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虎堡正面臨了前所未有的風暴。
連著兩日,雲紗如同逃避瘟疫一般地躲著向漠岩。
他很想私下和她談談,雲紗卻總有辦法避開,整天同堡里的丫鬟們黏在一起;她也不再一個人熬夜趕工,防著他,防得滴水不漏。
這兩天,堡里的人簡直活在水深火熱當中。向漠岩變得易怒而暴躁,像吞下幾斤的炸藥,還沒開口,火藥味就漫得四處皆是,原來的冷靜和溫文,早不知拋到幾重天外了。
杯麟閣的書房里,桌上攤著馴獸園送交的報告,向漠岩無心細看,想要鎮定心神,字里行間全是雲紗的臉,她雙唇的幽香,還有她那番話,這時,門上傳來一陣輕叩。
「進來!」他不耐煩地咆哮,震得別人耳根子生痛。
進來的是碧三娘,她神色自然,挑了挑眉環看周圍,「畫鱗閣里何時遭竊了?怎麼這等亂象!」
她腳步小心地越過散在地上的書冊文具。那是向漠岩的杰作,找不到時機和雲紗說話令他感到挫敗,腦海裹又偏偏擺月兌不去佳人倩影;他不住的想,就不住的煩,不住的煩,就不住的扔,扔得桌上光光滿地髒。
向漠岩睨了三娘一眼,繼續低下頭研究著桌上現存的一份文書——他看得下去才怪,雲紗的小臉又在晃動……天啊!他有種撕書的沖動。
三娘跨過地上的毛筆架,終于站在桌邊。她雙手置于桌綠,企圖引起注意,「堡主,三娘有個建言︰若堡主願意的話,這陣子挺適合到長白山的別莊小住,順便巡視一下獵獸場。」
「有話直說。」向漠岩連頭都懶得抬。
「根據三娘診斷,您全身火氣,藥石罔效,一時半刻是滅不了了,再持續下去,難免氣血攻心,所以三娘建議堡主應速速移居長白山麓的別莊,那里終年積雪,天氣寒冷,定能化解堡主體內的異常火氣。」
三娘說得頭頭是道,對向漠岩鐵青的臉視若無睹。
三一娘,別來惹我。」他的語調足夠嚇退三個大男人,接著再補一句,「特別是現在。」
三娘不是不怕,她也是人,還是一個「柔弱」的女人︰只是這低潮氣氛壓得堡里的人快難喘息,堡里好幾個人對她求了又求,要她渦來探听一下,她只得硬著頭皮前來。說真話,堡主這副模樣,她也是頭一回瞧見。
為了不負眾望,她「威武不能屈」地說︰「這兩日,堡主沒一刻心情好過,不用三娘惹您,您早就讓人給惹毛了。」
向漠岩冷冷地瞪了三娘一眼,重重地蓋上文書。
「你不要用眼光殺人,三娘經不起嚇的。」她真被嚇得倒退了兩步,拍拍心口,竟還是不知安分,繼續發揮她大無畏的精神,「如果有什麼難以解決的事,堡主為何不說出來?三娘縱使不才,也多了一個人能出出主意。堡主一直將事擱于心底,不說也不解決,一個人使勁兒地煩躁,終究不是辦法。」
見向漠岩一臉冷然,不打算啟口,三娘清了清喉嚨,小心翼翼地又道︰「堡主執意不說,三娘也能猜中。你凶神惡煞的態度,和她的更形憔悴是同一時間發生,逭連日來的暴戾煩悶,不為她,為誰?」
「憔悴?她又病了?!」向漠岩又吼了,手握成拳,砰地一聲擊中桌面。
「她?她是誰?誰又病了?」
三娘裝傻,舌頭拚命的咬住笑。看慣了他沉著穩重的模樣,偶爾換換樣子,其實挺有趣的。
「碧三娘!」他連名帶姓的叫。
三娘突然覺得一陣哆嗦,彷佛迎面吹來了刺骨寒風,背脊都凍麻了。
