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女兒,長得再美再動人也是他的女兒,僅此而已。他一次又一次強硬地告訴自己,完全不願去想在心底隱隱燒著的浮躁究竟所為何來。
「我不是在撒嬌。」艾子不服氣地抗議。
她是在誘惑耶,沒看到她的眼楮欲語還休地拚命對他眨著嗎?沒發現她的手一直邀請似地環著他的腰嗎?怎麼可以把她說得像小時候一樣幼稚……她突然發現,這些舉止好像和她以前的撒嬌方式真的沒啥兩樣。
到底差在哪?才剛開始就極為不順的她心情好沮喪。即使看得再多,又有前輩指點,但缺少了實際經驗,她還是不曉得要如何學以致用。
「那就趕快下去,你這樣我沒辦法做事。」端木煦沈聲道。
彬許是太久沒讓她靠得這麼近,以往可以視而不見的美都變得好清晰,都在清楚地告訴他,她是個女人了,一顰一笑都流露著嬌媚的女人味。
听到他趕人,艾子開始急了。
她好不容易才坐上來的,哪能就這樣下去?她還要不著痕跡地握住他的手,邊問他喜不喜歡她,邊嬌羞地將小手攀上他的胸膛……
一緊張,盤算好的誘惑大計全亂了套,慌了手腳的她也顧不得要循序漸進,直接跳到最終目標——
她勾住他的頸項將他攬下,用力送上自己的唇。
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舉止讓端木煦全身僵止,瞠著眼,看她用從不曾如此靠近的距離貼近自己,還在他嘴上又吸又咬,用疼痛折磨著彼此。
她到底在做什麼?!
震驚褪去,狂升的憤怒取而代之,端木煦那雙向來深不可測的黑眸氣到幾要噴出火來,手緊握成拳,壓抑著怒氣,用冷漠的態度等她自己結束這場鬧劇。
怎麼……一點也不像她想的那樣?他的毫無反應還有那只有疼痛的觸感,讓艾子尷尬地停止這場突襲,仍存有一絲希望的她偷偷觀察他的表情,在一對上他那迸射出凌厲光芒的黑眸時,她的心墜至了谷底。
「……你、你不喜歡?」即使難過到很想當場放聲大哭,她還是勉強對他擠出笑容。
她還敢這樣一臉無辜地看著他?端木煦驀然有種想回以狠吻來報復她的,發現到自己竟有這種念頭,而他的視線也不知不覺地落在她因自作自受而變得更加紅艷誘人的唇瓣上,他更是氣到不知道是要掐死她還是掐死自己。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必須用盡所有的自制,才能咬牙問出這句話,而不是直接攫住她的肩頭咆哮。
他的態度讓艾子好受傷,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錯。為什麼爹會這麼生氣?他應該要很開心,不是嗎?難道是他們都弄錯了,其實爹並不喜歡她?
想到自己所深戀的人,很有可能並不像她那樣同等地重視她,她的心整個揪擰。
「我長大了,已經不是小女孩了。」艾子忍不住哽咽,仍不退縮地勇敢表達她想要說的話。「我很愛你,想跟你成親,想陪你做好多好多事,如果我做不好,你教我嘛,我會好好地學,好不好?」
她單純地只是想保證她已長大到足以成為一個能干溫柔的妻子,卻不曉得這番太過于天真無邪的話,听在男人耳里會轉為另一種引人血脈賁張的涵義。
腦海急竄而出的旖旎畫面震撼了他,端木煦即使將那抹不該的思緒抑下,仍抑不住狂跳的心。
這超出掌控的狀況使得他更怒,既氣她,又氣這麼容易受到撩撥的自己。
小時候是吵著不認他這個爹,好不容易養大了卻又吵著要當他的妻子,為什麼她就不能安分守己地接下女兒這個身分?她到底要將他逼到什麼地步才甘心?
