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大明湖的春晴輕輕收斂,換上別樣姿采,那不知名的蟲兒嗚叫不歇,是夜中的唯一聲響。
月牙兒高掛,一小部分被雪給遮了,瞧起來孤零零的,竟覺得有些無辜。
竇來弟巾下的唇角揚起,此時的她正隱在陰影下,背部緊靠在朱家宅第的高牆外,而一身裝扮頗不尋常,她向來偏愛粉樣顏色,現下卻黑衣黑褲,連腰帶、綁手和筒靴都作黑,還在臉上蒙著一塊黑巾,只露出圓碌碌的眸子。
靜觀片刻,待那枚月牙完全教烏雲吞沒,她猛地拔地而起,身在空中,手中九節鞭隨即疾甩而出,前端鏢頭勾住朱府長過牆頭的大樹,身子輕盈一蕩,順利躍過高牆,落在後庭草地。
心里笑得跟頭狐狸似的,將貼身兵器收握在掌,她旋身欲奔,頸後的寒毛卻一根根地站了起來——
「誰?!」直覺奇準,她沖著暗處低問,雙手一前一後護在胸前。
暗處,黑影慢條斯理地踱了出來,這回他算是「光明正大」了,雖一身黑衣,倒坦然地露出整張臉容,露牙一笑,鯨灼的紋路跟著擴大。
「我就想,你在外頭還要磨蹭到哪個時候?讓我苦苦在里頭等著,黑頭發都要變成白頭發了。」
乍見他,竇來弟心中驚愕,若細細思量,或者也帶著一絲歡愉。她放下雙手卻不言語,眼楮在昏暗中分辨他的神情。
青龍向前再進一步,大膽地踏在明處,嘴角不以為然地牽動。
「呵呵不說話?真當我認不出你來嗎?唉唉,蒙著臉有什麼用啊?旁人見-出手使的是九節鞭,你總是月兌不了干系的。」聲音極沉,融入夜色當中。
她眼眸一眯,慢慢地扯下蒙巾,唇微嘟,有些似笑非笑的。
「你知道我會來?」
「咦?明明是你知道我會來,心里頭想見我,才特地來這兒等我。」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哼,你長得很俊嗎?也敢說大話。」竇來弟並不著惱,只覺得好笑。
雙臂抱胸,他寬肩無所謂地聳了聳。「我長得的確不太好看,但粗獷豪氣,心意真誠,三姑娘要我乖乖地別對四海動手,我這不是照做了嗎?不僅如此,我還吩咐青龍寨的徒子徒孫們若見到四海竇家的大旗,非但不能搶,還得暗中護送,呵呵呵我很听話,是不?」
呃這是什麼意思來著?
竇來弟粉頰微熱,思及此人作為,心瞬間寧定下來。
「是呵,我還真得謝謝你。」她語調柔軟,卻暗暗握緊兵器。
青龍心情極好,忽地箭步過來,迅捷間握住她的小手。
「跟我來。」
「你干什麼」
她沒能掙月兌,一方面是她的步伐已隨他而起,在朱府曲折繁復的亭台樓閣間疾奔,另一方面是他的掌心,大而粗糙,用一種熟悉的溫度包裹住她的手。
青龍未察覺她的異樣,片刻已帶她來到一處上鎖的廂房,房門外還派著兩名家丁看守,不過此時那看守的家丁背靠著牆,已進人睡夢狀態。
他比了個噤聲動作,兩指不知捏住什麼玩意兒,「颼颼」輕響,分別打中兩名家丁的頸項,這下子,勉強挺住的身軀像斷線的傀儡,沿著牆倒了下來。
「你怎麼殺人了?」竇來弟心中一驚,抬起腳重踩他的腳板。
暗夜中傳出清晰的抽氣聲,跟著咬牙低語︰「你哪只眼楮瞧見我殺人了?我雖是壞角色,卻非殺人狂魔。」他接著嘟噥了一大串,說的話只有自己听到。
竇來弟臉頰又熱了起來,天知道這可是頭一回干這麼瘋狂的事。
夜探人家,想給對方一些教訓,以報白日之辱,她外表盡避鎮靜,心里已七上八下,再加上身邊多了個危險怪異的男人,真怕沒法兒對付。
「我以為你、你」
「噓」
他徒手一震,輕松便卸下門鎖,拉著她竄入。
房里昏暗,微弱的月光透過紙窗更顯淺薄,起不了絲毫作用。而青龍倒熟門熟路的,一會兒已模到一只長盒,他緩緩揭開,里頭的白玉瑩光散發而出,將周遭的擺設添上分明。
「羊脂玉如意。」
竇來弟輕語,抬起眸光和他接個正著,就見他眼底燃著兩簇火把,忽高忽低地竄燒著,深不可測,而他的眼睫呵也生得太長、太密了些。
思緒轉到這兒,她秀眉輕擰,方寸一突——
「也」?!
