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爺相識四年,卻無法讓他愛上我,而另一名女子只用了區區幾個月的時間就讓他動了心,是我輸了……若在此時告訴他,我從第一次見到他,就已經開始喜歡他、愛他,依王爺正直的個性,一定會覺得有負擔、有壓力,如果又無法回報我,一定會認為對不起我……」
「公主別只顧著為他著想……」冉嬤嬤用手巾拭著眼角,這一刻更體會到她的主子有多愛睿親王了。
「要是真到了那個地步,那我不是更可悲嗎?所以不如讓他怨我、恨我,只要能嫁給他,即便只當一天的夫妻,任何的事我都能忍受。」姮貞像哭又像在笑地說。「嬤嬤,這樣你明白了嗎?」
冉嬤嬤一面拭淚,一面點頭。
「所以什麼都別說了,我就快嫁人了,嬤嬤該高興才對。」姮貞將淚水往肚里吞,柔柔地笑說。
「我可憐的公主……」冉嬤嬤忍不住哭了出來。
姮貞卻是在笑,因為她就要嫁給自己所愛的男人了。
這個晚上,姮貞了無睡意的坐在炕床上,想著睿親王應該對她感到失望透了,因為他最討厭的就是喜歡擺架子,用權勢來壓制他人的女子,只怕往後她連「妹妹」這個角色也當不成,更別說是交心的朋友了。
偏首看著漆黑的窗外,姮貞相信睿親王此時一定也跟她同樣無法入眠,只不過是氣到睡不著吧……
如同姮貞所料,已經過了子時的睿親王府里很安靜,連奴僕們都睡下了,除了值班的侍衛,便是這座府邸的主人尚未就寢。
都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烏勒袞還是無法接受,當年那個小丫頭會是那樣的女子,雖然相處不過短短四年,但姮貞的聰明早熟,以及時而天真、時而慧黠的一面,都讓他由衷的喜愛,就好像早夭的妹妹又再度回到人世,所以才更無法相信她會為了私心,而選擇利用他,或許該說他覺得自己遭到背叛了……
烏勒袞望著不見半顆星星的天空,下顎再度抽緊,他以為已經夠了解姮貞的性子、及為人,所以在她面前,他總是可以坦白的道出心事,就連遇上心儀的姑娘,也願意與她分享這個喜悅,想不到卻被反將一軍,連回擊的機會都沒有。
烏勒袞開始懷疑到底有沒有真正的認識過姮貞,還是這一切不過是他自己想像出來的?
兩個月後,他與她……又該如何當夫妻?
兩個月後——
鮑主出嫁是何等風光尊榮,可是伴隨著從天上飄下的陣陣白雪,和冷得刺骨的氣溫,卻也讓這股喜慶的味道降低不少。
睿親王府一早便是賀客盈門,就只為了等待吉時,這位先帝唯一冊封的漢人和碩公主的花轎到來,排場包不用說,可不是一般格格出嫁見得到的,據說皇帝和這位沒有血緣關系的姊姊感情很好,因此下旨所有的儀仗皆與固倫公主相同。
終于,在震耳欲聾的鞭炮和鑼鼓聲中,公主的花轎來到了王府門外,卻見迎娶的新郎臉上只有凝肅,不見春風滿面。
依照種種習俗,身穿鳳冠霞帔的姮貞在經過一連串的儀式之後,被迎進了王府內,沒有人知道紅蓋頭下的她同樣沒有一絲笑意,因為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才是最難熬的。
直到坐在新房內,遠離了外頭的喜宴喧鬧,姮貞才稍稍得以喘口氣,想到她已經如願嫁給睿親王,這一生的願望達成了,該覺得開心才對。
「公主累不累?」冉嬤嬤在身旁悄聲地問。
姮貞輕搖了下螓首道︰「我不累。」
「那麼冷不冷?要不要讓人再把房里弄暖和一點?」擔心主子挨凍,冉嬤嬤不時噓寒問暖。
「我不冷。」姮貞深吸了口氣。「嬤嬤,喜宴還沒結束嗎?」
冉嬤嬤出去看了一下,又折了回來。「應該沒這麼快。」
「是嗎?」姮貞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十指,原來她在害怕,怕睿親王等一下會用憤怒或冰冷的態度來對待她,不過又想這是自己活該,就得要承受這樣的對待。「嬤嬤若是餓了,就先去找點東西吃。」
