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雲快步跟上走在前頭的捕快,拐進了小巷弄內,偏爹又在此時受了點傷,沒辦法來擔任驗尸工作,見到好多人圍在一間屋子外頭議論紛紛,偏要她親自來跟知縣說一聲。
「大人!」捕快先進王家,在顧天佑耳邊說了幾句話。
兩道俊朗的眉頭先是深深地蹙起,顧天佑旋即起身步出屋外,來到繡雲面前。「方老怎麼會受傷呢?傷得重嗎?」
「爹今早天還沒亮就起來,結果上茅房時滑了一跤,右腳的腳踝不小心扭傷了,大夫說得要個把月才會痊愈,所以暫時還不能移動。」繡雲看著此刻身穿官服的顧天佑,自有一股威嚴,和私底下不正經的笑謔模樣判若兩人。
彼天佑頷了下首。「等本官有空就會去探望他。」
「那就有勞大人了。」繡雲屈了下膝說。
「大人,那驗尸的事該怎麼辦?」捕快小聲地問道。
這也是顧天佑正感到頭疼的地方,衙門里就只有方老一個仵作,總不能跟長洲或元和知縣衙門借人。
繡雲在旁邊听見了,很想自告奮勇地過去幫忙,可是又有些猶豫,畢竟她不是仵作,而且又是女子,總有諸多顧慮和不便,也怕沒有人會接受。
「方姑娘!」顧天佑瞥見正低頭沉思的繡雲,靈機一動。「听方老說你自幼就視諏《洗冤集錄》,雖然沒有實際的經驗,但也常听他講解驗尸的經過,對于這份工作也有所了解。」
「是。」听顧天佑這麼問,繡雲不假思索地點頭。
「不過這不像書里說的那麼簡單,而是真的有名婦人懸梁自縊了,樣子自然不會太好看。」顧天佑想要先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我……試試看。」她咽了口唾沫說。
彼天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不害怕?」
「我是害怕,但是……就像我爹常說的,仵作這差事或許卑賤,但卻是真正的在助人,或許還可以替無辜枉死的人平反,否則只能含冤九泉,所以我願意試試看。」繡雲鼓足了最大的勇氣說。
「方姑娘說得太好了!」顧天佑因這份鮮少人擁有的勇氣而更喜歡她了,如果繡雲對感情也能這麼勇敢就好了。「本官就在旁邊,要是真的辦不到就直說無妨,沒有人會怪你的。」
說著,顧天佑揚起唇角,給她一個支持的微笑。
「是,大人。」他的話就像定心丸,讓繡雲的不安一掃而空。
「那就進來吧。」說著,顧天佑已經率先回到廳內。
繡雲也跟著進屋,看了一眼地上覆著白布的死者,手心有些發冷,不過想到爹常說這是在做功德,恐懼也就不再那麼強烈。
「這位方姑娘是衙門里的仵作方老的女兒,今天就由她來擔任驗尸工作。」顧天佑朗聲地說明。
一听,王家母子找到理由反對了。
「哎呀!這怎麼行呢?大老爺,她又不是真的仵作,萬一驗錯了,誣賴是咱們害死的,這可怎麼得了?」王婆婆故意拉開嗓門,讓所有的街坊鄰居听見。「大家說是不是?」
王大龍也趕緊幫腔。「是啊,小的可沒听說過有女人當仵作的,就算驗了也沒人會信她的話……」
「本官相信!」顧天佑鏗然有力地說。
就連繡雲也不禁訝異的看著他,怎麼也沒想到顧天佑會這麼回答,而這短短的四個字,讓她的胸口逐漸發熱,他沒有因為自己是個女子就看輕,反倒願意信任她的判斷能力,在無形中為自己增加了不少信心。
「大老爺……」王婆婆還想再爭辯。
彼天佑挑了下眉,口氣很輕,可是卻給人帶來莫大的壓力。「難道你不相信本官的眼光?認為本官愚昧無知,隨便找個女子來充當仵作好草草了事?」
「呃……這……」王家母子面面相覷,不敢再說話。
「方姑娘,你可以開始了。」顧天佑回頭對繡雲說道。
繡雲朝他頷了下螓首,這才蹲來,猶豫了下,便伸手掀開白布,看到的第一眼,讓她有些暈眩,不過思及這是攸關人命,還有不想辜負顧天佑對自己的信賴,馬上又定下神來了。
在眾人屏息之間,繡雲開始檢視眼前年約三十多歲的婦人,沒有人開口說話,大家都睜大眼楮看著她一一觸踫死者的喉部和耳後。
