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風府
「連月老都跟我作對,居然只讓我抽到中吉……」孫氏拔尖的嗓音,令人忍不住想摀住耳朵。「難道我兒子的姻緣就這麼坎坷?還是他哪一點不好,連個上上簽都不肯給?」
坐在華麗廳堂內的風煜棠用尾指掏了掏耳朵,早就習慣母親尖銳的叫嚷和抱怨聲,知道這個時候最好別搭腔。
孫氏恨不得瞪穿手上的簽詩。「你來听听看,什麼車行水路情難進,休嗟行難又迷途,百煉千磨心不變,終有還君明珠時……憑你的條件,想要嫁進門的閨女可以繞京城一大圈,有哪個女人敢在你面前耍威風、給你臉色看?」
「娘說得是。」風煜棠掩嘴打了個呵欠,隨口回道。
「正經一點!」瞪著兒子敷衍了事的態度,孫氏就一肚子的火,偏偏是心頭肉,又是護身符,想罵個幾句又會擔心真的惹毛他,因為這個兒子翅膀硬了,漸漸想要月兌離自己的掌控。
風煜棠用左手支著下顎,一雙漂亮鳳眼斜睨了下對面的中年美婦,也就是自己的親娘,兩片薄唇似笑非笑地開啟。「中吉就中吉,總比大凶來得好。」他根本就不信簽詩上那一套。
「呸、呸、呸。」孫氏沒好氣地怒視著兒子。「什麼大凶?不要亂說話,娘會去月老廟求姻緣也是為了你好,你都二十六了,還不肯讓娘抱孫子,萬一讓大房搶先一步,娘的面子要往哪里擱?」
聞言,他笑哼一聲。「說到底就是要跟大娘比誰的兒子先成親、誰先抱孫子。」
從自己懂事以來,娘親和大娘之間的戰爭就不曾停歇過,總是喜歡比誰最受寵、比誰的兒子能力好,什麼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可以拿來比個沒完沒了,風煜棠看著她們斗到現在,什麼嘴臉、手段都見識過,也對女人倒盡了胃口,巴不得這輩子都不要成親。
孫氏丟了一記白眼給兒子,然後幸災樂禍地笑了笑。「她還不是樣樣都喜歡跟我比,就因為娘最受你爹寵愛,她就吃味了。哼!生了兩個兒子就了不起嗎?可惜老大死得早,老二還破了相,嚇得沒有一個閨女敢嫁,還是我生的兒子強。」
「娘不要忘了大娘早就抱孫子了。」那是死去的異母大哥留下的遺月復子,風煜棠故意提醒。
「你……你這臭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孫氏磨了磨牙。「有孫子又怎麼樣?她那個長子都死了好幾年,現在要比的是你跟煜深,他不過比你早出生一個月,個性卻很穩重,難怪你爹會那麼倚重他,可是最疼的還是你這個庶出的兒子,只要你開口,想當什麼官都沒問題。」
「我對當官沒興趣。」聞言,風煜棠挑了一下兩道俊朗的眉毛,如今朝中權力最大的除了皇帝之外,就是身為首輔又兼任吏部尚書的爹了,只不過自己的個性不適合當官,更不想沒事找事做,自找麻煩。
說完這句話,風煜棠便在圈椅上伸了個懶腰。年方二十六的他容貌俊美,束在頭頂的發髻不用網巾或是戴上巾帽,只是隨意地插上玉簪,一身綾羅布料所制的交領寬袖大袍,讓他渾身上下帶著官家子弟的驕貴之氣,即便是在娘親面前,姿態依舊傲慢得很。
「你就不能有點出息,幫娘爭一口氣?」兒子的回答讓她氣得咬牙切齒。「當年是我先認識你爹,我和他一見鐘情,他也親口允諾要用八人大轎來迎娶我的,誰知道……誰知道……」他家里的長輩卻已經幫夫婿談好了門親事,對方的身家背景比自己還好,結果她只得退而求其次,成為了側室。只要想到這一點,孫氏就有滿月復的恨,與不甘心。
風煜棠撇了下俊唇,懶懶地打斷她下面的老調重彈,因為听到都會背了。「娘要說的就只有這些,那我要走了。」說著,他便作勢起身。
