知這幾日頭兒不住自個兒的四合院,但能找的地方都去過了,最後才尋回這里。
「今早同我說完話,我瞧他獨自騎馬離開,不知去了何處?」苦大娘道︰「發生啥事了?」
「糟!」熊大喊了一聲,拳頭擊在自己的掌心上,「弟兄回報,在河西一帶查探到幾名蒙族漢子朝此地而來,消息傳遞時延誤了,到得今日才知,算算時候,那群人早已進入蘭州,頭兒這會兒不見人影,落了單,極容易被狙擊。」
笑眉輕呼,臉色陡地蒼白,她知道那些蒙族的勇士,見識過他們的狠勁,而霍希克武藝雖好,以一敵眾,亦難保能安然而退。
「咱們找了好些地方,都尋不到人,姑娘,你知不知道頭兒去哪兒了?」
她不知道,她心好亂,她好想見他。忽地,腦中靈光一閃,心振奮起來。
「我去找他,我會找到他的!」拋下話,她往外急沖,噘嘴長哨,一匹栗色駿馬好快地來到院子外頭。
「笑眉!」想到她的身子,苦大娘匆匆跟著跑出。
「姑娘,你去哪兒?」大漢子們也沖了出來。
笑眉已翻身上馬,動作行雲流水,「駕」地一聲,騎著大馬奔馳而去。
「快,還怔著做什麼?快跟上去!」苦大娘急得大喊︰「她有了身孕啦,是霍希克的孩子,若出了差他,後果不堪設想啊!」
身孕?孩子?頭兒的?
幾個大漢子臉色一陣紅一陣青,最後慘白似鬼,想起姑娘適才那些大大咧咧的動作,昨兒個跟他們拚酒,今兒個翻身騎馬狂奔。
這、這、這還像話嗎?
眾家弟兄終于口過神來,策馬狂追。
憑藉敏銳的嗅覺和動物本能,琥珀帶著地越過瓜田、穿過一片黃沙地,當那名男子騎乘大馬、靜靜佇立的身影落入眼底時,笑眉整顆心狂跳起來,接著,一切仿佛放慢了動作,在她眼前上演。
在她朝他飛奔的同時,空氣中傳來「颼颼」厲響,就見四支利箭分從四方破空追風而來,直直指向霍希克。
「霍希克——」她狂喊,馬速快加閃電,灰馬背上的男子驚愕轉身,正巧接住她撲來的身子,雙雙跌落馬背,躲過射來的箭。
「笑眉!」他單臂抱住她,翻身躍起時,彎刀已抽將出來,緊握在手。他氣急敗壞地吼︰「你跑來這兒做什麼?」
「有人要殺你!」她吼回去,回手拔出系在馬背上的長劍。
「我知道!」所以才不動聲色地引他們來此,想借地形之利將之擊潰。
「你、你不要大聲對我吼,我听得見。」她心中好擔心,他卻一副深惡痛絕的模樣,好似她的出現帶來極大的困擾。
對霍希克而言,這的確是天大的困擾。狀況萬分凶險,他怎舍得她涉險。
深深地瞧著姑娘,不知該說些什麼好,石龍在此時仰天長鳴,將他心智拉回,四面八方又來飛箭,這會見一口氣射出八支,霍希克挺身出去,彎刀劃出一個個銀圈,兵器踫撞聲「鐺襁」一陣,八支箭紛紛教他擋落。
「快走!」他將笑眉猛地丟上馬背,琥珀腳力極佳,放縱飛馳,定能月兌困。
又來七、八支箭,這些蒙族漢子騎射一流,每支箭力這強勁,他流星飛舞地格開擊落,連續承受震力,持著彎刀的虎口微微泛麻。
「你也走!」笑眉奮力地控制琥珀,伏低身軀喊著。
「銀毛虎只戰不走。」
這個該死固執的男人!