「……若是真的用繩索或綢巾自縊而死,在壓迫之後,會形成斜向至左右耳後的深紫色索痕,眼楮會閉著、嘴巴則張開,兩手握拳、牙齒露出,舌頭也會伸出來,若是先被勒死再假裝自縊的話……」繡雲一面查看婦人的雙手,一面解釋。「一般都是嘴巴張開、眼楮睜著,手掌卻是舒張,喉部的索痕因為血液停止流動,而變得淺而淡薄。」
在場的人听繡雲說得頭頭是道,似乎真的懂得不少,也不再像初時那般懷疑,姑且就听听看她的意見。
而王家母子則是隨著繡雲的描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直冒冷汗。
彼天佑上前一步,問道︰「那麼你認為死者是真的自縊嗎?」
「不!她是先被勒死,才被假造成自縊的。」繡雲可以肯定這一點。
這番話才說出口,現場便一陣嘩然。
繡雲又進一步的解釋。「因為她的脖子上還有指甲抓掐過的傷痕,所以我才更確定不是自縊。」
「哎呀……我的媳婦兒啊……你好可憐……怎麼會被人給勒死……」王婆婆僕在地上又哭又喊,還不忘捶著地。
王大龍跪在妻子身邊,假裝用袖口擦著淚水。「我跟娘睡得太熟,居然沒听到半夜有歹人闖進家里來……是我對不起你……」只要把罪推給別人就好了。
听到女兒不是自縊,張大娘哭倒在地,已然泣不成聲。「我可憐的孩子……到底是誰害死你的……」
見眼下的情況有些混亂,顧天佑已經明快地做出決定,轉頭對捕快下令。「把王家母子、張氏和死者全部帶回衙門,本官要開堂審案。」
「是,大人。」幾名捕快馬上有了動作。
彼天佑叫來另一名捕快,在對方耳邊不知交代了什麼,然後又走回到繡雲跟前。「方姑娘也跟本官一塊回去,或許還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
「是。」繡雲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難怪父親會如此欽敬佩服,他確實是個認真做事的好官。
而她……也因為顧天佑這副認真嚴肅的辦案態度而心動不已,繡雲知道不該有這樣的感覺,可是卻快管不住自己了。
待所有的人都回到衙門,顧天佑在公案後頭坐下,手持驚堂木,用力一拍,王家母子頓時嚇得兩腳發軟,同時跪了下來。
「張氏!」顧天佑喚著苦主。
張大娘把希望都寄托在這位新知縣身上,也跪下來回話。「民婦在。」
「把你女兒平日在婆家所受的委屈,全都說出來給本官听……」顧天佑想先听听兩邊的說法,再讓他們當面對質。
大堂上正在問案,繡雲因為不是衙門里的人,所以只能站在門外,跟著其他百姓一塊凝听問案的過程。
「……大老爺審問案子,我已經來看過好幾次,每次都審得很仔細,不像之前的知縣總是馬馬虎虎的結案……」
繡雲听到身旁有人這麼說。
她又一次睇著坐在公案後頭的顧天佑,收起了閑適悠哉的笑臉,專心地凝听著被告和苦主之間的對話,讓繡雲更對他多了幾分敬意。
「大老爺別听我這岳母胡說八道,草民什麼時候打過她的女兒?你可以問問看有誰瞧見了?」王大龍在大堂上不斷喊冤。
王婆婆也猛替自己的兒子說話。「明明是她的女兒喜歡在外頭和其他男人眉來眼去的……」
「你們說話要憑良心……」張大娘說不過王家母子,只有不斷哭泣。
彼天佑沉吟了下。「看來凶手是另有其人。」
「大老爺明察!凶手一定是別人,不干咱們母子的事……」王婆婆順勢接腔,想把嫌疑撇得一干二淨。
「可惜人已經死了,無法開口跟你們對質。」顧天佑嘆了口氣,一副不知道該怎麼判定的神情。
王家母子相視一眼,暗自偷笑,以為能夠逃過這一劫。
就在這當口,不知是誰發出了抽氣聲。
連繡雲也不禁捂住唇,倒抽了一口涼氣,起初還以為看花了眼,因為躺在白布下方的尸首居然動了。
接著,在大小不一的驚呼聲中,覆著白布的尸首慢吞吞的坐了起來。
親手勒死妻子的王大龍更是嚇得臉色慘白,以為是來跟他索命的,朝地上猛磕著晌頭,真相也跟著月兌口而出。「月……月娥……是我錯了……我不該因為要不到銀子去賭就……動手勒死你……是我錯了……求你饒了我……」
