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鳥兒啾啾叫聲擾醒了賀蘭,軟香被褥透著熟悉的男性味道,她滿足地深深呼吸,睜開雙眼,發現躺在自個兒床上。
近來,記憶力愈來愈差了,好容易失神,昨晚明明在丹心房里,累了便在桌上打盹,她想不出怎麼回房的?仿佛,有雙健壯臂膀和寬敞的胸懷……
她歪歪頭笑著,肯定是無極那麼晚見她還未回房,才來尋她了。頓時,心中甜蜜蜜。他多少在乎她吧……
拋掉初生的惆然,不管將來如何,賀蘭只想過一日算一日,每一時每一刻都要好好珍惜,這是她所僅剩的,她不願悲傷,要勇敢地捉住。
盥洗干淨,梳理烏亮的長發,不等早膳,她已翩翩然步出房門。回廊轉角立了一個長發男子,賀蘭停下步伐,狂喜在胸口漾開,不由自主奔了過去。
"卓護衛!"輕喊中包含無限欣喜。
卓風聞聲掉頭,微笑看著她。"小姐。"
"你的傷全好了嗎?我很擔心你,向無極問了好多次,他不願告訴我詳情,只說你在寨外的醫館療傷。"
"我沒事。"
對這男人,賀蘭心存感激,雙眸輕泛淚霧凝著他,語調輕顫,"我阿爹……已不留情面,你這般護衛我不顧性命,賀蘭不知要如何回報……別再喊我小姐了,若你不嫌棄,我們就做一對異姓兄妹,可好?"
卓風微愕,想起與眼前女子相似的美婦人,那是賀蘭的娘親。他淡淡嘆息,"我不夠資格,這麼做辱沒了你。"
"胡說!不夠格的是我。"心一急,賀蘭小手握住他的腕處,咬咬唇說︰"若你不願,也不用勉強,我心中萬般感謝你了。"
"不是,我……唉……結拜就結拜吧。"卓風有些詞窮,不想要她誤會,頭一甩,笑著嘆息,"蘭妹。"
柏蘭綻開朝陽般的笑顏,珠淚分外晶瑩,"大哥……大哥……"不停輕喚,上天待她畢竟不薄。
這一幕落在某人眼里,只差氣得吐血。
"離她遠一點!"鐵無極狂喊,樹上的鳥兒讓他嚇得四處飛散。見兩人還偎在一起,同樣用不明白的眼光看著他,鐵無極怒至極處忍無可忍,沖向前去,賀蘭已教他搶奪過來。
"無極,這是做什麼?!"賀蘭扭動身子,不知男人在發啥瘋。
鐵無極根本不把賀蘭的掙扎放在眼里,雙目怒瞪卓風,眼光似要將對方生吞活剝,緩緩冷笑,"你膽子不小哇!這女人是你踫得了的嗎?她既已嫁我,便是閻王寨的人,她的事你已無權管,也用不著你來保護。"
卓風不說話亦不覺受辱,看到鐵無極失控模樣,只感到好笑,他拿著玩味的眼神看著他們倆。而賀蘭可不這麼想,弄不懂鐵無極為何像頭發狂的獅子,沒問清狀況就無的放矢,心好亂好氣好痛,實在丟臉。
她狠狠踩了他一腳,趁分神時猛力推開他,然後邊哭著,頭也不回跑開了。
靠著窗邊,她傷懷了許久,透過淚眼望著外頭梅樹,芳心陡震。
她時日無多了,最終也會像雪梅那樣離去,屆時,無極又是孤獨一個,還同他斗什麼氣呢?她已下定決心要歡喜,不是嗎?
"蘭兒……"身後門被推開,那聲音教她魂牽夢縈。"蘭兒,我對不起——"
柏蘭抹掉眼淚,轉身猛地投進鐵無極懷中。下意識接住一身嬌軟,鐵無極愣得找不出話,感覺女性的柔荑交纏頸項,她的唇擱在咽喉上,又軟又熱,未干的淚沾濕他的肌膚,他心中一片柔軟,緩聲嘆息。
"別哭,是我不對。方才之事,卓風已對我說明,我不該凶人。"第一次這樣低聲下氣的,原來,道歉並不困難,只要止得住她的淚。
"你還在生氣?!"他問得小心翼翼。
背里的小頭顱搖了搖,緩緩抬起,她的雙眼明亮如星,唇角上揚,盡避她掩飾得極好,鐵無極仍察覺那笑中的勉強和悲傷。
"我不要生氣……不生你的氣,我們要快快樂樂的。"
那神態讓鐵無極很難呼吸,想將底牌攤開,告訴她一切事實,但,他不知自己為何猶豫,是骨血中猜忌和防備的因子作祟?抑或心中疑惑等待證明?到底,這女子用何種感情待他,是否如雪梅一般,為摯愛義無反顧?
