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回信了,上一封信里她還開開心心的說要呵護她的草莓長大,卻突然沒了音訊。
虞知諾開始擔心起她的安危,尤其她一個人住,會不會有壞人想闖進她家,光是擔心她的人身安全就令他感到心神不寧。
不過,她沒有回信或許是忙碌吧,他這麼期待她的信沒什麼意義。
他經過蘇格蘭的位子,瞥了她一眼,只見她精神委靡,一臉愁苦的看著計算機。
這回她的案子被退了兩次,是該給她一點挫折,她這兩次送案都沒有前幾次的突出,或許這樣一來可以激發她的斗志。
蘇格蘭突然抬起頭,與他對望了一眼,對他做了一個無奈的鬼臉後又低下頭繼續腦力激蕩。
這陣子她跟虞知諾的互動只限于在辦公室里見見面,點個頭就沒了。
這男人之前還幫她找房子,搬東西,兩人還一起去吃小籠包、意大利面……唉!他畢竟是上司,得在公司里有上司的樣子。
蘇格蘭並不是氣他,她只是有點氣自己,然後再加一點點的氣他,畢竟在她的認知里,他們應該是朋友才對,就算要指責她的東西不好,也可以用委婉的口氣吧。
問題是……她憑什麼要老板對自己客氣?只要是案子被退了,就算對方說得再婉轉,她都難以承受吧。
再說最近已經有一些耳語,說她和虞知諾走得很近,如果是長得不怎麼樣被這麼說,大家一听就知道沒這可能性,但她可是青春活潑又可愛的社會新鮮人耶,可能性馬上就大增了。
不過用這種話語來解讀她之前的努力未免太過不公平,難道每個長得不錯的女人就一定是靠緋聞八卦來提升自我價值的嗎?
斑!她才不是呢!她一定要做出一份好成績,讓大家知道她蘇格蘭是靠實力的!
久違的格子信紙又出現了,但她只簡單的寫了幾句,解釋她最近的心情很壞,工作上遇到了瓶頸,不知從何說起,所以想等事情過了再告訴他經過。
這跟以前的好女孩不一樣,她很坦白,從來不會有什麼心煩的事情對他開不了口,看來這回的事真的很困擾她吧。
下午的第三次提案,會議室里的氣壓很低,蘇格蘭幾次向小吳求救,希望由她來提案,可是小吳認為這案子應該由她來說會比較適當,給了她一個擁抱做鼓勵,等大家都進入會議室後,蘇格蘭只覺得膝蓋快撐不住自己的體重,有想種想躺在地板上裝死的沖動。
而且這次連虞正為也來了,他面無表情也就算了,虞知諾臉上更不可能有什麼笑容,但一向笑臉迎人的虞知諒,竟然也臉色鐵青,這叫她怎麼開始?
不行!她得鼓起勇氣,大家都對她有信心,她怎麼可以喪志呢。
再說這不過是開始,日後她還有機會踫上更大、更困難的案子,她絕不能因為幾次的失敗就灰心喪志,她要鎮定,要口齒清晰,要確切的表達自己所要傳達的意思。
蘇格蘭深吸口氣,等所有人就座後,她拿起了遙控器,開始這一場精采的演出。
應該說前五分鐘都很不錯,可是當準備要講解電漿電視的優勢時,會議室里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快去叫救護車!」虞知諾大聲道。
現場一片混亂,有好幾個人圍了上去,蘇格蘭根本看不出來是誰出了事。
「讓開!傍他一點空氣!讓開!不要圍在我身邊!」
虞知諾揮動雙手大吼,推開了圍上去的人,大家跟著讓開身,這才發現躺在地上的人是虞知諒。
「知諾,知諒怎麼了?你們快叫救護車啊!快啊!」
虞正為沒想到兒子會在員工面前突然倒下,只見虞知諒的額上冒著汗,連唇色都翻白了。
「趙經理來幫我。」虞知諾起身,讓趟經理扶起虞知諒,然後他將失去知覺的虞知諒背到背上,在趟經理和幾個員工的開路下,沖出會議室。
你說得沒錯,我們都該珍惜身邊的人,只可惜我真的不知道我身邊還有誰是值得我去珍惜的……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覺,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很寂寞。
她寫了信來,這封信很長,字句間充滿了孤獨。
彬許兩人之間有種莫名的聯系吧,每次傳來的信件中,她所說的感受正是虞知諾的心情寫照。
虞知諒的病情再也瞞不下去,而最先被興師問罪的就是他--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虞正為坐在沙發里,神情疲憊的質問。
「診斷結果出來的那晚,他去找我。」
「他告訴你的?」
「對。」
「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你又為什麼要替他隱瞞?」
虞正為無法相信最愛的兒子,竟然會對家人隱瞞這麼重要的事,卻告訴了知諾。
「他說還沒想到要怎麼向你們開口。」
「你為什麼不勸他去醫院?為什麼?你還讓他天天到公司,你都已經接手了他的工作,為什麼還不讓他去就醫?」虞正為氣呼呼的質問。如今知諒躺在醫院里,連下床都有困難,為什麼不早點告訴他這個父親?
