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我們就住這兒。」
木門一推開,眼前所見的事物以及他說的話讓李潼愣住了——這屋子像是許久沒人住餅,空氣中和桌椅上都蒙著一層薄幣,沒有廳堂、沒有隔間,一張老舊破損的床榻就擺放在牆角,這里小到一眼即可看穿。
他們要住這兒?李潼不自禁的抽了口氣,灰塵飄進口鼻的不適立刻引得她嗆咳了起來。
楚謀見狀唇角半勾,眼中掠過陰冷的光芒。
這地方是他特地找來的,位于長安城西郭最外圍的角落,沒人會知道他們的身份,也沒人會將他們和高官貴族聯想在一起。
一間殘舊狹小的屋宅,做為她重生的舞台,再適合不過了。
「別站在那里,把東西拿進去。」楚謀轉身走出屋外。
憊處于震驚中的李潼只能依言行事,跟在他後頭離開屋子。
罷剛進來時,忙著跟上他讓她沒來得及看清四周,而今得知這將是他們的家,她不禁緩下腳步環顧,待看清周遭的狀況後,她又是一怔——小小的院子散著沙礫石塊,唯一可見的綠意是隨處冒出的野草,正前方的大門已斑駁到認不出原來的漆色,破損的磚牆圍出界線,和鄰居相隔的那一面中央還缺了角,頹圮至腰際的高度完全沒有阻擋的功能。
他們真的要住在這里?李潼更困惑了,回頭看到那間比她寢房還小的屋宅,她沒有辦法想象這有如廢墟一般的地方要怎麼住人。
「覺得身為公主不該做這麼卑賤的事嗎?」楚謀嘲弄的聲音傳來。
李潼一轉身,看見他站在門庭冷睇著她,面前擺放著從馬車搬下的東西,憶起他剛剛吩咐要她做的事,她趕緊上前拿起其中一個包袱。
「放門口,別拿進房。」楚謀不費吹灰之力地扛起看似沉重的鐵鍋及捆成一堆的鍋碗瓢盆,大步往屋後走去。
听話的李潼把東西搬到屋前,有的輕、有的重,不曾如此勞動過的她才來回搬了幾趟就氣喘吁吁。
「唉呀,我們隔壁總算有人搬來了。」李潼抬頭,看見一個年紀半百的高大婦人站在牆的缺口處,笑嘻嘻地說道。「你們從哪里來的?」
「東郭城。」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楚謀溫和的嗓音已經介入,他走近牆邊,不著痕跡地擋下了老婦人打量她的視線。「我們剛成親,以後還麻煩大娘多多照應。」
「要不要我幫忙?」老夫人很好心。「小娘子看起來好像挺嬌弱的。」
「不用了,這也是她該學的。」楚謀微笑婉拒。「我們自己來就可以了。」
「那你們忙,有什麼問題再盡避問我,我是楊大嬸,先這樣了。」豪爽的大娘揮揮手,轉身進屋做她的事去了。
那抹溫文的微笑震懾了她,李潼愕然地看著他和楊大嬸交談,連手中的包袱都忘了放下。她不敢眨眼,怕是自己看錯,但當他一回身面對她,笑容瞬間隱去,陽剛的臉龐只余下冷冽及不耐。
「這樣就累了嗎?這里可沒有婢女能服侍你。」
只不過是片刻的時間,他眼中那道暖芒已不復存在。李潼怔立原地,攢著包袱的手收得死緊,仿佛這樣才可以握住那不住向下墜的心。
「為什麼……要搬到這里?」她最想問的是為何他的笑容沒辦法給她?但在他寒峭如冰的注視下,她問不出口,只能問出另一個問題。「我們不是住在將軍府嗎?」
來了。楚謀鷹眸微瞇,流露出一抹開戰在即的銳利眼芒。
她能忍到這時候讓他有些意外,他還以為早在要她學著自己穿衣梳妝時她就會爆發出來,不過遲了點不代表她可以忍受,他等這一刻已經等很久了。
「公主在出嫁前不曉得嗎?」他勾起笑,笑意卻未達眼底,徐沈的語調帶著濃濃的挑釁與暗諷。「我只是個平民百姓,不是王公貴族,那樣的排場我供不起,這種瓦舍平房才是我的層次,選了我,公主就該有所覺悟才是,還是……高貴的公主無法忍受?」
接下來她就會大發雷霆,嚷著她要回皇宮、要請皇上做主,然後他會殘忍地粉碎她的希望,讓她知道她的自私已幫她選了一條不歸路,除了這個貼近現實的世界,她哪里也回不去——結果下一刻被狠狠粉碎希望的人反而是他。