柏蘭緊緊靠著他,手臂移至他的腰際,將鐵無極抱個滿懷,悄悄地說︰"你也這般抱我可好?"
"把這吃了。"他反而推開了賀蘭,拿出瓷瓶?quot;七花七草"的解藥。
大掌上,一顆透體通紅的藥丸,賀蘭輕問︰"這是什麼?"
"你別管,反正吃了就對,能補中益氣。"他語焉不詳。
補藥?!那她就更不能吃了,藥丸外形如此罕見,肯定極難到手,給她用只是浪費。
柏蘭抿著嘴,固執地搖頭。"你吃,我用不著的。"
鐵無極急得想跳腳,表面仍然鎮定,思索要怎麼將藥喂進她口中。
接著,他真的把藥丸含入自個兒嘴里,若無其事地咀嚼,迅雷不及掩耳,他俯首捕捉了賀蘭的唇,一掌制住她的後腦勺,賀蘭輕呼一聲,他的舌纏了進來,咬碎的藥丸盡數額進賀蘭嘴中……
他加深了這個吻,直到藥味完全消失,女子曼妙身軀已嬌軟地癱在懷里,他雙臂交握在她的臀後,狠狠抱住,契合無比地緊貼著。
"唉……你這人……"賀蘭雙頰如燒,惋惜那顆丹藥,卻教他的吻弄得迷糊。
氣息溫熱而紊亂,鐵無極好不到哪里去,心智在情潮蕩漾,他如她所願地抱著她,沒再多話,讓賀蘭偎著胸膛輕喘,這一刻的相依令他心悸。
???
山坳外的坡地又遭祝融。
男人們打火去了,鐵無極不敢掉以輕心,親自坐鎮火場。所幸,閻王寨已做萬全準備,在極短時間內便控制火勢,有效撲滅火源。
正午的太陽有些毒辣,丹心駕著馬車奔出山坳險峻的地形,他小俊臉上酷酷苦苦的,一陣莫可奈何。
"你還生氣啊?人家……擔心你嘛……"車簾稍掀,賀蘭露出臉,對著男孩的背影低聲下氣。
丹心轉頭瞪她,"還說!待會爹見著你,我肯定被大卸八塊!"
難得爹認為他能獨當一面,要他一人駕車,將食物和飲水送去,此次,他可是光明正大、師出有名,這任務難他不倒,輕松且利落地控制手中韁繩,直到發現車內那個不速之客為止。
"若他凶你,我就……我就不同他說話,陪你一起受罰。"賀蘭掏出繡帕,習慣性地幫丹心拭掉額上的汗。
"脖子也要。"
這似乎再自然不過的事,丹心雙手駕馬,頸項往前略伸,那香香的帕兒擦完他的臉,繼續輕拍著下巴與喉處。馬車的速度放緩下來,賀蘭手腳並用爬出簾外,與男孩並肩而坐。
"唉,你別生氣了。"馬車跑了大半路途她才現身,好讓丹心沒時間折返。頂了頂男孩肩膀,她軟聲請求。
敗難對一張笑容可掬的臉生氣,丹心又是瞪眼,接著莫可奈何地大嘆,"唉唉,算了,咱們先說好,爹若罵人,你得擋在我前頭。"
嬌顏上笑容擴大,賀蘭才要說話,輕微聲響由後頭傳出。
兩人相互對望,丹心狐疑地眯起眼。"還有人?你連那丫頭也帶來了?"