「他不肯,而我沒有強迫人的天分,這樣你滿意了嗎?」虞知諾被逼得火氣也上來了。「你們這麼親,為什麼你沒有發現?你不是個好父親嗎?為什麼你沒有發現他臉色不好,為什麼沒發現他舉止怪異?你現在來質問我這個外人,難道他就會馬上好起來嗎?」
「你……如果你真的是外人,知諒又怎會把工作交給你?」
「因為他知道除了我以外沒有其它人有能力接手。」虞知諾說得直接,也不怕得罪父親,這是個事實。
虞正為安靜下來,他很清楚虞知諾說得沒錯,也知道他表現得要比大兒子好得多,他刪掉了許多不必要的支出,加上語言能力又比虞知諒優秀,拉攏了許多外國廠商來投資,業績成長了三倍。
「那淑惠怎麼辦?他說了嗎?」
「這點他倒是遺傳了你的懦弱,如果連你們都不知道,那他的妻兒應該也不知道。」虞知諾的話里有濃濃的嘲諷。
「我……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我不認為有恨你的必要。」虞知諾點起一根煙,目光看向窗外。
「我之所以開不了口,是因為我怕她會傷心。」他無法向知諾的母親坦承自己已婚的事實,但他的妻子卻先發現他外遇,直到知諾的母親難產遇世之前,他都不敢去見她一面,親口向她證實自己已婚的身分。
「你怕她會傷心,那又為什麼要騙她?不要把你的錯誤冠上仁慈的借口。我不贊同知諒的作法,好幾次要他告訴你們,但他不肯,不過他至少沒說他害怕傷害別人,沒為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他比你誠實多了,他只說他沒有勇氣。」
「知諾,我是你父親,你不能恨我一輩子。」
「除了愛跟恨以外,你可不可以提點別的?不要以為跟我把話說開了,我就可以當你另一個兒子,我們依舊會維持現狀,這里的事業我還要,但我不可能取代知諒在虞家的地位,我希望你能了解這一點。董事長,我的下班時間到了。」
說完,熄掉手上的煙,虞知諾頭也不回的走出辦公室。
電梯門一開,眼前閃過一道格子身影,虞知諾仔細一看,走進來的人果然是蘇格蘭。
「嗨。」她也看見了他,電梯里只有他們兩人,她只好主動打招呼。
罷結束一段不快樂的父子對話,虞知諾的臉色一時沒辦法恢復原樣,只有滿臉的僵硬。
「我在跟你打招呼耶……」她小聲的開口提醒。
虞知諾對她點點頭,仍然沒有想要開口的意思。
蘇格蘭也只好低下頭,兩人在電梯里上演一出木頭人的戲碼。
一樓到了,她率先走出電梯,但電梯門一關上,她馬上回頭朝電梯比出中指以泄心頭之恨。
殺千刀的!要不是她知道老總是他哥,而老總得了癌癥,他這個當弟弟的心情一定不好,但他也沒必要擺張撲克臉給她看啊,她是哪里惹到這家伙了?
