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年度秋季大賞的得主是……水野真一郎!」
場內爆出了如雷的掌聲,穿著傳統和服,蓄著一臉落腮胡,留著一頭披肩亂發的畫家走上台,從頒獎人手中領過獎狀,接過獎杯,現場馬上閃起一陣鎂光燈。
得獎書作高懸在會場的正中央,同時也刊登在報章雜志上,引來畫壇人士一陣熱烈討論。
頒獎典禮之後,水野真一郎被媒體團團圍住。
「水野先生,請問你參加比賽的動機是什麼?怎麼會有這樣的主題?」
「將浮世繒和油畫融合在一起,所創造出來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這創意已經引起畫壇一陣仿效的旋風,你個人有什麼看法?」
不擅于和媒體打交道的水野先生只是低垂著頭,不發一語的往外走,沒有接受訪談的意願。
「水野先生,你畫里的女子是你的妻子嗎?」
眾人緊跟著水野亟欲離去的腳步,沒想到他突然停下腳步,後頭的人差點跌成一團。
「是的,」水野真情流露的說,「我希望她能是我的妻子。」
這位秋季大賞得主原本拒絕訪問的態度,竟會因為這個問題而開口回答,記者們連忙抓住柄會發問。
「水野先生,你還未婚?」
「是的,我一直等著成名之後可以娶她,讓她成為我的妻子。我等了她十年,私奔失敗後,我被迫離開東京,與她失去了聯系……」水野正對著攝影機說︰「我拿到獎了!美和,我知道你會等我,如果你看到我……」
所有人告被他的話給震著,誰也沒想到這位得獎的大師級人物竟會說出這番動人的話。
「美和,我們結婚吧!我會讓你幸福的。」
愉恩一出機場,便直奔西蒙家,但等計程車載她來到西蒙大宅前,她又心慌意亂的催促著司機將車開走,找了家飯店住下。
[方愉恩,你真膽小!」
愉恩不停的踱著步,然後對著自己大罵。
但她實在沒勇氣走進西蒙家,以美和現在的情況,她想見她並不容易,尤其立澤不在家,要是婆婆或佐紀子在家里,她被趕出去的機率絕對是百分之一百。
當日她被母親帶離西蒙家的情形仍歷歷在目,婆婆還想讓佐記子取代她成為立澤的妻子。
她不在日本的這段期間,如果立澤和佐紀子……
天啊!她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不,她非得親口問問立澤不可!
拿起手機,她差點又要用按鍵輸入訊息,這是以往的習慣,如今她可以說話了,按下快速鍵,她的手竟然不由自主的發著抖,心跳快得幾乎要跳出她的嘴巴。
「哈羅!」電話才響了兩聲就被接起。
她一听見立澤的聲音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
「……我現在不方便接听電話,請留下你的訊息……」
愉恩按掉電話,有點生氣,沒想到他竟然在忙,連電話都沒法接。
將手機往床上一丟,她繼續在房里踱著步。
唉!怎麼辦才好?
憊是直接到立澤的公司一趟?這樣會不會太過火了些,日本男人不喜歡女人跑到公司去吧?如果立澤根本不希望她去呢?萬一他當場要她先回家去怎麼辦?立澤會這樣對她嗎?
不會吧?立澤待她一向很好。
必想起兩人相處的時光是那樣的快樂,不管是在人前還是人後,他總是對她輕聲細語,處處照顧著她。
而她卻膽小的拖到現在才回來,他會不會已經氣得不想理她了?
她早該回來了!
應該一開完刀就同到他身邊才對,就算婆婆對她再凶、再不客氣、只要有立澤在,她都能忍受的,可是她卻拖了一個多月,他一定等得不耐煩了,他不是個沒耐心的男人,但他一定會不高興她拖了這麼久……
愉恩頹喪的坐進椅子里,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拿起搖控器打開電視,看看電視吧,躲在飯店房間里想東想西也不是辦法,哪知道電視一開……
新銳畫家水野先生真情告白!
