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長雲來了!」
「恭喜恭……哎喲,不能說不能說,反正你們知道的啦!」
她一接近,歡呼聲此起彼落,原本圍在柵欄邊的人馬立即讓出了一條路,連柵門都幫她開好了。
而武朝卿不但絲毫沒有愧色,還氣定神閑地端坐在馬上,笑盈盈地望著她朝自己沖近。
那一雙雙含笑投來的視線讓袁長雲心里發毛。她怎麼覺得若她敢對這家伙動手,很有可能會走不出這里?
察覺到氣氛詭譎,她不敢輕舉妄動,忍住出手的來到他身旁,用只有兩人听得到的聲音咬牙低道︰「怎麼回事?」
「怕名不正言不順,我只好稍微透露我們兩個目前的關系。」
他也用只有兩人听得到的聲音回應,臉上笑容不減。「你放心,不該說的我絕對沒說。」
那畫面看在眾人眼里成了耳鬢廝磨,引來陣陣叫好,袁長雲臉色更難看了。
「你該做的是去捕下一匹馬,不是插手管我們馬場的事。」
怕惹人疑竇,無法直言他們的親事只是各取所需的她,幾乎是從齒縫擠出這些話。
要是他沒來,就沒人知道他們成親,她不會被揶揄,更沒必要假裝和他相敬如賓。
「我有啊,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還是把事情都辦好之後才來的呢!」他沒再抑聲,甚至轉頭對一旁的觀眾笑道︰「這匹馬個性比較傲,我怕大伙兒搞不定,特地過來幫忙,各位不介意吧?」
語音方落,接連響起的慰問及贊揚已排山倒海而來──
「當然不會,感激都來不及了!」
「辛苦你了,朝卿啊,新婚燕爾,別累過頭,記得留點體力。」
「叫什麼朝卿?應該叫姑爺吧?哈哈哈哈──」
看到一群大男人竟因這無聊的對話而笑不可遏,袁長雲一陣頭暈。
那家伙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她只不過晚來一步,他就將她所認識的粗率漢子全變了個樣,幸好大哥不在這里……
不對,就是因為大哥不在,他們才會這麼肆無忌憚。
「……我去理帳。」再待下去她絕對會忍不住砍了武朝卿那萬惡根源。
「唔,我不這麼認為……」他笑容微斂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袁長雲的回應是直接調轉馬頭離開。
他以為她是在請示他的允許嗎?他還真以姑爺自居了不成?!返回袁家的一路上,她在心里拚命罵。
攏絡了人心又怎樣?帳歸她管,財源收入都得由大哥經手,他再費盡心力也只是為他人作嫁罷了!一思及此,她的心情總算稍稍好轉。
然而,好心情並沒有維持太久──
當她打開鎖著馬場重要文件的木箱卻找不到那本該死的帳冊時,她先是愣住,待一想通來龍去脈,才剛踏進家門的她,立即又以雷霆萬鈞之勢沖回馬場。
憊隔著一段距離,武朝卿就已感受到那股氣勢,他從容下馬,將韁繩交給旁人,叮嚀了一些細節後,才好整以暇地迎向她走去。
一快一慢,兩人正好在圍籬邊相會,怕高度之差讓她不方便說話,武朝卿還體貼地踏上橫桿,好讓兩人能平視對談。
可惜的是,這番好意完全消弭不了她的怒火。
「你把帳冊拿走了。」她咬牙切齒的模樣像是將他拆吃入月復都不足以泄恨。
不用問,她很確定是他拿走了。
唯二的鑰匙分別由她和大哥持有,原本就已相當信任他的大哥,在他成為妹婿之後,掏心掏肺的程度更是可想而知。她甚至想像得到大哥領著他,毫無防備地將那些文件展露在他面前的情景!
他到底利用她晚來的這段時間做了多少事?難怪他听到她說要去理帳時會用那種眼神看她,那哪是欲言又止?根本就是等著看好戲!