哎哎,玩笑要開得有技巧,要適可而止,捋虎須也得看老虎是睡著,還是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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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了正神色,三娘斂緊細眉,收起了嘻笑面容。「咱們不打啞謎。經過這陣子相處,三娘心中有個困惑。雲紗姑娘人美心又好,誰不愛跟她一塊兒?堡主既然念著她、喜歡她,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告訴人家?」
向漠岩突地發怔,深深看了三娘一眼;他開了口,音調卻十分平和,「我喜歡她?有這麼明顯嗎?」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來回搓著下巴,思考著這個問題,很認真很認真地分析,漆黑雙眸倏地轉成清亮。接著,他又爽快的說︰「是的,我是喜歡她的。旁人都看得出,為何她仍懵懂不知?」
向漠岩的坦然承認,讓三娘驚奇,更涌起千萬欣喜。天可憐見,他這樣的人品,這般廣偉的心胸,終于有人能相伴相隨……或許一切還言之過早,但是這根紅娘線,她碧三娘牽定了。
「堡主以為雲紗有神力嗎?堡主不說,她如何知道?縱使感受到了,她是女兒家,有她的矜持,你要她如何?」頓了一會兒,三娘臉色更凝,銳利地問︰「再有,你有多喜歡她?比喜歡朝顏還要多嗎?」
听到這個名字,向漠岩依然無法釋懷,心中會微微抽痛,已成習慣。
「她們二人,無從比較。」
三娘不怕死地嗤了一聲,「無從比較,卻有相似的外貌。我想堡主一定也察覺到,雲紗姑娘的幾個小動作、小習慣,真似極了林朝顏。你心底擱著別人,若是無法放下,你還是沉默著別去招惹雲紗,免得多傷人。」
嘯虎堡堡主的威信,到此蕩然無存。向漠岩讓三娘又譏又諷,卻辯不出話;這或者是他一生的弱點。
「我絕非這個原因喜歡雲紗。」他語氣悶悶的。
「你一直說喜歡她,除了嘴巴說說,你還想做什麼?」三娘的問話越來越犀利。
向漠岩想都沒想,全憑直覺反應,「想照顧她,想她快樂,想要她嫁我做娘子。」
一口氣說完,他竟覺心中好舒坦,困擾著自己的郁結,一掃而空。原來這就是他心底的聲音,他強烈的,如今坦誠釋放,更加深了意志,非得到雲紗不可。
「這些話好動听,堡主該去告訴她,不是對著三娘說。」三娘笑語,眉兒眼底閃過奸計得逞的頑皮。
「她躲我,不願見我。」向漠岩瞧了三娘一眼,又頹然垂下。
三娘直覺想翻白眼。怎麼精明如他,會看不穿雲紗似水晶的心思?
「她躲著你,因為她喜歡你。雙雙有情,不應該兩個人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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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匆匆,如風一陣。
向漠岩飛身轉過回廊,差些撞倒堡裹的僕役。此刻他的心情,是沸騰至極點的滾油,翻來覆去地,燙得五髒六腑幾成灰燼。
他要見雲紗,想見雲紗!
不管她要不要听他說話,若她還躲著他,他會不顧後果地揪她出來,因為今天再不把事情挑明,他真要瘋狂了。
廂房靜悄悄的,她不在房。向漠岩車轉回身,馬上朝繡房直奔而去。
他出現得太突兀,繡房里幾個丫鬟聊得正起勁,忽然噤若寒蟬,幾雙眼全溜溜地瞪著他。
「雲紗姑娘呢?」覽了一遍,她不在裹邊,向漠岩的口氣有掩不住的怒意。她又跑到哪兒躲起來了?他真這麼面目可憎?!