他口中丫頭指的是盼語。
"我沒有?quot;賀蘭急急搖頭,將簾子大掀。不是盼語,不是孩子中任何一個,一團白絨絨的球,是那只肥滾滾的兔兒。
"哪來的家伙?"丹心明顯松了口氣,只要別是個人就好了。
他掉回頭專注駕車,視線放在前頭路上,不遠處塵煙輕揚,听到馬蹄雜沓。身處之地雖為閻王寨地盤,卻不若山坳形勢險峻、機關盡布,一望無際的平原,沒有防守藏身的屏障,固定時候會有巡邏的弟兄經過,但此時……
再行幾里便能與爹會合,是閻王寨的兄弟嗎?丹心猜想,索性停下馬車,他朗眉擰起,試將來人望個分明。
柏蘭失笑地看著兔子,伸手要把它納入懷中,動作卻陡地停住,她察覺出丹心的不安,偏過頭瞧著男孩的神色,然後順著那目光移向前去。"丹心……"仍是輕聲軟語,透著莫名的恐懼。
"坐穩了!"寂靜在見到對方馬隊時被打破,丹心猛然大喝,夾帶賀蘭的驚呼,馬車迅捷敉煩山坳入口處奔去?br>揚鞭加速,口中"駕駕!"地催促,丹心只知來者不善,但賀蘭已然認出,全身一陣顫寒,那是威遠侯的親信兵隊。
對方馬蹄急如風、快似奔雷,丹心技術再高,馬拖著車、拖著食物和水,還有一個賀蘭,怎麼也不比不過對手,山坳入口就在前方,馬車兩邊已讓人跟上,他們同時超前攔截,丹心的馬受到驚嚇高揚前蹄,眨眼間,車身整個翻倒,丹心護著賀蘭滾至一旁,但氣力不夠,賀蘭的額頭直接撞在地上,腦中轟轟作響。
"丹心……丹心……"頭好痛,一下子喪失視力,賀蘭努力擺月兌暈眩之感,終于撥開罩頭的黑霧,待瞧清楚眼前景象,她心跳差些喊停。
她和丹心已被包圍,賀萬里手持利劍,直直指住丹心的喉頭。男孩跌在地上,臉頰有傷狼狽不堪,雙目卻炯炯有神、輕蔑又不可一世地瞪著。
"初生之犢?哼……"賀萬里冷笑,極不喜歡那對眼神,嗜血的狂熱激增,他抖動劍柄,對準男孩的眼楮刺去。
"不要!"賀蘭拼命撲去,擋在丹心身前,劍尖刺入她的右邊肩胛。
"賤丫頭!"賀萬里罵了句,不管死活地抽出長劍,血隨劍口噴出,濺在丹心臉上。
"蘭姨!"賀蘭往後癱,丹心扶住她,臉上鮮血未拭,眼神更加狠惡,他凌厲望著賀萬里,一字字地說︰"我爹會殺了你。"
"呵呵呵……"賀萬里驀然大笑,"在他殺我之前,我會先要他的命。"接著劍柄一翻,重重擊在丹心頭上。
???
鱉計!
鐵無極踉蹌下馬,無言望著眼前一切。
寨外多處原地在同一時候發生火災,兄弟們疲于奔命,他隱約覺得不對,以為是對方的調虎離山。當真是中計,他並不擔憂,山坳內的機關地形足以拖制敵人,但他真的心神不寧,帶著幾名手下快馬回程,在見到山坳入口的景象,全身的血在瞬間凝成冰。
翻倒的馬車,食物散了滿地,馬蹄的痕跡四布,可見來人不少。
"丹心遭劫。"凌不凡亦下馬勘察。
"不只。"武塵將刻意釘在車板上的一條繡帕和一封信取起,"大哥,你瞧。"
鐵無極接過那眼熟的東西,未及拆閱信中內容,心已沉到谷底,潔白繡帕上沾有鮮紅血跡,黏黏稠稠尚未干涸。
是誰的血?!丹心?抑或是她?
大掌陡地緊握,鐵無極兩眼發紅昂首狂喊,嘯聲一陣又一陣,他的怒恨震撼了一片天地。
???