哪知該關上的電梯門,竟然在關上不到一秒後又打開。
虞知諾看著她比的那個手勢,愣了一下。
這下換蘇格蘭糗大,她收回手指,立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吞了口口水,尷尬得只想挖個洞鑽進去。
「要不要一起去吃意大利面?」站在電梯里的人開口問道。
蘇格蘭拉拉身上的外套,假裝鎮定的走回電梯里,站定後對他說︰「我看……還是我請客好了。」
一樣的肉醬面,一樣鬧烘烘的人群,一樣忙進忙出的服務生,一樣大聲吆喝的主廚,唯一的不同是兩個沉默吃面的人。
沒有說話,沒有互動,兩個人只是低頭吃著面。
連一向說話很大聲,對面很有自信的老板都忍不住朝這兩個神情抑郁的客人看了幾眼。
結帳時,一向喜歡趕人的服務生開口問︰「主廚想請教兩位對今天的面有什麼意見?」
平常來光顧的客人吃了面總是興高采烈,滿臉笑意,只有這兩個郁郁寡歡,彷佛面很難吃似的,這反應嚴重的傷害到主廚作菜的信心。
「沒有。」蘇格蘭吐出兩個字,看了虞知諾一眼,確定他沒有話要說,兩人便走出去。
沒頭沒腦的,蘇格蘭突然說了一句︰「不用謝了。」
虞知諾這才回神看了她一眼,「什麼?」
「我說你不用謝我請你吃意大利面。」
罷剛他嗑掉的那盤面可是她付的帳,瞧他居然渾然不覺,雖然人家說施比受有福,但她拒絕只當無名氏。
「嗯。」
他居然只嗯了一聲?
「喂!難道是我應該請的啊!我不過是不小心比了一個不太優雅的動作而已,我手指頭都還沒有伸直耶……而且是你先惹我的,要不然我平常才不會這麼沒氣質呢!」她氣呼呼的說,一雙大眼楮瞪得圓圓的,彷佛要他給個交代。
「-是在逗我笑嗎?」
「你認為我是走搞笑路線的嗎?」
「我很確定-走不了氣質路線。」
「虞知諾!」
「我比較喜歡-稱呼我為「親愛的副總」。」
「你就這麼喜歡人家拍你馬屁啊!」
「我又不屬馬。」
啪的一聲,她想也不想的拿著包包往他打了下去。
「啊?」
等蘇格蘭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她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她居然對頂頭上司做出類似性騷擾的舉動,她打了虞知諾的。
「-……」
「我只是想讓你感受一下而已……還有,我有時候也是很有氣質的,至少不是在你面前。再見!」
快閃!她一說完便轉身沒命的狂奔起來。
天啊……她究竟是哪里來的白痴啊!居然打了虞知諾,他一定會氣死,明天最後一次機會的報告,只怕不會有希望了。
直到洗完澡,蘇格蘭的心情跳還是無法平靜下來。
她一走出浴室,听見手機正在響,她看了來電顯示,是母親打來的,但她正要接,電話就斷了。
蘇格蘭坐在床上考慮著是否要回電,只是就算回了電話,又要和母親說些什麼?過去幾個月母親根本就忘了她的存在。
她一直希望自己可以表現得好一點,但無論她表現得再好,還是比不上弟弟在母親心里的地位,她可以了解母親為了自己做了多大的犧牲,她也很清楚繼父多在意自己的存在。
既然她有能力生活,就不該再去打擾那個家庭,她和他們本來就不屬于同一個家庭,每次她興高采烈的想向母親報喜,母親總是告訴她弟弟又怎麼了,要去為弟弟買什麼,或是繼父店里有多忙,要出門到店里幫忙了。
帶著一個孩子融進另一個家庭本來就不容易,男人嘴里說著會接納,事實上在看到拖油瓶的時候,心里難免會有些不自在。
有一次我只是想跟弟弟玩,他那時候只是個小寶寶,我不過走靠近一點而已,他們馬上就把我從搖籃前拖開,彷佛我會去傷害他,事實上我只是想看看他而已,之後我再也不敢用正眼看他一眼,所以我到現在都不記得弟弟的長相……
她寫了封信跟壞男人說,相信壞男人一定可以了解她的感受。