「雲紗……雲紗她……出去了。」年紀較長的一名丫鬟回話。
「出去?去哪里?」
「雲紗回了……華陽鎮,小……小梅陪著她去的。」噢!她是不是說錯話了,怎麼堡主的臉比臭豆腐還臭?「因為織幛用的線絲顏色……不好,不如自己染制,她說……她得親自回華陽一趟。是老蔡駕車送她們去的,一大早就出發了。」完了完了,她真的說錯話了,現在堡主不只臉臭而已,連頭發都要沖冠而起了。
懊死!她不能回華陽,尤其是目前。
他怕她難過,而她肯定會難過——御用選絲大會連著舉辦四天,今日是最後一日,鎮上的氣氛炒得滾熱,想裝作視而不見都難。
向漠岩再次火速轉身,來不及知會馬僮備馬,他身形如飛,奔向馬廄,俐落地一躍上馬,韁繩長鞭,駿馬已跨越欄柵,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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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姊,我們走了吧。」小梅在旁勸說。她抬頭瞧瞧天空,已是正午時分。「走吧,你已經待了一早上,也發了半天呆了。」
「你先回馬車,我跟著就去。」雲紗嘆了一口氣,眼楮飄向繞苕院子東嗅西嗅的大老虎。
「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呀!」小梅臉蛋皺成一團。
「我沒事的,你先上車。」她對小梅勉強笑著,整個人卻罩上揮不掉的悲愁。
小梅搖搖頭,緩慢轉身,又回頭叮嚀,「你馬上來喔。」
她跨過門檻,馬車就停在不遠的樹蔭下。不由自主的,她二次回頭,那一塊刻著「流袖織」的招牌掉落一旁,屋子裹頭全是燒焦味兒……唉!紗姊一定難過死了……小梅想著,默默地朝馬車去了。
這里是流袖織,景物全非,人事也已然全非。
打一進門,雲紗便杵在大院里,望著一片殘破凋零。
沒被燒毀的幾捆布匹滾落地面,她隨手撿起,可惜布面都髒了,沒法賣錢了……雲紗模糊的想,鼻頭酸酸的,眼淚無聲無息就落了下來。她抱著布,跪坐下來,將臉埋在臂彎里。
「嗚嗚……」大奔挨近她,用頭頂的金毛蹭著她。
蚌然間,大奔軟軟的嗚聲一改。
它龐大的軀體擋住雲紗,喉間發出不友善的低咆,褐色利眼戒備地望著來人。
外頭,一行人正步進流袖織。
「爺,當心地上灰塵。」五、六名護衛裝扮的人護著一位中年男子,那位爺兒膚色略顯秀白,嘴上留著一字胡,氣勢華貴。
雲紗抬起淚眼,有些錯愕地盯著他們。這些人精神全放在那男子身上,還未注意到雲紗,但大奔已十分不爽了,它突然挑釁地吼了一聲,幾名護衛全刷地一聲抽出刀劍,圍著主子護成一圈。
「是大蟲,小心!」
雲紗看他們恨不得把大奔大卸八塊的模樣,心里也慌了,她一把摟住大奔的頸項,臉頰還帶著淚痕,卻急急解釋著︰「各位壯士,它是跟我一道的!大奔不會咬人的,它沒有要傷害各位的意思!」
說它不會咬人?大奔抗議地掙了一下,兩眼依舊不放過那些入侵者。瞧他們的嘴臉,現在它就很想咬人。
雲紗沒注意到一雙溫柔銳利的眼,正興味地盯著她,她更沒察覺,她臉上掛著淚珠,眼眸晶瑩剔透,雙頰因使勁兒摟著大奔而變得紅通通的,這模樣既清新又美麗,讓人我見猶憐。
「大奔,听話!」雲紗嬌斥了一聲,緊抱住雹頭不放。突然,她紅紅的唇吻了大奔的額,又吻了大奔的銅鈴大眼,溫柔地安撫著,「噓……听話……」大奔有些站不住,醉在她的吻和軟軟語音里。
少女與虎,眼前的畫面竟如此協調。那名中年男子推開護衛的圈子。
「爺,不要去!」
「你敢命令我?!」他挑起一道眉,語氣不悅。
「小的不敢。只是……只是……」護衛結結巴巴的,頭垂了下來。
「走開。」他又冷冷一句,腳步已朝雲紗步近。
大奔聞到陌生氣味,虎頭又是一抬。
「大奔!再這樣子,我不理你了。」雲紗懊惱地叫,隨即抬頭沖著來人歉意地說︰「我以前也被它嚇過,它長得很壯,剛見著它,很容易嚇著的。希望您別介意,它只是為了保護我。」