不知昏述多久,賀蘭醒來時,天是黑沉沉的。
她身處在行軍用的營帳中,外頭看守的人影印在布牆上,臘燭照亮帳內,威遠侯的織幛高掛在上。環顧四周,男孩動也不動躺在另一頭,賀蘭想靠過去,才稍稍使力,右肩像火燒一般,疼得抽氣,她下意識伸手撫模,傷口上綁著厚厚的布條。
"丹心……"吃力移動身體,賀蘭半走半爬地到他身邊,已是頭暈目眩,"丹心,快醒醒……"不知爹傷了他哪里,賀蘭擔憂得直想掉淚。腦中鬧烘烘的,還有女人鍥而不舍的叫喚,丹心胡亂申吟,神智終于慢慢轉清。後腦腫了個包,他痛苦地抬起頭……
柏蘭"哇"地大哭,覺得肩頭好痛,心也好痛,不知所措地說︰"你流了好多血呵……怎麼辦?quot;
除了腦勺的腫塊,丹心不記得哪里受傷,模了模臉蛋,干掉的血印滿他的臉。
"那是你的血。"視線飄向她纏著布條的肩,劍刺的那幕躍進腦海,丹心不由得痙攣。
這女人常教他生氣,煩人又單純,卻以最真的誠摯對他。她的感情暖如春風,毫不吝惜地付出,他的心不自覺偏依了去,將她視為至親之人,在心中,與鐵無極有著同等分量。
"我的?"賀蘭虛弱想著他的話,頓了頓,頭仍然暈得厲害,她胡亂喃著,"那就好,那就好……反正都要死,流點血沒差的……你要逃,快逃……"
"爹會來救咱們。"丹心伸手挽著她的額頭,憂心仲仲地說︰"你在發燒。"
"沒事。"撥開男孩的手,賀蘭背靠著桌腳坐起,劍傷讓她疼得齜牙咧嘴,覺得自己眼花了,丹心倔強的臉上有著明顯的憂慮。然後,她安撫地說︰"你別害怕,無論如何,我都得讓你出去。"
他當然害怕,怕護不了她。打開始就是她搶著做他的娘,介入他的生活,強迫當他的親人,管他日常中拉拉雜雜的瑣事,她毫無保留的溫情包圍了他,點點滴滴暖入心房,在他習慣她的存在、體認了娘親這個名詞,他何能放手?何能讓她由命中抽離?br>"我不會獨白逃出,你在哪里我便跟你一起。"
"丹心,還不明白事態嚴重嗎?威遠侯……我爹他會殺——"
"你還願意喊我爹,真是受寵若驚呵。"渾厚的低音在帳簾外響起。
柏蘭臉色一變,本能擋在男孩面前,丹心卻堅定地擠到她前頭。
接觸到丹心憤怒的狠瞪,賀萬里無聲冷笑,眼光朝賀蘭瞥了眼,他踱到桌邊,自個兒斟了杯酒,淡淡說︰"流這麼多血還能清醒,果然是賀家的種,生命恁地強硬。"
柏蘭微微怔住,咬著唇,壓抑多年的痛在四肢百骸流竄。"你從未承認過我……是我害死了娘,我的存在……令你傷痛。"
動作僵硬,賀萬里神色復雜望著酒杯,猛地仰頭飲下,那罕見的神情已隱。
"你放他走吧,他還是個孩子,你和閻王寨的恩怨不該牽扯上他?quot;賀蘭強令自己堅強,勇敢地仰起頭,"你有憤恨,全沖著我來。"
柏萬里忽然狂笑,轉過頭,銳利目光急射。"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想救他?!"
"誰要她救?!你放她離開,有事我跟你談。"丹心傲然抬高下巴。
又是那對眼,帶著輕蔑和不馴,徹底惹惱了賀萬里。二話不說,他手臂高舉,一巴掌掃向男孩,那力道好大,丹心被掃飛到一旁。
"丹心!"賀蘭嚇得魂飛魄散,忍痛急急地爬去。"不要打他,不要啊……"
"蘭姨別哭。"丹心撐起身體,嘴角泛血,他沒有理會,反正沾在臉上的血已經夠多了,抱住柏蘭,他眼中的精神未被折損,冷冷對賀萬里說︰"你到底不如我爹,他是鐵錚錚的漢子,你空有響亮的名號,卻只敢拿我當擋箭牌,真有本事,找我爹去。"
柏萬里朝他們邁進一步,以為他惱羞成怒欲下毒手,賀蘭反手抱緊丹心,雙眼眨也不眨地望著,許多心緒滿溢出來。
她不怕死,也非死不可,體內毒素遲早會發作,在這之前讓生命結束在他手中,已算圓滿。"非得殺人泄恨的話,就先殺了我吧……反正,這條命原就是你給的。"
"休想!"丹心緊張了,敞開雙臂妄想護住她。
柏萬里冷哼,眼瞳充著紅絲,"小表這般護你,你還挺有價值的嘛!我待要瞧瞧,在鐵無極心中你是否有同等分量?quot;
"你想做什麼?"賀蘭虛弱地問,心沉沉的,有很重、很重的不安。
"侯爺,閻王寨的人前來赴約了。"簾外一名部屬恭敬稟報。
"多少人馬?"