「奴婢還沒老到捱不住餓。」冉嬤嬤的話讓姮貞難得地笑了。「只不過公主也別太過緊張,這周公之禮本來就是很自然的事,只要把眼楮閉上,忍一忍,很快就會過去了。」
姮貞燒紅了臉蛋,噗哧地笑說︰「我會記住的。」
接下來的時間,只听到兩根大紅喜燭發出細微的爆裂聲,而外頭的賀客似乎也開始離去,整座王府漸漸歸于平靜。
不期然地,房門砰地一聲,被人從外頭推開來,穿著新郎蟒袍的烏勒袞被幾個奴才給攙扶進房。
冉嬤嬤上前質問︰「這是怎麼回事?」
「王爺喝醉了……」奴才支吾地說。
「怎麼會讓他喝醉了呢?」冉嬤嬤氣呼呼地罵道︰「今天可是他跟公主大喜的日子,醉成這樣像什麼話?」
听到他們的對話,姮貞心里也有個底了,知道睿親王是故意喝醉的,好藉此逃避洞房花燭夜。「你們讓王爺躺在炕上歇著吧。」
幾個奴才只能七手八腳地把醉到不醒人事的主子抬進了內室,安置在大紅的喜床上,並月兌下他的靴子,這才趕緊退下。
「居然喝得渾身都是酒味,奴婢來把他叫醒……」冉嬤嬤氣不過地嚷道,巴不得直接用水來潑。
姮貞柔聲地制止道︰「不用了,嬤嬤,就讓他睡吧。」
「可是……」冉嬤嬤為主子抱不平。
揭下蓋在頭上的紅巾,姮貞來到炕床前,為她的額駙覆上錦被,這才挨著床沿坐下。「終于可以這樣看著他了……」
一直幻想著與睿親王成為夫妻的這一天到來,卻是在這樣迫不得已的情境之下,姮貞深深地睇著熟睡的俊臉,深鎖的眉頭像是打了個結,只因為這樁婚事不是他要的,所以才逼得酒量不好的他硬把自己給灌醉了。
「嬤嬤……」姮貞喚道。
冉嬤嬤湊上前去。「奴婢在這兒。」
「明天一早,咱們就回自個兒的府里。」姮貞長嘆一聲,公主一旦出嫁,都會有自己的府邸,依照禮制,不能與額駙住在一起,她也不例外,如果可以的話,她寧願不要這個尊貴的身分,只當他的福晉。
「公主不等額駙醒來之後,再好好的訓他一頓嗎?」冉嬤嬤可是很不甘心,想听听看睿親王會怎麼解釋。
姮貞澀澀一笑。「那又有什麼意義?你下去歇著吧,這兒我來就好。」
「公主……」冉嬤嬤不依。
「嬤嬤。」姮貞加重了語氣,才讓冉嬤嬤走出了這間新房。
待房門關上了,姮貞便動也不動的坐著,只想再多看他一會兒,看著、看著,直到窗外的天色露出了魚肚白,這才起身更衣,不到半個時辰,她已經回到了皇帝御賜的公主府了。
今天早上的氣溫似乎比昨天更低了,讓人冷得牙齒都直打顫,烏勒袞才動了下頭,就感覺到一陣劇痛。
烏勒袞吃力地掀開眼皮。「唔……這是怎麼回事?這兒是哪里?」看著房里一片喜紅,怔愕了半晌,才記起昨天是他迎娶公主的日子,這才慌忙地坐起身來。「呃……我的頭……」
他真的喝醉了?
漸漸地,烏勒袞想起昨夜發生的事,一手捧著彷佛有只大槌子在敲打的腦袋,逸出痛楚的申吟,自己或許是有意,也或許是無心,一有賀客來向他敬酒,便照單全收,直到接下來發生什麼事都不記得了為止,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度過這個應該是旖旎多情的夜晚。
她……生氣了吧?自己居然在洞房花燭夜喝得這麼醉,依公主的身分,只怕難以忍受這種對待,更依她的聰慧,必定猜得出自己是故意的。
烏勒袞見新房里沒有半個人,便揉著太陽穴下炕,開口喚了奴才進來伺候。
「公主呢?」烏勒袞問了奴才。
奴才擰了濕面巾過來。「回王爺,公主一早就回自己的府里了。」
「她已經回公主府去了?」這個答案讓烏勒袞有些錯愕,還以為姮貞會等他醒來好質問一番。
在思索之間,烏勒袞很快地穿戴整齊,依照大清禮制,他還要到公主府請安,甚至……為昨晚的事請罪。
想到這兒,烏勒袞不再耽擱,大步地踏出新房,這才注意到外頭還下著靄靄白雪,其實心里也明白就算逃避得了昨晚,卻逃避不了以後的日子,還是得去面對彼此之間的新關系。
一路上,烏勒袞緊鎖著眉頭,前往距離王府不遠的公主府。
鮑主府——
烏勒袞解下披在肩上的斗篷,交給隨伺在旁的奴才,接著便被請進大廳奉茶,他心里早有了最壞的打算,就是姮貞還在氣昨晚喝醉的事,不肯見他。