「我話還沒說完……」孫氏可不打算就這麼放兒子離開。「听說你大娘也在安排煜深的婚事,這回你可得比他早一步娶妻才行,等你爹晚上回來,娘會跟他商量,盡快幫你挑一個媳婦兒。朝中那麼多大臣,有誰不想把閨女嫁進咱們家來,要找個門當戶對的還不簡單,娘絕對會幫你選一個出身高貴,而且既賢慧又識大體的好妻子,再幫你爹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孫子……」
「要我娶妻可以,對象我要自己選。」風煜棠可不想一輩子都當顆棋子,任由母親擺布,連未來妻子的人選都得听她的意見。
孫氏馬上反對。「終身大事原本就是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你自己選,難道你不相信娘的眼光?」
「是不怎麼相信。」他也實話實說。「除非答應我的條件,否則我一輩子不成親,娘也永遠抱不到孫子。」
她氣得捏緊手中的絹帕。「萬一將來娶進門的媳婦兒出身不夠高不夠好,你大娘可不會放過嘲笑娘的機會,那娘還不如死了算了。」
風煜棠嗤哼道︰「這才是重點,娘只在乎別人的眼光。」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不想如娘親的意,什麼事都照著她的話去做,他就是要唱反調,忍了這麼多年已經受夠了。
「你不會明白娘的心情,身為側室,就算再怎麼受寵,也成不了正室,永遠在她那個元配面前矮上一截。」孫氏又惱又恨。「所以娘的媳婦兒絕對不能比她的差,就算娶不到公主,郡主也可以,看她還敢不敢瞧不起我。」
他在心中冷笑。「那麼成親那一天,娘得要把我五花大綁的去拜堂,就連洞房也得在旁邊監督才行。」
「你是存心跟娘過不去是不是?」孫氏氣到眼眶都紅了。
「是娘跟我過不去才對。」風煜棠涼涼地回道。「你跟大娘之間的恩怨,我管不著也不想管,但是別再把我扯進去。」
「你可是娘懷胎十月,辛辛苦苦才生下來的,當然得听娘的……」孫氏可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兒子身上,說什麼都要把他抓得緊緊的。「娘的命真苦啊……連你都不管娘的死活了……」
風煜棠置若罔聞,冷眼看著娘親唱戲似的哭得聲淚俱下。這一套他從小到大可見多了,以前總被她鬧到心煩,也就隨她去,這回說什麼都不會再妥協。
就在這當口,伺候孫氏的婢女匆匆地進了廳內,先向坐在一旁的少爺福了,這才湊到主子的耳畔。
「二夫人,奴婢听說大夫人也剛從月老廟求了簽詩回來,而且還求到了上上簽。」知道主子一定想知道,婢女立刻就來通風報信。
「上上簽?真的嗎?」孫氏差點驚跳起來,方才的眼淚早就不見蹤影。
「回二夫人,這事千真萬確。」婢女篤定地點頭。
「月老也太不公平了,居然這樣對待我,真是氣死人了……」孫氏可不想被大房給比了下去。「萬一大夫人問起,你就說我也求到了上上簽,知不知道?」
婢女用力頷首。「是,奴婢知道。」
趁娘親一個不注意,風煜棠修長的身影已經跨出廳堂,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接著朝跟在身後的小廝比了個手勢。
「三少爺有何吩咐?」小廝上前問道。
風煜棠一臉百般無聊地囑咐。「去準備轎子,我要出門走一走。」
「是。」小廝走了。
不想又被娘親逮個正著,風煜棠趕緊加快腳步離開,只是想到剛才的對話,不禁嗤笑一聲。「要我娶個門當戶對又出身高貴的媳婦兒,好讓她有機會騎到我頭上來嗎?這輩子都別想……」
沒錯!既然要娶,就要娶個凡事以夫為天,他開口說一,絕不敢說二,他說往東,更不敢往西的女人,不要妄想跟娘親一樣操控自己。風煜棠只要想到這兒,就氣涌心頭,將拳頭搥向朱紅色的廊柱。
「可惡!」看來是不娶不行了,因為娘親是不會善罷干休,非一哭二鬧三上吊不可,他可是很了解生下自己的女人。
只是該娶誰好呢?