「我可以。」她柔軟的嗓音將他震在當場,她抬頭望向他,小巧的螓首輕輕點了下。「我懂,我們以後就住在這里。」
楚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話,她的反應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沒有怨懟、沒有爆怒,那雙水眸是如此地清澈平靜,她看似就這麼簡單順從地接受了這破爛的地方,簡短的回答充滿堅定,仿佛她原本就是過這樣的生活。
一時間,楚謀只能站在那兒,看著她又開始搬起那些東西。
李潼慌亂的心因為他的回答反而定了下來。難怪他會對她這麼不假辭色了,嬤嬤曾說有的男人會因為地位低于妻子而心生自卑,她不但沒想到這一點,還質問他為何不能住在豪宅大院里。
既嫁從夫,她自己說過的,怎麼忘記了呢?一思及此,她不禁感到自責。她必須讓他知道,她會和他同甘共苦,絕不會成為他的負累。
單純的她並不知道他所擁有的財富足以維持十個將軍府都沒問題,而是完全將他的嘲諷當真。心念一定,想藉由行動傳達自己心意的李潼更加忙碌了起來。
當她打算拿起一個看起來不大的布包時,出乎意料的重量讓她一時踉蹌往前僕去。
「啊……」她驚呼出聲,有人及時在她腰間一提,雖然沒摔倒,但這突來的意外還是嚇得她心直跳。
一回頭,發現救了她的人是楚謀,驚跳的心頓時被喜悅平撫了,正想道謝,卻見他神色僵硬地別開臉。
「這個給我。」楚謀粗聲道,單手提起那個布包走向屋後,唇不悅地抿成一直線。
他干麼幫她?他本來就打算讓她累到垮,結果只不過是看到她晃了下,他的身體就不假思索地動作了。
拿不動又如何?她就算摔到四腳朝逃詡不關他的事!楚謀氣得很想把手中布包丟在地上,但想起裝在里頭的東西,他忍下沖動,轉為解開布包——那是一對他用來鍛煉體魄的石槌,因使用多年已有了感情,他舍不得為了一個不值的人毀了它。
沒錯,他只是怕她把他的東西摔壞了,並不是在幫她。他為自己的舉止找到合理的原因,心中的郁悶總算消褪了些,但憶起她剛剛的反應,那道濃眉忍不住又蹙了起來。
她為什麼不生氣?他把她帶到這鬼地方,還使喚她做事,她不該忍得住這些!楚謀倏地握緊手中的石槌,原該出現在她臉上的情緒現在全部反撲到他身上,讓他異常煩躁。
听到身後有腳步聲接近,知道是她,他頭也不回地開口——「什麼事?」對自己的懊惱和不如預期的狀況讓他口氣相當不善。
他怎麼知道她來了?正想著要怎麼喚他的李潼嚇了一跳,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東西都……都搬完了。」
楚謀閉了下眼,把煩雜的情緒全都抑下。
「從今天起,別跟任何人提到有關你和我的身份,要是有人問就說我是個武師,剛從東郭城搬過來。」說這些話時,他彎身將石槌放到角落,並沒有看她。
她不想配合也無所謂,這不會影響到他的計劃,他下了吩咐,府里的人只知道他們會另住他處,對于她的去向和這個地方一無所知。
而且他將一切隱藏地極好,他們過來時是搭乘不起眼的破舊馬車,帶來的衣物也都是些他特地找來的粗布衣衫,這里不會出現任何有關尊貴財富的事物,就算她不知好歹地大肆宣揚自己是樂平公主,對方也只會當她是個瘋子。
「好。」李潼點頭。她並未多想,只覺得他會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而身為妻子的她必須依從他的話。
她柔順的回答又惹惱了他。楚謀倏地回頭,狠狠地瞪住她,很想抓住她的肩頭用力把她臉上的淡然搖掉。她到底要假裝多久?把她陰晴不定的脾氣和駭人听聞的手段全使出來啊!
