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繯捎來書信,她已由遼東動身,近日將拜訪別莊一趟。
她先遣人送禮過來,二十壇的「蜜裹桃」,可現在,已讓風琉囫圖浪費了一壇。
人生難得放縱,這一夜,風琉醉飲。
他深知嫣繯那顆美麗的腦袋打什麼主意。上回離別時,她已起了懷疑,認定他或多或少知道些蛛絲馬跡。他不想把嫣繯卷入這漩渦里,但她的烈火個性,怎可能輕易罷休?再者,她若執意插手,勢必躲不開「十三郎」,如此,兩人間仍有轉機……
細眯起雙眼,他捧著酒壇,跌跌撞撞地進入房里,家丁已在里頭準備好熱水供他淨身。
水氣好熱,酒氣也熱,他隨手拋掉那只酒壇,空壇子可憐地在地上打滾。風琉就這麼醉眼惺忪地瞧著,一直到它靜止不動了,他嘴角忽然扯出一個笑。好個「蜜-桃」,他……真的醉了。
扒光衣衫,他將自個兒投入大澡盆中,里邊既深且寬,熱呼的水滿至他的下唇。適應了那燙人的熱度,他突地憋緊一口氣,整個人沒入水下,無聲無息——
同時,房門正悄悄地推開,一只縴手抵在門上,接著探進一張雅麗玉容,三娘躡手躡腳地跨過門檻,亦是無聲無息的。
沒人。她安順地放下心,腳步緩緩移向澡盆,小手往衣袖里掏著。
三娘離那一盆水實在太近了,都沒來得及察覺異樣,水里頭倏地竄出一雙臂膀,攬住她腰和頸項,將她整個身子勾進澡盆當中。
「啊!」她驚呼一聲,甩掉臉上的水珠,風琉一對深邃變化的眼瞳近在眼前。
「干什麼?我的衣服全濕了啦!你……你……我……」見到風琉光果果的胸肌,她咽了咽口水,瞼蛋紅撲撲的,說話就結巴了起來。
水盆原本寬敞,加入她之後,卻顯得狹隘異常,水溢出盆外,四邊的地面全浸濕了。
「你、你今天偷懶,沒去武場……練武。」
她是算準他不在的,看來,她今兒個失算了,誰料得到他躲在水里呀。
雙臂又縮緊一寸,風琉將那女性的軀體圈住了,水下的四肢以極親密的姿勢箝制著對方,在熱氣繚繞里,眼神懶散懶散的,似迷糊若清醒。
「你又是干什麼?」他沒回答,反倒提出問題。
「你……喝了酒。」在他身上嗅出酒味,是後勁強悍的「蜜裹桃」,三娘皺著眉兒,「放開啦,你醉了。」
天啊!他的胸膛又硬又厚又寬又燙,她已動彈不得,近退維谷,臉頰只能被迫著貼近過去,上面的胸毛搔得她一陣臉紅。她努力抬起眼,風琉薄薄的嘴唇沾著水滴,幾要抵向她了。
「你放手……你得听我的話……」
他說要奉她的話為圭臬的,為什麼還不松手?風琉詭異地眨動眼,狡黠一笑,雙臂真的放松了三娘的身軀,但三娘連喘口氣的時間也沒,他的頭已俯了下來,對準著一抹櫻紅,緊密的、不容掙扎的攫取她雙唇的柔軟。
一時間,三娘忘了呼吸忘了想說什麼——事實上她也無法吐出話兒來——清靈的美眸直勾勾地圓瞪著,有一些驚訝有一些不知所措。她微微掙扎了一下,半推半就的,任他火熱的唇密密地貼著自己,彷佛飄浮于天際的感受,猛地一陣心悸,覺得暈眩起來。
風琉緩慢地離開她的唇,半眯的眼邪邪地打量著她,由她的眼楮、紅灩灩的唇、光滑的頸項和衣衫濕透的胸前一路巡視而下,讓她的頰嫣紅如霞。
她從未瞧過他此時深沉似醉的模樣,放松的眉心間有著淡淡的細紋,而他的雙眼……三娘重新對上他闐黑的瞳眸,方寸跟著顫抖,心里自是清楚……那是動心的感覺。
「三更夜半,你來做什麼?」他復問一遍,合了合眼又睜開,想捉緊那張美麗容顏。
強烈酒勁正擴散到四肢百骸,他的思慮混沌不清,唇上還留有她柔軟的觸覺,下意識舌忝了一舌忝,一股為所欲為的沖動由舌尖蔓延開來,突破了束縛,燃起男人最原始的渴望。
