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進入立春的節氣,讓這座氣勢磅礡的紫禁城,多了股悠閑和恬靜,少了幾分令人屏息的壓迫感。
昨日皇帝一道口諭下來,滿朝文武官員、皇親國戚今兒個一早就攜家帶眷地進宮,此刻全漫步在寧壽花園中,只等著皇帝處理完公務,便一塊兒到暢音閣听戲。
而在等待的過程里,難得入宮的女眷們自然聚在一塊兒閑話家常,年紀稍長的女眷比的是夫婿的官位、身上的行頭;年輕的未婚女眷則是努力睜大雙眼,希望能在一干年輕貴族和官員之子中找到如意郎君。
「……妳們快看,就是他!」
未婚女眷中有人興奮地舉起玉指,激動地比向不遠處的頎長身影,即便站在人群之中,那道身影散發出的氣質就是不同凡響,讓人一眼就能瞧見了。
「在哪里?在哪里?」
听到她們談論的目標出現了,眾家女眷連忙伸長脖子,想看個仔細,當幾雙眼楮鎖定了對象,紛紛發出仰慕的嘆息。
「他就是一等誠嘉毅勇公佟爵爺?」
「比傳聞中的還要好看,而且……看起來似乎是個很嚴謹的人……」
「是嗎?」一旁女子不以為然地插話說道。
「好像很穩重的樣子……」
「這樣也看得出來?」方才那名女子沒好氣地哼道。
「听說五年前佟老爵爺死于土司戰爭中,便由還不到二十的他世襲爵位,我那幾個哥哥只要提起,都羨慕得要命。」
「有什麼好羨慕的?」難道希望自己的阿瑪早死?女子語氣里有著明顯的諷刺意味。
「不只是這樣,我還听說佟爵爺是皇上身邊最受寵信的年輕臣子之一,辦事能力又強……」
「辦事強不強也要比過才知道。」女子又涼涼地打岔。
「他真的長得好俊……」
「哪里俊了?」是妳的眼楮有問題!女子不以為然地頂回去。
終于,幾個頻頻被冷嘲熱諷的女眷不悅地將臉孔轉向說話的年輕女子身上,只見對方約莫十六、七歲,一身粉白旗裝包裹著高縴瘦的身段,頭上那塊點綴著牡丹的扁方下,是張明朗亮麗的清麗臉蛋。
女子墨黑的劉海略略蓋住兩道率性飛揚的眉,黑白分明的眸子顯得十分靈動有神,縴長的鼻梁,襯著兩片不施胭脂、透著自然色澤的唇瓣,站在一干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舉手投足講求完美的官家小姐和貴族格格之中,她臉上毫不矯揉造作的生動表情就更格格不入了。
「佟爵爺是哪里惹到妳了?」果然有人听不下去,馬上開口質問。
阿圖率真地撇了下唇,回道︰「他是沒惹到我。」
「既然人家沒惹妳,憑什麼這樣說他?」一旁的女眷忍不住為心儀仰慕的男子幫腔。
其它女眷也咄咄逼人地搭腔道︰「沒錯、沒錯。」
「我阿瑪說他為人傲慢自大,眼楮長在頭頂上,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只要提到佟家,阿瑪總是咬牙切齒,說佟家人都不是好東西,耳濡目染之下,她自然也跟著這麼認為。
而與佟家的恩怨要追溯到好多年前,當年姑母皇貴妃娘娘所生的十阿哥,在八歲那年突然莫名地暴斃,皇貴妃娘娘鎮日以淚洗面,還數度絕食求死,對于從小案母早亡、和姊姊相依為命的阿瑪來說更是沉重的打擊。
盡避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出身佟家的皇後娘娘,因為皇帝當時最寵愛的皇子就是十阿哥,所以皇後想趁早鏟除、永絕後患,可是最後因為牽連甚廣,還可能動搖整個後宮,皇帝只能忍痛放棄調查,但是阿瑪和皇貴妃娘娘對佟家的恨意卻沒有因此消失。
