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嬸,妳有沒有听說過乾員外家那個小女兒的事?」「有啊!接生婆說那女娃一出生,乾員外的小妾就跟著死了。」
「最有名的盲眼算命仙廣海道人就算出那女娃出生便帶煞。」
「是啊!照顧她的女乃娘也沒好到哪兒,听說她一斷女乃,女乃娘就得了怪病,也死了呢!」
「那還不打緊,听說乾員外的六公子前幾天跌進池子里淹死了,那池子就在那女娃住的小院落前面。」
「啊?那女娃獨自住一個院落?」
「是啊!乾員外一听算命仙說她命中帶煞,嚇得馬上把她移到小院落,連我家小叔在乾家當了五年的長工,都沒見過她呢!餅年過節她也沒現身,更別說是吃團圓飯了。」
「是被鎖住了嗎?」
「是啊!應該是被軟禁。」
「連自己的女兒都鎖?」
「害怕啊!妳看看,那女娃出生之後死了那麼多人,誰不怕啊?」
乾家出了一個大煞星,是城里人們茶余飯後最愛談論的話題,舉凡她克過哪個人,大家如數家珍,甚至連住在乾家附近的人們,若是家里有人往生了,也可以算到她的頭上,乾家小女兒對所有的人來說,就像是一種救贖,反正發生了任何不好的事,一定都是因為和乾家住在同一座城里,連帶被煞到,什麼壞事都可以怪到她的頭上。
但是乾家小女兒都已經衰到這種地步了,難道她的命就這麼慘?
不不不,老天是公平的,一旦有什麼超級倒霉的事發生,就會跟著出現好事。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每到用餐時間,乾家小女兒獨居的那個小院落總會飄出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氣,教人魂牽夢縈,但一想到煮食的人是遠近馳名的衰神,盡避大家猛吞口水,也沒有人敢接近那楝小屋。
乾家上上下下對那楝小屋避之唯恐不及,平常都是藉由小窗口拿取她寫好的食材清單,再照著清單去外頭采買她需要的物品,然後擱在窗口,當日下午那些食材就會被拿走,接著便會飄出讓人瘋狂的香味。
「小姐真的像人家說的是煞星轉世嗎?」
「我也懷疑啊……我覺得她比較像是食神轉世,她煮的東西真是香極了。」
幾個婢女站在小院落外頭,邊聞香味邊討論。
「我看過她寫的材料,都是一些很普通的東西,可是她竟然可以煮出那麼香的食物,真想吃吃看。」
「妳敢試啊?妳沒听說過嗎?只要是接近她的人都死了,當年根本沒人敢照顧她,最後站出來自願照顧她的是廚房里幫佣的紀嬤嬤,結果妳看紀嬤嬤現在怎麼了?還不是死了!」
「那真的從來沒人見過小姐的長相嗎?」
「除了死掉的紀嬤嬤以外,沒有人知道她的長相。」
「那她就一個人過日子嗎?多寂寞啊!」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她是煞星轉世,注定了一輩子要一個人過。」
在外人心里,乾雲期大概就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整天待在小院落里過著封閉的生活,所以只能把時間花在煮食上頭,因此練就一身好廚藝。
事實上,她的生活可沒那麼無趣,反正小院落里就她一個人,打從紀嬤嬤過世之後,她更自由了,尤其是在發現角落有個小洞可以通往外面的世界,她不再過著封閉的生活。
照顧她長大的紀嬤嬤是廚娘出身,所以擁有一身好廚藝,她打小時候就跟著紀嬤嬤在廚房里忙進忙出,不到十歲已經練就了各式料理功夫,紀嬤嬤看她資質好,把所有的本劣詡教給她,雖然後來紀嬤嬤不在了,但有了良好的基本功,她再加以融會貫通,廚藝更是精進。
她試著把自己做的小點心拿到市集上販賣,果然贏得了滿堂彩,連著好幾個月都供不應求,也為她帶來了一些意外之財,約莫半年就有客棧老板娘看中她的廚藝,要她以後別在外頭擺攤了,做好的東西直接拿到客棧里,也省去她還得花時間顧攤子,所以乾雲期開始經營起小生意。
「小期,妳可來了,今天好多人都在問有沒有昨天的彩龍包哪!」
「我這不就送來了嗎?」
她手上提的正是悅來客棧最近人氣最旺的彩龍包,達官貴人來到這兒,就是為了一嘗彩龍包的滋味。
「昨天妳那五籠彩龍包,後來全被乾家包了,一堆客人想吃都沒得吃呢!」
乾家?乾雲期的心頭震了一下,但表面上還是維持著冷靜,睜大雙眼,假裝不知。