「不說話,嗯?」他垂下頭,額頭抵住她的,微緩氣息輕輕拂過,與三娘急促的心跳成了強烈對比。
迅雷不及掩耳的,風琉捉住她的手腕,一只手掌探進她的衣袖,很快的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他兩指夾著一只折成三角的小紙包,在三娘面前晃了晃,「里面……是什麼?」
「藥粉。」
「喔!」他用指頭挑開包裝,紙里包著一堆淡藍粉末,風琉揚起眉凝著她,似笑非笑,「為什麼?」
三娘瞧著他,臉蛋酡紅,又調過眼神盯著那堆粉末,忽地噘起嘴一吹,藥粉全落入水中,遇水即溶,無色無味無覺。
「這是紫羅陀的根加入其他藥材磨成的粉,灑在熱水中浸泡身子,能安定神思,舒緩筋骨……你連著好幾日都泡了藥澡,趁你練武時……我就進來房里灑藥粉……」三娘愈說聲音愈低,心-疑惑他到底是真醉還是借酒扮無賴?偷偷地,她覷了他一眼,「就是這樣了……我沒想做什麼的,我要走了。」
蚌然,好看的唇又往上彎著,風琉捉住她欲起的身子,壞壞地笑,「你來做什麼,我知道……你來……投懷送抱……」
「沒有……我……唔……」
他根本不听她說,再度吻住她軟軟的小嘴。
巴上一個吻全然不同,他捧住她的臉,手移到下顎,強迫她的唇為他張開。他嘗著那抹紅唇的味道,又覺不夠,舌頭便肆無忌憚地探入她的檀口之中;他的吻不再溫柔,已深深、深深的擄掠了她。
水面下,一雙大掌探入三娘的袖里、衣襟,她嘗試著掙扎,只是徒勞無功。風琉這麼抱住她,她自己都不知該如何反應︰她的心髒狂跳不已,四肢變得好酸好軟,提不出一丁點兒力氣……
這就是親吻?她像生了一場重病,阻止不了他在她身上下的魔咒。誰來救救她?喔,不!她不要得救,就這麼沉淪吧!跟著心愛的人。他帶著她前往何處?一點兒都不重要,只要與他天涯海角地相伴相隨。
三娘閉上眼,喉間不自禁地逸出一聲微弱又狂亂的申吟。
不知何時,衣衫褪去,她身上僅剩一件貼胸肚兜兒,那男人的唇由她的臉龐滑下,留戀著她的頸項和胸前一片玉脂。他的氣息粗獷而熾熱,她仿若被烈焰灼燒著,雙臂亦緊緊地擁住了他。
然後,她的身體離開了水面。風琉打橫將她抱起,唇依舊與她糾纏。他抱著她跨出大澡盆,直接朝床鋪走去,兩人皆是濕淋淋的,水珠不斷不斷地由他倆身上低落。
「風琉……」她輕喊著他的名,神智整個昏沉了,無力地任由某種酸軟的感覺噬咬著全身。
不理一身濕漉,兩人滾倒在干燥的床墊上,風琉捉緊她的細腕固定兩側,修長的手指亦與她的蔥白手兒交纏,胸膛欺迫過來,親密地壓擠著她。
燙人的氣息噴在一片凝肌上,風琉俯下頭,牙齒咬著那件肚兜兒的肩帶,緩慢地將一邊扯了松。
「你好美……好……醉人……」他胡亂呢喃,將頭顱埋進她胸前的柔軟里。
「風琉……」她只能喊著他,腦海里空白一片,全然渾噩,無頭無緒。
這完全離經叛道、悖逆禮教,可是她不管了,也沒力去管。三娘咬著艷紅的朱唇,半合星眸,頭顱在床上紛亂地扭動。該如何抑止?她連思考能力都喪失得一干二淨,只知道自己愛他,很愛很愛他。
「我愛你。風琉……我愛你……」
她的聲音近乎耳語,卻清清楚楚地傳入那醉得失性的男子耳里。
一切的動作全靜止了下來,風琉猛然撐起上半身,怪矣邙不解地瞧著底下嬌女敕的面容。她眯著的眼流瀉出萬種風情,羞怯可人,讓他吻得微腫的唇方才蠕動著,她說些什麼?天啊,她說過了什麼?下一刻,他翻身離開她的軟玉溫香,臉色極其難看、極其蒼白。