李潼被他瞪得有些手足無措。他沒听到她的回答嗎?「……我說好。」她稍微放大音量又說了一次。
楚謀別開視線,不再看她那張會讓人有所誤解的無辜面容,他必須如此才有辦法讓憤恨及無情重回心頭。
她在耍什麼詭計?還是剛到一個新的地方,她必須衡量狀況後才能出手?楚謀眸中閃過精銳的冷光。別以為這樣就能瞞得過他,這不過只是開端罷了,接下來還有得她受的,他就等著她,看她能忍多久!
「過來。」他領頭往前面走去。
臨去前李潼迅速打量後院格局,這是他們今後要住的地方,她希望能盡快熟悉。記下屋後有水井和廚房,正要邁步跟上時,牆角的石槌攫住了她的視線。
想起剛剛發生的事,麗容上漾起燦爛的笑,驚覺到自己的失態,她趕緊抿唇,笑容抑下了,仍掩不住眼中滿滿的感動和欣喜。
他保護她沒讓她摔倒,還接手拿過那個布包。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卻將她心頭的惶惑全都拂去。
他口氣還是那麼冷,表情還是那麼陰郁,但她不怕他了,因為她知道即使不見他朗若日陽的笑容,他依然一如她初次見到他所感受到的那麼好。
她必須努力,才能做一個匹配得上他的嫻淑妻子。李潼下定決心,趕緊跟上他離去的方向。
為了打掃屋子李潼忙了一整天,毫無經驗又不得要領的她,心有余、力完全不足,直到日暮低垂,四周環境只比剛來時好一些。
而她,發散衣髒,整個人灰頭土臉,這輩子她從來沒這麼淒慘過,柔女敕的掌心被磨破了,縴細的手臂又酸又疼,她卻恍若未覺,仍專心一志地和那些厚厚的灰塵奮戰。
「吃東西。」當楚謀叫她時,她才發現外頭的天色全暗了,屋里已點了燈燭。
時間怎麼過這麼快?瞥見還是髒亂一片的屋里,她心頭大慌。房間沒弄干淨,外面的東西就不能拿進來擺,還有桌椅床榻要抹,他交代的事她一件都沒做好,她得趕快。
「我快弄好了……」她加快掃地的動作,即使手痛到幾乎握不住掃帚也不停。
「快過來,別在我吃東西時掃灰塵。」楚謀喝道,臉色難看到極點,燃燒鎮日的無名火已快將他逼到爆發邊緣。
怕妨礙到他,李潼只好停手,乖乖地坐到桌前,桌上攤開的紙包里擺著一堆饅頭,旁邊有一個水囊。
楚謀拿起饅頭徑自吃了起來,軍隊生活訓練出他快食的速度,三兩下那顆饅頭已經消失。他拿起水囊喝水,眼角瞥見她仍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心頭火更甚。
一整天,他都在仇恨與後悔之間煎熬。
懊死的!他為什麼要感到後悔?和她做過的惡行相比較,這些小小的苦難根本微不足道,她活該要承受這一切!他一直提醒自己,但看到她那麼笨拙地打掃,他不知該恨她的偽裝,還是該恨自己的軟弱。
她常常不自覺地停下,吐氣呵著紅腫破皮的掌指、捶捶發酸的手臂,然後又繼續忙碌。看得出她的身體已經不堪負荷,她卻沒想過要休息,仍不發一言地做著他要她做的事。
她為什麼要忍耐?為什麼不把掃帚扔到他身上、指著他的鼻頭大罵?這樣他才能折磨她折磨得于心無愧,結果她竟比奴婢還柔順,連偷懶都不會,顯得他好像是欺凌善良的惡人似的。
情況不該是如此!
