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一片片火紅色楓葉隨風飄舞。
人走過,踩在滿是楓葉的小徑上發出沙沙聲響,他微笑看著她開心從眼前奔過,雪白色的裙子旋轉起來像只飛舞的蝶。
「允雍,」她回過頭,絕美的臉龐滿是甜笑,眩惑了他的眼。「我最最喜歡你了,我想……我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像現在這麼喜歡一個人。」
她撲入他張開的懷抱,水靈靈的美眸眨呀眨。「我發誓,我這一輩子只愛你一個人,永遠永遠都不會改變……」
暗夜,墨黑色的眸子倏然睜開,晁允雍瞪著天花板,呼吸急促,胸口像壓了塊大石,好沉。
他有多久沒作這個夢了?久得連自己都以為早已遺忘,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那抹痛還是深深埋在心里。
閉上眸,晁允雍一手擱在額間,輕輕吐出一口長氣。
事隔兩年,看來他不能忘,也不會忘。會再夢見這個夢,肯定和譚亞茵今天在超市說的話有關。
瞥了眼床頭的鐘,時針和分針停在三點四十五分,又是個無眠的長夜。坐起身披上外衣,他推開房門直接走向長廊。
屋外滿天星斗晶亮,微涼輕風拂面。
「咦?你也還沒睡呀?」冷不防,亞茵清脆的嗓音在他身旁響起,她嬌小的個子幾乎被夜色吞沒。她穿著白色睡袍,小小的身子靠在欄桿旁,見他出來,小手可疑地抹抹臉。
「三更半夜不睡覺,站在門口喂蚊子嗎?」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她的隻果臉,冷淡會氣死人的話就自然而然的月兌口而出。
平心而論,他並不討厭她的。
「……」聞言,亞茵沒好氣地瞪住他。
她不記得自己有欠他會錢,更不記得哪里得罪他老人家,干嘛每次和她說話都夾槍帶棒?!
「那你三更半夜不睡覺,是打算陪我一起在門口喂蚊子嗎?」氣不過,她反唇相稽。
垂眸睇她一眼,晁允雍薄唇微抿,方才的夢境重回腦海,熟悉的心痛又起。
「我睡不著。」別開眸光,他淡道。
耶?是她錯看嗎?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嗯,肯定是她錯看,冷面惡魔怎可能會有落寞的時候,他氣死她都來不及。
「我也是睡不著。」她小聲嘀咕,大口喝下熱牛女乃,臉上有絲失落。
唉∼∼她突然好想家呀!想到失眠。
想念老媽煮的糖醋排骨,想念肥嘟嘟的草莓大福,想念二姊的壞嘴巴……搬到白色小屋快半個月,她想家的心情越來越濃烈。說穿了,這還是她第一回單獨離家這麼久。
嗚嗚嗚……想著想著都快掉淚了。
「為什麼睡不著?」難得見她的小臉失去生氣,他還以為她永遠都是神采奕奕,充滿朝氣。
原來像是永遠靜不下來的小女人也會有沮喪的時候。
「我、我——」說了半天沒有下文,亞茵在他面前如何也說不出「想家」兩個字。
「嗯?」
「沒事,秘密。」亞茵話到舌尖又急急吞回去。
見她倔強地別開小臉,微白的臉色分明有事卻不肯明說,晁允雍斂下眸,神情沉靜難測。
「我剛才作了一個夢,所以睡不著。」沉默了陣,他淡淡開口。
這件事,原本他打算永遠不再提的,沒想到今天卻破了例。或許是心情太沉悶的緣故,讓他突然有想聊一聊的沖動。
「什麼夢?」咦?天要下紅雨了嗎?這可是他第一次心平氣和的和她說話呢!亞茵驚訝的回頭。
「很不好的夢,一個我以為已經忘記的夢。」晁允雍黑眸里幽光閃過。
「哦?那個夢讓你很不舒服?是噩夢嗎?」亞茵狐疑的問。
她小時候常作噩夢,尤其是夢見鬼怪,那時老媽總在半夜里耐心地哄她入睡。
「那個夢是我一輩子都不想再提起的事。」目光落在遠方,他的聲音極輕,像是會隨時吹散在風里。
縱使他的語氣極為平靜,像是在訴說和自己無關的事情,但是亞茵就是敏銳地感覺出他的不對勁。此時的晁允雍就像只負傷的野獸,強撐起尖銳的爪牙,其實身上鮮血淋灕的……
從沒想到他會在自己面前露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面目,已經習慣他冷言相對的亞茵怔怔看著他陰郁的俊顏,瞧見他眸底好深好深的傷痛,剎那間,她仿佛看見他身上套著枷鎖,讓他喘不過氣,就是這個原因所以他才會渾身冰冷帶刺嗎?