阿圖自小對阿瑪所說的話向來深信不疑,認為佟家人不好自是當然,再加上這回身為一等侯的大哥滿達海原本有機會從健銳營翼長升為掌印大臣的,但因為那個姓佟的進宮見了皇帝之後,竟換成他來當,這仇上加仇,更讓阿瑪認定是對方在背地里搞的鬼。
「不準妳說佟爵爺的壞話!」
「對!否則咱們可不會饒了妳……」
「人家佟爵爺可是出生在被稱為「佟半朝」的佟家,就是有本事傲慢。」她們一致把炮口對準阿圖,為心儀的男子說話。
某貴族格格更是開口奚落道︰「我看妳嘴里是一套,想的又是另一套,心里喜歡人家,又不好意思承認,只好拐彎抹角地罵人,想要得到佟爵爺的注意……」
被這話一激,阿圖氣得臉紅脖子粗。「妳說我喜歡他?我要是喜歡他,就不姓瓜爾佳氏。」
「阿圖,不要再說了……」在場的女眷當中,和阿圖是閨中好友的某官家小姐怯懦地拉了拉她的袖襬,擔心會犯了眾怒。
「為什麼不要說?」向來有話直說的阿圖可不怕。
「怡秀,她是誰?倒是面生得很。」有人開口問那名官家小姐。
那官家小姐一臉怯生生地為其它人介紹道︰「她是……吏部尚書恆博大人的女兒阿圖格格。」因為阿圖從來不喜歡參加那些賞花喝茶的場跋,反而愛往市井里鑽,所以沒幾個人認得她。
直到這時,才有人想起阿圖是誰。「啊!我曾經听我阿瑪提起過……」
「那又怎麼樣?」那貴族格格不屑地低哼。
「別說了,妳不過是個多羅格格……」確認了身分,身旁的女眷企圖勸阻那貴族格格。
想不到那貴族格格把鼻子仰得更高。「難道她的身分還會比我高?」
「那可真是遺憾,我這個和碩格格的身分的確比妳高。」現在知道怕了吧?阿圖在心里哼了哼,雖然她從來不拿頭餃來壓人,可是遇上這種喜歡用鼻孔看人的對象就不一樣了。
「她是皇貴妃娘娘的佷女,據說相當受到皇上喜歡,所以破例封她為和碩格格。」這位阿圖格格的後台也硬得很。
聞言,原本口氣很大的貴族格格霎時臉色泛白,不過還是嘴硬地說︰「難道我哪里說錯了?人家佟爵爺沒惹她,也犯不著在背後說他的壞話。」
阿圖還是對阿瑪的話堅信不疑。「你們都被他的外表給騙了。」女人就是這個樣子,看人家生得俊就昏頭了,她可不會。
眾家女眷不理她,又紛紛把愛慕的眼光投向心儀的對象。
「佟爵爺還沒有福晉,依他受寵的程度,皇上不曉得會把誰指給他?」
「唉!就算皇上要把公主下嫁給他,都不會意外……」
「咱們也只能作作白日夢了……」
聞言,阿圖還以為這些女人早就把對方的祖宗八代都調查清楚了。「妳們都不知道嗎?五年前,皇上感念佟老爵爺平定大小金川,最後還不幸為朝廷捐軀,便給予了個賞賜,想要什麼都成。」
這下子眾家女眷紛紛急得開口問了。
「真有這種事?」
「結果他跟皇上要了什麼賞賜?」
「妳們真的想知道?」阿圖故意吊她們胃口。
「妳知道就快說。」
「格格別賣關子!」
眾家女眷語帶討好地催促。
她不太真心地鼓勵道︰「那就是婚事自理,福晉的人選由他自己來挑,所以妳們還是有希望嫁給他的。」阿圖想到那天阿瑪回家之後,還冷笑地說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佟家父子倆都同樣的傲慢,不屑讓皇上指婚。
「真的嗎?」
「那太好了!」
「要是能知道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就好了……」
這下子眾家女眷個個滿臉期待,就盼自己能成為佟家的媳婦兒。
「……听說他喜歡那種個性熱情大膽,最好是敢于主動表達心意的女人。」阿圖想到阿瑪曾說那個姓佟的似乎對異性沒什麼興趣,甚至是不屑一顧,要是有女人主動示愛,不曉得會有什麼反應,一定很好玩。
不過才這麼兩句話,一干還未婚的女眷便將阿圖團團圍住,跟方才的態度完全相反。
「妳是說真的?」