坐在公案後頭的顧天佑,好整以暇地開口說道︰「原來是你勒死自己的妻子,這可是你親口承認的。」
這話才說完,就見「尸首」揭開覆在頭上的白布,赫然是顧天佑身邊的跟班,因為身材矮小,跟死者的體型相似,加上換上了藍色衣裙,再用青袱包裹著頭,腳上套了雙繡花鞋,乍看之下,還真以為是個婦人,何況是作賊心虛的王家母子了,早就嚇得三魂七魄都飛了。
「你……你……」王大龍頓時張口結舌。
苞班站起身來,朝主子作了個揖,便先退下了。
「在進衙門之前,本官就先掉了包,要是不這麼做的話,怎麼讓你親口承認犯行呢?」顧天佑支著下巴笑問。
王婆婆見大勢已去,整個人呆坐在地上。
「娘快點救我……」王大龍急得向母親求救。
彼天佑俊臉一沉,拍下驚堂木。「王大龍,你殺害自己的妻子,又將她偽裝成自縊,罪不可恕……來人!將他關進大牢,等候處斬。」
「大老爺饒命……」衙役將兩腿發軟的王大龍押了下去。
「王氏!」顧天佑沉聲一喚,讓王婆婆幾乎癱軟在地上了。「你教子不嚴,縱子行凶,還企圖掩飾,念在你年紀大了,坐牢可免,本官就判你勞役五年,到鎮北的善堂照顧那些無父無母的孤兒。」
「多謝大人……」王婆婆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有氣無力地叩頭。
「張氏,你現在可以帶女兒回去好好安葬了。」顧天佑望向苦主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憫。
「多謝大人!」能為女兒伸冤,張大娘已經沒有遺憾了。
退堂之後,顧天佑來到衙門後頭的內堂休息。
「大人,喝口水吧。」索師爺奉上茶水說。
「一直繃著臉還真是難受。」顧天佑揉了揉自己的臉,都快僵掉了。
「大人若是在大堂之上嘻皮笑臉的,百姓們如何信服。」索師爺訓誡地說。「做官要有做官的樣子。」
「是、是。」顧天佑迭聲地說。
這時,跟班走進內堂。「大人,方老的女兒求見。」
「快請她進來!」還以為繡雲回去了,顧天佑正想待會兒去方家一趟。
待跟班出去,索師爺表情有些不悅。「你們談,我先進去了。」
知道索師爺還是很不高興自己為了方家父女耽誤了前程,顧天佑也只能嘆氣,很快地,就听到腳步聲進來了。
繡雲來到他面前。「大人!」
「方姑娘來得正好,我才在想待會兒換下了官服,就要去探望方老。」顧天佑俊眸微眯地笑說。
「爹一定會很高興的,那就有勞大人了。」繡雲此刻面對這個男人,總是不由自主的多了分悸動,里頭還夾著幾分欽佩和尊敬。「另外……方才在大堂上,大人用的那一招,讓凶手自己承認犯的罪,真的令所有的人都感到佩服。」
彼天佑俊臉陡地一亮,心想繡雲說不定會因此喜歡上他了。「那麼也包括方姑娘在內嗎?」
「呃……是。」繡雲面頰染上一片紅暈,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不是。
「那麼方姑娘現在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可以依靠,所說的話可以相信了?」顧天佑笑意更深地問。
「確、確實如此。」繡雲閃躲著他過于燦亮的眸光。
「那麼我何時可以請媒婆上門提親?」他乘勝追擊地問。
「大人別再開這種玩笑了。」繡雲嬌斥一聲,幸好她及時回過神來,要不然險些就真的點頭了。
「我現在的表情像是在開玩笑嗎?」顧天佑模模自己的臉孔,想起索師爺的話,就因為自己平常都是笑嘻嘻的,才會讓人覺得不夠穩重。「方姑娘剛剛不是說我值得依靠?」
「那是因為……」繡雲嬌睨他一眼。「大人確實是個好官。」
「只是個好官?我還以為自己可以稱得上是個足以托付終身的好男人。」顧天佑不太滿意這種回答。「難道是我太過自信?」
「你……」她怎麼會對這個男人動心?只要下了公堂,就恢復這種輕浮的態度了。「這是兩碼子事,不能混為一談。」
「方姑娘就這麼討厭我?」顧天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是這麼說……」繡雲小聲地否認。