為什麼會用這個字?!
「此處所藏的珍品,可不只這對玉如意。」他低聲說著,動作十分迅速,取出一對如意,以方布包妥塞進前襟。「等我一下。」丟下話,他忽地轉過身去松解腰綁。
「你、你你干什麼?」饒是竇來弟腦筋再好,思索能力再高明,也料不到這男人到底打什麼算盤。
必答她的,是液體灑落地面的聲響,要是她沒看錯的話,這男人這男人竟然月兌褲子撒起尿來,還故意搖搖臀部,左右來回,對著那些價值不菲的花瓶玉器來個「雨露均沾」。
「唉,剛才應該多喝點水。」他惋惜一嘆,身軀猛地一顫,終于「解放」完了,俐落地拉起褲頭綁緊。
「大功告成,咱們走吧。」
他調頭沖著她笑,伸來一只大掌,眼見又要故技重施,握住她的小手——
「哇哇——你你你髒死了髒死了髒死了!你別踫我!髒死了啦!」
竇來弟的反應好激烈,兩手不停揮甩,雙腳跳開,彷佛他身上沾滿了致命的毒液。
而這一叫也真夠響亮,寂靜的府第被吵醒了,隱約間已聞騷動。
哪根筋不對啦?!
有這麼嚴重嗎?!
青龍先是一愣,接著二話不說,箭步疾上,挾著她的腰間便走,眨眼間竄出房門,模進幽暗的庭院里,忽地飛身騰空,他右腿在假山上借力,抱著竇來弟翻出高牆之外。
「放我下來,你、你別踫我啦!青龍——」
竇來弟好不容易才定下神魂,然而頸後的寒毛仍豎得高高的,身子繃得好緊。
男人不僅把她的抗議當成馬耳東風,還伸出那只、那只大掌捂住她的嘴,影如鬼魅,足不沾塵,幾個起伏已在數里之外。
竇來弟透過他的指縫發出「唔唔」叫聲,無暇顧及他要把她挾到何處,光想到他的手蒙在自己嘴上,她都快暈了。
「唔龍,放唔唔唔!」
「好好。叫吧,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
仍是在大明湖畔,不過離朱府已有好一段距離,確定安全後,他終于放她下來。
「本打算來無影去無蹤,你無緣無故放聲大叫,死人都被你吵醒啦。唉,我這是救你耶,難道你想待在那兒等人來抓?!」
什麼叫作無緣無故?!
竇來弟沒注意到自己又惱火了,胸口起伏甚劇,咬得銀牙生疼。
「你、你你的手踫過踫過那、那個地方,洗也沒洗,你髒不髒啊?!」
她年紀雖小,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也知這情況有多羞人。
青龍腦筋轉了轉,忽地恍然大悟,竟惡劣地朗聲大笑——
「哈哈哈哈我以為發生什麼嚴重的事,讓三姑娘失控成這個模樣,又叫又嚷的不說,還拳打腳踢像個壞脾氣的孩子」
「我不是孩子。」她雙手握拳,眼楮眯成細細的一條縫,眸光淬著毒。
他習慣地聳了聳肩,好自然地道——
「你嬌嬌小小的,個兒還不及我下巴哩,抱起來比根羽毛還輕,呵呵明就是個孩——」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硬要踩她痛處才爽快嗎?!