怎麼一回事?她說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嗎?三娘伸出小手,試探地撫模他的果背,低低地喚了一聲,「風琉?」
「別踫我!」惡狠的斥喝陡地響起。
他背對著躺在她身邊,身體縮成弓形,對付體內一把沖霄欲火。那「蜜-桃」的酒力再次翻覆上來,他抵制不住,頭腦昏得亂七八糟,糊成一團了。
懊死!該死!他不斷暗自詛咒,所有難听的、粗暴的話語全數出籠,似乎這樣做,心里會暢快許多。
一只小手替他撩開散發,不自覺的,他心頭一震,整個身體竟瑟縮了起來,如孩童一般無助,掙扎而暗啞地低語︰「不要過來……不要招惹我。」什麼都不要。
無聲地,他又動了動嘴唇,將頭顱藏在兩臂里。
听見他夾雜乞求的聲調,憐惜的情懷已滿滿地圍困三娘。他不要她踫,可她不听話,指尖觸模一片虎背,臉頰輕輕地偎了上去,半身俯在他的背上,眼楮里閃爍著無比的溫柔。
「我想陪著你呵……就這麼一生一世,好不?」
夜,靜寂輕悄……那男子無語,已沉沉睡去。
***
風︰
我找到阿繯了,她不會去別莊了。
你他媽的沒義氣,明知這些年我有多苦,竟死咬著她的下落,不與我知,你天殺的該刮千刀。不過,你老子我實在極其大爽,這筆帳咱們先記著,改天同你算算清楚。
十三郎草草
見了這張用詞粗魯的信條,風琉很難不笑,它完全符合十三郎的「氣質」。嫣繯到底躲不過十三整座山寨的追蹤好手……但,這未嘗不好。
立在書閣窗前,風琉遠望著信鴿振翅飛去,過了一會兒,他打開由鴿子腳上取下的另一張小紙。不同上一張的白話俗語,上頭僅僅七個字,意思卻已俐落清楚。
玉面華佗在別莊。
石白玉,一個「碧」字。
他早該料到,卻從不去聯想。風琉淡淡地牽扯唇角,心中並無太多訝異。在意識中某處,他隱約知悉她的背景不會簡單。
對她隱瞞真實身分之事,他竟無半點怒氣。細細思量,打一開始他已先入為主,讓她一身藥味牽引混淆,談話間,她總是模稜兩可的避重就輕,巧妙地偏開話題、巧妙地引他錯意。
唉……苦苦一嘆,他沒辦法指責她說謊。
至少,有件事她未曾隱瞞,她真與別人許下婚約,是袁記藥莊的長公子。
必于碧煙渚和袁記藥莊聯婚之事,江湖上已沸沸揚揚,而碧家女神醫卻是與他朝夕相處的女子。暫且不論她眼著他是何初衷,真為了逃婚,或者另有隱情,一思及她與人婚配,他心中就莫名的不是滋味。
酩酊大醉的那一晚,她似乎說了一句很重要、很重要的話,他努力地想記起,潛意識里,竟微微怯懦了起來,想不明白。
逭時,有人緊叩著門。
「進來。」他轉過身。
推開門,老管家就站在外頭,愁眉不展。
「風教頭,請您快去瞧瞧啊!」
「怎麼?」
「今兒個過了早飯,一盞茶時間還不到,護衛院和僕役房里接二連三倒下好幾人,喊著肚子疼,嚴重些的已疼得昏死過去了,劉大夫也跟著生病,我沒辦法了,大家全體中毒似兒的,只好……哎喲!」老管家忽然抱著月復部彎下腰,五官擰成一團。
「老管家!」風琉驚異,快速地扶住他。
「好痛……我肚子也、也不對勁……啊!哎喲……」
「風琉!」廊外,三娘匆匆地奔了進來,看見原封未動的早膳還放在桌上,心中稍稍松了口氣。「你還好嗎?你沒吃任何東西,沒喝一口水?」
他一早起來,到目前為止還是滴食未進。
「這是怎麼回事?!」他口氣嚴厲起來,雙目進發精光直直射向三娘,直覺這事與她月兌不了干系。「說清楚!碧三娘。」
他喊出她的真實姓名。他知道她是誰了。
三娘心跳得飛快,眼楮瞪著他,小嘴一張一合的不知說些什麼好。