一個大大的標題出現在電視上,「水野」兩個漢字立刻引起愉恩的注意,加上「畫家」兩個字更是引起她極度的關切,請不會是她認識的水野先生吧?
美和教她的日文派上了用場,加上她在休養期間看了許多日文教學的書籍,多少听懂記者的報導,接著水野出現在螢幕上……
沒錯!真的是他!美和的水野先生!
「——今天中午,水野先生將出席日本藝術界的座談會,探討古代畫作和現代藝術的結合……」
愉恩連忙記下地點,一手撈起皮包,拔腿便往外沖。
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水野先生!
開完會後,立澤只覺頸項僵硬,以往回到家里,愉恩總是會溫柔的替他按摩舒緩疲憊,但如今……
唉,他究竟是怎麼了?
她光是用眼楮篁著他,就令他如此魂牽夢縈,若她開口說起情話,那他還有招架之力嗎?
她會嗎?她是否會輕柔的對著他說話?
憊是她會凶惡得像個惡婆娘?
而她的聲音听起來又是什麼感覺,就像她之前發出單音那般的粗啞嗎?
不可能吧!他听過她的專輯,她的歌聲是那樣的純淨,說話的聲音絕不可能是粗啞的。
愉恩在身邊的日子是那麼的美好,可他卻忽略了她的病痛,遲遲沒幫她尋找治療的方式,甚至滿足于她的柔順,以為兩個人可以這樣度過一生。
立澤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疏忽,他以為愛一個人只要能彼此擁有就足夠,完全遺忘了其他的因素,母親不肯接受愉恩,想必也在愉恩心里留下了傷害,她還會回到這樣的家庭嗎?
她還會回到他身邊嗎?
發了幾封電子郵件給她,一直沒有收到她的回信,這是否代表她不想回到他身邊?
想著想著,立澤順手拿起手機一看,霎時楞住了。
是愉恩打的電話,上頭的來電顯示是愉恩的手機號碼。
她在日本!而且她不是使用訊息發送,是愉恩打給他的電話,他居然沒有接到。
他力持鎮定的回撥了電話,響了許久都沒有人接听。立澤不由得慌了,起身沖進父親的辦公室。
「爸!愉恩回來了!我必須回去一趟。」
西蒙武郎摘下眼鏡,望著兒子,「真的嗎?」
他舉起手機,「她打了電話給我,我沒接到,我想她可能回家了。」
「那還等什麼,快回去!快回去!」西蒙武郎朝他揮揮手,催促這,「她被你母親嚇得可能不敢一個人回去,快回去等她吧!憊來報告什麼!」
立澤也被自己的舉措給弄笑,轉身快步離去。
他的妻子回來了!
水野真一郎的畫作已經成了藝術界討論的話題,加上他那感人肺腑的真情告白,使他成了新聞的焦點,記者們都想追這條新聞,連帶著他的名氣也水漲船高,座談會吸引了上千人前來捧場,沒有許可證不準進入。
「對不起。」等在會場外頭的愉思拉住一名工作人員,用著生硬的日文解釋道︰「可以帶我去見水野先生嗎?我是他要我的美和小姐的朋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須告訴他。」
幾經溝通,工作人員好不容易听懂地的話,但他不敢擅作主張,便去找來一位主管。
知道用日文說不清楚,愉思改用英文說出她的目的,並誠懇的請求他能幫她引見水野。
「水野先生認得我,他看到我就知道了,請務必讓我見他一面,求求你!我真的有非常要緊的事情要告訴他。」
主管考慮了一下,水野先生已經是位名人了,想與他見面的人何其多,若是他貿然的向水野先生提起這位小姐,不知道會不會……
「求求你!我認得美和小姐,她現在情況並不好,我需要水野先生跟我走一趟,他們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在一起,求求你幫幫他們。」
「好吧!」他也不忍心拒絕一位美麗的小姐。「那我要怎麼稱呼你?」
「你跟他說我是美和小姐帶去讓他畫畫的台灣女子,他會知道的。」水野先生幫她畫了不下十張的畫像,他不可能會忘記她的。