眼瞳里映滿他沉郁的俊顏,心口泛起莫名的抽痛,她不懂到底什麼樣的夢能讓他出現如此沉痛的表情?她不會問,也沒有勇氣問,但晁允雍身上滿滿的孤寂落寞她不會錯看。
沒來由的,她竟為了他此刻的表情心揪,真是活見鬼了。
倉皇的移開目光,亞茵不習慣面對這樣的晁允雍,她倒寧願他面無表情、冷言相向,這樣她還比較自在。
「……我睡不著,是因為我想家。」有時候安慰他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掀開自己的傷疤,亞茵握緊牛女乃杯。「說起來丟臉,我從沒有單獨離家這麼久過,所以我——」感覺到他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亞茵住口不語,突然莫名緊張。
晁允雍垂眸瞅她,只見她低下頭,小小的肩頭垂著。
「……我說綺娟的小舅舅,你別再傷心了,人家常說夢境和現實相反,所以你別再耿耿于懷……」腦袋有些混亂,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她剛剛不是在說自己的事嗎?怎麼又突然繞回他身上了?「你要不要喝熱牛女乃?能幫助你心情平靜。」她笑得有些勉強。
她的表情很難過,是因為他嗎?
晁允雍垂眸看著她手中的牛女乃杯,語氣難測。「誰跟你說我很傷心?」
他只是跟她說作了一個夢而已。
「我有感覺,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亞茵小聲咕噥。沒辦法,誰教他的感覺就是如此直接的傳遞到她身上,滿滿的。
所以無論他的喜怒哀樂,她總是可以很直接感受到。
「……」
亞茵仰首望向滿天星子,就是不敢正眼瞧他。是她的錯覺嗎?總覺得夜里的晁允雍身上有種魔魅的氣質,很是危險。
「我們都是人,只要是人都可能傷心,這沒什麼大不了,沒啥好丟臉。我剛才還不是躲在這兒偷哭?」她繼續安慰。
「我跟你不同。」晁允雍蹙眉。他才不是為了那種原因。
「哪里不同?我們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我們的心都是肉做的。你會傷心難過,我也會,只是每個人原因不同罷了。」想家很丟臉嗎?每個人都會想家吧?「所以我傷心、你傷心,這樣很正常,沒什麼好丟臉。」亞茵認真強調。
她是在安慰他嗎?用她的方式維護他的男性尊嚴……其實說穿了,她這個壞脾氣又很吵的小女人挺溫柔細心嘛!
漂亮的黑眸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晁允雍薄唇勾起一抹淡到不能再淡的弧度,像是笑。
他伸手揉揉她的發心,換來後者臉紅心跳的反應。
「……我們今天休戰吧!」無視她吃驚的眼神,晁允雍直接拿過她手中的熱牛女乃,朝她比出干杯的手勢。
「咦?」愣愣看著他一口喝完熱牛女乃,亞茵的心怦怦狂跳,粉頰微熱。
那是她的杯子耶!他就這樣大剌剌拿去喝,好像間接接吻。他沒感覺,她倒是一顆心小鹿亂撞。
「沒想到你平時吱吱喳喳,像只靜不下來的麻雀,重要時刻說出來的話還挺會安慰人。」薄唇綻開一抹笑弧,晁允雍垂眸瞅她。
不過幸好有她,就是因為她的喋喋不休,這漫漫長夜才不會太難熬。她讓他感覺到,自己並不是一個人。
咦咦咦?!