「這種粗食不合公主的胃口?」看到她像是開始出現挑剔的跡象,無處宣泄的惱怒總算找到了出口。
疲累至極的李潼並不曉得自己坐下來後就一直在發呆,只是無意識地盯著那堆饅頭,听到他的聲音,視線緩緩挪到他臉上,空洞的眼中卻完全沒他的存在。
「別悶不吭聲!」一心想挑起戰火的楚謀又喝。
李潼震了下,那雙望進眼中的熾烈怒眸穿透了昏沈的神智,她眨了好幾下眼,渙散的眼神才慢慢聚攏,總算把他所說的話听進腦海。
「不是……我……我吃不下。」她低垂螓首,聲音虛弱干啞。忙了整天的她又餓又累,但累過頭了,她反而沒有食欲,只覺得想吐。
頓時楚謀胸口像梗了塊大石,手臂肌肉因強忍怒意而繃緊,卻分不清是氣她還是氣自己。他又拿了顆饅頭用力咬落,強硬地把那些幾乎已到了喉間的軟言一起吞咽而下。
餓死活該!別以為這樣他就會同情她,什麼吃不下?不屑吃才是真的吧!他忿忿地想,風卷殘雲地把那些饅頭一個個送進肚子里。
雖然心里打定主意要做到毫不留情,但剩下最後一個饅頭時,他還是忍不住停下了手。
逼她吃下她不願踫的粗食也算是種折磨。不願承認是在擔心她,他為自己的行為找了借口。正要抬頭叫她,卻看到精神萎蘼的她頭一直往下點,然後像是猛然驚醒,趕緊挺直背脊,沒多久頭又開始垂下。
那累極卻又努力強撐的模樣,讓他以為固若金湯的冷硬就這麼被擊潰了。
「歇息了,其余明天再弄。」解除折磨的話終究還是說了出口。他不是心軟,而是來日方長,太早將她斗垮一點樂趣也沒有。他這麼告訴自己。
這句話將她混沌的心思拉回,李潼整個人清醒過來,驀地紅了臉。
房里只有一張塌,他們要一起睡嗎?要……圓房嗎?她努力想將那股紅潮壓下,但不受控制的思緒卻一直涌上,使得她的雙頰更是發燙,她只能低下頭,祈禱昏暗的光線讓他不會發現。
眼力極佳的楚謀看得一清二楚,最讓他震驚的是,他無法將視線從她臉上挪開。
她的表情一直是矜持冷淡的,即使偶爾流露出情緒,都是驚嚇和無措,然後又瞬間斂回,他沒想到她竟也有這一面,羞赧為她增添了柔媚,像是冰冷冷的玉像染上艷麗的顏色,即使她一身骯髒,仍美得奪人魂魄。
陷在羞怯中的李潼不曉得她正被他的視線網羅,只忙著和腦中凌亂的心思對抗,突然瞥見衣上的髒污,什麼害羞期待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怎麼能放任自己這麼狼狽?而且還是在她的夫婿面前,這樣太不莊重了!臉上的紅暈頓時褪去,她好想藏到桌下不讓他看見,但自幼接受的教導不允許她做出這種驚慌的舉動,她如坐針氈。
「我……我要淨身……」窘迫抵不過想將自己打理干淨的,只能求助于他的李潼囁嚅開口。
被她的聲音拉回神智,楚謀陡然一震,意識到方才的失神,他不禁竄出一身冷汗。天!他在想什麼?就算她長得再美又如何?那全是假相,她的狠毒自私他還不清楚嗎?
氣自己的一時謎惑,他只能用更強大的怒焰來掩蓋一切,連帶扭曲了眼前所見。原來這就是她的目的,以為假裝嬌弱、運用美色就可以把人操控在掌心嗎?想都別想!