「你把我當成什麼?」胸口怒火越熾,他的口氣就越森冷。她怎能這樣曲解他對她的疼愛?那全成了殘忍的指控,指控他心懷不軌,指控他打著慈父的旗幟實則將她視若禁臠!「我帶你回來只是為了要一個女兒,我從來就沒有過要娶你為妻的念頭。」
他是偶爾會錯亂了沒錯,但他從來就沒有放任過自己踏進那個萬劫不復之境!盛怒中的他並沒有發現其實這個想法已將他的情感昭然若揭,他卻執著地只堅持他一開始的純正動機,而不願面對那份情感已產生變化的事實。
「可是、可是……」娘說不是啊!艾子怕連累到幫忙她的人,只好把那些話又咽了回去,一時間無法反駁的她急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不,她不能哭,這樣爹會以為她是在胡鬧。她咬唇忍淚,要自己定下心,將他們用來安撫她的話轉為自己的疑問——
「不然你年紀輕輕的,為什麼要養女兒?為什麼你不讓我嫁人?為什麼你到現在還不娶妻?為什麼你要讓我這樣靠近你?這很……這很奇怪啊!」
就是因為這連串的線索指向了同一個答案,她才會那麼相信其實他也是喜歡她的,沒想到……
難忍失望的艾子終究還是哭了出來,剛剛明白潛藏多年的愛情,卻又在同一天受到被人拒絕的打擊,急速的變化讓她根本就承受不住。
如果她再有經驗一些,她會發現那抹被他藏在眼眸深處,連他自己也尚未察覺的情感及,但她只是一個剛從懵懂中醒悟的單純少女,已全然亂了方寸的她根本就沒有余力再去觀察入微。
因為他無聊,因為她還小,因為他不想娶,因為他從小就親手把她帶大!
那全都是她之前問過他的,只是問法有所不同而已,端木煦很清楚自己該做的是搬出他那已說過不下百次的解釋,將她堵得啞口無言,結果啞然的卻反而是他。
因為這些听似再正當不過的理由,都變得薄弱不已。不,不是理由變薄弱了,而是如她所言,她已經長大了,不再是會被他用三言兩語就輕易說服的小女孩了,她要的是事實——
問題是,他知道事實會更傷了她。
他能說當初是為了代替小草才找回她嗎?他能說他將她留在身邊,是為了享有掌控他人的力量嗎?
「如果你要曲解我對你的所作所為,隨你。」最後,他只能選擇用冷漠來面對她的疑問,但他也很知道,以往會因此被嚇到不敢再追問的她,這一次已不會再接受這樣的回答。
丙然,她停住了哭泣,抬頭看他,淚盈于睫的燦眸滿是不可置信。
娘要她放膽去做,阿萍要她展開誘惑,她都照做了,把她的心赤果果地掏了出來,但他卻仍像是對付一個無理取鬧的小阿般,完全沒將她的努力放在眼里。
他怎麼能?!
「如果你還要這樣自欺欺人,隨你!」氣不過的她,用盡全力吼出這句話後,轉身沖出了書房。
直至人都已走遠了,端木煦仍震懾地坐在原位,她臨去前的眼神將他腦海填得滿滿,再也容不下其他事物。
那雙總閃耀著黠光的大眼,是第一次出現如此嗔怨淒楚的光芒,彷佛在轉瞬間從一個稚氣的少女蛻變為成熟的嫵媚女子,用他再也無法忽略的氣勢,逼他正視她的成長。
端木煦閉上眼,她的表情卻依然揮之不去,他不禁煩躁起身。
可惡,到底是誰勾起她這些奇怪想法的?早上他出門前,她還好好的啊!端木煦來回踱步,氣惱地將所有情緒全歸類為憤怒,完全不願承認凡事掌控在手的他,卻被這個小他六歲的女兒弄到束手無策。
瞥見桌案旁那只寫有娟秀字跡的信封,他頓了下,本就煩亂的心情更是糟到讓他很想大吼。
他忘了還有這件事,稍早之前他並未覺得有任何問題的消息,如今在艾子對他表露愛意之後,變得再棘手不已。
為什麼他有種老天爺在整他的錯覺?!
小時候的賭氣行為又怎麼樣?他不也盡心盡力地做到一個好父親該有的責任了嗎?他問心無愧,根本就不需忍氣吞聲地接受這樣的捉弄!
惱怒轉為傲氣,端木煦略一遲疑,拿起信,將它撕成兩半、二為四、最後成了碎片,那張原本充滿郁怒不平的俊容已恢復沈冷,深湛的黑眸讓人讀不出思緒。
要考驗他或是懲罰他盡避來,他端木煦絕對會接下這份挑戰!
艾子對于自己留不住情緒的個性,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即使那一晚她是哭到累極而睡著的,翌日醒來的她,除了有雙又紅又腫的眼,她還是氣不了他。
當端木煦用著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平靜態度對她說話時,她也就跟著他有說有笑了起來,直到他出門去了,韓珞偷偷問她狀況,她才想起他們之間已經不如以往了,懊惱得直跳腳。
雖然已被狠狠拒絕,她還是很積極地厚著臉皮大膽對他求愛,每一次不是他冷言要她離開,就是她被氣到自己哭著跑走,但她依然越挫越勇。
因為在明白了自己是愛著他的,她不想放棄,若是她甘願居于那個什麼也不能做的女兒身分,就等同放棄了與他永久廝守的機會。
不成功便成仁,她一直抱持著如此信念,時間已經不允許她再傻傻等候了,就算再丟臉、哭得再慘,她也絕不退縮,她不要在他真的娶了別人後,再來後悔自己沒有及早爭取。
不知是被她纏得煩了,還是想讓彼此冷靜一下,端木煦居然說要讓從未離開過村子的她去京城住蚌幾天見見世面,而且還不陪她去,都快把她給氣死了。
即使韓珞也幫她求情,仍改變不了他的決定,一怒之下,害艾子也跟著豁出去了。
去就去,只要不是逼她嫁人就好,她會證明她對他的情感不是這短短的分離就可以淡化的!