「要熱情又要大膽,還得主動?」
听了這番話,有的面有難色,有的則躍躍欲試。
這些女人剛剛還口口聲聲地威脅她,這會兒有求于人,態度就變了,翻臉比翻書還要快,真是有夠現實的。「我是這麼听說的,信不信就由妳們了。」阿圖很不負責任地回道。
「格格吉祥。」一名南府的小太監來到阿圖跟前打千。「時辰差不多了,格格也該準備準備。」
阿圖這才想到差點忘了還有正事要做。
「走吧!」她收回瞪視的目光,跟著小太監離開。
*
此時在寧壽花園的那一頭,英顥可以感覺到背後有道不善的目光正瞪著自己,不過他的眼瞳依舊波瀾不起。
彬許該說他已經習慣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無論是嫉妒還是怨恨,都不會影響自己,因此也不需要回頭尋找目光的來源。
只見不過年方二十四的他身穿繡有九蟒的補服,頭戴插有雙眼花翎的暖帽,頎長偉岸的身形走在一群同樣身穿朝服的貴族、官員之中,顯得格外耀眼,堪稱俊美的五官甚至找不到缺點,唯一可以批評的就是那張可以說是不苟言笑的淡漠臉孔,喜怒哀樂都不形于色,加上兩道入鬢的濃眉底下,一雙漆黑眼瞳,總是眸光深沈地打量眾人,應對進退看似拘謹有禮,但天生的氣勢卻令人不敢小覷。
英顥將注意力放在身邊幾位親王和十二阿哥身上,不過沒有介入他們的談話,從表情看來似乎听得很專心,但只有他才知道自己正在想些什麼。
姊姊是不是也進宮了?這世上能讓他分心、臉上能出現不一樣表情的,也只有同胞所生的親姊姊,即便早已嫁為人婦,如今還是三個孩子的額娘,對英顥來說,是誰也無法取代的存在,更是如今在這世上他最愛的人。
「……在想什麼?」十二阿哥開口笑問。
聞聲,英顥才回過神來,發現那幾位親王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一旁,跟其它人聊了起來,只剩下他和十二阿哥。
「沒什麼,只是在想皇上真是好興致,以往只是要王公大臣陪他听戲,今兒個連他們的家居詡邀進宮了。」他隨口回道。
十二阿哥撫著唇上的兩撇胡子。「皇阿瑪喜歡听戲,又愛熱鬧,我倒是不意外,意外的是你這回沒有佯病請假。」
「十二阿哥見笑了。」雖然兩人在輩分上是表兄弟,不過對方可是皇子,英顥還是謹守以禮,不敢放肆。
再說,若不是以為雅朗阿……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英顥還是很不甘願叫那個男人一聲姊夫,以為對方會帶著姊姊一塊兒進宮,這樣他們姊弟倆也能說上幾句話,要不然早就找借口推辭了。
「這兒只有咱們,就不必跟我客氣了。」十二阿哥撫胡笑睇著眼前小了自己十來歲的表弟,少年得志而猖狂的例子,在朝中可以說是普遍現象,不過他卻從不耍威風,這就不是任何人都辦得到。
「多謝十二阿哥。」英顥淡淡地回了一句。
「今兒個進宮的女眷當中,有不少還是尚未論及婚嫁的,要是有看上眼的就跟我說一聲,我這個表哥替你說去。」十二阿哥打趣地說。
「多謝十二阿哥,不過這事兒急不得,還是隨緣吧。」就是因為不想娶妻,當年才會順勢請求皇上恩準,由他自個兒來選擇福晉,除了拖延之外,也不想被迫娶個不想要的女人。
十二阿哥笑嘆一聲。「真不知道是你眼光太高,還是緣分還沒到,就連皇額娘都開始擔心你會打一輩子光棍,佟家從此無後。」
「皇後娘娘多慮了,佟家還有幾位堂哥和堂弟,他們都已娶妻生子,不至于無後……」他不想娶妻,只是因為這世上沒有一名女子比得上姊姊。「時候到了,自然就會娶。」除了姊姊,他不會對任何女子動心。