男人對著她笑,「我明白。就像我的護衛一樣,你也別讓他們嚇住,他們也只是為了保護我罷了。」他的聲音好好听,渾厚而且穩重。近近的與他面對面,他的嘴角和眼稍有淡淡細紋,額上也有,在陽光照耀下,襯托出某種氣勢。
「為什麼一個人在這里哭泣?」他的雙目儒雅,一點也不像北方男兒。
雲紗整理了一下裙擺,淡淡說道︰「這里……是我家,之前遭受祝融,現在已無法住人了。」她強將落寞壓下,卻難掩眉間的憂郁。
但美人的愁,也是一種美。男子思忖著,接著開口︰「沒想到流袖織會遭逢此變,我也十分意外。」
雲紗奇異地看著他,「您特意來找流袖織的?您是我阿爹的友人?」
「不是的,姑娘。」他搖著頭笑,佳人容貌如畫,讓他心情大好。「在京城里,到處流傳著北方流袖織的傳奇,說你們染織的技術無人能及,染料全由自己調制。我十分好奇,怎麼產著綾羅綢緞的江南,染織戶幾千家,偏偏沒一戶能與之相比?」
原來是慕名而來的客人。
「很對不起,讓您白跑一趟。今天華陽鎮御用選絲大會,您該往那兒去的。流袖織……已經不存在了。」雲紗略略欠身,朝虎兒說︰「走吧,大奔。」
「姑娘且留步。」男子伸出手中紙扇擋住雲紗,神情溫文儒雅,卻天生有一股傲慢氣息,雲紗不由得停下腳步。
男子繼續又道︰「流袖織沒參加角逐,這個選絲大會是白辦了,去不去都無所謂。你……平家只剩下你一人嗎?」想不到小小豹陽,也出得了這般美人。
雲紗听了他的話,輕輕點頭。
「唉,難道流袖織就這樣一蹶不振了嗎?百聞不如一見,沒親眼目睹高超的染織技巧,難免深感遺憾。」他打開紙扇,瀟灑地搖著。扇面很大,畫有山水風景,扇柄末端結著一塊玉佩。
「有一天,我會重振流袖織的,這是我阿爹的遺言,我一定要做到。」回來這里,見了滿地殘破,她想了很多。向二哥幫忙她許多,她原本承諾過不走的,但她無法背棄阿爹的遺願。流袖織非振興不可,這同樣是她的願望。等到她真重建了一番事業,她會選一個人,將流袖織交付與他,而自己會再次回到嘯虎堡,去履行諾言,永遠不走。
「啊!時候不早,我得走了。」收拾了傷懷,她再度要離開。
眼前中年男子卻二次伸出扇子阻在前面,這下子,大奔真正老大不爽了,它額前金毛豎起,警告地咆了一聲。
「大奔,沒關系的。」雲紗揉著它的虎頭。
「退下。」那名男子對欲一撲而上的護衛命令,依然面不改色地看著雲紗。唉,想他後宮粉黛何止三千,卻沒一個像她這般,似柔弱實則剛強。她是一朵自石縫冒出的小報,令人心生憐愛。
輕咳了咳,他解下扇柄末端的玉佩,遞給了雲紗。「收下它,遇到困難時,拿著它來京城找我,我的宮里……我是指朝廷,正缺一名染織役司,你肯來,就開先例,是我朝第一名女官。」
「您……您您您……」
雲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她下意識接過玉佩,瞧著上頭,竟是皇室的代表龍印,普天之下,僅有一人能用。她抬頭看著他,他的眼神是鼓勵而憐惜的……不自禁的,她又淚眼婆娑了。
他伸手握住她一只小手,雲紗一點也不覺得突兀,只覺得對方是很親切的長輩。她沒想要掙開,乖乖讓人握著。
但這景象映入某人眼里,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放開!」一句怒聲介入,電光石火間,雲紗的軟軟小手被奪了回來。她還是讓人握著,卻換了角兒,手裹在向漠岩掌里。
「大膽刁民!」幾個護衛斥喝著,要撲將上來。
中年男子極不耐煩地揮揮手,遣退了手下,探究地打量方才冒犯了他的青年。瞧他抓著美人的手兒,力道也太重了吧!
向漠岩也仔細地評估著對方,他霸氣地將雲紗拉近自己,胸腔翻滾著怒意,想當然耳,口氣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不是你阿爹,你醒醒!」
他以為雲紗想著平老爹,想得神思錯亂了。
「他是……是皇……他當然……當然不是我阿爹。」
「很好,神智還算清醒。」向漠岩丟了一句話,依舊死瞪著那人。這個家伙,竟用惡劣手段拐騙少女,雲紗難不成中了邪,竟還敬畏的望著他!