*
京城大街也如同平日般熱絡,來往的百姓商旅如織,卻沒有人願意停下腳步,關心一下跪在牆邊的一大兩小——
一名穿著孝服的姑娘帶著兩個同樣穿著孝服的男孩,神情哀淒地跪在地上,因為他們的面前躺著昨天剛過世,卻沒有銀子下葬,只能用草席簡單蓋著的爹,路過的行人無不快步走過,誰也不想沾上晦氣。
兩個男孩中年紀最小的永冬悄悄地拉了旁的親姊姊,小聲地問︰「……姊姊,還是沒有人肯買咱們嗎?」
「再忍一忍……應該快了……」楊盼弟餓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不過還是努力擠出聲音安撫才六歲的小弟。
兩個男孩中年紀較長的永春看著蓋著草席的父親,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爹躺在那兒好可憐,我真是沒用……」他是家里的長子,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如果可以早生幾年就好了。
「你還小,爹不會怪你的……」楊盼弟有氣無力地安慰年方八歲的大弟,看著兩個弟弟瘦弱的身子,心里更自責,因為最沒用的是她才對。「姊姊相信很快就會有人來幫咱們……」
就在這當口,一頂轎子慢慢地往這頭而來,坐在轎內的風煜棠斜倚著精瘦的身軀,正在閉眼假寐,恰巧有一道風吹開了深色轎簾,讓他本能地掀開眼皮,眼角就這麼覷見了對街牆邊的景象。
風煜棠用著略帶磁性的嗓音低嚷︰「停轎!」
「停轎、停轎。」跟隨在轎旁的小廝連忙跟轎夫下令。
待轎子落地,風煜棠一手撥開轎簾,瞅見了對街的一大兩小,就在兩個男孩中間,跪著一名個頭有些嬌小的姑娘,只見她垂著螓首,看不清容貌,不過那瘦弱的身子不停地搖蔽,彷佛隨時都會昏倒似的。
「他們是在做什麼?」他隨口問道。
小廝順著主子的目光看過去,然後頷了下首。「回三少爺,多半是死了爹娘,卻沒銀子辦理後事,所以那姑娘不得不賣身。」
「是嗎?」風煜棠瞅著他們半晌,他不是個會同情憐憫的人,只是突然有些好奇,想要瞧瞧那個姑娘的長相。「你過去問她要多少銀子?」
「是。」小廝餃命去了。
就這樣,風煜棠終于看到那名穿著孝服的姑娘抬起沒什麼血色的小臉,正在回答小廝的問題,只見她除了眼楮大了點,鼻子和嘴巴都小小的,頭上還簪了朵白花,看起來就是一副可憐兮兮又瘦巴巴的模樣。
沒過多久,小廝回來了。
「回三少爺,那位姑娘說他們姓楊,昨天她爹病死了,需要三十兩,因為還沒付大夫診療費和藥錢,也欠了街坊鄰居不少銀子。」他據實回復主子。
風煜棠抬了下眉。「就三十兩?」對窮人來說是天大的數目,可是對自己來說是筆小錢,隨手就花光了。
「是,那位姑娘又說為奴為婢都可以,但是要連同兩個弟弟一起帶去。」小廝又說出那名姑娘開出的條件。
他有些傻眼。「難怪沒有人伸出援手,我還道京城里的善人都跑哪兒去了。」看那兩個男孩才不過幾歲,什麼活也干不成,還得供他們吃住,算盤珠子一打,怎麼都不劃算,賠錢的生意可是沒人會做的。
小廝又彎問︰「三少爺還要去茶樓嗎?」
「讓我想一想……」風煜棠看著跪在牆邊的姊弟三人,過了片刻,便決定揭起轎簾前去探看。
風煜棠紆尊降貴地走向對街的姊弟,也不在乎什麼晦氣,最後在他們面前站定。「听說你姓楊?」他睥睨地問道。