他生氣了嗎?臉色這麼冷淡。
沒時間猜測,也沒時間解釋明白,因為老管家一聲哀疼,捉回兩個人所有的注意力。
事有輕重緩急,她無心多說些什麼,蹲握住老管家的手脈斟酌,另一手則按向他月復部的大橫與月復結二穴,猛地壓緊。
「哎啊!疼死我啦……」老管家一陣哀喊。
三娘瞧著這情景,心中震撼,臉上血色盡失。
是「肚痛帖」。怎麼會這樣?有人在別莊的飲食里下了此毒,它貴在本身透明如水,沒入水中亦是無味無形,毒發時令人月復痛如絞,一波強過一波,直至昏死。
而「肚痛帖」卻是阿爹取的名,是他閑日無聊下研究出來的東西。
他老人家來了嗎?他肯定氣壞了,才會對收留她的一莊子人遷怒,下了「肚痛帖」。
「我……快死了吧,風教頭……我不行了……」
「不,我不會讓你死的。」莊里的人一個都不許出事,要不然她的罪過就大了,風琉會氣得掐死她、恨死她的。
拿出三稜針,她在老管家足下隱白、大都、太白各下三針,登時,老管家和緩了氣息,臉雖蒼白如鬼,至少不再皺得猙獰。接著,她又在他眉心著進一針,他緩緩合上眼,狀如沉睡。
邊下針,三娘邊想著,覺得一陣委屈。
看來,在這位護衛教頭的眼里,她比不上嘯虎堡重要,就連別莊一群人的地位也遠遠在她之前。到底,他心里有沒有她?她都不敢想了。
「你把老管家抬進房里吧,我已暫時幫他止痛。替其他人下針後,我會幫大家把毒解了。」忍著淚,三娘乎心靜氣地面對風琉。
「這該死的是怎麼回事?」他鐵青了臉,音調堅硬。
「我一時說不清,而且,我不認為現在的你想听我的解釋。等大家沒事了,我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包括這次鬧肚疼的緣由。」
語畢,三娘頭也沒回,又快快地奔離。在大廳還有好多人等著她救。
學習愛人多麼不易,尤其她已心屬的這個男人,在他心中,她掙不到最高、最重要的價值。他的家仇與責任,還有別人給他的恩情幾乎將他壓垮,她得不到完整的他,畢竟,連他也不曾擁有過自己。
就是笨嘛……三娘無奈地擦去腮邊的淚水。偏偏,她就喜歡他。
***
僅是廚房的大水缸被下了「肚痛帖」,水井仍清澈干淨。三娘心神稍定,幸好阿爹這回沒做得絕手。
一整天,她忙著醫治一莊子的老少,先減輕絞腸的痛楚,再接著下一個解毒的步驟,劉大夫醫房里派得上用場的藥全讓她搜刮了,熬出的藥汁仍不夠人喝。車而風琉由獵獸場調回部分人手,一半護衛別莊,另一半加強巡視,再遣兩名手下入城抓藥,才能順利進行診療。
而風琉的臉色凝成冰霜,他自是十分懊惱,身為護衛教頭,竟讓外人隨意來去,沒一點警覺能力。
安置好最後一名病人,已過了大半夜,三娘累得快站不住腳了︰捧起一盆污水步出廳外,她將水傾灑于地,沒察覺風琉跟在她後頭,冷峻地望著她。
「告訴我,我是不是引狼入室了?」
三娘猛地回頭,手中的臉盆滑落于地,受傷地瞧著他。「你……什麼意思?」
風琉逼近幾步,臉上不露聲色,但那一對眼瞳己燃起兩簇烈焰。他對她生氣,更惱恨的卻是自己。
「下毒的人是誰?」濃密的兩眉陡豎,他眼神如箭,凌厲含恨。「別撒謊,別說你不知道,你我心知肚明。」
三娘咬著唇怔怔地望入他眼底,那嚴厲無比的臉龐令人心驚。但她心中最痛楚不在于他的嚴峻面貌,而是他內心顯在的反應。
挺身出來質疑她,是為了別莊的一群人。
他惱她、氣她,是因為她的存在,替別莊的人帶來傷害。
他也惱自己、氣自己,因為是他將她帶進別莊,讓別莊的老少無端受苦。