因為女人對他來說,沒有所謂的美丑,若非必要,根本記不住長相,更別說進入他的眼簾,甚至在心中停駐了。
就這樣,英顥跟著十二阿哥在寧壽花園中一面賞花一面說話,直到差不多未時左右,有內侍來報,皇帝處理完公務,已經移駕暢音閣,所有的人這才紛紛前往目的地。
*
暢音閣位在寧壽宮東側,是紫禁城中最大的一座戲台。
而暢音閣北面的閱是樓,是帝後觀戲的地方,能夠來到這兒,即便只是站著,也是莫大的殊榮。
英顥在太監的引領下,來到閱是樓,由于皇後娘娘鳳體微恙,不克前來,所以在座除了皇帝之外,就是皇貴妃,以及幾位親信重臣,他則是最年輕的,自然受到不少矚目,至于那些目光代表什麼,他並不是太在意。
當戲幕慢慢拉開,對賞戲向來就沒興趣的英顥,不著痕跡地打量坐在回廊下頭的無數張臉孔,希望能在里頭看到姊姊。
「……那是阿圖嗎?」皇帝驚喜的叫聲將他的心思拉了回來。
坐在皇帝身邊的皇貴妃嬌柔地回道︰「是啊,皇上,阿圖為了讓皇上開心,可是練了好久。」
年過半百的皇帝笑彎了眼。「呵呵……今天朕真是開心……」
聞言,英顥將視線落在大戲台上,記起今天演的是「林沖夜奔」,就見戲台上的武生有著修長的身段,步法和眼神也還算到位,正專注在表演上,就見「他」右手提大帶、左手握劍,一路被人追殺,有冤無處訴,彷佛這世上再也沒有他容身之處,仍然以無畏的氣勢唱著曲牌。
「……數盡包籌,听殘銀漏,逃秦寇。好教俺,有國難投,哪答兒相求救?欲窮登高千里目,愁雲低鎖衡陽路。魚書不至雁無憑,幾番空作悲秋賦……回首西山日影斜,天涯孤客真難渡。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扮演林沖的武生用著生澀的唱腔,努力地演好這個角色。
「好……阿圖唱得好……」皇帝又是一陣鼓掌叫好。
「臣謝皇上夸獎。」此刻同樣也站在皇帝後方的中年男子,也就是吏部尚書兼軍機處行走恆博,听到女兒阿圖受到皇帝贊美,趕緊謝恩。
「朕可不隨便夸人的。」皇帝呵呵笑說。
筆貴妃在旁邊幫腔。「阿圖知道皇上喜歡看「林沖夜奔」這出戲,听說這陣子天天苦練,連嗓子都唱啞了。」
「真有這回事?」皇帝頓時眉開眼笑。「待會兒把她叫過來,朕可要好好獎賞一番才行。」
冷眼旁觀的英顥在心里細細斟酌著,據他所知,吏部尚書恆博膝下有一兒一女,兒子滿達海他自然認識,女兒倒是沒見過,不過就算見過也不記得了,只知道這個女兒在兩年前被封為和碩格格,曾經引起不小的揣測和謠言,如今看來倒真懂得討皇上開心,雖然看不見皇帝的眼神,但是從聲音就能判斷對她的喜愛,皇帝向來就多情,這是朝中上下皆知的事,因此後續的進展值得好好觀察。
待整出戲落幕,扮演林沖的武生被請到了閱是樓。
「皇上吉祥!娘娘吉祥!」臉上還抹著戲妝的阿圖已經笑吟吟地在兩人面前跪下來請安。
筆帝呵呵一笑。「這嗓子還真的有些啞了。」
「那也是阿圖的一片心意。」皇貴妃附和地說。
阿圖倒是不以為意。「皇上不用擔心,反正阿圖的嗓子原本就不是嬌滴滴的,也就無所謂啦。」
「女孩兒家怎麼可以無所謂呢?」皇帝滿眼寵愛。「朕讓御醫開幾帖保養嗓子的藥方子,回去記得煎來喝。」
「謝皇上恩……典……」說到這里,阿圖就不小心瞄到不想見到的臉孔,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多半就像現在這樣。
英顥似乎也察覺到她不是很友善的目光,只是面無表情地迎視回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由著阿圖死瞪不放。
筆帝注意到阿圖的眼神,往後一瞧,瞥向立于身後的英顥,不由得含笑問道︰「怎麼?你們認識?」