「是……」盼弟已經餓到頭暈眼花,听到有人在問,于是慢慢地抬起螓首,想要看清對方的長相,不過看到的影像都是模糊重迭的,只能從聲音來判斷大概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
「只要三十兩銀子就能買下你和你的兩個弟弟?」風煜棠高高在上地問著跪在眼前的姑娘,拉近距離之後,更加肯定她是個姿色普通的女人,要美貌沒有美貌、要身材更沒有身材。
「是。」盼弟不想說太多話,因為會浪費太多力氣,肚子也會更餓,要是她倒下來,兩個弟弟可沒人照料。
風煜棠「嗯」了一聲,口氣高傲地問︰「叫什麼名字?」
「盼弟。」姑娘家的閨名是不能隨便告訴別人的,可是眼前的男子說不定有意願買下她,盼弟就不跟他計較了。
他看著低垂螓首的姑娘,問道︰「多大了?」
「……十七。」只要願意買下她,讓兩個弟弟每逃詡有飯可以吃,盼弟什麼都願意說。
「十七?」風煜棠上下打量她又瘦又干的身子,還以為才十五。
低著頭的盼弟則是盯著對方的袍擺,眼楮不由得一亮,就算再沒見識,也知道那布料相當昂貴,一匹布可以買上好幾袋白米,想到白米飯,她忍不住吞咽了下唾沫,肚子又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風煜棠那雙遺傳自娘親的漂亮鳳眼睥睨了她好一會兒,心中一動,想到這位姑娘出身既不好,又生得平凡,連小家碧玉都沾不上邊,還帶了兩個拖油瓶,娘要是知道自己此刻打的是什麼主意,表情一定很好玩,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還有什麼親戚?」
「沒有了。」盼弟聲音愈來愈小。
他抬起一道眉毛。「本少爺要是買下你,你真的什麼苦都願意吃?」
「是。」她擺出一副逆來順受的小媳婦模樣,希望可以博取對方的同情。只要能讓兩個弟弟平安長大,將來若有機會考個功名,也能光耀門楣,因此要盼弟受再多的苦都甘願。
「那就好……」對于盼弟的有問必答,風煜棠可是相當滿意,他想要的就是這種不會反抗、不會趾高氣昂,更不會妄想要指使他的女人,只要老老實實地待在該待的地方就夠了。「阿貴,跟著他們回去,盡快把喪事辦妥了。」
小廝愣了愣,本能地看了下天空,心想明天的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這個主子居然也有大發慈悲的一天。「是,三少爺。」
听到風煜棠這麼說,盼弟的反應總算大了些,不斷地跟他磕頭,身旁的兩個男孩也趕緊照做。
「謝、謝謝三少爺……我會永遠記住三少爺的恩情……」終于有人願意買下她了,從今以後不必再讓兩個弟弟跟著挨餓,只要能活下來就有希望。
風煜棠哼了一聲,很理所當然地接受她的感激,因為這可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福氣,接著便轉身踱回停在對街的轎子,揮開轎簾入座。
「起轎!」他低喝道。
無論將來娶的是誰,對自己來說都是一樣的,因為女人只是用來傳宗接代,不過若是能讓娘親氣得直跳腳,也就值得了。風煜棠在心里這麼盤算著,他要讓娘親知道,別以為還能一直控制自己,再說依那名姑娘的條件,能夠嫁進門來,還怕她不唯唯諾諾、乖乖听話,把他這個相公當作天?
就這麼辦了!