吃驚地睜圓美眸,亞茵瞪著眼前的柔化的俊顏,雖然他的笑容極淡,她仍能十分確定那是笑,不會錯。
冷面惡魔他居然對她笑了!這是代表明天太陽會打西邊出來嗎?但誰來告訴她,她不是很討厭冷面惡魔嗎?那為什麼他笑了,她會覺得呼吸困難,微緊的胸口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中風,肯定是中風!如果不是中風,就是我昨天太想家所以出現可怕的幻覺……」
清晨六點整,頂著兩只熊貓眼的亞茵像幽魂般飄出房門,機械式的從冰箱取出火腿、蛋和起士片,小嘴喃喃自語沒有停過。
「我怎麼可能會覺得冷面惡魔很帥?我又不是被虐狂,他成天欺負我、惹我生氣,冷酷沒有同情心,說起話來會氣死人,我怎會因為他隨便笑一笑就感到心動?幻覺!絕對是幻覺。」
一邊不斷自我安慰、一邊拿出昨天買的吐司條,亞茵抽出長刀把吐司切邊,繼續神游四海。「我看以後離他遠一點以策安全,他實在太太太可怕,沒想到平時冷冰冰的冰塊臉笑起來會好看到沒天理的地步……」
「你大清早一個人在碎碎念什麼勁?打從你從房間走出來就沒有停過。」晁允雍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他的聲音極近,仿佛就在她耳邊。
「啊……」正專心給自己做心理建設,萬萬沒料到男主角竟會無聲無息出現在自己身旁,受驚過度的亞茵小手一偏,長刀立刻在左手食指上劃出一道傷口,鮮紅立刻被吐司吸收,染出詭異的紅圈。
「好痛。」她咬唇痛呼。
這家伙老是神出鬼沒的!
「這麼不小心!」晁允雍眼明手快地握住她的手,低斥,旋即拉她到沙發旁坐下來。「你到底在想什麼?」他沒好氣地問。
連吐司切邊都能切到手,笨手笨腳的。
看著鮮血從縴白的指尖涌出來,有股似曾相識的情緒在翻攪,像是心疼。
「我又不是故意的。」對他凶惡的語氣,亞茵委屈地紅了眼眶。明明是他忽然蹦出來嚇人,居然還惡人先告狀。
「疼嗎?」從茶幾底下搬出醫藥箱,晁允雍問道。
「不疼!」偏過頭,亞茵負氣答道。
凶、凶、凶,整天只知道凶她,就算她疼死了,她也不會跟他訴苦。
將她倔強的表情全看在眼底,晁允雍怎會不知道她的小腦袋瓜里在轉些什麼?
「下次小心點,長刀很鋒利的,女孩子的手要是留下傷疤就不好看了。」他抽出藥用紗布,仔細替她上藥。
咦?他是在關心她嗎?
亞茵回頭瞧他,只見晁允雍語氣雖凶,動作卻是非常小心輕柔。
其實他還是有溫柔的一面,干嘛每天繃著一張臉生人勿近的模樣?像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亞茵目光落在他好看的側顏,忽地,她心頭微跳,昨天窒息的感覺又來了。她倉皇地別開小臉。
敝了,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人家現在也沒對她笑,光是看著他她都會覺得呼吸困難。
「反正我就是反應遲鈍、就是笨,痛死就算了。」她繼續任性嘀咕。
揚眸瞥了她一眼,晁允雍說出讓她驚訝的話。「我是關心你,怕你日後留下疤痕,沒有真的責怪你的意思。」更何況害她受傷的罪魁禍首是他。
他怎能面無表情地說出會讓人感動的話,況且溫言相向的他更令人心動,譚亞茵看著他俊美的臉龐,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可憐的大腦又當機。
「你的傷口我包扎好了,這幾天別踫水,三餐我來準備吧!」松開她慘遭刀吻的小手,晁允雍將醫藥箱收妥。
「你要準備三餐?」亞茵更加受寵若驚。
天要下紅雨了嗎?冷面惡魔怎突然對她這麼好?該不會是想藉機報復她之前的惡行,企圖把她毒死吧?