"鐵無極僅帶兩名手下,咱們派出的人一路盯梢,沒查見任何動靜或埋伏。"
柏萬里深沉笑著。"主角全上場了。我想做什麼?待會兒便知曉。"頭一扭朝簾外吩咐,"傳令下去,全神戒備,帶鐵無極單獨進帳。"
無極來了,擺明是個大陷阱,還沒頭沒腦往里頭跳,這是真情,他多麼重視丹心,思及此,賀蘭心中些微的安慰欣喜,但念頭轉向事情的危險性,情緒又如拉滿的弓弦。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讓他帶走丹心。
這時帳簾掀開,那高大的身影入內,他匆匆瞥了眼抱在一起的兩人,接觸到賀蘭憂苦的水眸,抿著嘴角輕搐,硬生調開視線。
柏萬里眯眼旁觀,陰陰嘲弄,"鐵仲軒那兩頭蛇出爾反爾又如何?你總要栽在我手里。待解決了閻王寨,這筆功勞足可封王封地、威震朝野。"
"放人。"甫進帳,鐵無極頸項上已被人架著兩柄大刀。
"我說得十分清楚,拿東西來換。"
"什麼東西?!"賀蘭和丹心異口同聲,深知賀萬里不會輕易干休。
"呵呵……"他詭詐而得意地笑,瞄向丹心,"閻王寨的降書和機關地形圖換你一命,你可挺值錢的?quot;
柏蘭和丹心倒抽一口涼氣。依山坳地勢建立的機關護衛整座山寨,讓閻王寨易守難攻,有效阻撓了外來的侵犯,若將地圖獻出,閻王寨失去第一屏障,全寨兄弟的性命便受威脅。更要命的是降書,一旦公諸于世,閻王寨徹底臣服朝廷、教威遠侯踩于腳下,果真如此,在江湖上已難立足。
"不可以!"丹心氣紅臉,憤恨高叫。
鐵無極理也不理,緩緩由懷中掏出兩份信件,丟置桌上。直視著賀萬里,他音調寒凍,臉龐冷肅至極。"你要的東西。"
柏萬里貪婪急切地抽出紙張,看見降書中那些俯首稱臣的字句和蓋下的鐵印,他放狂大笑,聲音好不得意。
"現在放人。"鐵無極往前一步,架在頸上的刀不留情劃進膚中,他不覺疼痛,嗜血眼神凝向持刀之人,嚇得對方手一陣軟。
笑聲漸歇,賀萬里頷首示意,手下粗魯將丹心扯離賀蘭,推給鐵無極。
"交易完成,你可以走人了。"賀萬里手指敲著桌面,徑自研究那張降書。以往,他恨不得鐵無極死,可現在有了機關圖和降書,他反倒希望他活得長長久久,一輩子抬不起頭,受盡江湖人的嘲笑。
柏蘭頭低低的,不敢面對這一切,內心瘋狂地祈求上天,要她摯愛的這對父子平平安安離開這里,她身子不住發抖,怕阿爹臨了改變主意。"蘭姨,你快過來?quot;丹心急急喊她。
憊沒回話,嚴陣以待的手下"刷"地一聲將刀抵在賀蘭身上,微微怔忡,賀蘭緩慢抬起頭,兩眸清光凝在鐵無極臉上,唇蠕了蠕欲語還休,那牽掛如此明顯。
她是將死之身,這一走只會累了他們,她不能走,也走不了的。
看不透鐵無極的心緒,他沉峻的臉、沉峻的眼,連肢體亦是僵化的,冷淡地開口︰"她跟我走。"
柏蘭咬唇不讓眼淚流下,無言地搖頭,芳心紊亂跳動,冀望他們趕快離開。
"你這麼緊張她啊?"賀萬里笑看這一切,踱至賀蘭身邊,大手放在她頭頂上,挑釁地揚眉,"自她嫁入閻王寨,從未回威遠侯府探望我這當爹的,這會時機難得,我得帶她回去好好聚聚,你舍不得?quot;