趁自己還制得住熊熊怒火,他沒好氣地開口,「你們私闖民宅,驚嚇了這位姑娘,這里不歡迎你們,大門開著,請滾吧!」
雲紗倒抽一口冷氣,臉真被嚇白了。
這會兒,一群護衛再也按捺不住了,激動地拔出刀劍。
「住手!求你們住手!」雲紗喊著,反射性的,又擋在向漠岩身前,一邊的手還被他握著。「不知者無罪,他是想保護我而已,千萬別為了我動干戈。」
罷剛欲起的沖突,向漠岩已瞧清了護衛刀柄上刻的印記,心里冷哼了一聲,連帶著嘴角也扯出一記冷笑。原來是皇室的人,說不定還是皇帝老爺本尊。
去他的,管他是誰,跟他搶女人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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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的女人……向漠岩瞧著雲紗的後腦勺,嘴邊的線條不由得軟了。唉,她又做傻事了,總以為自己縴細的身體足夠保護他,面對凶獸如此,面對這些想殺他而後快的皇族護衛,她亦如此……笨呵!可是他的心,卻是又生氣又感動。
「皇……老爺,請您見諒。」雲紗硬生生地改口,听來倒像是「黃老爺」。
龍心真的大、大、大不悅。他垮下瞼來,扇子仍有一下沒一下地掮著,絲毫不想喝阻手下退開。
向漠岩傲慢得緊,一把將雲紗扯了回來,手臂順勢攬著她的腰,讓她柔若無骨的身子緊緊貼附他的身側。
「記住!保護女人是男人的天職。」他在她的耳際輕聲捆語。
「向二哥……你放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雲紗又驚又急,現在是什麼場跋,面前站著是何等身分的人,她為他的出言莽撞擔心得快要瘋狂,他卻這般不合宜地對她摟摟抱抱。平時向二哥不是這樣的,但自從上回在繡房-,他對她……唉,她真的不懂了。
「整個華陽鎮正列隊恭迎你,你不去選絲,來這里做什麼?」向漠岩不帶表情地說。
中年男子挑高一道眉,眯著眼,眼底閃過短暫的錯愕,但迅速又回復一貫的華貴從容。嘿嘿,這年輕小子是將才,但傲氣得磨一磨。
「你是誰?」他想攬用人才。
「你北邊防衛的支柱。」向漠岩盛氣凌人。他故意的,卻嚇得雲紗花容失色。
中年男子再次錯愕,瞄了大奔一眼,而後視線停留在他披風領上嘯虎堡的圖紋,心下有些明白了。他臉部表情不太自然,哼了一聲,「你未免也太無禮了。」
「我不放肆。」向漠岩語氣淡淡的、傲傲的。他深吸了一口氣,因為雲紗好香。
中年男子還是冷哼,目光繞回向漠岩懷里的清秀佳人,有點惋惜,有點艷羨,「原來姑娘已是名花有主。只可惜一朵鮮花插在……嘿嘿……」他瞟了向漠岩一眼。
「啊?!」雲紗愕然,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不是,我……」
「不是什麼?紗妹妹。你冷嗎?怎麼抖成這樣?」向漠岩使壞,把雲紗的小小頭顱壓向自己的肩窩,披風裹著她抖成落葉的身子,拒絕讓別人的眼光在她身上打轉。老天!她真的好香……向漠岩心跳跟著加速,想吻她的念頭迅速膨脹。
紗妹妹?雲紗想著這個稱呼,臉蛋好燙好熱。在他懷里,她根本動彈不得,又怕他做出更讓人臉紅的舉動,只得乖乖任他擺布。
他們兩人相識嗎?怎麼他似乎對向二哥頗多容忍?明明已觸怒了龍顏,向二哥卻一副無所謂的神情,而他也只是氣悶的沉著瞼……雲紗紛亂地思索著,依然尋不出解答,卻感覺到環著腰際的手臂力量加強了。
「她身子柔弱,易受風寒,又受不明人士驚擾,得好好休息。」才听他說完,她就被人打橫抱了起來。她驚呼一聲,臉躲在向漠岩胸前;這下,她的名節全毀了。
「告辭。」向漠岩丟了一句,抱著雲紗朝門外坐騎走去,大奔跟隨在後。
突然,中年男子揚聲說著,「我向來一言九鼎,往後姑娘真遇了難關,拿著玉進京城,自然有人替你安排妥當。」對美人,他意志堅定。
雲紗听得一清二楚,但是沒法謝恩;而向漠岩見他要了這一招,恨得牙癢癢,他肩膀一挺,摟著雲紗上馬,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的健臂橫過她的腰,控制著韁繩,雲紗整個人全在他的懷里。
這是不對,不合禮規的……雲紗裹著他藏青色的披風,露出披風外的發讓呼嘯的風吹得飛揚。她想撐開兩人的距離,但馬背上的空間就這麼一丁點,馬兒每次的奔躍,都將她的身子越往向漠岩的胸膛摔。
「向二哥,小梅……小梅和蔡伯,他們在等我。」微仰起下巴,她小心地瞧著他的臉色。唉,他又生氣了嗎?他們不該這麼相依偎啊……
他的喉結蠕動了一下,絲毫沒有放慢速度,「他們回嘯虎堡了,不必等你。」
雲紗咬著唇,「那……你要帶我去哪里?」
「不管去哪里,我們必須好好談談,你不能再躲我了。」他低頭望著懷里的芙蓉面,若有所思地瞄著她粉紅色的唇。
他眼里傳遞的,明顯得讓人臉紅。雲紗緊合上眼,將小臉縮了回來,腦海中卻全是他吻著她的影像。那時覺得縹緲不實,如今思起,又羞又澀,一部分心動,一部分心痛。她不要他心屬別人啊!