「你不走,我也不走!」看誰固執?她跳下馬,背對背與他站著,長劍替他護住身後。
「笑眉!」霍希克發誓,待得月兌險,他定要將她按在腿上狠狠教訓一頓。
圍攻的人終于現身,十來名左右,他們迅速地縮小圈子,部分的人仍弓箭連發,霍希克與四名撲來的漢子廝殺,一面格開飛箭,那些人的刀法猶不及他,交手幾個回合便受傷掛彩,但似乎瞧出某些端倪,其中一人用蒙語大喊,眾人會意,下一刻,所有的箭和刀全指向霍希克身後的姑娘,終于找到銀毛虎的命門。
瀕希克狂聲怒吼,彎刀在笑眉周遭劈縱劃橫,想將攻擊引回自己身上,但保護一個人比護住自己更難,一支箭由防守的空隙中飛至,笑眉側首後仰,堪堪避過,卻在右頰拖出一條細長血痕。
手勁已無法節制,他狂喝一聲,連砍兩人,腳下勾帶,又扳倒兩人。
對方明了近身搏斗佔不到便宜,猛地飛箭如雨。
琥珀淒厲嘶鳴,肚月復已中一箭,前腳登時發軟跪倒下來。
「琥珀!」笑眉驚喊,這匹馬跟在身畔許多年,感情極深。她下意識朝它撲去,卻未注意自己已暴露在危險當中——
箭,又至一波,她跳出他彎刀的守護,成為明顯的攻擊標的。
瀕希克狂吼,身軀跟著飛撲過去,將她撲倒于地。笑眉在他身下,不及開口,卻听見「噗噗」幾聲,他悶哼,雙目緊閉,軀干猛地痙攣僵硬。
「媽巴羔子,老子來也!」千鈞一刻,熊大領著弟兄終于趕至。他們的坐騎沒琥珀快,落了一大段路,還險些尋錯方向。
頓時,馬蹄雜沓,叫罵聲和打斗聲不絕于耳,距離太近,那些蒙族漢子不及拉弓射箭,紛紛回身與熊大和鳳二等人斗了起來,已沒空暇攻擊伏在地上的男女。
「霍希克!」笑眉躺在他身下,雙手捧住他的臉,緊聲一喚。
那對濃眉擰住又放開,金揭眼楮怔怔地瞧住她,唇上緩緩露笑,「沒事,我沒事。」他又吸了口氣,微微喘息,「你沒事……就好。」
不對勁!
笑眉心一驚,急急爬起,見到的景象教她幾要暈厥。
他急于護她,以自身做為屏障,背脊上中了四支羽箭,左大腿亦插入一箭,適才「噗噗」響音正是箭頭沒入血肉之聲。
「霍希克——」這樣還說沒事?笑眉咬唇要自己別哭,雙手牢牢抱住他,全身不自覺地顫抖,慌得不知所措。
「姑娘,我沒事……」他咬牙挺著,仍是笑,勉強地撐起身軀。他一手握住彎刀,一手則抬了起來踫著地頰上的擦傷,「苦大娘有生肌藥膏,擦一擦就瞧不到臉上的傷痕,不要擔心……」
她捉住他的手,心痛無以復加。「你受傷了,不要動。」
他好似沒听見,眼神望向已控制局面的弟兄,又緩緩移回她的臉上,柔聲道︰「別怕,沒事了。」
「不要動來動去,霍希克……你不要動,好不好?」她真的好怕,人生至此,從未體會過這般恐懼的程度,見他背上血不斷滲出,那些箭拔不得,一拔,血就會狂噴出來。她想安撫他,可是他不听,提著刀硬要爬起,結果血流得更多更快,整個背都染紅了。
「不要動。我怕,霍希克,我怕……」她雙手攬住他,眼淚忍不住賓滾而下,滴在他的臉龐。
原本掙扎著要爬起的身軀猛然一震,他感覺到那溫潤的濕意,心髒擰著,可能是失血太多,思緒已不甚清晰,只覺得有好多景象晃過、好多事情浮現。
他想起敦煌那面石壁,虎與玫瑰,想起那一晚自己的獸行,想起她害怕瑟縮的眼神,還有一聲聲的恨言,她罵得對,他是混蛋。
而今,她又在他面前哭泣,淚如雨下,如此傷心……
他做錯什麼了?怎又惹她傷心難過?是自己又去欺負她了嗎?他該死,真該死!