竇來弟的九節鞭再次攻其不備,他話還沒完,一道銀光激至,鏢頭已刺向肚月復——
「喂?!」他神色錯愕,肚月復一捺,險險躲過鏢頭尖鋒。
憊要開口說話,卻見九節鞭在竇來弟頸上繞過半圈,她頭一甩,撥鞭纏脖,鏢頭轉換方向再度撲來。
「你又怎麼啦?咱們沒什麼深仇大恨吧?喂——」他左閃右避的,還幾回都差那鏢頭一丁點兒的距離。
懊說他福大命大呢?還是有意相讓?也只有他知道自個兒的心思。
越打不中他,竇來弟越是氣他,一個手肘拐鞭疾出,竟被他徒手攫住前端,想也未想,她反手勁扯——
那男人卻抓住這短切的時間忽地撲至她面前,黥面笑得夸張,張開十指就要模她臉容。
「我沒洗手哩!」
「哇啊——」竇來弟閉起眼反射性尖叫,連貼身兵器都丟了,兩手只顧著捧住自己的臉蛋。
他哈哈大笑,雙臂大張,將她嬌小的身子完全抱起。
其實,青龍有些後悔這樣的舉動,但此刻的他沒法想那麼多,心中脹得好滿好滿,就是有股沖動想箍住這小泵娘,不讓她逃開。
移開手心,他的臉便在眼前,眼神深邃得不可思議。
這時間,竇來弟腦中零零碎碎地閃過什麼,偏是拼湊不出來。
「你干什麼?!」老天,他把她勒得好緊,簡直動彈不得。
他瞧著她,聞到姑娘家的香氣,忽地嘆了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長得很丑?」
「難道要我說你長得很俊嗎?放開我啦!」
她紅著臉掙扎起來,像頭野蠻的小獸不住地扭動,對著他拳打腳踢,見他的前襟被她扯松,露出一部分的肩膀,她磨磨牙張口便咬,幾是使出渾身氣力。
懊狠,都快扯下他一塊肩頭肉。心底嘆氣,他終是松開健臂。
腰間的束縛一弛,竇來弟連忙跳開,喘著氣,瞠著大眼戒備地瞪著。感覺嘴里漫著腥咸味兒,她用手背擦去,才知道唇上沾了紅。
敗好,早該給他一點顏色瞧瞧,只是咬得銀牙生疼。
靜默地對峙了會兒,那男人恍若在笑,絲毫不在乎肩上的傷,語調極低——
「有沒有誰說過,你生氣的模樣挺可愛的?」
經他一提,竇來弟頓時驚覺過來,她、她她又在人前失控了嗎?老天,她是怎麼回事?深深地呼吸,心里的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冒出,哼了聲卻不說話。
「我知道啦。」他咧嘴笑開,露出過分潔白的牙,「你在旁人面前盡扮乖女孩兒,從來不發怒,像剛出生的小貓兒似的,可在我面前本性就全顯露出來啦,常說不到幾句話就動刀動槍,所以算來算去,就只有我見過你氣惱的模樣,是不?」
她還是固執地抿著唇,彎身拾起九節鞭,一節節地收妥,那神情專注無比,彷佛這是件極為慎重的事。
青龍嘿嘿地笑了兩聲,略略彎身,歪著頭由下往上打量她。
「你別過來!」她倒退一步。
「好,不過去。你嫌我手髒嘛。」他好脾氣地攤手,忽地伸手在前襟里東模西找,取出一柄羊脂玉如意。「拿去。」
咦?想干啥兒?
竇來弟狐疑地眨眨靈眸,瞄瞄瑩光溫潤的如意,又覷著他的神色。
「那是你要的,不是我,給我干什麼?」
「我想給你。」有點兒蠻。
竇來弟微怔,臉頰跟著發熱,也不知為什麼,片刻才道——
「我不能拿。你硬要給我,我會把它丟到湖里。」
是不能,不是不願。青龍咧嘴又笑,健臂陡揚,就見幽暗中劃出一道銀弧,那柄價值不菲的玉如意「咚」地輕響,就這麼沉進大明湖底。
「你?!」竇來弟明眸瞬間瞠大,檀口微張。
他二話不說,把另一柄玉如意也取將出來,以相同手法遠遠拋去。
夜中,再聞一聲落水輕響,如意終又成雙。
「你到底在做什麼啊?!」真被他攪得一頭霧水。
「你的如意丟進湖里,我的如意也丟進湖里,挺好的。」他說著模稜兩可的話。
這一瞬間,竇來弟竟覺得他高聳面頰上的漩渦狀刺圖不那麼丑陋,或者瞧慣了吧,只覺好生自然,而他的眼神呵
「呵呵瞧你這模樣,我嚇著你啦?」
他雙臂習慣地抱在胸前,輕輕頷首,沒等她回答,即露了手輕身功夫,身軀瀟灑地向後飛退。
「青龍——」
竇來弟追出兩步,在月夜里喚著他的名字。
「保重。後會有期。」
只聞聲,如古琴沉沉而奏,那男子來去無蹤。
後會有期
駐足片刻,她抬眼瞧向露出雲外的那彎月牙兒,若有所思地微微笑著。
跋上雙眸,腦海中浮現他的眼,那眼神呵深刻黝黑、似曾相識,她知道,一定在某處遇過這樣的眼,她肯定見過肯定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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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唧唧蟬嗚中,那男人這樣問她。
她沒張開眼楮,感覺臉頰微涼,有誰遮擋了頭頂上的陽光?她鼻中自然地發出輕哼。
那男人不肯罷休,透著無可奈何地道︰「要睡回房睡,坐在這兒打盹兒怕要中暑。」
誰說的?窩在那悶熱的房里才真要中暑哩。
這廊下的小天井多好,雖然蟬聲不絕,至于微風,若是老天心情好,還會帶著淡淡香氣,也不知是打哪兒吹來的。
「關莫語,你好吵」竇來弟勉強地坐直身軀、伸伸懶腰,秀氣地打著呵欠,眸子一掀,就見男人逆光蹲在面前,離得好近。
「不熱嗎?瞧你額上都是汗。」
熱,當然熱,她是熱暈了吧?!