「我想去百花淵,我們初遇的地方。可好?」她頭蒙在披風里,含糊地說。
向漠岩沒正面回答,反而喝了一句,「大奔!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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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揚繩,駿馬速度更加迅速,在大草原上與風追逐。
不由自主的,雲紗的小手,抓住向漠岩的衣服。他故意一個顛簸,一聲輕呼響起,她的藕臂便緊緊攬著他的腰。
向漠岩揚了揚嘴角,偷偷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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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淵口,他扶著她下馬,任著馬匹去,大奔識趣也識相,好整以暇地趴在淵谷入口處,替主子守護。
向漠岩毫不避諱的執著她的手,緩緩往百花淵探進。雲紗不太適應,卻抽不回手,只能默默地隨在他身後。他的掌粗糙而溫暖,堅定的帶領著她……雲紗心跳如鼓,心-頭卻悵悵地低嘆著;希望往百花淵的小徑就這樣長長遠遠,永無止境……
一股熟悉的香味越來越濃郁,向漠岩第一次望見滿淵滿谷的殷紫顏色,比朝顏花還翠紫三分,和風拂過,花香便散在四處遍野。
「你的香味,在空氣里飄著。」是發香、體香、抑或花香?向漠岩真醉了。
「是棲壁草。開得好美啊!」雲紗笑著,腳步輕盈地跳躍,小手連著大掌,向漠岩也隨著她奔入花團中。她恍若天仙,舞在一片嫣紫花海。
向漠岩心神震蕩,她飄忽的美擊碎了他的理智,他長臂一伸,緊緊的抱住這份美麗,生怕一放手,她就不見蹤跡。
「雲紗……雲紗……」他呢喃著她的名。
可以嗎?可以貪求嗎?雲紗內心怔忡不已,身子卻眷戀著男性的擁抱。她的感情遺失在他身上,一生一世就這麼懸著,不該冀望,偏要奢求,苦的仍是自己;但她不怕的,只怕這些苦沒來由……
「向二哥,我們這樣不對的。男子和女子之間……不能逾越。」她無力地說。
「你方才為何任他握住手?」向漠岩忽而將佳人推開一小步距離,審視著她,語氣嗆著酸,「你看下出他垂涎著你嗎?你這般單純,我不守著你,怎麼辦?」
他的話,語帶雙關。雲紗咬了咬唇,臉頰紅撲撲的。「他……他人很好的。你對人家的態度好傲慢,那是不禮貌、不應該的。」
「你倒很替我擔心啊。你害怕他要砍我九族嗎?」她的睫毛又長又翹,柔美之中,還添了一股嬌艷。
雲紗不解的望著他,「向二哥,你早知道他是誰?你對他好凶。」她垂下頭,盯著他的胸膛,聲若蚊蚋,「我當然擔心……擔心你……但他是好人、是明君,不是嗎?他並沒有生氣,雖然你的語氣不好。」
那個養尊處優的家伙是明君,沒生氣?哼!他敢說,那人氣得想誅滅整個嘯虎堡,只不過無法動手。嘯虎堡地處偏北,和北方民族交好,邊界守衛的馬匹獸類,全賴嘯虎堡的馴獸園和精心培訓出來的馴獸師。他們有自屬的獵獸場,除了馬匹,也捕捉其他的猛禽野獸加以訓練,品種優良的,便讓其繁衍下一代。朝廷的半壁江山還得仰賴嘯虎堡,皇帝老子自然也給三分薄面。這些事太復雜,他沒打算說給雲紗知曉,反正,他是不會讓那個人再靠近她一步——不,半步也妄想!