想著這些,三娘心絞痛苦,這一生一世,她是盼不到他心中的一等地位。那一夜他醉酒後展現的親密和溫柔又算什麼?僅僅是一場亂性的舉動嗎?將手支在額際,她不自覺地搖頭,不自覺的,淚就奪眶而出了。
「你不說?!」風琉低喝一聲,欺身過來,巨掌扣住她一邊皓腕,力道之強,幾要將之捏碎。
懊痛……三娘吸著氣,痛,方寸更劇。
「在入莊時,我已明白說過,我不讓別人傷你,也絕不容許你傷害莊里任何一人……你沒遵照游戲規則,碧三娘。」
她一抬眼,木愣地耳語著︰「游戲……你認為這自始至終只是一場游戲?」忽爾,她縹緲地輕笑,神色黯然,「我從沒想到會連累了莊子的人……雖說無心,我亦難辭其咎。」
「不說,是想保護誰?」見她不辯駁不解釋,風琉怒意陡升,竟隨心猜忌而口不擇言了,「你真是為了逃婚嗎?或者,袁記與碧煙渚早連成一氣?你是來探我虛實的吧!是梁發布在我眼前的一著棋!」
「我不懂你說的。我不是任何人的棋。」三娘慘白著唇,黑白分明的雙目凝著他。
「我該相信嗎?」風琉冷笑一聲,忿忿地甩開她的捆腕。「滾!回去當你的袁記少莊主夫人,我不想見到你。所有恩怨沖著我來,不關嘯虎堡其他人的事,這等下三濫的招數,簡直無恥。」
「啪」地一聲,風琉臉頰吃痛︰三娘狠心甩了他的臉一巴掌,淚珠逼近眼眶,她強忍著不讓它泛濫成潮,語調卻破碎不堪。
「嘯虎堡、嘯虎堡!你心里惦的只有別人,沒有自己,更沒有我。我知道他們栽培你、器重你、全心全意的信任你,可是,誰會為你心疼神傷,為你費心思量?為你……我……」她哽咽著,氣息結在喉問,話說不出來,淚水終究隱忍不了,珍珠般連串地滑下。
被他這樣輕蔑,某一部分的她已然死去,是初嘗情愛的心魂。
「我就是喜愛你,就是……心系于你,不論富貴貧賤,我永遠跟著你,一輩子不離開。我原就下定決心的,我原就是!」她垂下螓首,輕合雙眼,濃密的小扇睫毛浸著濕,聲音里夾著多少失意。搖著頭,她輕聲嘆息︰「一輩子啊……這一輩子多長……多難……」
「不要說!我不想听!」
風琉撇過頭,不去瞧她梨花帶淚的容顏。他忽地渾身一震,腦海里的記憶鮮明乍現︰他想起來了,想起那夜一句令他心顫的話——她對他說愛。
「我不要听!」他暴戾而鄭重地申明。
他家仇未雪,恩義未盡,而身不屬己,心非自心,怎麼回報一段感情?談什麼兒女情長?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掠近,輕巧地立在他倆身後。風琉倏地車轉回身,眼精危險的眯起,緊緊盯住那隱于暗處的高瘦身形。
三娘乍見至親之人,所受的委屈兜頭罩下,鼻子一酸,淚珠子不听使喚地落得更凶了。
「誰?!報上名號!」風琉不自覺地擋在三娘身前。
那老者開了口,聲音渾厚低沉,「我的姓名,你還不夠格問。」他雙手負于身後,冷冷的、痛心的又道︰「三丫頭,你還不過來?要胡鬧至何時?!」
「阿爹……」三娘可憐兮兮地喊著。
見到掌上明珠讓這渾小子欺陵至極,碧老自然怒不可遏,精光陡現的炯目對準風琉疾射過去。他大喝一句,身子已然躍起,在半空之中出掌。
「我殺了你再說!」
「阿爹!」三娘驚叫,整個人被風琉推至一旁。她跌在柔軟的草皮上,回頭一看,簡直膽戰心驚,阿爹和風琉已接招破式,打得難分難解了。
「停手!你們停手,求求你……」
她想靠近將兩個男子支開,可是找不到任何機會;對她的哀求,他們全相應不理,只想招招置對方于死地。
這一整天,三娘沒吃過一點東西、未喝下一口水,勞煩著整個莊子的病人,又讓人傷心棄情,她真的撐不住了。搖搖欲墜間,那兩個纏斗的身影變得十分模糊,接著她像斷線的傀儡,倒了下來。