"隨便。"沒人知道鐵無極這兩個字說得多咬牙切齒。
"爹!"丹心不能接受,肩膀教鐵無極按下。
"另外——"存心探出賀蘭在他心中地位,賀萬里抖了抖手中降書,狀似無意地說︰"我會替她安排更顯赫的夫家,你和她的婚姻就此作廢,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不會反對才是。"他建立的功勞無限耀揚,終止這段指婚,皇上想必不會怪罪于他。
望著鐵無極的面無表情,賀蘭眨掉眼底刺疼的燒痛。
對他,有太多的不舍,今日一別,再無時日相逢,深深凝睇,她努力將他的容貌記印,來生她要尋到他,搶在任何女子之前與他訂下一世盟約。不要他心藏別人呵……就愛她一個便好,這樣的感情單純易懂,她不必辛苦想著他的心。
不願听他說,怕那回答傷人,賀蘭眼神與他交會,美麗地露出淡笑,心中僅剩一個念頭——償君一片情呵……
在眾人松懈之際,賀蘭不顧胸前的刀,身子忽然躍起,她雙手抓住柏萬里的單掌,用力撕扯,紙張破碎和怒吼同步響起,她的身子讓賀萬里踢向桌邊,懷里卻緊揣著那張紙半——份的降書。
"帶丹心走啊!"她大喊,右半的肩傷折磨著她。
"蘭兒!"鐵無極瘋了。等不到里應外合,他出手格開包圍的人,一掌將丹心送出帳外,"找你武四叔!"
武塵和凌不凡在外頭待命,部分兄弟無聲無息潛入,目的是攻下每座營帳,其余則外圍包抄,時機成熟點燃沖炮做信號,便一舉攻陷進來。鐵無極做了萬全準備,所有事皆入考量,獨獨忽略賀蘭對他的感情。
為他,她可以忘生忘死,這便是愛嗎?她以滿月復赤誠待他,他終于明了。
"蘭兒!"他再次狂叫,視線緊鎖住她眨也不敢眨,賀萬里的手下卻如潮涌般撲來,一時間,他近不了她的身。
帳外沖炮乍響,殺伐之聲驟起,紛亂鬧開。賀萬里毫不關心,死瞪著手中半截紙張,蓋有閻王寨鐵印的部分不在上頭,他發狠轉向賀蘭,那神情仿佛想把對方撕吞入月復。"給我!"沉沉的,地獄來的聲音。
柏蘭慌亂搖頭,怕他來搶,桌上油燈旺盛燒灼,心一狠,她把半份降書擲進燈中,紙張吸了油,以極快的速度消逝在火焰里。
"不!"賀萬里痛苦喊叫,見桌上的機關圖也落進賀蘭手中,他朝她撲去。
來不及!真的來不及了!柏蘭覺得頭好昏。不能暈倒的,她的事還沒做完,老天爺!再給她一些力量吧!
事情瞬息萬變。油燈讓賀萬里掃落,沒法毀掉機關圖,爹朝她撲來了,想也未想,她將圖塞進嘴里,雙手捂嘴努力要將它咽下。
鐵無極不敢相信這一幕,血液沖上腦門,他顫抖得無法自制,下手愈見狠毒,全是致命的殺機,圍攻他的人哼都來不及哼,未見血,只有骨頭扭斷的聲響,橫七豎八倒了一地。
柏萬里亦不能相信這一幕,巨掌翻過她的身體,扯住長發,左右開攻賞著巴掌。
"吐出來!你這賤人!"
然後,賀蘭對他笑開,眼楮累得合上了,一陣冷意貫徹賀萬里全身,她真的吞下那張紙,毀了已到手的功名利祿。
"我殺了你!"雙眼發紅,他手掌在賀蘭頸上縮緊再縮緊。而賀蘭不掙扎了,秀眉蹙緊,認命地承受著,感覺這一切就將解月兌。
"住手!"