「他跟你說了些什麼?」向漠岩皺起了眉,發現她沒戴著他送她的碧玉簪。
「他見我一個人……掉淚,問了我流袖織的事,然後就送了這塊玉佩給我,說若有困難時,就拿著玉佩上京,他會照顧我。」雲紗由懷中掏出那塊玉,一五一十地述說。「他人很好的,不是嗎?」
向漠岩冷嗤一聲,瞧都不願瞧一眼雲紗手里的玉。雖然他很想搶過來把它砸碎,最好碎到連灰都不剩,可是他驕傲得很,不屑如此行為。哼,他說自己一言九鼎?好!那家伙出一言,他向漠岩就砸給他九座鼎!
向漠岩真的動怒了,不喜歡听雲紗說著別的男子。他問了句,語氣帶著火藥味兒,「我送你的玉簪子,為什麼不別上?」
「我收著……」雲紗怯怯地由懷中捧出另一個東西,那根簪子包在柔軟錦帕內,「我怕它打碎了。」其實是她臉皮薄。
見她隨身放在懷里,又這般小心翼翼地保護,向漠岩心中的不悅就緩了下來。他在笑,勝利的笑,覺得簪子在她心里的地位,贏過那塊勞什子玉佩。
他咳了咳,掩飾著得意,拿起玉簪替她別上,「以後,不準拿下。摔碎了也不打緊,碎了一支,我送你一支;碎了千支,我送你千支,就是不可以拿下。」
雲紗讓他的舉動和話語弄胡涂了;唉,他又做一些讓她想不透、猜不出的事。承受他一分柔情,對他如潮的情愛便益發洶涌,一個又一個的漩渦,她永遠無法跳月兌。她開始懂得自私了——原來愛情只能自私——她不要他心有別戀,她好想他心里有她。
無欲則剛。但她有願、有欲、有求,無法剛強,只好心傷。
「謝謝。」喃喃一句,她背過身,朝水邊走去。
向漠岩不自覺地跟了過去,立在她身側,捕捉到雲紗臉上的淚珠。
「為什麼又落淚了?」他心一緊,很想將她單薄的肩攬向自己。
「我想我阿爹。」她聲音微哽,蹲來,一只手輕輕撥動水面,連連衍生的漣漪越畫越大。她眼楮望著飄落水中的落葉,「向二哥,當日你提出的質疑,我思量了很久。今天回到華陽,才知鎮上的染織鋪子,包括布店線絲行,泰半換了冠彩坊的旗招。這次御用選絲和年底的染織狀元會,冠彩坊想必是獨佔鱉頭吧,」
「你很難過?因為流袖織沒法出賽。」向漠岩在她身旁蹲下,打量著她的側顏。
「名利如夢、如浮雲,何需汲汲于此。我難過的,是流袖織不該就這麼斷送,我阿爹為此死得-枉。」一朵棲壁草的花苞順流而下,雲紗下意識地伸手去撈。
懊可惜,花苞損壞了,沒法榨煉出汁液。她模糊地想著,「向二哥……」輕柔的喊了一聲,她側過頭面對他,眼楮如兩泓清幽的水潭,「你一定知道些什麼,只是不願讓雲紗知曉。」
「我說過,絕不讓人欺你,你相信我。」
他必守護著她,遠離人世間的陰暗風雨。坦承了對她的不舍,才知情感深厚;不知覺裹,心底烙印上她的身影,一經導引,竟爆發出滿腔燒灼。
「我信你。」雲紗聲音軟軟,發出一句綿邈的嘆息,「一直都相信的。」
「那麼答應我,別上京城,雲紗……」向漠岩心跳加急,突然握住雲紗撥水的小手,緊緊抓住,不讓她逃開。「留在嘯虎堡,留在我身邊,允許我照顧你……我會待你很好很好,不讓你吃苦,不受半點委屈。」
雲紗驚愕了,困惑的看著他。她囁嚅著,軟弱地說︰「向二哥,你弄反了,是雲紗要服侍你,不是你要照顧我。我當然會留下來,你的恩情,我不知何時才能還清……」
「別再提報答!你不欠我什麼!」他啞聲低吼,「為什麼你總曲解我的本意?是我表示得不夠,或是你根本不想懂?」
望著眼前俊逸的男性面容,他的神情是陰郁的、難解的,兩道黑黝黝的目光,深刻的穿透過她的心。雲紗顫抖著,心里有一個小小小小的聲音,不停的問︰可能嗎?可能嗎?但他心里有個人兒呀……唉,不要捉弄我,我會認真的,會一頭栽了進去,會等待,會去期望,會更加受傷呵……