一時間,她看不清那張面容,感覺他似乎在笑,兩道目光神俊地投在她身上。
心猛震,像被誰用力地扯動,而腦中激光劃過——
敝呵!她眉心皺著,甩甩頭再次瞧去,卻覺他的眼他的眼呵深刻黝黑、似曾相識,和四年前的月夜下,大明湖畔的那對男性眼神竟如此雷同?!
「怎麼?我頭上長角了嗎?」關莫語豈知她心中轉折,以為她尚未完全清醒。
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男子,竇來弟唇掀動,不太確定想說些什麼,因為腦中好生紊亂。
「不會真中暑吧?」他眉峰輕皺,大掌已伸來踫觸她的額和頰。
「我沒事。」竇來弟拉開他的手,眸子還是瞬也不瞬地緊盯著他,忽地,心型臉容綻出一朵笑,淺淺蕩漾,「我剛剛真睡著,還作了一個夢。」
必莫語收回手,興然地點點頭,「是嗎?夢見什麼了?」邊問,他學她落坐在廊檐下的台階上。
「我夢見了和你走的第一趟鏢,那一年在濟南府大明湖畔,你記不記得?」
他十指交握,沉吟了會兒,聲音持平,「嗯我還記得托鏢的是一位巡撫大人,姓朱。」
「呵,他的烏紗帽早被摘下啦。你忘了嗎?咱們把鏢物送達後,當晚朱府便遭偷兒光顧,把御賜的羊脂玉如意給弄丟了。後來這事不知怎地傳到皇上耳里,京城下令追查,牽扯甚廣,連帶把那姓朱的丑事全揭了,最後弄得龍顏大怒,擬一道旨意把他在濟南的家產全給抄啦。」心型臉兒擱在膝頭,她瞄了他一眼,看見陽光瓖在他峻頰上。
必莫語抿著唇並未說話,神情難解,他常是這個模樣,讓人模不著邊際。
算一算,他進四海都已四個年頭,自那年與他一塊兒押鏢,兩個人好像被條無形的繩子系住似的,她出外走鏢,必定有他隨行,而反之亦然。
罷開始,說是為了助他盡早了解四海的環境和鏢局的運作狀況,到得後來,兩人卻被視為一體,成為再自然不過的事。
但,她還是模不清他的底。
可阿爹就欣賞他這一點,說他沉穩有謀、年輕有為,是姑娘家托付終身的好對象,當然,他還是阿爹有酒同歡的好夥伴。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知道是誰偷走那對玉如意。」她眨眼笑著,軟軟地問,「你想不想知道?」
聞言,他轉過頭來,濃密的眼睫微斂。「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跟你我扯不上半點干系,知道與否並不重要。」
「是呀,是不重要。」竇來弟一手支起臉蛋。
她是個大姑娘了,這四年來身高雖沒抽長多少,但眉宇間更添嫵媚風情,竇大海常說她是六姊妹里最像娘親的一個,若換下勁裝,改著宮衫,不知情的人瞧見了,還以為是哪家的金枝王葉,縴秀得只能撫琴撲蝴蝶。他心里贊嘆著。
撩開頰上的發絲,她清清喉嚨又道︰「夏日難得涼風,鏢局難得清閑,多麼難得的午後,唉,我這是在跟你閑聊,又不是談什麼軍機大事,作啥兒這般嚴肅呀?」
必莫語輕唔一聲,選擇聆听,他淡淡地道︰「你說吧,是誰偷走那對玉如意?」
這會兒,竇來弟反倒不回答了,看得一旁的男人渾身不對勁兒,才慢條斯理地啟口——
「若我說是巫山青龍寨的大頭目趁夜取走的,我還和他說了好些話,瞧見江湖傳說中的那張黥面,你信是不信?」
她確實夢見了,記起那黥面男子說的後會有期,而忽忽四年,卻未再見。
必莫語竟是笑出聲來,邊搖著頭。
「這說不過去,巫山離濟南甚是遙遠,他青龍寨專干大買賣,怎可能迢迢千里,只為一對玉如意?」