蘇格蘭關掉手機,熄了燈,躺在床上,被子都還沒睡暖,突然想起了虞知諾,接著又想到自己打了他,明天還得和他見面,她應該先把這事處理一下。
她重新打開手機,緊張的撥了通電話給虞知諾。
虞知諾從醫院返家,虞知諒的妻子淑惠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一直是個以夫為天的女人,年紀輕輕的經人介紹就嫁給他,婚後家庭很和樂,孩子也很乖巧,知諒是個很好的丈夫,所有人都很羨慕她,卻在這時候她丈夫得了癌癥,而且將不久于人世。
夜夜和他共枕,她竟然對丈夫的病情毫無所悉,在醫院里,婆婆憤怒的對著她破口大罵,責怪她沒有善盡妻子的責任,她痛哭倒地,兩名稚子則哭喊著要媽媽。在一片混亂中,他看見父親在一瞬間像是蒼老了五十歲,失去了企業家的意氣風發,面對愛子的病重,在妻子和媳婦的爭吵當中,他什麼也沒辦法做。
那位形象盡失的董事長夫人一看到他,精神近乎崩潰,幾度的推打著他,甚至連鞋子都飛了出去,虞知諾開始懷疑今天所有的女人是否都跟他有仇,連蘇格蘭都打了他一記。
唯一的不同是她還知道丟臉,打了電話來賠罪--
「呃……是我,蘇格蘭。」她的聲音有著不確定。
「什麼事?」
「一我……我明天要報告,所以……我明天晚上再請你吃飯,你可不可以不要把今晚的事情放在心上?」
「-是說今晚的哪一件事?」雖然他沒心情和她玩游戲,可是一想起她的臉,他又忍不住的想听她會怎麼反應。
「就是我打你的那件事……」唉,她不該打這通電話的,光是道歉她都覺得丟臉到家。「好啦、好啦,對不起嘛……我就是想跟你說對不起而已,我已經懺悔很久了,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我計較了。」
「小姐,-媽沒有教-不可以隨便打男人的嗎?」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澀澀的開口,「我……我沒有跟我媽住在一起。」
「喔。」虞知諾听得出來她說得很含蓄,這年頭離婚率高,單親家庭沒什麼好稀奇的。
「老總的情況怎麼樣了?我們大家都很擔心他。」
「要住院治療。」
「治得好嗎?」她知道老總已經是末期了,前幾天他昏倒的時候,那慘白的臉把大家都嚇壞了。
「癌細胞已經擴散了,只能盡人事。」
「你一定很早就知道了吧。」
那天是他第一個發現不對勁,還背著昏迷不醒的虞知諒出去,並請樓下警衛開車,在第一時間內把人送到醫院。
「我知道你跟董事長他們之間處得不是很好,可是上一代的事不該由下一代來承受,有時候我也會覺得我跟他們那個家庭很疏遠,可是……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只是想安慰你,因為你今天看起來很沒精神,哪知道我越搞越糟!我道完歉了,你明天不可以找我麻煩,我願意請你吃……」
沒等她說完,虞知諾馬上接話︰「我不想再吃意大利面了!」
「那你要吃什麼?不要選太貴的喔,我還沒加薪。」
「-有沒有誠意啊?」他並不是美食主義者,和她一起吃過那麼多次飯,他也沒點過什麼太高價的食物吧。
「有啊,那……那我請你吃草莓好了。」
草莓?虞知諾腦子里突然響起了警鈴。
「前幾天我去買了一盆草莓,它已經快開花了,或許這陣子就會長出草莓,到時候分你……一顆。」
「一顆?」
「喂,那可是我辛苦拉拔長大的,一小盆才長幾顆而已。」
「那其它的呢?」
「你不要跟我計較這種連長都還沒長出來的東西嘛,大不了到時候我再買一盒請你就是了。」
「-說了可不要後悔!」
「我一言既出,就算那四匹馬被拍了也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