「妳不知道乾家啊?那可是城里出了名的有錢人家,不過啊……」老板娘神秘的搗住嘴,小聲的說︰「乾家有錢歸有錢,他們家里可是有個人人都怕的大煞星,听說城里本來想迎神來作客,因為煞星就在城里,所以擲了三次箋,神明始終不答應,連神明都嚇得躲得遠遠的。」
「是嗎?」乾雲期還不知道自己這麼有影響力。
「當然,談到那個煞星,話題可就聊都聊不完呢!妳今天有多做一些吧?今天是元宵節,城里熱鬧極了,一些有錢人家都訂了我們樓上的廂房,光是要應付那些人就應付不完。」
「那妳忙,我不打擾了。」乾雲期趕緊告退,不想跟老板娘多談起關于煞星那個令人傷心的話題,跟掌櫃領了錢,就離開客棧。
城門外有個叫化子叫劉征,幾十年前他是個上京赴考的書生,怎知在半路上生了重病,把盤纏花光了,沒法子赴考,病懊之後也沒銀兩可以回鄉,就算有了銀兩也沒臉回去見妻兒,就這麼當起了乞丐。乾雲期都喊他劉叔,只要平常準備點吃的東西給他,他就教她識字,近來劉征的身子不太好,她還做了一件襖子打算給他御寒,可是到了城門外幾個他常窩的地方,卻找不到那個佝樓的身影。
「劉叔……劉叔……」她忍不住急著喊道。
眼看天就要黑了,她卻遲遲找不到他,急忙詢問其它的叫化子。
「妳說劉叫化子啊?這兩天冷,前天我听大家說他一早就沒再喘氣了,半夜凍死了。」
「什麼?」這兩天客棧訂了許多彩龍包,她不過就是因為忙碌,沒時間來看看,怎麼他就走了呢?
「唉,像我們這樣子的人,來來去去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嗎?城外天逃詡有人凍死,可是妳看看……」
前一刻她以為就要暗了的天空,突然被點亮,城牆內出現了喧鬧聲,接著天空也被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明亮。「今天是元宵節,城里的有錢人還不是一樣高高興興的慶祝?沒有人會理會外頭的世界。」
是啊!就像她,永遠都打不進那個世界。
餅了一個熱熱鬧鬧的年,元宵節這晚幾乎所有的人都跑到大街上看花燈,往年那最大、最漂亮的花燈一定是乾家捐造的,今年卻不同,城內那最巨大、最炫目的花燈是一位年輕的富商大賈花錢造的。
「你看看那上頭,還請了戲班子表演哪!」
「這下子可真是把乾家比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圍在那座巨型牌樓前頭,看著令人驚嘆的演出,不時爆出熱烈的叫好聲,一旁的客棧高樓上走出幾個人,朝下面的人群揮了揮手,人群再度爆出更熱烈的回響。「那個就是衛正熙。」
「這麼年輕啊!」
「要不怎麼會說他年輕有為呢!」
「娶親沒?」
「還沒哪!要是哪家姑娘嫁給了他,可就一輩子吃喝不盡了。」
打從衛正熙這號人物出現之後,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打著主意,想把自家女兒送進金山里安頓,就算是做衛正熙的小妾都行,只要進了衛家莊,就可以跟著享受榮華富貴。
「哪有那麼容易?!你看看乾員外多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衛莊主,听說今晚還包下客棧的兩個大包廂,故意讓他家那六個女兒能和衛正熙來個不期而遇呢!」
「這麼有心機?」
「富豪聯姻嘛!憊不就那麼回事。」但乾揚的如意算盤可沒這麼精準,客棧里的安排並不如預期,特地交代女兒們穿上最美、最好的衣裳,打算在元宵夜來場相親大會,怎知他才剛得到消息,衛正熙已經到了,還現身了一會兒,他正想過去跟這位青年才俊打個照面,一腳才剛踏
出包廂,老板娘便面有難色的走過來。
「衛莊主剛剛走了。」
「什麼?」
「也不知道在急哈,才剛到,只吃了一個彩龍包,喝了口茶,就又走了。」
乾揚一臉失望,但也只能忍著,回頭望著引頸期盼的女兒們,心想,這下要聯姻的計劃又得往後挪了。
望著城內繽紛的煙火,乾雲期一個人窩在城外的樹上。她早該回家了,卻怎麼也不想動。第一個跟她生命連上線的人是紀嬤嬤,但紀嬤嬤走了。接著她認識了劉叔,他教她識字,她會在市集上擺攤也是劉叔建議的,結果她竟然連劉叔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她不禁要懷疑,那些傳言是否都是真的?只要跟她扯上關系的人,最後都會死嗎?怎麼可能?她又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麼老天要這麼對她?