刀反架在賀萬里頸上,入膚寸深,血沿著刀流下,他的手慢慢松開,瘋狂的眼神對上持刀之人。
他探索鐵無極的眼眉,接著咕咕怪笑,"瞧你急的!當真在乎她啊?嘿嘿嘿……"
指頭握緊又張開,鐵無極重重呼吸,微微地,他釋出一抹冷凝笑意,漠然瞥了眼昏死過去的女子,手再次握拳,緊圈起熾烈的怒氣,眼神卻冷淡地掃向賀萬里。
"我當然在乎她,卻僅限在床上。你生的女兒好啊!天生用來暖床,教男人在綺羅帳內欲仙欲死、欲罷不能,老子上火就拿她玩玩,不爽快便將她晾個十天、八天,你想殺她泄恨干我何事?只是殺了她,你可沒第二個賀家女兒嫁我,難不成要你那貌比潘安的兒子服侍我?"
他的話模模糊糊傳進賀蘭耳中,那聲音該是溫暖的熟悉,為何清冷得無情?
下意識搖頭,賀蘭微微睜開眼皮,努力搜尋聲浪的來源,一心所系的男子立在那兒,她瞧見他毫無溫度的神態,涼薄冷漠,仿佛從未相識。她何能理解?!說不出半句話,她怔怔望住他,思緒停在全然純白的靜默空間,被動听著由他口中逸出的話語,感覺心開了一個大洞,空蕩蕩的,如同她縹緲的靈魂。
"現下,你手中無任何王牌,威遠侯的親信已被制伏,你一敗涂地,拿她做為要脅也是徒勞,你想我會妥協嗎?哈哈哈……實在可笑,在清楚她是敵人之女,我怎麼可能還會動情,劃不來呵,你可真賠了夫人又折兵?quot;
柏萬里神智已亂,听了折辱的話,凌亂的雙目似同噴火,他低吼一聲,爆發無比的力量猛撲過去,那是頭徹底被激怒的野獸,張牙舞爪要置對方于死地。這正是鐵無極所想,完全轉移賀萬里的怒恨。
掌掌險惡擊來,鐵無極不想這麼快了結,刀點到賀萬里筋脈上,劃下條條血痕,他積蓄了太狂太猛的怒濤,理智亦隨之淹沒,只想快意地下手折磨。
刀劃過賀萬里半邊臉頰,隨著,結實掌力擊中胸口,他吐出血身軀飛開,跌落到賀蘭身邊,想再度爬起時,賀萬里捕捉到鐵無極緊張的神色,那是真正的感情,恐懼與慌張陡現,擊碎了苦苦經營的漠然表面,忽爾間,他視破了鐵無極的想法。
猛地翻起,賀萬里咬牙忍痛,長臂一伸勾來賀蘭的身軀,挑起腳邊大刀,他扶持她,腳步踉蹌地退至角落,嘴邊溢血卻還兀自笑著,"你說得對,殺她泄恨——不干你的事。"
"放開她!"此刻,鐵無極再也無法佯裝下去,提刀的手沒來由地顫動,他呼吸短而緊促,眼楮不敢看向賀蘭,直直逼視著賀萬里。
柏蘭痛苦申吟,的折磨如何難挨,也抵不上剜在心頭那把無形的刀。生命危在旦夕,她已然無畏,恍恍惚惚看著鐵無極,蒼白笑中雜著無奈和自嘲。
"放開她。"那聲調僵硬如鐵。
"拿命來換!"事發突然,賀萬里擲刀砍斷營帳中央支撐的木竿,整座大帳頓失平衡,"啪"地大響塌落下來,壓住帳中所有的人與物。
外頭不少營帳著火了,馬匹受到驚嚇四處亂竄,刀光劍影人聲吆喝,閻王寨佔了上風已漸漸控制整個局面。
一聲狂嘯暴喝而出,是鐵無極憤然的怒喊,他手中刀刃用力揮動,在塌下的粗布上劃開口子,掙月兌那一團混亂。
"蘭兒!"慌亂!前所未有的恐慌!鐵無極只覺背脊一片冷汗。"不可以,我不會允許!沒有人能傷害你,我殺了他,我要殺了他!"失去賀蘭的蹤影,他精神繃至極處,陰狠的目光來來回回搜尋四周。
倒塌營帳的另一邊亦被割破,火光中,新鮮的血跡分外明顯,鐵無極冷冷揚起嘴角,視線循著地上蜿蜒的血色記號,確定了方向,他發足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