「頭兒!」有人沖過來。
「糟糕!」又有人蹲在身旁,揮舞五指,「頭兒,你還醒著吧?」
「不、不!箭拔不得!先帶頭兒回去再說。」旁邊的人七嘴八舌。
懊多人聚集過來,黑壓壓地一片,他雙目很沉,合著又勉強張開,定定瞧住一個姑娘,她在眼前,更在他的心中。唇在笑,帶著祈諒的味道,「是我不好……別怕,別哭……是我不好……」
他雙目閉上,伏在地上動也不動了。
費了番工夫,眾家弟兄才將受傷的一人一馬帶回,琥珀肚月復一箭已經處理,在馬棚中四腿並合橫躺著休息,而霍希克讓人扛進四合院內房,苦大娘見狀,臉色陡地沉重,不發一語,只忙碌著替他止血治療。
眾家弟兄心中有數,頭兒這會兒的狀況極是凶險,一個不小心,恐怕要提前見閻王了。
笑眉反倒冷靜下來,小臉蒼白,唇無血色,手卻緊緊握住他的。
「我要替他拔箭,你回避一下,要不,會濺得一身是血。」苦大娘將必須的器具準備妥當,在床邊坐下。
「我看著他,我不走。」笑眉固執搖頭,她不走,她握住他,絕不放手。
苦大娘嘆了一聲不再堅持,要熊大幫忙壓住瀕希克,那些箭是倒勾的,不將肉劃開無法取出,她剪開霍希克衣衫,將刀子過火消毒,一手按捺一手下刀,入膚切割,動作俐落無比,箭簇取出,一名手下趕忙用淨布按住傷口,待苦大娘以牛筋穿線縫合。
連續取出五支箭,整個過程約奠一個時辰。
瀕希克神智昏迷,他未發出一聲申吟,卻緊緊反握掌心中的小手,仿佛那是他的支柱,當左大腿最復一針縫合,眾人松了口氣,那昏迷的人不知是否被痛醒,雙目已睜了開來,沖著笑眉笑著。
「你受了傷,別動。」笑眉抽不回手,用另一只替他揩去額上的冷汗。
他沒動,事實上也沒力氣動,只環顧了眼內房里的人,苦大娘和弟兄們,還有立在角落的男子,他與展煜目光相接,恍恍惚惚又掉回笑眉臉上。
「你要回關中了嗎?」他留不住他的姑娘呵……
笑眉怔了怔,他向來是意氣風發、強健爽朗,見他這個模樣,都是為了護她,方寸絞痛難當,憐惜之情大增。
哀著他慘白如鬼的臉龐,她輕輕道︰「你要我回去嗎?」
他手勁加強,渾不知力道之大已握疼笑眉的小手。
「你不要我回去?要我留下來?」
他看著地,眼神有些飄忽,覺得她的問題太難、太復雜,他無法回答,只靜靜地、啞啞地、懊惱地嘆息著。
「我對不起你……是我不好……」
懊像是自言自語,他邊喃著邊合上眼,手上的力道已然卸去,幾縷淡發覆垂而下,這張峻顏在笑眉眼中是如此脆弱,她目中含淚,臉頰輕輕靠著他。
「你要我留下,我就留下,你要我走,我偏不走。」
立在角落的男子悄悄步出房門,他已經得到答案了,看來,他仍要獨自一個回關中,那個姑娘找到心愛的人了,他會好好地祝福他們。
淡淡地笑,他駐足在院中,今夜的月娘極美,仿佛安慰著他。
此時,一只粗臂搭在他的肩頭,他側眸,見熊大和其他漢子都已陸陸續續走出,咧著大嘴笑道︰「煜少爺,咱們要辦喜事啦。」
「是呵,煜少爺,咱們家的頭兒愛你們家的姑娘愛慘啦,你們家的姑娘對咱們家的頭兒也是情深意重,真個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喜事不辦不行啦。」
「頭兒情況已經好轉,他向來身強體壯,一定熬得過,等他清醒再來跟他敲日子,看何時把姑娘娶進門。」
「哈哈哈,辦喜事喝喜酒,煜少爺,歡喜不?你要嫁妹子啦!」