但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那位主管離開去通知水野,竟然一通知就是一個多小時,偷恩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懊不容易座談會結束,那位主管帶著水野從里頭沖了出來,而會場外頭的人群也因水野的出現而騷動了起來,許多慕名而來的人拚命往前擠,愉恩被卡在中間動彈不得。
憊好水野眼尖發現人群中的她,連忙推開人群朝她走來。
「她……人呢?她人呢?」他的聲音抖得厲害。
「我只知道她情況不好。」愉恩勉強用日文回答。
「你會說話了?」听見她開口說話,水野愣了一下,過度激動的情緒讓他壓根忘了愉恩沒法說話的事。
「這不重要,我們快點到西蒙家吧!我知道她現在被接回家了,但是……」
愉恩想不出什麼名詞可以解釋美和的情況,畢竟她也沒有親眼看到美和。
「別說了,我們快點去!」
在車上,愉恩簡單的說了那一晚美和私奔被抓的情況,水野听了一副心痛的模樣,讓人有些不忍。
「她始終沒有屈服對吧?」
「是的,她到昏過去之前都還堅持要見你。」
水野紅了眼眶,愉恩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她。
「美和要是見到你,她一定會很高興。」
水野深呼吸著,試著平穩激動的情緒。
車子在西蒙大宅前停下來,他們兩人一下車,後頭另一輛車也疾駛而至。
愉恩看見車內的男子時,整個人愣在當場,久久無法動彈。
立澤開門下車,目光定在她身上,緩緩的走到她面前。
兩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西蒙先生,請讓我見美和一面。」水野一看到他,忙不迭的說。
立澤回過神來,一把抓住愉恩的手,帶著他們進門。
西蒙家的人听見車聲前來相應,一見來人竟是愉恩和水野,所有人都呆住在門口,只有水野急忙的沖入屋內,四處尋找他的愛人。
他握得她的手好痛,但是愉恩一聲也不敢吭,甚至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就這麼被半拖半拉的帶進屋里。
眾人跟在水野的後頭,來到了庭園。
穿著和服的美和,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庭園中,落葉掉了一地,而她只是仰頭望著天,像一座雕像一動也不動。
「美和……」水野一步步的走向她,她卻像是听不見他的呼喚,仍維持一樣的動作。
「他不會等我了……」美和輕輕的說,唇邊露出若有似無的微笑。
水野走到她面前,伸手捧住她的臉,要她看著自己。
「美和,是我。」他急切的說,「是我,水野,我來了,我來找你了!你認出我了嗎?是我!」
幽怨的眼神輕轉著,但她沒認出眼前的人。
「美和,你忘了我嗎?我得了大獎,以後我有能力讓你過幸福的日子。我說過我會讓你幸福的,你說你要一輩子都跟我在一起的啊!」他搖蔽著她的肩膀,「我們要結婚的是不是?美和,你快點看著我,我是真一郎!我就在你眼前啊!」
美和緩緩眨了眨眼楮,遲疑的喚道︰「真一郎?」
「對,是我!你認出我了嗎?我來找你了,我說過我會讓你幸福的,你想起來了嗎?」
「真一郎,我以為你不會等我了!」她哭喊著撲進他懷里,水野則是緊緊的抱住她。
「我怎麼會不等你……我等你十年了。」
一旁的愉恩見狀,早已感動到哭得唏哩嘩啦,壓根忘了丈夫就站在旁邊,接過立澤通過來的手帕開始抹眼淚擤鼻涕。
立澤有點不是滋味,這女人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你忘了我就在你旁邊嗎?」
這聲音是如此的近,溫熱的氣息襲上她的臉頰,愉恩這才發現自己大難臨頭。
「你敢開口說話試試!」
立澤一句話堵了她的嘴巴,禁了她的聲。
然後她被他拉著走向兩人的屋子,路上還遇見了真理子,只見真理于對她的出現也是一臉震驚,接著……她竟然給了她一記微笑。
愉恩的訝異還來不及消化,立澤已經拖著地走進屋內,鎖上門,雙手交抱放在胸前,目不轉楮的望著她。
糟了!她在心里暗念佛號。
她怎麼也沒想到他見到她的反應會是如此激烈。
她嘴巴才一張……
「你敢說話!」他一句話又封了她的嘴。
他還是不肯讓她說話嗎?