「我才不認識……呃,回皇上的話,阿圖並不認識。」阿圖險些忘了這是在皇帝面前。
筆帝在兩人之間來來回回,右手捻胡,笑了幾聲。「女孩兒家就是女孩兒家,會想多看一眼也是正常的,妳的眼光倒是不錯。」放眼朝中,這位年輕的一等公不只是美男子,也是他倚重的親信,倒還算相配。
「我才……」才不是在看他,而是瞪。
英顥清冷的目光淡淡地掃向對方還上著戲妝的臉蛋,在他眼里,除了姊姊,以及非得牢牢記住的幾張後妃的面孔之外,其它女人的長相都沒有什麼差別,不過都是兩個眼楮、一個鼻子和一個嘴巴,對她自然也不感興趣。
見對方微昂下巴,淡漠的目光冷冷地凝睇過來,果然就跟阿瑪說的一樣目中無人,阿圖在心里更加肯定了。
「朕直到今天才發現阿圖年紀已經不小,是個大姑娘了……」皇帝突然蹦出這句話,雖然只有短短幾個字,背後的涵義可嚇著不少人。
般博連忙躬身揖手。「回皇上,阿圖還小,還不到十七。」他可不想跟姓佟的扯上關系,何況是結為親家。
「還不到十七,但也不小了,唉!真的長大了。」皇帝語氣中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感慨,那是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想當年還只是個連路都還不會走的女乃娃兒,如今已經是個標致的大姑娘了,時間過得還真快,皇帝在心中嘆道。
「皇上說得是。」皇貴妃明白皇帝的想法,她也是少數知道那個不能說的「秘密」的人。
以為皇帝把指婚的念頭動到她頭上,阿圖不禁有些慌了。「皇上,阿圖還想多陪阿瑪幾年,不想這麼早嫁人。」
筆帝不禁笑罵︰「朕什麼都還沒說,瞧妳這緊張的樣子,誰要是能夠娶到妳,可是他的福氣……英顥,你說是不是?」他意有所指地問著身後的人。
突然被皇帝點了名,英顥態度恭順,面不改色地回道︰「臣惶恐。」不管皇帝心里在打什麼主意,只要別想亂點鴛鴦譜就好,若是皇上忘了當年親口承諾的恩典,他也不介意再提醒一次。
再說不管回答是還是不是,都不妥當,索性這麼說了,也可以推得一乾二淨。英顥在心中思忖。
在場的人之中,表情不一,也各懷心事。
最後還是身為姑母的皇貴妃開口,轉移話題,也化解了尷尬。「皇上,還是先讓阿圖去卸妝,把戲服給換下來再說。」
「妳不說朕倒忘了。」皇帝也就從善如流,對阿圖說話的口氣又多了幾分親近。「朕待會兒要到妳姑母的永和宮去,妳也一塊兒過來吧。」
阿圖不由得松了口氣。「。」說著,還不忘俏皮地甩袖打千,惹得皇帝又是哈哈大笑。
待眾人跪了一地,恭送皇帝和皇貴妃離去之後,英顥一面折起馬蹄袖,一面站起身來,也準備步出閱是樓。
「佟爵爺可不要誤會。」阿圖跟著從地上一躍而起。
「誤會什麼?」英顥一臉淡漠,語調沒有起伏。
「就是剛剛的事,我可不是故意要讓皇上誤會,就算我真想嫁人,也不會考慮你的。」阿瑪說他們兩家有深仇大恨,所以自己不可能嫁給仇人。
他臉上文風不動,不過嗓音透著輕蔑地說︰「最好是這樣……不過還是奉勸格格一句,往後說話要更加小心,免得真的讓皇上會錯了意,造成他人的困擾。」這「他人」自然指的是自己。
聞言,阿圖的臉蛋頓時一陣青一陣白。「佟爵爺的這番警告……不,這番好意,我記下了。」
「那就好。」英顥兩手背在身後,轉身踏出閱是樓之前,涼涼地丟下這句話,氣壞了阿圖。
他分明是在指控自己故意誘導皇上,別以為她听不出來,阿圖掄緊的拳頭還在顫抖著。
「妳怎麼還不去換衣裳?」才跟幾位大人說完了話,恆博見到女兒還杵在原地,于是又踅回閱是樓。「幸好皇上沒再說下去,要是他有意撮合妳和佟爵爺,那可怎麼辦才好?阿瑪可不想要有個姓佟的女婿,因為咱們和佟家可是……」
