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回最初的崖底,尋到昨夜避風之處,容燦將她安置在一塊突起的壁石上,不等她坐穩,順手便往她腰間探去,找到了她之前用在他傷上的那瓶透明膏藥。
「我不穿、不穿不穿!」她難得使小性子,俏麗的臉蛋有了女兒家的神態,尚未察覺隨身的膏藥已落入他手中,只顧著使勁月兌下披風。
「還給你啦!」擲來的披風正巧掛在容燦肩上。
下一刻,她讓一股力量推進,上身壓入男子壯闊的胸懷里,一只大掌揉著柔軟的發絲,溫柔又不容掙扎地按住她的後腦勺,她的額抵著他的肩胛,鼻尖盡是他的氣息,耳畔隱約有著他的心鼓聲,咚、咚、咚……一聲聲,與自己相合。
幽幽又是低嘆,所有委屈彷佛一下子離得好遠,遠得無力去記取。
背部透出溫潤的清涼,聞到了熟悉的藥味,她才恍然頓悟——
他粗糙的五指正踫觸著她的果背,以輕柔的勁道將膏藥在傷處上推勻開來。
心跳沒來由地加促,臉發熱,終是明了了自個兒的心思。
她喜愛他,是真心真意的喜愛,單純的男女情懷。
自長江水畔因誤解而相遇,她以捉弄他、撩撥他為樂,以為只是愛見那因她苦惱而陰郁的神情,卻不知是為引起他的注目,在他心田留下些許痕跡。
直到兩人分離了一季,才懂得一天不見一天念的相思。
然後是墜落山崖,他飛下提住她的衣領,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方寸翻騰著無限柔情,酸楚得教她不能自持呵……
終于,她明了了,知道心之所向。
溫馴地靠在他胸牆上,可能是藥效也或許是那五指隱藏著魔力,背上的疼痛大減,隨著他的輕撫,她渾身溫熱,發出小貓般的申吟,情不自禁地想往他懷中鑽去,身子卻讓人推離。
「別亂動。」他口氣不佳,動作卻十分溫柔,將披風再度罩住她的肩頭。
她小臉微仰,美眸如醉,情意橫生地望住他,乖順得如同小羊,任著對方擺布自己。
當容燦的長指正欲從系帶上縮回,她忍不住、也不懂得隱忍,感情是洶涌的,無力控制的,它們猛地泛濫開來,已將她淹沒。寄附于情,隨心所欲,她上身往前微傾,讓柔軟的小嘴去吻住他好看的唇形。
這一驚非同小可。
容燦措手不及,兩片薄唇已教她餃住。
心如擂鼓,手掌該推開那一身的柔軟,卻該死的不能動作,兩顆頭顱親密地靠著,他瞧見她又密又翹的眼睫,輕輕顫抖,瞧見她的蜜頰嫣紅似醉,下意識,他合上雙眼,唇齒間沾染了她嘴中蜜般的香氣,再也、再也不能無動于衷了。
這個吻由她主導,嚶嚀一聲,兩條臂膀攀住容燦的頸後,她的齒輕輕啃著他上下兩片唇,舌尖卻輕輕試探,然後頑皮地闖進,加深了兩人的接觸。
身軀像是著了火,容燦張口含住她的小舌,這一刻的纏綿如夢似幻,他跟著感覺走,凌駕了理智,整個靈魂彷佛高高升起又急速跌落,沒有丁點安全。
猛地,他推開她,雙目閃爍清冽的光芒,胸口起伏喘息著。
「你對我下藥?」沒頭沒腦地蹦出問題。他並非柳下惠,也曾多次與女子溫存,只是他從未如此沉醉,僅是一個吻,已令他心中大亂。
此時,她的臉蛋與名字相符,灩生,艷生,艷麗橫生。
「下藥?」她露出一朵嬌憨的笑,「燦郎……你在說些什麼?」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麼?見她舌忝唇的小動作,那玫瑰色的小舌惹得他幾要發狂,彷佛回到血氣方剛的少年時歲,輕易地受人撩撥。
「你是什麼意思?」他音調微啞,大掌隔著厚實披風握住她的上臂。
她笑著,甜膩柔軟,眸光似水在他五官上穿梭,沉吟片刻才緩緩放口。
「記得墜崖時,我同你說了些什麼嗎?」她稍頓了頓,吐氣如蘭,「這件事很重要的,我想了好久才知自己心意,燦郎……你要記在心里不要忘記,我想說……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沒辦法的。唉,我喜歡你呵……」
一個女子正對他示愛!示愛呵——
容燦听到胸肌下心髒的跳動,快得不可思議,他想,他是相信她的話的,因為那雙溫柔得似能漾出水來的明眸,因為她堅定又單純的神態。
但,他該要有怎樣的回應?