竇來弟不服氣地輕哼,「你不信?」
「信是如何?不信又能如何?」他扭動頸項舒松關節,微微笑著,「黥面青龍早在江湖上銷聲匿跡,這些年來,巫山青龍寨听說都由二寨主把持,官府幾次圍剿都沒能成功,這寨主之位遲早要被人奪去。」
抿著唇靜默半晌,竇來弟俏皮地輕皺鼻頭,忽地問著——
「關莫語,你說他跑哪兒去了?」
被問話的男子怔了怔,跟著沉默下來,那神態是耐人尋味的。
一會兒後,他才答道,「誰知道呢?說不定他良心發現,決定金盆洗手;也說不定他被誰殺了,曝尸在某處荒野,任野狗吞食;更說不定他被手下囚禁起來、或者大病不起,才把寨中事務交由他人代管,嗯最有可能的是他看上了某家的姑娘,像只綿羊般地跟在那姑娘的身旁。」
她瞅著他,他也瞅著她,微風軟綿綿又懶洋洋的。
她忍不住沖著他笑,靜靜地開口,「我喜歡你最後的那個假設。」
唉關莫語內心不由自主地嘆氣。
有時,一些話就這樣不經大腦冒了出來,想後悔已來不及,想說些話掩飾,又怕欲蓋彌彰,要透露更多。
驀然——
「嘿嘿嘿,猜猜是不是小金寶?」一雙潤厚掌心從後頭「啪」地捂住竇來弟半張臉,笑得怪里怪氣的。
用得著猜嗎?
竇來弟仍是手支香腮,半分不動,懶懶地掀唇,「你不小,都十七歲啦。」唉
小金寶收回手,笑嘻嘻地擠到關莫語和竇來弟中間,一坐了下來。
「你們兩個說什麼悄悄話?咱兒也要听。」
必莫語靜默不語,心中卻松了一口氣,慶幸這小泵娘跑出來攪局。
至于竇來弟,倒瞧不出絲毫異樣,她捉弄小金寶慣了,極自然地道
「不告訴你。都說是悄悄話了,怎能教你听去?」
「唔」亮燦燦的大眼瞄過來掃過去的,涎著嘴臉,讓人聯想到廚房滕大嬸前些日子撿回鏢局的小野狗,「喔——別這樣嘛!要不三姊同咱兒說一件事,咱兒也同三姊說一件秘密,驚逃詔地的那一種,好不好?」
竇來弟嗤了一聲,忍不住捏著她隻果似的潤頰。
「哈!你這性子,能有什麼秘密啊?」一根腸子通到底,和阿爹一個模樣。
「就有就有!唉唉唉三姊輕一點,會痛耶!嗚」忙著逃離她的「摧殘」,小金寶迅捷地「爬」過關莫語,臨了,還把他推向竇來弟。「關師傅讓你捏,他肉硬,不怕疼。」
必莫語失笑地搖頭,擠在她們姊妹中間有些動彈不得。
「我不捏他,偏要捏你。」
竇來弟作勢欲抓,卻听見小金寶哭訴——
「嗚嗚嗚三姊心疼關師傅,都不疼咱兒啦!」
「臭寶兒,你說什麼哪?!」
竇來弟俏臉泛紅,方寸急跳,不禁瞧向身旁的男子,發現後者也正垂首瞧她,兩人視線接個正著,均是怔然。
必莫語率先回神,假咳了咳,他微微一笑,聲音力持平靜——
「寶姑娘不是有事要說嗎?听說是驚逃詔地的那一種,在下很有興趣哩。」
小金寶呵呵笑開,點頭如搗蒜,略帶憨氣地嚷著——
「是啊是啊!差些給忘了,呵呵呵這可是最新消息喔!阿爹和阿男打塞北回來啦,剛剛才進大廳,咱兒听見阿爹跟雲姨說,他在塞北那兒應了一樁婚事,要把咱們家三姊嫁到蒙地去。
喔,就是那個蒙族族長齊吾爾嘛,咱們都認識,他來過四海幾回,關師傅也見過的,呵呵呵挺好挺好!四海又要嫁閨女兒啦!咦?三姊,你怎麼走啦?咱兒話還沒說完咧,走這麼快作啥兒啊?喂,三姊——」
竇來弟沒理會她的叫喚,人已往前方大廳跑去。
「怪啦——」
小金寶嘟噥幾句,眼一抬,又被身邊的男人嚇了老大一跳——
「關師傅,你中暑啦?!臉怎麼這麼白啊?!」
唉,都怪這天,熱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