可是就算她不願相信,比對現實生活,有時她不得不懷疑,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不!才不是!那只是算命仙亂說話。
紀嬤嬤活到八十幾歲,劉叔罹患肺病也十幾年了,他們的過世都不是她害的啊!她不能被那個荒謬的命運限制住,得創造她自己的人生才行。
突然,她坐了起來,一個不平衡,整個人從樹上滑了下來,手腳連忙勾住樹枝,滑稽的吊在樹上,而且不論怎麼掙扎,都無法爬回樹上。
久了,乾雲期發現自己的手酸了,腳也麻了,沒辦法再撐多久了。可是這里離地面還有點距離,要是就這麼摔下去……
這時,傳來一陣馬蹄聲,不一會兒她離開了樹枝,卻驚魂未定的發現身下那個東西會動……她嚇得驚呼出聲。
「不要!不要!放我回去!放我回去!我不會騎馬……」
「騎馬的人是我。」
「不要!我沒有騎過馬……」她胡亂的掙扎著,但是被鎖在那人的正前方,就算想跳下馬背也沒那麼容易,可是她是真的沒騎過馬,索性緊緊抓住那個人。
「夠了!被了!妳再這樣抓著我,我要被妳勒死了。」他伸出一只手扯開她死命抓著自己的小手,接著命令馬兒停住。
乾雲期也停止了動作。
經過這一番折騰,兩人都氣喘吁吁。
衛正熙低頭,看著她那張絕美清麗的臉龐。
「妳是誰?」
「我……」她抬頭望向他,也被對方俊朗的面容震住。
「忘記自己叫什麼名字了嗎?」
「我叫小期。」她的聲音有些微弱。
他卻听得一清二楚,「我是衛正熙。」
沒想到他竟然會自我介紹,她又沒打算問。乾雲期皺起眉頭,心里暗忖。
「這麼晚了,妳爬到樹上做什麼?」
她有些害羞,但還是試著找出一個理由。
「坐在高高的樹上,看著城里的燈會,閃亮閃亮的,也很美啊!」
衛正熙笑了笑,「妳也是。」
「我?」她有些疑惑。
「是啊!燈會的光閃亮閃亮的映在妳的臉上,妳看起來也很美。」
乾雲期羞紅了臉,不知道應該怎麼反應。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與男人如此親近。
以往雖然跟著劉叔識字,但從來沒有這種心兒坪坪跳的感覺。「因為元宵節的關系。」她沒頭沒腦的回答。
「所以是正逢佳期。」
「是佳節吧?」
他深深的看著她,然後仔仔細細的在她耳邊又說了一遍,「是正逢佳期。」
這一回乾雲期听清楚了,因為他是衛正熙,而她是小期,所以他故意說出這個雙關語。
她咬著唇,看著他,心里悸動。
兩人就這麼坐在馬上,靜靜的對視。
「你餓不餓?」她突然冒出這句話。
衛正熙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在這種時刻問出這種話,原本以為她對自己已經一見鐘情了呢!
「我有些吃的東西,你想吃吃看嗎?就當我謝謝你將我從樹上解救下來。」
「好。」
待在大樹下等待似乎成了一種常態,打從元宵節那夜開始,守在樹下等他成了她的宿命。
嬌俏的女孩望著遲來的男子,嘟著嘴說︰「我比你還早到。」
「今天有點事耽擱了。」衛正熙一臉抱歉。
「可是我等了你很久……」
他怎麼舍得讓她一個人在這麼暗的地方等他?要是遇上了壞人怎麼辦?而在等待他的同時,乾雲期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勇氣?她明明很怕黑,可是……
她還是來了,在面對愛情的時候,她還是勇敢的、乖乖的在這片黑漆漆的樹林里等著他來。
「我知道,如果妳肯嫁給我,以後我們就不用這樣了。」
他們都已經這樣幽會了好一陣子,衛正熙好想把她娶回家,他是真的愛著這個女孩。
「誰說要嫁給你啊?」她的臉蛋微微泛紅,轉過身子,背對著他。「打從元宵節那晚到現在,我們也相識夠久了,一般人都是媒妁之言,爹娘決定了就把女兒嫁了,我們何其有幸,可以先認識彼此,既然已經確定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存在的,那我也想請人去妳家提親,把妳風風光光的娶進門,和妳相守在一起。」
提親?這表示他對自己是認真的?