*
五日後——
「你、你說什麼?」孫氏瞠大眼楮,摀著心口問著兒子。
風煜棠好整以暇地重復方才的話。「我要娶妻……對方是住在盆兒胡同里一戶楊姓人家的女兒,叫楊盼弟,今年十七,下頭還有兩個弟弟,因為她爹剛下葬,所以要趕在百日之內進門。」
「盆、盆兒胡同住的可都是些低賤貧窮的百姓……」確定自己沒有听錯,孫氏大受刺激,一口氣都快上不來了。
他一手托著腮,笑睨著娘親驚嚇過度的表情,唇畔的笑意更深了。「沒錯,娘不是一直要我娶妻?我就是要娶她。」
孫氏嘴巴一張一合,好不容易才找到聲音。「你是存心要氣死娘的是不是?朝中有多少高官大臣的閨女讓你挑,你居然要娶個窮人家的女兒……我不答應!死也不會答應,那種媳婦兒我才不要!」
「我就知道娘會這麼說,既然不讓我娶楊盼弟,那麼我這輩子都不成親。」風煜棠語帶要挾地說。
「你……」孫氏急火攻心。「她生得美嗎?」男人總是貪圖美色,說不定就是這樣才迷住兒子的心。
「只能算是中等之姿。」風煜棠腦中浮現楊盼弟瘦弱的模樣,雖然只見過一次,但可以斷定她跟美這個字相差甚遠。
「那麼你到底看上她什麼?」孫氏氣到頭都痛了。
他嗤笑一聲。「就是因為她什麼都沒有,我才要娶她。」要是真的娶個身分高貴的女人進門來供著,不就得反過來伺候對方,看對方臉色過日子了,那種事風煜棠可不干。
「你真的想把我給氣死……」她深吸了幾口氣,眼看拿兒子沒轍,只好把夫婿端出來當靠山。「依你爹在朝中的身分和勢力,絕對不會答應讓你娶那種門不當戶不對的女人進門的,那可會受人恥笑,教他的頭以後怎麼抬得起來。」
聞言,風煜棠冷笑一聲,因為這個回答也在自己的預料之中。對雙親來說,永遠把名望聲譽擺在第一位,處處講究門當戶對,雖然這種士大夫觀念是無可厚非的,不過他就是要反其道而行。
「如果爹答應了,娘就沒有意見了是不是?」他嘲謔地問。
「我……」孫氏頓時語塞。
「娘?」風煜棠一臉嘲弄地詢問。
她咬了咬牙。「好!只要你爹答應,娘就讓她進門。」孫氏相信夫婿絕對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
「那就這麼說定了,娘可不要反悔。」風煜棠得逞地笑說。
他這個兒子對娘親來說,只是用來炫耀、用來跟大娘比較的,從來不曾關心過自己想要什麼。風煜棠不禁在心底這麼思忖,或許連他也不曉得,因為從出生到現在,他不只衣食無虞,更可以說天天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可是卻莫名地有種很不踏實的感覺。
到底他想要的是什麼?
風煜棠不禁茫然地問著自己。
當天晚上,他便和身為內閣大學士,又兼任吏部尚書的父親有了一番長談,不到半個時辰便有了結論,接著便去稟告娘親,果然引起強烈的反彈。
「老爺!」孫氏拔尖的嗓音在書齋外頭響起,接著就見她氣急敗壞地跨進了門坎。「你真的答應讓煜棠娶那個女人?」
「我是答應了。」風大人坐在書案後頭,慢吞吞地捻著蓄在下巴的灰胡,盡避已經到了知天命之年,不過還是保有年輕時的英俊風采。
「這下子娘總該相信了吧?」被迫又跟著娘親回到書齋的風煜棠在心底偷笑。「既然爹已經答應了,娘也沒有理由再反對下去,何況楊家正逢喪事,按照習俗得在百日內進門,所以得盡快請媒婆安排……對了!娘,到時她的兩個弟弟也會跟著陪嫁過來。」
听完了這番話,孫氏簡直快昏倒了。
「娘還好吧?」他作勢要扶。
「老爺……」孫氏氣得揮開兒子伸來的手,然後轉向夫婿求救,眼眶在瞬間涌出了淚水,還故意把尾音拉長,拿出女人的嬌嗔使嗲功夫。「老爺要替妾身作主……為什麼要答應讓煜棠娶那種出身不好的姑娘為妻……嗚嗚……大姊要是知道一定會嘲笑妾身的……您就這麼狠心……」