喜歡她嗎?如此的感覺是相互的嗎?他無法言明,無法厘清,只是極不習慣對她的情愫凌駕理性,他慣于掌握一切,但自從識得她之後,已有太多莫名的情感支使他,這教他不安。
「你對多少男子說過一樣的話?」他不是想問這話的,可是卻控制不住,黝黑的眼對入她明媚的雙目,想探出最真實的靈魂。
「就一個,我心中喜愛的人。」她看著他,芳心可可。
「那賽穆斯呢?他會唱苗族情歌、會吹笙彈琴給你听,你為何不去喜歡他?」天啊!就是這種莫名的情緒,又酸又悶。他一惱,眉頭不由得皺起。
「你怎知他會?你們倆不是才見過一次面?」
容燦抿了揭唇,粗聲道︰「我自然知道。」
咯咯笑著,她眨動眼楮,不再去追究,小手自然地揉著他的眉心。
「他會彈琴吹笙、會唱歌跳舞,那又如何?他會的我也會啊。我是喜歡他,可那種喜歡跟這種喜歡又不一樣,我的心里就只一人,可不是賽穆斯。」
「所以你喜愛的人是我?」他音調低沉,不像詢問,如同自語。
她點點頭,盡避內心有了女兒家的羞澀,一雙眼仍晶瑩地望住他。「沒辦法的……我喜歡你,你要記住扒。」
「可是我並不喜歡你。」他直直斷言。
並非真不喜歡,只是他不確定對她的感覺,在喜歡與不喜歡之外,彷佛還有更深刻的東西。
「我知道的……」她微微一笑,又微微一嘆,「你只喜歡你們漢家的姑娘。那些姑娘溫柔貞靜,美麗可人,懂得好多我不會的東西。唉……我知道,可是沒有辦法呵……」那神情既苦惱又甜蜜。
聞言,容燦怔然,不懂方才的言語是否傷著了她,他自己亦是處在混亂當中,眼下這一團亂,急需獨處的空間來思索。
放開雙掌,他旋身踏步而去,在一段距離外坐來,不發一語,然後兩人便各據一方,任著空氣靜默地流轉。
不知過了多久,當沐灩生迷迷糊糊睜開雙眼,身旁已燃起溫暖的火堆,幾串烤魚插在地上,天色黑沉,映照的火光驅走所有寒意。
反射地搜尋他的身影,不遠處,他仍逕自獨坐,不知他有何心思。
靜靜吃著小魚,她並不後悔對他表明情意,真正對一個人用情,便該坦然。
況且,他不是全然無情的,要不,他不會替她上藥,不會為她生起火堆,不會怕地挨餓,留著這幾串烤得香酥的小魚,更不會為她帶來一把三弦苗琴。
不是無動于衷啊!
心緒柔軟,她解下那把苗琴懷抱于胸,素手撩撥三弦,清韻的琴聲蕩在靜寂里,讓那獨處的男子側耳。
一段琴音流泄,在月夜朦朧中她扣弦而歌,那是她最愛的曲調,最愛的詞境,映出最深的情思,听她緩緩唱著——
我迷了來我知道,
我也知道我是迷了,
我迷了,不知迷哪一竅?
我迷了,情人哪里恁知道?