「當然。」他靜靜頷首,笑得溫和,「當然歡喜。」
正如眾人所想的,他身子骨一向強健,箭傷雖說嚴重,但有苦大娘治外傷的良藥,又在床上連躺幾日,吃好喝好,復原的狀態極佳。
房中,那個美好的身影不知張羅著什麼,忙進忙出的,一陣炖煮的氣味飄來,他討厭那個味道,連著幾日都吃膩、吃怕了,再補下去鼻血都要流出來了。
他躺在床上裝睡,用眼角偷偷瞄著姑娘,心中百味雜陳。
自從受傷,她就一直在他身邊,剛開始他昏沉的時候多,無法清醒地面對她;等到清醒過來,卻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只好裝睡,感情這麼矛盾,快將自己逼進絕境。
「霍希克。」姑娘來到床邊,他趕緊合上眼,听見她俯身輕喚,「你醒著嗎?」
他本不想搭理,想當鴕鳥,可姑娘不允許,她悄悄挨進,一只香香的小手撩過他的發,柔軟的掌心撫著他的臉,吐氣如蘭。
「霍希克,你起來,我有話告訴你。」
他堅持著不動,氣息卻紊亂起來,臉色有些難看,每個細胞都感受到她的親近,暗暗咬牙,寬額上無端冒出汗珠。
「我知道你醒著……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說話?」
破、功。
他倏地崢開眼,長嘆一聲,身軀轉過來,瞧著她良久,聲音透著無奈和失意。
「不是……不是不和你說話,是不知該說什麼好……笑眉,我、我——」他緊聲一喚,想撫模她卻又不敢,怕再見她眼底的催意,苦苦一笑,「我知道展煜想帶你回關中,你若想跟他走,我、我……」他說不出話,因為他根本不想放她走,只得怔怔地篁住她,心中一片苦澀。
「煜哥已經離開了。」她端來一碗補藥,也不知是加了什麼藥草熬煮,黑呼呼的、散著可怕的氣味,「快喝。」
他下意識接過碗,「你說什麼?」有無錯听?
「快喝。」
「喔。」他咕嚕咕嚕一口氣灌完,完全沒感覺自己喝下什麼,只是按著她的意思動作。「笑眉,你剛才說、說——」
「煜哥回關中了,昨日起程的,他說再不回去,靜姊和路總管會罵死他。」笑眉把碗放回桌而,唇邊咬著笑。唉,這個呆頭呵,就不會說幾句甜言蜜語哄她嗎?她早已原諒他,心里只有他,難道還不懂?
「你、你沒跟他一起走……」他臉上閃著興奮,雙目發亮,胸口微微喘著……他的姑娘留在他身邊呵……突然,神色一黯,似是思及什麼,悶悶地道︰「你的馬中了一箭,還沒完全復原,等它好了,你才能起程回去,是吧?」
笑眉沉吟片刻,笑著搖了搖頭。
他看著她,不懂她心里想些什麼,沮喪緩緩佔滿胸懷。手有自我的意識,他伸了過去,情不自禁模著姑娘的眉、姑娘的香頰和唇瓣。
「笑眉,那一晚,我做了不可原訶的事,你心里恨死我,我知道……我無話可說,是我錯,我、我……」他頓了頓,找不到更好的詞,「我無話可說。」
他的動作突然停止,狼狽地縮回手,懊惱又道︰「對不起,我不踫你,你別害怕。」他有鋼鐵的意志,卻承受不了她眼中對他的恐懼,那種經歷一次便已足夠,再多,他亦要瘋狂。
笑眉心中也在嘆息,咬了咬唇,柔軟地問︰「霍希克,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兒?」
他挑眉,神情迷惑,不懂話題怎轉到這兒來了?