「向二哥……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可憐兮兮的問。
突然間,雲紗被圈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向漠岩再也按捺不住了,「我該替你覓一段良緣,找一位匹配得上你的男子,但這樣的結果,我必然瘋狂!我無法放你走了,我惡劣又自私,你只能成為我的。」
「向二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任他抱著,依舊可憐兮兮的。
她頭頂上傳來一聲嘆息,接著,一串霸道的表白,清清楚楚地響起——
「你只能嫁我為妻,只能做我的娘子,只能伴我身旁。」
雲紗身子一僵,由寬闊的胸膛掙扎地抬起頭來。她小嘴紅艷,微微顫抖,不知說些什麼好。她端詳著他的臉龐,那麼仔細又帶著評估和質疑,整顆心靈為了他的話深深震蕩。他的眼里閃爍著明朗的情感,帶著狂熱和關切,直直地朝她逼視而來……
可能嗎?可能嗎?在心頭,雲紗不住地問。
「為什麼?」她固執的問,聲音卻好小懊小,臉蛋在他的目光下,呈現不尋常的嫣紅。「你是認真的嗎?你心里頭……可有我?別殘忍的尋我開心,我不敢奢望啊……」她越說音量越低,卻泄漏出深藏的情意,那綿密的情絲,令向漠岩驚喜震撼。于是,他的心更軟,眼光更炙熱了,惹得雲紗的臉更加赭紅她垂下頭,秀額幾乎頂在他的胸牆,向漠岩盯著她的頸項和小小耳朵,那兒肌膚柔白,如雪般無瑕,細致如瓷般柔滑……
「是我不敢奢望。我怕再不抓住你,有一天,你會離我而去。是我自覺得太慢,不知何時,你的一顰一笑已深植在我心里……」他低沉的嗓音,如同一首歌調,「告訴我,你不敢奢望的東西,是否同我一樣?」
雲紗沉默著,依然不願抬頭。
「嫁我吧!」向漠岩心跳得好急,額角竟冒出汗珠。
雲紗還是不言不語,瘦弱的雙肩輕輕顫抖。
「嫁我!」他命令著,又沉又堅定的下令。
時間仿佛過了一世紀,向漠岩等不到任何回應。雲紗的沉默令他心如刀割,這番疼痛猛烈得讓他心抽搐,即使對朝顏的一段情,也不曾痛得如此難熬……他閉了閉眼,努力想制伏胸口翻騰的絞痛。倏地,他站起身來。
就在這時,他的一只手掌讓人抓住了。他微微一愣,受傷的看著她。
「你心里有我呵。」雲紗主動握住他的手,眼眸含情脈脈,又水似的楚楚動人。她腮邊掛著淚珠,唇角卻揚著,有些害羞,有些靦。「你要去哪里?你……你不能後悔了,你還沒等我回答呢。」
「你……你……」向漠山石快被逼瘋了,大掌反握她的手。
「我要嫁你,我要做你的妻子。」她大膽的說出,臉頰卻熱得發燙。
下一刻,她被拖起身,整個人被擁進男性寬廣的胸膛,一抬頭,雙唇便被捕獲了。他的吻灼燙狂猛,如同一團烈焰,將她所有的理智和矜持燒成灰燼……
她不管了,什麼都不顧了,縱然他的心難忘朝顏,她也不後悔,只要有一處角落是屬于她的,就已經足夠。
雙唇繾綣里,她的音調綿綿軟軟、柔若絲綢,呢喃著一句︰「我愛你,此心下移,此志……不渝……」
向漠岩深深地望進她的眸子,全身為了這句話而震動著,一聲深長的嘆息逸出嘴邊,他虔誠而憐惜地抱緊她——
「我不負你,永不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