我迷了又醒了,
醒了又迷了,
迷了醒,醒了迷了難分曉。
細想想呵,醒了不如迷著好。
崖底的第二夜,依舊是琴聲泠泠、一曲幽幽。
而這一對男女,卻是心緒隨著琴韻、隨著曲意,翻轉低吟、兀自不休。
☆☆☆
安然地度過這夜,沐灩生的傷復原良好,而容燦也不提攀崖上躍的捷徑了,事實上,自昨夜後,就沒听他開口說話,連目光亦在閃躲。
兩人依循水流方向步行,這會換成她跟在他身後,悶死人的沉默橫在中間,她想了一早,腦筋算計著該如何打破眼前僵局,卻是不得其門而入,只能望著他寬厚的背脊跺腳興嘆。
「唉啊!」她想得出了神,地上多礫石,一個沒注意絆著腳,身子往前撲去。這一摔,沒疼沒痛的,結結實實又妥妥當當地跌進容燦伸長的雙臂里。
「燦郎……你心中不痛快嗎?為什麼不說話?」天賜良機,她又扮起柔弱來了,軟軟癱在他胸上,用那柔膩死人不償命的語調,「唉,你總愛生氣,我是知道的……」
確定她無損傷,容燦冷下口氣,「我沒生氣。」想將她推開,要她自個兒站立,她卻如無骨模樣,腳步虛浮,教他不得不繼續支撐著。
昨夜至今,他一直思索,她的話一遍遍在腦中回旋。
對她,他有了異樣的心思,連帶出多少莫名之事,歸結而起,是因他對她有了男女之情嗎?
這般的體會令他駭然,畢竟,他不是易受感情支配之人,要面對最赤果、最柔軟的情緒,他難免要驚疑,難免嘗試著排斥,唯有時間能緩和。
「燦郎,我好困好累……我走不動了。」她故意咳了幾聲,虛弱又無辜地眨著眼,「可能是昨日感染風寒,都是你,硬要人家月兌掉披風。」未了又是輕咳。
對她的伎倆,他心知肚明,畢竟遭受她多次的捉弄,不精也練得精明了。微微沉吟,他不願戳破,卻是轉過身軀讓她貼在身後,一把背起了她。
「呵呵……」耳畔傳來她的嬌笑,溫暖拂過容燦的鬢發。
「困了就睡吧。」他表面依舊冷靜,內心則因那柔軟的踫觸熱了起來。
「呵呵呵……」她戒不掉愛笑的習性,蜜頰貼著他的頸項,滿足地低喃,「燦郎,你待我真好,我心中可歡喜了。」
他背著她穩健步行,仍是不多語,但沐灩生豈會罷休,兩只霞袖悄悄地圈住他的頸項,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他略長的發。
「那一夜在楓林湖畔,我等不到你,便時時在江邊徘徊,心想,總會再見你的大船,終會再見你的面,可是我等了好久,總教我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她合著眼嘆息綿邈,「呵呵,那些都不重要了,因為你來了。」
他步伐微頓,沉靜地道︰「我並非為你而來。」有點欲蓋彌彰的意味。
她不以為意,說著一貫的詞︰「你總愛說反話,我是知道的……這幾日我並未見著那大船,你不是同那夥人來的,是獨自一個人跑到這寒逃誄地,燦郎,你為的是什麼?莫不是……因為我?」
她猜測之神準引起容燦淡淡的氣惱,有些惱羞成怒,嘴上自然而然做出反駁,冷哼一聲,「我提前來此,為的是接應大船上的弟兄,再過幾日,我亦要與他們會合,可不是為了你。」
他的話半真半假。閻王寨欲新入一批兵刃,幾日後,漕幫弟兄將前來內地取濱,水運至兩湖,再分批改走陸路回閻王寨。此項任務原由容燦主導,提前來此,因由皆她,而今見她安全無恙,那股憂心情懷已得舒解,他也該離去,待與弟兄會晤,再商議滇門之事。
楚雄是個禍端,已培植出的勢力不容小覷,這一切實是滇門內部派系的傾軋,但為了她,一朵滇門火焰花,他竟動起較勁的心思。