「那麼是喜歡了?」他又追問。
繡雲不回答,不過耳根子都紅了,已經泄漏了心里的答案。
「既然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為什麼不肯答應讓我請媒婆上門提親?」顧天佑想問個清楚明白,才知道癥結出在哪里,好對癥下藥。
繡雲吶吶地說︰「因為……門不當戶不對。」
「我沒有門戶之見,爹娘也已經不在,不會要求他們的媳婦兒得要娶個門當戶對的。」他見招拆招。
「大人應該娶的是可以幫助將來的仕途,好擁有高官厚祿的女子為妻,譬如……江蘇巡撫的女兒。」繡雲黯然地說。
彼天佑撫了撫下巴,狀似認真的思索著她的問題。「高官厚祿是挺吸引人的,江蘇巡撫的女兒听說也是秀外慧中,不過這跟我要請媒婆上門跟你提親的事是毫不相干。」
「怎麼會不相干?」繡雲壓根兒不信有男子願意放棄這些誘人的條件,娶一個仵作的女兒。「請大人別再尋我開心了。」
「唉……」顧天佑嘆了好長一口氣。「那位江家大少爺真的把你傷得這麼深嗎?要怎麼說你才會相信我不是在開玩笑?」
「不關他的事。」繡雲大聲否認。「我也是為了大人好,免得將來後悔了,心里會怨恨我。」
「真的跟那位江家大少爺無關?」顧天佑見她愈是否認,那結就愈深,要打開那道心結更不容易。
繡雲咬了咬下唇。「真的和他無關……大人不是還要去探望我爹?」
「差點忘了這件事。」顧天佑瞅了一眼她逃避的表情。「我先去把官服換下,方姑娘就稍等一會兒。」
待顧天佑步出衙門內廳,繡雲獨自站在屋里,腦子里不禁又想起江家大少爺說的那些羞辱人的話——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娶你為正室?繡雲,你別這麼天真了,若不是納你為妾,我爹和我娘根本不會答應讓你進門……」
「繡雲,就算是為妾,我也會好好的待你,只要你少回娘家,別讓太多人知道你爹是個仵作就好……」
就在她拒絕嫁他為妾之後,那個男人居然惱羞成怒了。
「我肯要你這個仵作的女兒當妾,就該懂得感激……」
「天底下有哪個有頭有臉的男人會娶你當正室……」
想到這兒,繡雲的拳頭掄得更緊了,是她瞎了眼,才會以為江家大少爺可以托付終身,就算知縣大人現在真的是喜歡她,可是又忍不住擔心將來他後悔了,後悔不該娶個仵作的女兒為妻。
半個時辰後,顧天佑前來方家探望過腳踝扭傷的方老,表達了自己的關心,便和繡雲一塊從房里出來。
「有勞大人走這一趟。」繡雲送他到門口。
彼天佑安慰地說︰「這是應該的,就讓方老在家里安心的休養,不用擔心衙門里的工作,萬一還是遇上需要仵作的案子,我自會想辦法。」
「要是有繡雲能幫得上忙的,請大人盡避吩咐。」她說。
「現在就有方姑娘可以幫上忙的地方。」顧天佑熱切地說。
繡雲怔了一下,還以為是為了方才的案子。「大人請說。」
「我好餓。」他苦著張俊臉說。
「……」繡雲除了瞪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彼天佑露出最無辜的表情。「這會兒都未時了,本官從今早醒來到現在,只喝了一碗白粥,俗話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像本官這麼瘦弱,又是這麼的手無縛雞之力,怎麼捱得住這饑餓的痛苦?」
有人這麼貶低自己的嗎?繡雲實在是找不到話來回應了。
「枉費我今天破了一樁案子,居然連頓吃的都沒有……」顧天佑一面自怨自艾,一面用眼角偷瞧她的反應。
繡雲深深一嘆。「大人想留下來吃飯就直說。」
「是這樣嗎?那我就不客氣了。」就是在等這句話,顧天佑大大方方地往凳子上一坐,就等著飯菜送上來。
這個男人根本把這兒當他府里的灶房了!繡雲很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剛剛應該假裝听不懂他的意思才對。