乾雲期轉身面向他,小心的開口,「這樣以後我們真的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嗎?」
「當然,成親之後,我們可以天天在一起。只要妳嫁給我,成了我的人,我上哪里都可以帶著妳,妳也不用老是躲躲藏藏,怕被人發現,我們可以回衛家莊好好的過日子,我保證不會讓妳挨餓受凍,我會一輩子照顧妳。」
「真的嗎?」少女的心總是很容易被感動,乾雲期馬上動搖心意。「你以前都沒有提過要成親的事。」
「成親是遲早的事,我也等得夠久了,從元宵節到現在,七夕都過了,我希望在中秋前後,我們就能先把這樁婚事訂下來。」
「這麼快?」
「我希望可以這麼快。」
「可是……我一直都是一個人,要怎麼提親?」
「妳沒有其它的親戚嗎?」
乾雲期默默的看著他,她多想嫁給這男人,她是真的愛他啊!可是如果衛正熙知道她就是那個煞星本人,還會像現在這樣喜歡她嗎?
見她一副為難的模樣,衛正熙忍不住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只是想把妳風風光光的娶回衛家莊,既然妳沒有其它的親人,那我們要成親就更容易了,不是嗎?」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乾雲期窩進他的懷里,對于自己不敢吐實也有些歉意思。
「我也想跟妳在一起。」
「正熙,我們真的可以這麼幸福嗎?」
「當然,只要我們能在一起,就一定會幸福。」
乾雲期跟著衛正熙回到了衛家莊,一開始一切都是美好的,才子配上佳人的組合很快就得到了衛家人的歡迎,但是畢竟沒經過明媒正娶,所以衛正熙的叔母出主意,想幫他們辦喜事。
「不用了,叔母,我都已經是正熙的人了,就不用那麼麻煩。」
「這怎麼行?」王翠蘭極力反對。
衛家莊只有她一個長輩,衛正熙的父母早已經過世,而她的丈夫也不在人間了,她算得上是大家長,卻沒什麼實權,唯有在這種辦喜事的時候才有機會顯示出地位的功能性,全家上下全听她發號施令,所以王翠蘭堅持要辦喜事。而在辦喜事之前,她請來最有名的算命仙廣海道人幫小兩口看日子,怎知就在這時候一切走了樣……
王翠蘭向乾雲期要她的生辰八字,乾雲期天真的想著嫁到衛家莊,應該就不會有人再提起煞星的事,而且嫁給衛正熙以後,她的人生無風也無浪,之前一定是算錯了,才會說她是煞星命,否則她怎麼會嫁得這麼好,又遇上一個這麼疼愛她的丈夫!所以沒想太多,既然叔母要生辰八字,她也沒再使心機給個假數據,哪知道找來的竟然又是廣海道人……給這個盲眼算命仙一算,煞星高照的理論又出現了。
「大凶!怎麼會?」王翠蘭不敢相信衛家莊剛進門的少女乃女乃竟然會命中帶煞。
「這命盤我十幾年前排過一次,是同一個人啊!」
「哪個人?」
「乾家的小女兒。」
「什麼?」所有的人都倒抽一口氣,乾家出了一個大煞星的事可是這幾年來城里城外最熱門的討論話題,就連衛家莊都听過那個煞星的傳聞,但是誰也沒想到此時此刻那煞星竟然就在衛家莊里,那不就表示衛家莊以後完了嗎?
「確定那煞星真的是少女乃女乃嗎?我看她人好好的,煮得一手好菜,又賢淑端莊,怎麼會呢?」
「少女乃女乃叫什麼名字?」雙眼全盲的廣海道人問道。
「我們沒人知道少女乃女乃姓什麼,但我知道少女乃女乃的小名叫小期,是期盼的期。」
「那就是乾雲期了。」廣海道人嘆了口氣。「我來這兒之前,才剛去過乾家。」
原來是乾雲期跟著衛正熙走了之後,佣人采買的物品堆在門口好幾天沒有人取走,以往她所住的小院落每天會飄出食物的香氣,大家也好一陣子沒聞到了。
沒人確定乾雲期是否還在人世,卻也遲遲不敢打開小院落的門進去查看,所以就請了廣海道人來算算她是否已經身故,廣海道人到了那兒,一算就說乾雲期絕對還活著,只是不在乾家了。「如果我算得沒錯,現在在貴府的那個人,就是乾雲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