「過來。」他猛然起身走向屋外。
終于可以滌淨一身黏膩和髒污,李潼馬上開心地跟了出去。
在月光的籠罩下,楚謀帶她來到後院的水井邊,拿起掛在橫桿上的水桶扔進井里。他轉動絞盤,提起一桶水,然後將水桶從絞索上取下。
李潼期待著,卻見他將水桶往地上一放,環臂冷睨著她。她仍靜靜地站著,等待接下來的步驟。
「你以為會有像皇宮里的浴池嗎?平常百姓能用濕布淨淨身子就已經不錯了。」楚謀長腿一抵,將水桶推到她面前。「把水提進去,淨完後順便把榻板擦干淨。」
沒有熱水、沒有浴池,只有這一小桶清水……原本閃耀光芒的星眸全然失了顏色,李潼掩不住失望的震驚,不能洗去一身黏膩讓她沮喪得幾乎沒了力氣。
她的表情讓楚謀心頭升起了得逞的惡意快感。沒錯,就是這樣,毀掉她所有的妄想,讓她再也沒辦法假裝下去。
「怎麼了?」楚謀故意問。快,露出她真實的面貌吧!
這是他所過的生活,她必須習慣……李潼深吸口氣,要自己忘了在宮中的一切,包括舒服的熱水澡。
「沒事。」她彎身提起水桶,受傷的掌指不堪重壓,陣陣的抽疼讓她差點低喊出聲,她卻是咬唇忍住,吃力地將那桶水提進了屋。
楚謀將一切看在眼里,盯著她搖搖欲墜的背影,收緊的指尖卻深深地陷進了臂肉里,透露出他的掙扎。這全都是假的,都是她在使心機,別被影響。他必須冷硬地羈緊不斷騷動的心緒,才能繼續站在原地,忍住上前接過那桶水的沖動。
目送她走過轉角後,等了許久,部沒見她出來,楚謀擰起了眉。他只是在這里等她淨身完,她該不會以為他會好心到去幫她把髒水提出來吧?
想到有機會可以找她麻煩,楚謀精神一振,快步走向屋子,門一推開,眼前所見情景卻讓他頓住了腳步——她坐在地上,上身趴在榻邊,手中還握著一塊染著灰塵的布,那姿勢看起來很不舒服,她卻睡得不省人事。
她的瞼是干淨的,凌亂的衣服也整理過,白皙的小臉枕在手臂上,顯得如此脆弱無依,讓人完全無法將她和壞公主的名號聯想在一起。
楚謀走近,看到榻板一半灰一半亮,頓時明白她不是不將髒水提出去,而是她淨完身後,听他的話擦拭榻板,卻擦到一半就體力不支睡著了。
他抽出她手中的布,她因疼痛而瑟縮了下,看到她的手,他的心也隨之揪緊——她手中的水泡都破了,原本已洗淨的手因為擦拭床榻又染上灰塵,髒污和傷雜成混亂的顏色。
縱橫沙場,他見過比這更嚴重千百倍的傷勢,但出現在她細女敕的手中,這一點點的傷痕卻顯得如此令人不忍卒賭。
他以為報復會是大快人心的,為何胸口會如此沉窒?把她累成這樣不是他原本的用意嗎?為什麼看到她這個樣子他會感到自責?
按雜的情緒和難忍的悲痛在體內強烈激蕩,他痛苦地握緊了拳,逼自己冷情。被迫將人生托付給另一個男人的表妹又該如何自處?被她下令殺害的人有何其無辜?她不值得同情,這全都是她自找的。
楚謀深吸口氣,不再讓那些婦人之仁影響自己。他用布將塌板完全擦干淨後,把髒水提出屋外,回來時順便抱進被褥,不管她還趴在那兒,熄了燈徑自上榻躺下。
擺暗里,兩人淺淺起落的呼吸聲是這片沈寂中唯一的動靜。
餅了許久,早該沈入睡夢的他突然睜開眼,下榻走出屋外,再回來時提著一桶干淨的水和棉布。
他就著黑暗將她手中的髒污輕輕拭淨,取出隨身的金創藥為她搽上厚厚一層,然後將她抱上榻,讓她躺進靠牆的角落。
把水提出屋外倒掉,他才又倒回榻上,將被褥全給了她,連帶當起兩人之間的屏障。
不多時,沉穩的微鼾響起,帶著心安的釋然,這一次他是真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