「反正爹和我也還沒吃中飯,大人就先稍坐一下。」眼看知縣大人真的不走,她也只好去張羅飯菜了。
見繡雲拿自己無可奈何,認命地轉身到灶房去,顧天佑低笑幾聲,他這個毛病就是改不過來,沒事就愛逗她一下。
彼天佑沒有等太久,繡雲已經炒好了兩道菜,連同腌的醬菜,一起端上了桌,可以說相當簡單,只求圖個溫飽。
「我端飯菜進去給我爹,大人先用吧!」繡雲盛了白飯,和一碗的菜,轉身又離開了。
待顧天佑執起筷子,明白對方家來說,多一個人吃飯也是種開銷,總不能還沒報恩,就增加他們父女的負擔,只要想到繡雲往後得更費盡心思多張羅多出來的分量,又得要想法子攢錢,一定會很辛苦。
「大人怎麼不吃?」待繡雲又回到前廳,見他在發呆,于是隨口問道︰「是不是覺得菜色太少?」
她已經盡力了。
「當然不是了,就算只有醬菜,我也吃得很歡喜。」說著,顧天佑已經埋頭扒著白飯。「不用跟我見外,你也坐下來吃吧。」
沒有爹在場,繡雲也知道不便和個男人同桌而食。「我晚一點再吃。」
「嗯。」顧天佑看出她的矜持,畢竟繡雲是個還沒出嫁的姑娘家,自然有所顧忌,這回就不勉強了。
解決了一頓飯,顧天佑模模自個兒的肚子,滿足地嘆息。「總算又有力氣回衙門處理公務了。」
繡雲倒了杯茶水給他。「大人請用。」
「謝謝。」顧天佑接過杯子。「方姑娘今天表現得相當勇敢,恐怕連男子都比不上,連我都要另眼相看。」
「是我該謝謝大人的信任。」繡雲面頰情不自禁的又發燙了。「我爹剛剛也說這麼判斷沒有錯。」
她討厭自己有這樣不莊重的反應,只不過被這個男人夸獎,心里就泛出絲絲的甜意,只因為在他眼里,自己是有價值的、可以受到尊重的,這更是繡雲最需要的,也因此讓她一步步的陷落了。
「我也一樣相信你。」喝著手上的茶水,顧天佑驀地佯嘆。「唉!」
「大人怎麼了?」繡雲困惑地問。
彼天佑擱下杯子,開始引誘她踏進自己的計劃當中。「身為吳縣知縣,在這座縣里的權力是最大,也最威風的,不過事實上卻是兩袖清風,府里連個廚子都請不起,衙門的伙食也只能供應一餐,所以才不得不經常前來叨擾,心里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這個男人也會有過意不去的時候,繡雲不禁懷疑地睨著他,這回學聰明了,沒有先搭腔,就怕又上了當。
「一個月不過三、四兩的薪俸,放在身上又會亂花,有時沒兩天就用完了,連索師爺的束修都付不出來,他已經在考慮去當其他官員的幕友了。」顧天佑長吁短嘆地說。「真希望能有人幫我保管。」
繡雲听他這麼說,也忍不住幫忙想法子。「大人可以放在錢莊。」
「我不相信錢莊。」顧天佑話接得很快。
「那就交給大人府里的帳房。」繡雲又幫忙出主意。
彼天佑看了她一眼,又嘆氣了。「我哪請得起帳房。」
「那……交給大人身邊足以信任的人。」她心想總有這樣的人吧。
「既然你這麼說……」顧天佑解下系在腰上的荷包。「雖然不多,還是請方姑娘代我好好的保管。」
聞言,繡雲當場傻住了。
「本官身邊最信任的人就是方老和方姑娘了,交給你是再安心不過。」說著,他便把荷包遞過去。
「這……」繡雲搖了下螓首。「我不能幫大人保管,還是等大人娶了妻之後,自然就有人可以管帳了。」
「唉!」顧天佑又是一聲長嘆。「偏偏我想娶的姑娘卻遲遲不答應讓媒婆上門提親,這下該如何是好?」
「大人就不能正經點嗎?」繡雲自然听得出他指的是誰,一陣面河邡赤。
「偏偏她還以為我是在開玩笑。」顧天佑一臉沮喪。「那麼我的月俸要交給誰保管呢?是在府里負責洗衣的邱大嬸嗎?她守寡多年,會不會認為我想毀了她拿貞節牌坊的機會?還是街頭茶樓的女掌櫃,听說她把流連花叢的丈夫給休了,這麼做會不會誤以為我對她有意?」
听顧天佑說到這里,繡雲已經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就這麼想要她幫忙保管月俸嗎?為什麼?他就這麼喜歡她嗎?而她……可以相信他的真心能持續一輩子,都不會後悔嗎?