「這個嗎?」
他笑吟吟地從懷里抽出帳冊。「我剛剛正打算告訴你,結果你一溜煙就不見了……哎,有話慢慢說。」他身子一側,輕松地閃過她的搶奪。
「還我!」她已顧不得要在眾人面前假裝和諧,無奈他手長腳長動作還靈活得很,她怎麼搶也搶不到,氣死了!
她還以為依他狡詐聰明的程度,在得手後應該會先暫緩行事,和袁氏馬場保持距離,免得動作太大被人看出破綻,哪想得到他竟會在他們成親後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直接找上大哥?
「我知道沒有事先跟你講是我的錯,但我實在不忍心看你繼續為管帳煩心,大哥也很贊成我這麼做。」面對她再一波的攻擊,他非但沒躲,反而攫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自己。「別惱了好不?娘子。」
那稱呼提醒了她昨晚發生的一切,她心一慌,差點被他整個人扯進懷里,幸好她的坐騎為了回避柵欄帶開了兩人的距離,她才有機會將手抽回。
「別那樣叫我!」袁長雲窘惱怒斥。
明明心里轉著狡詐心思,卻在眾人面前裝得一副溫柔體貼的模樣!又是大哥又是娘子的,誰準他叫得那麼親熱?!
面對她殺人似的目光,武朝卿只一味地笑,因為他知道他無須再開口,自會有人幫他伸張正義──
「唷,小倆口感情好,也別在我們面前打情罵俏嘛!」果然,這廂有人說了。
「長雲你真是嫁對人了,瞧姑爺心多細。」那兒隨即有人應聲。
「就是啊,你不老說管帳煩得很?現在有人幫你了,你高興都來不及嘍!」手圈在嘴邊吆喝得最大聲的人,讓她瞪大了眼。
長地?他啥時跑來的?其他人不明白事情緣由也就算了,可這笨蛋從頭到尾都曉得武朝卿是怎麼逼迫她的,跟著起哄個什麼勁?!
「如果你堅持要拿回去,我當然沒有意見。」武朝卿輕嘆了口氣,揚起體諒的笑,將帳本遞到她面前。「只可惜我不能為你分憂解勞了。」
眾人看到的是他一番好意被推拒的受傷表情,但離他最近的她卻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閃爍的愉悅笑意。
她才沒那麼笨,袁長雲忍住伸手的沖動。她若真敢接過帳本,一定會被罵不知好歹,他溫柔包容的形象也會更深植人心,反而稱了他的意。
尤其現在一面倒的狀況完全不利于她,越反抗只會越陷泥沼,暫先休兵才是上策。
「隨便你,我不管了。」袁長雲勒馬後退,臨去前不忘瞪了陣前倒戈的弟弟一眼。
那有口難言的惱怒表情讓武朝卿好想笑,他目送她忿忿離開,直到看不見人影,這才收回視線,擊掌拉過大家的注意──
「來吧,還有哪匹馬兒搞不定的快快送上來,咱們干活嘍!」
懊想睡,好想睡……
當累了一天,必須用力掐大腿才能勉強保持清醒時,袁長雲深刻體會到出嫁與否的差別真的很大。
以前馬場離家不遠,只要撐個一小段路就有溫暖的炕被等著她,而今她卻只能溜進娘家廚房模走兩個饅頭,然後在夜色中頂著寒風,邊啃饅頭邊打瞌睡地一路騎回去。
都是他害的!想到今天的悲慘遭遇,袁長雲嘔極了。
昂責的帳本被搶走,她反倒還樂得找別的事做,卻不管她走到哪兒,見到她的人不是擠眉弄眼,就是說些早生貴子、百年好合的話──拜武朝卿所賜,她出嫁的事八成全馬場都傳遍了。
唉她被逼到無處可去,只好一個人待在牧草倉捆牧草,把自己累到半死又渾身髒兮兮,唯一的好處是,她累到什麼事也沒辦法想,只要一沾枕就可以呼呼大睡。
鋇處是──她快撐不住了……
在她懷疑大腿可能已經不堪再遭受蹂躪時,她終于看到那小小的房子出現眼前。
門窗縫隙透出的微光在黑暗中顯得如此明亮,想到他已在里頭,在心安之余,她也驚訝地發現它竟能給她一種「家」的溫暖感覺。
應該是她累壞了吧……她不願承認這種感覺與他有關,但心思卻忍不住飄移了──他吃過晚膳了嗎?她這麼晚還沒回去,他會擔心嗎?他在等她嗎?還是根本不在乎她去哪兒了?