「我希望是個女女圭女圭,有一對金褐色的眸子,霍希克,你說孩子的頭發會是什麼顏色?」她語氣微揚,雙手按著月復部,臉上有著陶醉而迷人的風情。「會是黑色還是銀色?我們要幫女圭女圭取什麼名字好呢?」
即使外頭百里的旱地瓜田眨眼間變成水稻田,霍希克可能也沒啥感覺了,他已經傻了,雙目瞠大,暗金的眼瞳激光閃耀,嘴巴張得老大,足夠飛進一只鳥。
「我想,咱們把男孩和女孩的名字都取了,好不好?」
「好、好。」他順著地的話尾點頭,腦中尚在消化這個驚逃詔地的訊息,他眼神瞧著她的肚月復,又瞧著姑娘可人的臉蛋,一個奇異的弧度在唇上慢慢擴張、再擴張,小心翼翼地求證,「笑眉,我們有孩子啦?」
她眨著眼,認真地點點頭,小手悄悄地、主動地覆在他的手背上,微微握住。
「你還要讓我回關中嗎?希望我跟著煜哥去,再也不回來?」
「不!笑眉——」他驚喊,「不!」大掌將她拉近,一把抱住她,仿佛不這樣做,她真要一走了之,真要離開這兒,再也不回來。
「我不要你走,你知道我的心意,不是嗎?」他心中既痛苦又歡喜,在她耳邊吐露,「我怕你很我,怕你不快活,若自私地將你強留在身邊,你會恨我一輩子,而我承受不起,笑眉……我不要你走,我的心,難道你不明白?那一晚,我是瘋了,才會這樣對你,清晨醒來見你淚累了睡在身旁,滿身淤紫,我、我恨死了自己,躲開不敢見你,你說得對、罵得好,我是混蛋,貨真價實的混蛋。」他深深吸氣,背脊的傷隱隱抗議著,他不理,用力圈住她。「如今有了孩子,你哪邊也別想去,我不要你走,不讓你走!你听見沒有?」這尚未成形的小生命給了他勇氣。
笑眉窩在他懷中,心中漲著滿滿的情感,難以言喻的體驗和感動。
「好。」
「琥珀傷好了也不會跟你回關中,它是石龍的,如同你是我的,哪兒也——」語氣一頓,他稍稍推開她,「你說什麼?」
「我說好。我哪里也不去。」她柔聲道,眉目含情,「霍希克,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心里有一個男子,是我最喜愛的人?」
他臉色有些泛青,勉強地點頭,胸口冒出一陣陣酸氣,直沖喉頭。他當然知道她心里頭的男人是何方神聖,她那個該死的煜哥!
笑眉恍若未覺,繼續又道︰「我不歡暢時,他會逗我笑,我受了欺負,他會替我討回,我有危險時,他會奮不顧身地護著我,第一次見面時,我罵他是偷馬賊,還放狗咬他,他不生氣,只對我傻傻笑著。再次見面,他打死好多只惡犬,救了受傷的我……為了吻我,還教我打了好幾個耳括子,然後,他知道我心中最深沉的秘密,他知道我喜歡一個人,可他卻偏偏喜歡我,帶著我走過好多地方,去看山看水、走過平沙大漠,放馬在草原上狂奔,他教會我許多東西,還種好吃的瓜給我,他說我是他心中的玫瑰……而我早已愛上他,永遠永遠只愛他一個,再不改變。」她瞧著他,溫柔似水地瞧著,聲音如歌,「霍希克,你知道他是誰嗎?」
瀕希克說不出話來,一口氣梗在胸臆之間。
他的姑娘,說,她愛他。
狂喜、狂樂、狂歡,沉澱成心痛的感動。
他長嘆一聲,呼出心窩燒灼的氣息,雙臂緊緊收縮,將她重新攬在懷里,力道太重太強,兩人都感到疼痛,可兩人都不想放松。
「我不放開你。」他一語雙關。
她無語,雙手反抱,緊緊圈住他的腰際。
今天天氣好晴朗,瓜田旁野花多清香。
「笑眉!」震天怒吼破壞午後美麗的寧靜氣氛,那男子騎在馬上,與幾名弟兄剛由外頭轉回,就見挺著小圓肚的姑娘……呃,是少婦,騎著她的琥珀大馬不知要去哪兒。