「……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誰比較適合,這可比斷案還要令我頭疼。」顧天佑傷腦筋地說。
「繡雲幫這個忙就是了。」她听到自己這麼說。
彼天佑頓時笑逐顏開,起身朝繡雲拱了下手。「方姑娘真是體貼,我就在此先謝過。」
「等……大人有了妻室,或是需要用到銀子時再來拿。」繡雲伸出小手,接過了荷包,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是對還是錯,可是這一切似乎讓她不由自主,自然而然就變成這樣了。
「若是方姑娘想要買米買菜,卻不夠銀子,也可以拿里頭的去用。」顧天佑怕她會拒絕,又加了一句。「反正我也會吃到那些東西,否則下回怎麼好意思再來吃白食。」
繡雲嗔惱的橫他一眼。「原來大人還知道自己常來吃白食。」
「那是當然,我也會有罪惡感的。」顧天佑說得煞有其事的表情,讓她再也忍不住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還以為大人臉皮比城牆還厚,不曉得什麼叫做罪惡感。」繡雲咬著下唇,拚命忍住笑地說。
彼天佑听她略帶嘲弄的口吻,心頭反倒更樂了,就是不希望繡雲跟他太客氣疏遠。「方姑娘太高估我了。」
「你……我得進去看爹要不要再添飯。」繡雲發現彼此說話的語氣和態度似乎愈來愈親近,秀顏一整,趕緊拉開一些距離。
「既然這樣……」見繡雲又縮回保護的殼中,生怕再次受到傷害,顧天佑只好告訴自己再忍耐一陣子了。「本官也該回衙門了。」
「大人慢走。」繡雲送他到門口。
「有空我再來探望方老。」顧天佑覷著她,想著該怎麼打開繡雲的心結,讓她明白他不在意所謂的門當戶對。
「那就有勞大人了。」繡雲垂下眼瞼回道。
傾听著腳步聲跨出門檻,從清楚到漸漸模糊,直到听不見了,繡雲這才看著手上的荷包,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男人的目的根本不光只是要她保管月俸,而是希望能幫她分擔家計,如果真是這樣……這個男人是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在表現他的體貼。
想通這一點,繡雲不禁將右手捂在心口上,仿佛這麼做它就不會再亂跳了。
待繡雲走進父親房中,就听他嘆了口氣。
「爹怎麼了?」她關心地問。
方老看著自己的女兒。「他若不是知縣大人,咱們也高攀不上,要不然爹還真希望有這麼好的女婿。」
「爹都听到了,大人他……只是在說笑罷了,不是真的要請媒婆上門提親。」繡雲紅著臉解釋。
「大人不是會隨便說這種玩笑話的人,既然他喜歡你,爹應該高興才對,不過又怕門不當戶不對,別人會在背後說閑話……」方老自認一生行得正坐得直,不想讓人誤以為他們父女是故意高攀上縣太爺。
繡雲咬了咬下唇。「爹別操這個心,我這輩子都不嫁人的……我再去幫爹盛一碗飯。」說著,便拿著空碗出去了。
只要這麼想,就不會再受傷,也不會失望傷心,更不會再奢望有個男人是真心愛她……繡雲不斷說服自己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