沐灩生不再同他爭辯,她極是珍惜這般的時光,伏在他肩背上,偶爾逗著他說話,他不願出聲,她便自顧地歌唱,一曲曲,不僅是苗族歌謠,還夾帶其他部族的曲調,她音色如此美好,容燦下意識移動步伐,神智卻沉浸其間。
約莫半日,水流面幅開闊,兩旁的崖壁已見低緩,日光較易射入,壁岩上的雪盡融,尚有幾株細木在石縫中求生存。
「燦郎,累不累?你放我下來休息吧。」她軟語著,小手想為他拭汗,踫觸到的卻是一片乾爽的寬額。
「別亂踫我行不行?」他峻顏微側。
「唉,我喜歡你,沒辦法的……」她無辜地嘆息,勉強將手縮了回來。
沉默片刻,容燦主動啟口︰「我不覺累。」
她俯在耳邊吐氣,故意搔得他耳後敏感,「你內力好,背著我走這大半路程也沒流一滴汗,唉,可是你不累,我可累啦……燦郎,人家肚子好餓。」
「我估計再兩個時辰就能出去,現下若停下休息,待天色一晚,你我又得在此處過宿。」他冷靜分析,步伐依舊穩健。
「我肚子餓……」艷紅的小嘴幾要貼上他。
容燦仍是不為所動。忽地,頸側濕潤微刺——
「你做什麼咬我?」他揚聲喝道,終是頓下腳步。
「我肚餓,當然得吃東西了。」丟下話,她再次進攻他的頸項,又吮又舌忝,當那是好吃的食物一般,烙下一個個熾熱的吻。
「你……做什麼?沐灩生!」偏開頭閃躲,她的霞袖卻緊緊抱住自己。
他愈躲,她愈是故意,反正她看夠這個男人發怒的模樣了,他凶任他凶吧。
玩得興味,她檀口一張,將他的耳垂含在嘴中,舌尖輕佻地逗弄著。
「燦郎……你真好吃……」
猛地一股力量掙月兌束縛,容燦甩開了她,胸口高低起伏,他氣息渾濁,雙目閃動銳光,狠惡地瞪住跌在地上的女子。
「你就這麼不知羞恥嗎?」大掌拭掉頸部和耳上她留下的濕潤,容燦也不懂為何發脾氣,或許是因她的感情太明顯、太輕率,讓他心難斷定,面對她輕佻的親近,他在順遂與抗拒中掙扎,才會浮躁如此。
她順勢半臥,艷麗的唇邊綻著笑花,「我不是你的漢家姑娘,喜愛一個人,想看著他、親近他,想對他坦白心中情意,這是好自然好自然的事,管什麼羞不羞恥。若是愛著他,又不敢告訴他,那是膽小,是真正的羞恥。」
她盈盈起身,盈盈走到他面前,一雙眸盈盈地看著他。
「燦郎……為什麼害怕我的愛?」
容燦無法回答,迷惑地跌入她明媚的眸光中。
唉怕?是的,他在害怕什麼?
她是媚然的、熱情的、難以掌握,明知危險,明知不該招惹,她卻如磁石般該死的吸引他,矛盾呵……
他唇邊逸出一聲低嘆,頭慢慢地俯下,不由自主想去印住那點愛笑的紅唇。
她柔順地半合星眸,小嘴微啟,身子柔軟地向他傾去。
兩唇已要相餃,周遭的氣流卻倏然矣詔,多年的臨敵經驗,容燦由迷霧中清醒。
他身軀陡旋,利眼搜尋四周怪異之處,前方的動靜引起他倆的注意,容燦反射性地將她推至身後,整個人處于戒備中,蓄勢待發。
空氣如滿弓的弦,忽聞一沉厚嘯聲劃破天際,一對中年男女由高處的石壁連袂而下,幾個起落,穩穩立在容燦面前。
「阿爹!姆媽!」沐灩生嬌聲喚著,音揚愉悅,腳步越過容燦,像蝶兒似地飛到娘親身邊。「你們怎麼來了?」
「還說!姆媽讓你嚇死了,這時期不平靜,早教你別跑出來,你偏偏性子野,沒一刻安分。」霍小喬在年輕時曾名留中原武林,以一對薄刃鋼刀和驚為天人的美貌聲噪江湖,人稱「雙刀艷半壁」,如今那雙刀已在小瀾思手上。
她已屆中年之歲,風韻猶存,與沐灩生比肩而立,倒像一對艷容相照的姊妹花,說話時,她的語調亦帶相同的軟膩。
「瀾思說你掉下崖谷,鬧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她和賽穆斯直接下崖尋你,我和你阿爹則沿著谷口尋來。」那憂心之情輕易可見,她撫著女兒的頰,責難地說︰「阿女阿,唉……可真把姆媽嚇死了。」