為了安撫寵愛的側室,風大人不得不從書案後頭繞出來,一臉溫柔地牽起她的手來,這麼多年下來,對于孫氏依舊有著深深的內疚,因為無法給她元配的名分,所以也就盡其所能地滿足她的要求。
「你是個婦道人家,官場上有很多事並不明白,其實煜棠這麼做也是為了咱們風家著想,畢竟這樹大招風,還是別太張揚了,免得有人在背後閑言閑語,惡意中傷,說我如今掌握大權還不滿足,還妄想用聯姻來結黨營私,何況煜棠到底是庶出的兒子……」風大人面有愧色。「其它的事我可以听你的,只有這件事我必須顧慮周全才行。」
「可是老爺……」孫氏一臉委屈,她真的好不甘心,就因為自己是側室,想要個身分高貴的媳婦兒都沒有權利,這樣的結果教人如何接受。
既然有爹在,一定有辦法說服娘的,風煜棠嘴角揚起一抹勝利的微笑,轉身步出了書齋。或許自己真是太任性妄為,真的是被寵壞了,那也都無所謂,總想要有件事是由自己作主。
「三少爺真的要娶那位楊姑娘?」小廝顧不得卑下的身分,忍不住開口問了,因為依主子的眼高于頂,根本不可能看上對方。
風煜棠撇了下唇,語帶譏嘲地說︰「那是當然,你這就去告訴楊盼弟,本少爺可是花了三十兩銀子把她買下來,不管要她做什麼事,都得乖乖照辦。」
「是。」小廝實在是猜不透主子的心思。
于是,這門親事便在當家作主的風大人拍板定案之後,如火如荼地進行。
餅了幾天,在媒婆的奔走之下,楊家那邊自然也不敢有意見,就這樣趕在百日之前,選了一個好日子。
而整天唉聲嘆氣的孫氏听說大房的二兒子煜深也選在同一天娶妻,對方還是工部尚書的女兒,不過又听說這個女兒不過是小妾所生,而且小妾婚前還是個青樓女子,出身更好不到哪里去,這才放寬了心。
只是孫氏還是打定主意,等新媳婦兒進門,絕對不會讓她的日子太好過,早晚都要把人趕出去。
*
兩個月後——
立秋,涼風至,不過對風家來說卻是大喜的節氣。
由于是喜上加喜,兩個兒子同時娶妻,也讓風大人笑得合不攏嘴,朝中的文武百官更是親自登門道賀,場面相當熱鬧。
不過對于新房內的盼弟來說,這一切好像是在夢中。
頭上覆著紅巾的她坐在喜床上,又偷偷地捏了下自己的手背——真的會痛,不是在作夢。
盼弟歪著螓首,小聲地咕噥道︰「三少爺為什麼要娶我?他大可以讓我為奴為婢,甚至當妾都行,犯不著給我一個正室的名分,這樣不是很吃虧?」她實在是搞不懂這位官家少爺到底在想些什麼。
「……不過這兩個月每逃詡有白米飯可以吃,總算讓永春和永冬長出一點肉來了,也對爹有了交代。」盼弟這樣告訴自己,至于未來的命運會怎麼安排,就隨老天爺的意思。
因此不管是什麼委屈、什麼苦頭,她都會忍耐。
接下來不知道又等了多久,等到盼弟情不自禁地打起盹來,就在這當口,忽然被驚醒了。
「……夠了!被了!你們可以下去了。」一個年輕男人的嗓音在新房內響起,口氣似乎帶了幾分不耐煩。
婢女們和吉祥婆子福了身,很快地離開新房。
能進到新房的也只有新郎倌了,盼弟連忙把身子坐正,從今以後要當個听話順從的妻子,免得不小心被休了,又得過以前那種挨餓的日子。
風煜棠有些醉意地睨了坐在喜床上的新娘一眼,逸出一聲輕嗤,若不是被娘親逼急了,他還真希望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最好都不要娶,不過現在已成定局,那麼就得好好地跟她「溝通」。
這麼一想,風煜棠便去拿了喜秤過來,隨手挑起覆在她頭上的紅巾,看著鳳冠下那張抹了太多胭脂水粉的小臉,反倒適得其反,那模樣讓人連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于是匆匆地瞥過。
「楊盼弟。」他連名帶姓地喚道。
「呃……」盼弟本能地仰起頭來,雖然那天在大街上見過風煜棠,不過當時餓到眼楮都花了,並沒有看清楚長相,直到今晚才算真正地和他見面。
這就是她的相公?