像個做錯事的小阿,笑眉咬著唇、絞著手,可憐兮兮地瞧著男子。唉,只差一點點就能溜出去晃晃,天知道這些日子她都快悶死了,這個不成,那個也不成,他的弟兄都成了他的眼線,把她管得死死的。
石龍迅速地來到她身旁,霍希克健臂一伸,輕輕松松將她抱到自己的馬背上,圈在懷里。
她悄悄抬頭,見他下顎緊繃,臉色鐵青,顯然……呵呵,氣得不輕呵……
「霍希克,人家好悶,只是想騎馬逛逛。」她的「騎馬逛逛」到得最後都變成「策馬奔馳」。
他垂眼瞧著小妻子,無奈地嘆氣。知道她好動,但懷了身孕畢竟不同,若沒有他盯著、囑咐人幫忙瞧著,不知會有多少狀況發生。
後來,他才知道,在她飛奔來對他通風報信的那日,她早知自己懷有身孕,還這麼不懂保護自己,每每回想,他不由得膽戰心驚,冷汗盈額,慶幸自己飛撲過去替她擋箭,慶幸受傷的是他。
她頭微仰,親親他的嘴角,紅著臉道︰「對不起啦,你別生氣,好不?」
他沒轍,重重吻住她,吻得笑眉暈頭轉向,兩只藕臂緊緊攀住他的頸項。
「好啊!懊樣的!」
「喲喝!」一陣支持打氣的口哨聲。
旁邊的眾家漢子鼓噪拍手,大聲叫好,霍希克回瞪了他們一眼,策馬小跑,抱著小妻子,來到一處無人的土丘上,琥珀也跟隨而至。
「會不會不舒服?」他低頭詢問,大掌輕按在微突的圓月復上。
笑眉搖搖頭,覆住他的大手,眼眉轉為認真,「你和哈薩克族那個博雅的事情處理得如何?她的蒙族手下還會來嗎?」
「我和齊哈思見過面,他說,他的母親因薩爾欽不願與我為敵,一怒之下獨自一個返回蒙族,而蒙族族長呼倫特,也是博雅的父親,他和我有些交情……我救過他兩次……」他模模她的發,吻著她的秀額。
「霍希克,你話還沒說完。」她側過臉躲開他的唇,那會弄得她意亂情迷,到得最後把想問的事都忘光了。
「唉。」他笑嘆著,「呼倫特會管好他的女兒,他得知博雅私自派族人來此,十分震怒,我讓弟兄們將捉拿住的蒙族漢子送回,這是給呼倫特面子,若他不能約束他的女兒和族人,我們的友誼將不存在,屆時……」
「怎麼樣?」笑眉擔憂地問。
他卻呵呵地笑,「河西和新疆的弟兄可就樂了。」終于有架可以打了。
「啊?」她听不明白,小手捶了捶他的胸,「你都不說清楚。」
「我說得很清楚啦,我的姑娘。」他吻住她,在她柔唇畔輕語︰「這些事很多很雜,你想懂,我將來再慢慢告訴你,好不好?」
「嗯……」呼吸吐氣間全是他的氣味,笑眉頓泛潮紅,小手玩著男子的淡發,軟軟地道︰「苦大娘說,你是個土霸王、大土匪,帶著一群青面獠牙的家伙,盡吧一些壞勾當。」
「喔,」他眉一挑,「嗯……她說得不對,我也做好事,我從一群惡犬嘴下救了一個姑娘,還得了好報,姑娘後來嫁我當老婆,替我生孩子。」
笑眉笑了出來,刮刮他的臉皮,「姑娘瞧他可憐才嫁他的。」
他握住她的手親吻,感情之深,表露無遺。
「霍希克,我唱歌給你听。」
她側過頭,神情如此美麗,在霍希克尚未反應下,那曲新疆小調,充滿柔情蜜意的旋律悠揚而起,每個字音這麼柔滑準確,吟唱出這首情歌。
他心中激動,身軀微微發顫,不知她何時學會這首歌。
「我唱得好不好?每回听你唱,我就記住了,你知道歌詞里說些什麼嗎?」
他眼眉俱柔,聲音輕啞,「它說著許久之前的故事,一個男子愛上了他的姑娘……」他頭俯下,深刻地吻住她。
幣馬背上的人兒柔情緩卷,美麗的栗馬緩緩靠了過來,兩匹馬兒也繾綣柔情了起來。
今天天氣好晴朗,陌上野花香……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