「可是仇人對不對?」阿圖听到都已經會背了。
「對,妳一定要牢牢記住,絕對不要相信佟家人的話,更不能喜歡上人家。」恆博想到天真可愛的十阿哥,那是他最疼愛的外甥,也寄予厚望,希望他將來有機會繼承大統,卻被皇後娘娘給害死了,他這輩子都無法忘記,對佟家人的恨意也不會有消失的一天。
她連忙安撫道︰「阿瑪放心,我絕對不會喜歡上他的。」
看著眼眶中泛著老淚的阿瑪,阿圖不禁想起七歲那一年,因為額娘臥病在床,她正好端著湯藥來到雙親的寢房外,卻無意間听到額娘和阿瑪的談話,直到那時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們的女兒。
可是阿瑪和額娘待她比親生的還要好,連大哥也是有求必應,當她是自己的親妹妹一樣,不只是因為奉了「旨意」,而是打從內心疼惜呵護,從那一刻開始,她就對天發誓,這輩子都不會違背他們的意思、讓他們失望,要當個听話的乖女兒、好妹妹,報答他們一家的恩情。
听到女兒的保證,恆博總算是笑逐顏開。「乖女兒,阿瑪可以把妳嫁給任何人,只有那個姓佟的不行,就算是皇上開口,阿瑪寧死也不會答應的。」
對于這個自小養大的寶貝女兒,恆博可說是疼到心坎里,早忘了不是親生的,自然希望她將來有更好的歸宿。
「我全都听阿瑪的。」阿圖乖巧地回道。
*
佟愛——
大約經過了十日,英顥不知第幾次瞪著手上的信箋,還能嗅到上頭沾染著脂粉味,足以見得是女子所有,俊美的面容透著寒氣,而且愈來愈重。
「這是第幾封了?」他森冷地問。
身邊的奴才有些畏冷地縮了縮脖子。「回主子,是、是第六封了。」
「咱們大清朝的女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知羞恥了,居然還寫這種東西來給男人?」英顥皺著眉頭低嚷。「把它退回去!」
他連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扔給了奴才。
「。」奴才餃命出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英顥忿忿然地從座椅上起身,也只有在自己的府邸,或是獨處之時,他才會讓喜怒哀樂形之于外,不需要步步為營,以免讓政敵逮到把柄,就好比像是現在,想不生氣都很難。
「這種情況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原本他並不放在心上,可是連著幾天下來,這種詭異的事一再發生,想不在意都不行。
說著,英顥斂眉沈思,發現大概是從皇上邀了所有的王公大臣以及家眷到暢音閣賞戲之後,翌日就有人送信箋過來。
「是有人在背後指使,還是故意煽動?」英顥回到座椅上,手指輕敲著木質雕花扶手,答案也跟著呼之欲出。「這麼幼稚的手段就像小阿子的惡作劇,若是政敵、對手所為,我反而還覺得太過可笑,所以……」
英顥一步步推敲著可能的人選。
「……是個女人。」話才說完,英顥的腦海里浮現一雙帶有敵意的不善眼神,不過對方的長相有些模糊。
是她嗎?
如果是她,那麼又是為什麼?
「不過想用這種方式來惡整我,也未免太瞧不起人……」英顥冷哼一聲,他絕對不會放過企圖對自己不利的人。「還是得要有證據。」
他再次擱下茶碗,決定派人帶封信給姊姊,請她有機會的話打听看看,女人和女人之間總是比較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