盼弟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生得五官俊美但又氣焰高張的風煜棠。他是她活了十七年來見過最好看的男人,就好像掛在天上的星星,只能仰頭欣賞傾慕,一輩子都不可能摘得到,更別說嫁給他了。她不禁看得痴了,原來……這就是她的相公,是那個願意出三十兩銀子買下她,讓她能葬了爹的好心人。
「楊、盼、弟!」風煜棠眯起鳳眼,微慍地喝道。
「是。」她臉頰發熱,連忙低下頭。
「從今以後只要叫你,都得馬上應聲。」他命令地說。
「是,三少爺。」盼弟覺得自己的臉蛋快燒起來了。
風煜棠低哼一聲。「要叫相公。」
「是,相公。」盼弟馬上回答,嗓音不自覺地帶了些羞意。
「雖然進了風家的大門,不過還是要記住自己原本的身分,可別妄想擺什麼架子,千萬不要忘了。」風煜棠先給她一個下馬威。
聞言,盼弟先是一怔,接著臉上的熱氣漸漸地散去了,擱在膝上的小手不自覺地握成拳狀。
「是……相公。」她再天真無知也听得出來這個男人壓根兒看不起自己,那麼為什麼還要娶她?
他逸出輕嗤。「從進門的這一刻起,要以夫為天,凡事都得听我的,不得違抗半個字,只有我說的話才算數。」
「是,相公。」盼弟對自己方才的痴迷感到可笑,所有的好感也跟著消失了,因為這個男人就算娶她當正室,並不是真的把自己當作可以平起平坐的妻子,是她太自以為是了。
雖然自己的出身確實配不上這位官家少爺,不過還是有骨氣的,可是……這個骨氣卻敵不過挨餓的痛苦,還有兩個弟弟的將來,盼弟掄緊袖中的拳頭,硬生生地咽下怒氣。
風煜棠睥睨著盼弟卑屈認分的模樣,才算滿意了。
「喝了這交杯酒……」
「是,相公。」不管他說什麼,盼弟就照著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她從小到大已經有很深的體會。
他很滿意盼弟的服從,想到夜已經深了,這周公之禮無法避免,也是自己該盡的責任,于是動手取下她頭上的鳳冠,接著月兌起盼弟身上的霞帔和紅袍。
盼弟嚇得全身僵硬,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拒絕,因為在出嫁之前,鄰居大娘知道娘死得早,好心地來跟她解釋什麼叫夫妻敦倫,還說只要閉上眼皮,忍一忍就過了,絕對不能抵抗或拒絕。
所以盼弟只能由著風煜棠為自己寬衣解帶,接著也月兌去他的衣物,這是盼弟第一次看見除了爹孱弱病痛的身子,以及兩個年幼的弟弟之外的男性身軀。當她被壓倒在喜床上,更是緊張得不知所措,腦子也一片空白,還來不及感到害羞,腿間就傳來一陣痛楚,覆在身上的男人已經毫不憐香惜玉地佔有她,她不敢叫出來,甚至哼上一聲,只能咬著牙,臉色都白了,心里只想著忍一忍就會過去了。
而行完了周公之禮,風煜棠幾乎馬上就睡著了。
就在這個晚上,原本應該是旖旎多情的洞房花燭夜,盼弟卻覺得好委屈、好委屈,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原來這就是做夫妻,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一點都沒有溫柔可言,最好以後都不要再做了。
直到听見身旁的男人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還是睜著大眼,盯著帳頂,好久好久之後才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