「三娘!」
風琉在叫她……她呼吸微弱,勉強睜開眼,看見他竟然朝自己飛奔。三娘有些安慰的抿了抿唇,心想,他多少關切著她吧。
然後,她瞧見他身後的一掌,想出聲警告已經不及。在他伸手抱住她的同時,阿爹的掌力結實地擊中了他的背心。
「風琉!」他的唇猛地溢出一口鮮血,驚得三娘魂飛魄散。
見阿爹揚起衣袖還想補上一掌,她慘白著臉色爬了過去,胳臂緊緊圈住他老人家的腰,直挺挺地跪著,小臉埋在阿爹的腰夾里,既驚且懼地喊道︰「阿爹!三丫頭求您,您不要生氣。」
「這混帳小子這麼欺負你……教我不生氣?不可能!」
這小子同他過了幾招?九十?或者破百了?他凝眼細瞧,果然是練武奇才。
但那又如何?欺侮他的三丫頭就該死!
一想,他又舉步逼近,無奈三娘抱得緊縛。而風琉身受重傷,體內氣海翻騰,任督之間的氣息已然被打亂了。他護住心脈,眼神狂暴地盯著一對父女,隱約間,听見了心底的笑聲,正猖狂地嘲弄自己。
他竟為了那名女子而分神!這算什麼?他也茫然不知了。
要掙月兌極其容易,但碧老舍不得傷了女兒。終于,他撤去掌力,依舊虎目圓瞠地對著風琉。
「憑你這副身手,在江湖上闖蕩,遲早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卻甘心做他人的手下,屈就一個小小的護衛教頭。」
「名利如糞土,情義值千金。」
風琉低低地吐出一句話,表情是鄭重、挑釁又下層的。
「喔?!」老者的手指來回撫著嘴邊的白胡,玩味地挑高一道灰白長眉,這會兒,竟認真地打量起眼前的青年來了。「這是你的想法?糞土與千金……哼,你倒有骨氣。」
風琉亦冷哼一聲,他豁出去了,合上雙目,峻臉傲然一撇。
「你中意這小子?」碧老低下頭厲聲地問,瞧見女兒淚眼汪汪的淒苦模樣,他既心疼又生氣。「就為了他,你一聲不響地離開碧煙渚,連阿爹也不要了?明知是我下的毒,你還要救,還敢救。瞧你現在是什麼樣子,值得嗎?他可領了你這份情?」
他愈說愈怒,視線重新調回風琉身上,咆哮著︰「下毒的人是我,混小子你給我瞧仔細些,死也死得明白!」
「阿爹!不要……」三娘听出父親話里的意思。
「我就要!」碧老對著女兒說話,雙目卻緊瞪著風琉,「我一掌了結這小子,省得你對他心心念念、自己胡涂。」
「不要不要……阿爹,不要啊……」她連聲哭喊,緊張地扯住案親的衣袖,銀牙一咬,說出了不該承諾的話,「我答應了!我什麼都答應……阿爹,我求您……我乖乖跟您回去了,您要我嫁誰,我答應就是了,我會乖乖地拜堂成親,再也不逃了,不讓您擔心生氣了……我跟您回碧煙渚,我們、我們馬上就走……好不好?阿爹,好不好?」
他蹙起老眉,評估女兒話中的真實性,一手順著她披肩的黑發,緩緩地吐出一字,「好。」
他眼角覷了那青年一眼,後者的臉上血色盡失,同女兒一般,竟是蒼白似鬼。
白胡遮掩下的嘴角微微輕揚,未再贅言,他半抱半挾持地拖起女兒的身子,提氣躍起,施展輕身功夫,才瞬間,已隱沒于黑幕深夜。
她走了,離開他了……
風琉勉強地站立,受著牽引,雙腳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可才幾步,胸腔一陣氣悶,喉頭腥甜,一口鮮血跟著狂嘖而出。
接著,人便筆直地倒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