「對不起啦……」她扮乖,愛嬌地笑。忽似憶及了什麼,她神情稍整,向容燦望了望,然後轉向一旁的爹親,溫言解釋,「阿爹、姆媽,他是燦郎。孩兒讓玄風堂的人打下山崖,是燦郎救了我,之前對付「隴山雙梟」,他也曾出手救過瀾思,這次要不是他,孩兒也沒命活到現在。」
阿爹雖嘴角噙笑,神色卻是陰沉,她瞄向娘親,後者目光直視容燦,瞧不出思緒。直覺有些不安,她緩緩加了一句︰「阿爹,燦郎不是敵人。」
趁著那對母女談話之際,兩個男人已不動聲色地打量對方,神情皆是高深莫測,心底各自有了計較。
容燦感覺不出善意,男子細眯的雙目中,閃爍凜冽的冷意,完全不似他的女兒,總是笑眨著一對美睥,水亮亮的,艷麗無端,很顯然的,她由母親那兒遺傳到姣美的容貌。
「他不是敵人,是可以利用之人。」沐開遠音調極是厚實,自有一股威嚴,他說著,視線仍鎖定容燦,見他峻顏不顯懼怕,眼中銳光沉穩凌厲,不由得令他憶及二十年前的自己。
他們皆以苗族話語對談,听聞阿爹如是說,沐灩生識勢甚快,知阿爹定有計謀,她以為容燦不懂苗語,心中驚憂,改以漢語又道︰「阿爹,他不是敵人,他救過瀾思和我的。」
「他本就該救。他若沒救,我會殺他。」
他模模女兒的頭,安撫地道︰「阿女,咱們要他的火藥,要那個玩意的精密制圖,他的大船齊集配備,不只火藥大炮,連西洋火槍和霹靂彈都有,為了滇門,阿爹定要得到這些東西,你莫要忘記。」暗地里,他對容燦和漕幫已多有注意,花了不少心血。
「您不是為滇門,是為了門主之位。」她輕喊,小臉微白,手指扯著爹親的衣袖,一邊求助地望著娘親。
「你爹會有分寸的。」霍小喬與丈夫站在同一立場。
沐開遠沉聲又道︰「念在他救過你們,我不取他性命。我僅想拿他做為交換,要他的手下拿火藥與大炮的制圖來贖。為爹辦事你向來盡心,這回將他引到此地,你做得很好,接下來的事你就別管。」
「阿爹,您要什麼我定會為您取來,又何需要這種方法?」
沐開遠不做答覆,動作如魅、手起手落,沐灩生根本不及反應,肩頭已教親爹點住穴道動彈不得。
「燦郎,快走!」她以漢語大喊。
「放開她!」見她遭制,容燦亦是驚愕,出手便要相救。
一直等到容燦凌勁的掌風逼到面門,沐開遠才起手回擋,他的招式不若容燦繁復多變,純粹是內力見長,而容燦以輕靈迅捷相對,游走空隙之間。
這一交手你來我往,連拆百多餘招,然後掌心氣勁相接,喝地一聲,雙方分向兩邊退開,容燦額際滲出細汗,目中精光流轉,直直與沐開遠對視。
「有意思。」沐開遠不得不重新評估,以漢語道︰「你的武功好得很,老夫許久未曾這樣痛快打過,我不想傷你,僅是委屈你幾日,待與你的弟兄聯系、取得火藥和大炮的制圖,我自會放你。」
他嘴角微揚,了然地瞄了眼女兒,「我這個女兒向來心高氣做、眼高于頂,不只滇門內的豪杰,各部族的英雄少年皆要與老夫攀這門姻緣,她對你有情意,老夫豈能阻止,你助我達成目的,也算成就翁婿之誼。」
明白他開出的條件,容燦心陡跳,眉間淡淡皺折,視線下意識掃向倚在娘親懷中的沐灩生,兩人的眼眸相凝,那溫柔似水中浮出一層粉女敕的紅暈,貝齒輕咬著唇瓣,她垂下螓首,這朵火焰花展現著難得一見的羞澀。
他應是對她動心了。
這一刻,容燦心中承認,有些不甘心,有些莫可奈何。
心中感動是在瞬間決定的,而能經過考驗,才會升華為最珍貴的情意。他與她雙雙有情,卻僅僅在于最初的相互吸引。
他怎能為她背棄兄弟情義,讓自己陷在險境當中,做為他人要脅的籌碼?