為什麼?媽明明說他已經知道有口難言的苦了,可是他現在還是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她。
「為什麼讓我等了這麼久才回來?為什麼到了日本不先找我?為什麼我回了電話你不接?」
一連串的為什麼冒了出來,愉恩根本來不及回答,才要開口馬上又被他一記怒視給止住。
「除非我叫你說話,你不許開口!」
看著他在屋里走來又走去,活像一只憤怒的獅子,張牙舞爪的咆哮著,而他仍不願意讓她說話。
難道他不明白嗎?她不可能一輩子都當他的啞妻,她不是那樣的人,她想表達她的想法,她、永遠沒辦法活在他期望里,即使她是那麼的愛他,但是他怎麼能如此專制?
如今她可以說話了,難道立澤就不愛她了嗎?
他再也不像以前那麼溫柔了,以前他從來不會這樣對她說話的,甚至明知道她已經恢復聲音,他還是不讓她有機會開口,他怎麼可以這樣!
媽說他應該會了解這種痛苦的,現在看看,他還是不了解,他甚至怪罪她……
她想著想著,眼淚也跟著在眼眶里打轉。
立澤轉過身來,發現妻子眼里滿是淚,心一軟,卻仍然沒有好臉色。
「我承認是我不對,我不應該那樣對你,忽略了你的感受,讓你過那種日子是我的錯,當初我答應要讓你快樂,沒想到會變成那樣。但是我並非有意如此,你應該能體諒我的想法才對……我只是太愛你了,我希望你永遠都能保持那個樣子,我這樣的想法也許太過自私,但我真的愛你啊!」他走近她,緊緊的擁著她。「我多擔心你不回來了,不管你能不能說話,我都會像以前一樣愛你。媽已經能夠體諒你的語言不通了,也能夠接受你的存在。佐紀子已經離開這里,從來沒有什麼未婚妻的事,你必須相信我。」
她點點頭,任由他替自己抹去淚水,才要開口,又被他阻止。
「記住,這是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可不可以說點好听的讓我開心?」
愉恩又哭又笑的捧住他的臉,在他耳邊輕聲說出當初他教她的第一句日文。
「我也愛你。」立澤看著她滿意的回道。
「那你為什麼不飛來台灣找我?你讓我一個人在台灣等了又等,你不知道應該來找我嗎?我每天吃不好睡不好,又不知道突然打電話給你,你會不會嚇一跳?我一直以為你會飛來台灣接我回日本,可是我等了那麼久,你就只會寫短短幾行字的電子郵件給我,讓我左等右等,然後受不了自己跑回來,又不敢進西蒙家,只好跑去住飯店。要不是我在電視上看到水野先生的消息,我還不知道我怎麼回來這里。你還怪我不接你電話,我一急就把手機扔在飯店的床上,直接沖到會場去找水野先生,現在——」
立澤沒想到她接下來的話,竟會是這麼一大串的連發炮彈。
「閉嘴!」
他的唇直接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即使她的聲音听起來是這度的美妙,不過他還是比較喜歡安靜的她。
愉恩伸手環抱住丈夫的腰,接受他熱情的親吻。
她悄悄在心里罵道︰看吧!專制極了,到頭來這男人還是喜歡啞妻。
不過無所謂,只要她能在他身邊就好了,從今以後他休想再玩一天一個問題的游戲!
除非他一直吻著自己……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