當她照料好馬兒再來到家門前,昨天的忐忑又重回心頭,不同的是還多了一絲期待。她在門上輕敲了下,隨即推門走入──
迎接她的是空無一人的廳堂。
她想太多了,他才沒那種閑情逸致等她呢,他還願意為她留下燭光已經算很仁至義盡了。雖然這麼告訴自己,但抑不住的失落感仍在心口緩緩泛開,她突然覺得好累好累。
不管了,她要就這樣睡到炕上去,就不信他今晚還敢踫她。
想到她的渾身汗臭很可能會逼得他從睡夢中驚醒,那大快人心的畫面讓已快被疲憊擊倒的她傻傻地笑了。
「不是往那兒。」在她搖搖蔽晃地往寢房走去時,有人拉住她。
必頭看到那張漾笑的俊臉,她眨了眨眼。
「你還沒睡?」可惡,連臭醒他的這點樂趣都不給她。
「哪兒睡得著?」他挑眉笑應了句,帶著她往另一邊走去。
為什麼他說得很理所當然,她卻不懂他睡不著的原因?忙著用殘存的清醒思索這個問題,她沒發現自己毫無反抗地被他拉著走。
直到進了廚房,她原本已然半垂的眼瞬間睜大──
有個比她環臂還寬的浴桶擺在那兒,蒸騰的熱氣不停往上冒,將整個廚房烘得暖暖的,猶如一個強大的誘惑,呼喚著又冷又累的她趕快躍進它的懷抱……
「水溫我調好了,你試試,若覺得冷就加熱水。」武朝卿指指灶上用余火溫著的鐵鍋,而後又指向牆邊的木桶。「太熱就加冷水──听到沒有?」見她一直目不轉楮地盯著那個浴桶,他好笑地勾過她的下頷強迫她望向他。
他的指尖像會燙人,突然對上的湛黑雙眼更是讓她不知所措。
「听、听到了。」她窘惱低頭,氣他這麼親昵地踫她,也氣自己因他這個舉動而全身躁熱……不,與他無關,是這里頭太熱了,她拚命幫自己的反應找藉口。
「去吧。」將她嬌俏的臉紅模樣斂在眼里,武朝卿沒說其他會讓她更手足無措的話,轉身離開。
他不會偷看吧?覷了那道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門簾一眼,袁長雲本已開始解扣的動作停了下來。
不然他何必要費心幫她準備熱水?問題是她又沒拒絕和他圓房,他根本沒必要大費周章……正猶豫時,視線瞄到那個大浴桶,剎那間任何事都不重要了。
隨便了,要看就讓他看吧!
她將那些顧忌全拋在腦後,三兩下就把自己剝得精光,開心地徜徉在熱水的包圍中。
「啊……」那舒筋活血的暢快感讓她忍不住發出喟嘆。
尤其是這浴桶夠深夠寬,她可以輕易地將整個身子浸到水里,頭往後一仰,還能靠在桶沿,這種神仙般的享受真的會讓人不知不覺就這麼睡去。
不成,睡在這里頭會淹死,她得起來穿衣……唔,要叫他幫忙拿干淨的衣服來嗎?好麻煩喔……她還是……先披上剛才月兌下的衣服……然後再……
意識開始混沌,她以為自己已起來穿衣、上炕安眠,而實際上她只是整個身子愈往下沈,睡皮也重到睜不開。
斃惚間,她听到水聲,覺得自己飄浮起來,不像在水中那麼輕松,卻有另一種更踏實、更溫暖的感覺緊緊將她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