也許天真的人是他才對,烏勒袞不由得自我解嘲,他想要的福晉是那種沒有階級、身分和背景,只要心靈相契,可以攜手過完後半輩子的女子,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娶個公主為妻。
等了將近半個時辰,冉嬤嬤才姍姍來遲,她就是故意拖久一點,好替主子出口氣。「還以為額駙會以宿醉為理由,連來請個安都省了。」
「公主呢?」這還是冉嬤嬤頭一回擺臉色給自己看,烏勒袞也只能默默承受,因為這是他自作自受。
冉嬤嬤撇了下嘴。「請跟奴婢來。」
聞言,烏勒袞只能起身跟著冉嬤嬤步出大廳,然後來到公主居住的院落,這座公主府不見奢華氣派,而是屬于精巧幽深,在白雪紛飛中,有著另一種靜謐的美感,彷佛與外面的世界隔絕了。
「額駙里面請。」冉嬤嬤表情有些不情不願,要不是公主堅持要見這個男人,她真希望能賞他一記閉門羹。
烏勒袞才跨進小廳,便覷見坐在主位上的姮貞,身上穿著一襲充滿喜氣的桃紅色旗裝,相較之下,臉色卻略顯蒼白。
「臣給公主請安,公主吉祥。」烏勒袞朝她打千請安,在閨房之中是夫妻,可是一旦下了炕便是君臣,還是得依照禮數。
「額駙要是因為宿醉而身子不適,可以不必來跟我請安了。」姮貞費力地讓語調不要顯得過于關切,因為她可以感覺到和睿親王之間多了一道看不見的鴻溝,變得不再像過去那般親近了。
「臣也是來請罪的,為了昨晚竟然喝醉的事,請公主恕罪。」烏勒袞依舊低著頭說。
姮貞咬白了下唇,恨不得開口叫他不要再跪了,只因為他們不是一般夫妻,礙于她是和碩公主的身分,就算是自己的夫婿,是自己所愛的男人,也不能阻止他這麼做。
「過去的事就算了,我也不想再去追究。」姮貞強迫自己端起公主的架勢說。「額駙請坐。」
烏勒袞繃著聲說︰「多謝公主。」
「給額駙奉茶。」姮貞交疊的十指不自覺地攥緊,多希望烏勒袞能像過去那般對自己微笑,而不是像這樣沉著一張臉,彷佛來見她是件多麼痛苦的事。
被內務府派來伺候公主的幾位宮女呈上剛沏好的熱茶,然後姮貞便讓她們都退下了,只有冉嬤嬤留在身邊。
「我已經想過了……」姮貞艱澀地開口。「雖然按照禮制是不能這麼做,可是總有個例外,皇上若是提起自有我來擔待,你就把蘇州織造李大人的女兒接進王府,讓她來伺候你吧。」
聞言,烏勒袞才將目光調向她,口氣卻听不出半點喜悅。「多謝公主的好意,臣心領了。」
姮貞怔了一下。「為什麼?你不是心儀于她嗎?」
「既然公主已經下嫁給臣了,臣就得遵從大清禮制,不得有三妻四妾,既然如此,臣就得按照規矩來走。」烏勒袞自有他的行事準則。
「這點你盡避放心,我可以容得下額駙身邊有其他的女人伺候,不會放刁撒潑的。」姮貞故作大方地說。
聞言,烏勒袞俊臉一沈。「公主還真有雅量。」
「額駙過獎了。」姮貞听出他語帶諷刺,整顆心都揪緊了。「或許你是擔心我會欺負她吧?」
「臣不敢。」烏勒袞口氣顯得疏離。
是「不敢」,而不是「相信」她不會這麼做,這樣的對話方式讓姮貞不禁心如刀絞。「你就……這麼恨我硬要下嫁給你嗎?」
「臣不敢。」烏勒袞還是這句話。
姮貞攥緊十指。「若這樁指婚是皇上自個兒決定的,並不是我去求來的,那麼你的態度是否會有所改變?」
「公主要听真話?」烏勒袞繃著聲問。
「當然。」再難听她也要听。
烏勒袞縮緊下顎。「沒錯!」
「所以問題出在我身上。」姮貞小臉泛白地說。
「臣對自己信任的人可以連命都不要,但是卻被公主當成棋子,這一點讓臣心寒,也無法輕易原諒。」這個結已經在烏勒袞的心里打上,很難去解開。
姮貞眼眶倏地紅了。「如果我說……求皇上指婚不是因為怕嫁到蒙古……而是因為我……」我愛你。
「公主現在說這些又有何意義?」烏勒袞冷冷地打斷。
「可是我……」姮貞這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不該強求這段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