艾子以為只要熬過了這個考驗,會讓他更加明白自己的堅定及決心,她卻沒想到,原來有個最大的考驗自始至終都存在著,只是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當艾子再過兩天就要啟程前去京城的傍晚,一對年輕夫妻帶著一個小男孩來到了端木府。
「小草?真的是你?」看到他們,向來優雅溫柔的韓珞激動到又哭又笑。「為什麼要回來都沒有先說?害我一點準備都沒有,要打掃房間、要多弄些菜……天吶天吶∼∼」
第一次看到韓珞這麼手足無措的模樣,艾子頗覺好笑,也從那聲稱呼推測出那就是她從未見過的義姊,她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不知為何,她覺得那張臉好熟悉,像是她們並不是第一次見面,問題是她們根本不可能見過,因為他們夫妻倆自從成親之後,就行走江湖四處扶弱濟貧,平常都是靠書信聯系,再由小爹爹代替爹娘去探望他們,這還是多年來他們首次回到娘家。
「我有寫信,你們沒有收到嗎?」小草好不容易才插上話。
矮珞愣了下,立刻想通了前因後果——小草寄回的家書都是由煦兒先過目,然後才會交給他們夫妻,煦兒不但隱瞞了這件事,還在這敏感的時間點要將小艾送去京城,不想讓她們踫面的用意再清楚不過了。
煦兒能顧慮到這一點她當然很高興,這代表他還是有在顧慮小艾的感受,但……他怎麼不將日子算準一些呀!
乍見義女的喜悅褪去,讓韓珞意識到另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就連第一次看到的小孫子也引不走她的心神,心頭正盤算著要如何不著痕跡地處理,霍小子突然冒出的話讓她臉色一變——
「你跟我娘好像喔。」
「對耶。」艾子驚喜低喊,這才發現原來是每天照鏡子時都會看到這張臉,她和小草對上視線,兩個人相視而笑。「不過小草姊比我溫柔婉約多了,我像個野丫頭似的。」
「你是艾子,對吧?」關于她的事,小草都是從端木煦那里听來的,所以也就跟著他喚她艾子。「沒想到我們不只同名,還長得像。」以為是巧合的欣喜讓原本不多話的她也難得多說了幾句。
矮珞嚇得心跳都快停了,還來不及轉移話題,艾子已經開口——
「同名?」她不解低語,隨即想到艾子正是茱萸這種藥草的別名,恍然大悟地撫掌。「因為爹娘都叫你小草,叫我小艾,所以我才沒有聯想在一起,不然早該發現了,好巧喔,娘,連你這神醫也沒注意到呢!」
「是啊。」韓珞回避她的視線,僵笑應了聲,轉向小草夫妻。「霍戎、小草,你們一路上累了吧?要不要先去梳洗一下,我們再好好地聊聊?」她得私下先跟小草說說,要他們別再提兩人相像的事。
如果不是韓珞太急著將小草帶開,艾子可能還不會察覺,然而那刻意的舉止太欲蓋彌彰,反而引起了她的疑慮。
不對,她是因為常被人叫小艾而沒發現到這個共通點,但精通藥草的娘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還有她們長得像的事,村人因時間的分隔沒有注意到就算了,除了爹娘外,家里的許多老奴僕也應該都知道這件事,卻從來沒人跟她提起……
他們為什麼要刻意隱瞞?越深思,她的心就越冷得發顫,她已經沒辦法再用巧合這兩個字來說服自己了。
那爹呢?是正巧撿了她,還是故意的?他一直叫她要文靜沈斂,是要她變成大家閨秀,或是另有目的呢?
她不想懷疑,她也很想告訴自己,他對她的好全都發自內心,但……在他眼中的她,真的是她嗎?
她看向小草,原本讓她羨慕贊嘆的優雅氣質,如今成了傷她至極的痛,震得她全身冰冷。
「小艾,不要亂想。」韓珞趕緊來到她身邊,但那句話卻等于是間接證實了她的猜測。
艾子閉起眼,努力將那些紛雜的思緒全推出腦海。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她要問爹,或許真的是巧合罷了,她要听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