利眼調回沐開遠臉上,他冷冷一哼,不屑地道︰「她中意我,我可受不了她,就讓你那些所謂的英雄豪杰爭個你死我活吧,千萬別將我算在內,我對她可提不出半點興趣。」
「混帳東西!」沐開遠怒唱而出,十指指節在瞬間暴響。
「燦郎……」沐灩生倏地白著小臉,遲疑地喚他,似欲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唇瓣動了動,終是露出一貫的笑花,她眼睫微垂,掩蓋所有心思。
動情,難免要痛,是如何的心緒?只有她自己知悉。
縱使沐灩生神情無謂,做人父母的豈容兒女受人糟蹋。
沐開遠心中大怒,目光如箭,發須皆揚。他怒極反笑,「你有膽識。好,很好。既是如此,多說無益,對你,老夫大可不留情面。」
「你想留我,未必可行。」容燦不敢松懈,氣凝丹田。
「阿爹——」內心情急,沐灩生張口輕語,用那不變的溫潤語氣,緩緩地道︰「他、他畢竟是救過女兒——」
「他是在侮辱你!」沐開遠斥喝,愈說愈怒,「我沐開遠的女兒絕不能教人糟蹋,今日他這般待你,我要讓他知道代價。」
「阿爹啊——」她又喚著,嘴角浮現一抹美好的弧度,語調柔柔軟軟,帶著點撒嬌的味道,嘆息著,「唉,您和姆媽不都知道我性子野?其實,我是同他鬧著玩的,要不,日子可無聊啦!滇門教眾中英雄豪杰不計其數,可每個都知道我是門主的女兒,還有誰敢同我胡鬧逗趣,就這個人,他不怕我,捉弄起來可好玩啦。」美眸瞅著容燦,又輕輕飄開,她繼而道︰「他對我無意,我也對他虛情,是兩不相欠,呵呵呵……我沐灩生是何等人,是滇門之花,豈會弱了阿爹的威勢,教人欺負了去?」
兩個男人仍處在對峙中,沐開遠暗暗評估女兒話中的真實,至于容燦,他神情漠然,眼是冷、嘴角是冷,臉部的輪廓彷若刀鑿,冷然掩蓋真正的思緒。
「阿爹,您別氣了,他要走就任他走吧,經您這一攪和,我可教他看穿啦,想逗弄他也就難了,留著也是無用,唉唉,人家又要無聊好一陣子了。至于那些火藥槍炮的制圖,我自然有辦法弄到手,咱們又何需靠他?」她說得輕松,眉目飛揚,「姆媽,瞧阿爹啦!苞亂就點了人家的穴道,幫我解開好不?這樣渾身都不舒服。」
「你乖。」霍小喬憐愛地拍拍她,心思精明,「待你阿爹擒下他,自會替你解開穴道,他這手法極是怪異,我也不懂呀。」
「可是——」
「好了,不差這一時半刻。」她截斷女兒的話。「你對這漢人男子無意,那很好,你阿爹下手時便不會綁手綁腳,多有顧忌。」
「姆媽,我、可是,我……」是適得其反了嗎?內心焦急卻又不能顯露,她望向容燦,見他一臉漠然,由那緊抿的嘴角和繃著的下顎,她知道的,她總是知道,他是生氣了。唉……
此時,容燦身後響起腳步聲,兩條身影很快地出現,是追蹤而來的沐瀾思和白衣俊逸的賽穆斯。這一下,容燦更是月復背受敵。
「阿姊!」見胞姊無恙,沐瀾思小臉掩不住的狂喜,本欲拔腿奔近,但氣氛之怪反教她緩下步伐。
容燦心下冷笑,側目瞧了瞧身後的援兵,又掉回頭。
「你認為這樣便能困住我?」
頓了一頓,沐開遠才道︰「我不認為。」
對他的坦承,容燦挑高單邊劍眉。
「或者會受點傷,但若要逃走,以你的武藝修為並非難事,所以,我會斷你唯一的退路。」話剛下,他發出長嘯,清厲之音響徹雲霄。
容燦揚首,瞧見兩旁地勢較緩的崖頂陡地冒出許多人影,或執刀劍、或搭弓弦,密密麻麻圍滿滇門群眾。
憑他是佛,也難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