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晁允雍起身。「我準備三餐很奇怪嗎?」他煮的東西保證比她可口。
「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晁允雍眯細黑眸,挑眉反問。
真吵。
「沒事。」完全不敢直視他的俊顏,亞茵突然很俗辣的把話全吞回去。
今天看他和從前沒什麼兩樣,昨夜沉郁哀傷的男子仿佛是她的想像。唯一改變的人是她,她已經無法像以往那樣自然的面對他。
完蛋!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是,老媽,我很好。這里山明水秀空氣清新,除了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外,挑不出缺點。」小手卷著電話線,亞茵靠在茶幾旁小聲說話。「嗯,你別擔心,我都這麼大的人了,會懂得照顧自己……」
卑才剛說出口,立刻感覺到飄過來的挑釁眸光,她背過身當作沒看見。
「我知道,再過一個多月我就回家了,到時我要吃你做的糖醋排骨和三杯雞……吃太多肉不好?多吃肉才能幫助長高呀!難道你沒發現我是家中最矮的一個?為什麼亞芙和亞曦都很正常,我卻像魔戒里的哈比人……」
動作俐落地將腓利牛肉放入平底鍋中,晁允雍無意偷听她的電話內容,她的聲音卻自然而然地傳人他耳內,他好看的薄唇微彎,揚起一抹淡弧,連自己都沒有發覺。
如果他的推測沒錯,眼前古靈精怪的小女人肯定出生于極幸福美滿的家庭,至少從她和母親撒嬌的語氣就能听出一二,當然也只有出生幸福家庭,才能養出她這種樂觀的性格。
幸福的家庭……他有多久沒和家里聯絡了?自從發生那件事後,心高氣傲的他承受不了打擊,自我封閉,拒絕任何人接近,直到亞茵莽莽撞撞地闖入他的生命……
如此直接的,讓他想築起心防都措手不及。
收了線,聞香而來的亞茵靠近。「好香。」
鮮女敕的牛肉在乎底鍋里滋滋作響,濃郁的牛肉香氣讓人垂涎欲滴,晁允雍動作熟練的煎牛排,看來下廚並難不倒他。
亞茵的目光掠過他修長白皙的手,最後落在他沉靜的俊顏上,從沒想過原來男人穿起圍裙也可以這麼好看,深灰色的圍裙系在他勁瘦的腰身,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均帶著貴族般的優雅……
完了,看來這次她真的完蛋了!
她發現如今晁允雍做任何事在她眼中都會自動美化,無論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可能倒著看都會帥氣到一個不行。
一個詭譎的念頭閃過腦海,頓時把她驚出一身冷汗。她該不會是愛上晁允雍了吧?!
人家她不要這樣啦!她的初戀明明是要留給「雍」,才不要莫名其妙愛上眼前喜歡氣死她的冷面惡魔,這不符合她的計畫,一點都不符合!
不知道她小腦袋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晁允雍漂亮的黑眸睇了她一眼,薄唇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弧。「早說過我的廚藝比你好太多。」
亞茵沒好氣地眯細明眸。「如果你不滿意我做的食物,以後都由你親自下廚啊!」听听他會氣死人的語氣,她怎麼可能愛上他!怎麼可能!肯定是誤會。一定是那夜的氣氛太過詭異,而他又難得和顏悅色,所以才會造成這種假象。
听見她的回答,晁允雍一陣無言。
如果請她來幫忙,他還必須親自下廚,那誰來告訴他這個小女人到底是來做啥的?專門來吵死他的嗎?
將煎好的牛排放入瓷盤,晁允雍將其端上餐桌,朝她比出請用的手勢。
揚睫瞅了他一眼,亞茵慢條斯理地切下一塊牛肉放入嘴里,忽地,美眸一亮。
「好吃!」她難掩驚訝,「超好吃。」
牛肉視諶煎得剛剛好,女敕又多汁,真瞧不出他竟然有這種好手藝。
「當然。」輕輕啜口紅酒,晁允雍挑眉。
她毫不隱藏的贊美會讓人擁有好心情,他喜歡她這種毫不做作的真性情。
「憑你的手藝,女人很難不愛上你吧!」嘴里咬著香女敕的牛肉,已經忘記方才不愉快的亞茵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他。
只要嘗過你的手藝,女人很難不愛上你吧!
似曾相識的話在腦海里響起,晁允雍忽地握住辦酒杯的大手微緊,俊顏掠過一絲僵冷。
愛這個字太容易說出口,可是又有誰能堅持到最後?
她不能,沒有人能……他已經無法再相信愛這個字了。
氣喘吁吁地爬上最後一道坡,年輕男人抹去額間的汗珠,將簡單的行李包甩上肩,看著眼前的白色木屋。
費了一番工夫,他終于打探出晁允雍的下落,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里。房子是純白色的,一如他想像,很有晁允雍的風格。
年輕男子按下電鈐,黑眸重新又將附近的環境打量一回。
「來了,耶?」以為是紹強送貨來,亞茵打開門,眼前的陌生臉孔讓她怔住。「請問你是……」
「你好,」沒想到前來應門的會是個可愛的女孩,蕭唯安也是一愣。「請問這里是×××路39號嗎?」
「嗯。」亞茵點點頭,戒備地看住他。
「那麼這屋子的主人是晁允雍嗎?」蕭唯安試探地問。
「咦?」听他說出冷面惡魔的名字,亞茵小小驚呼了聲。「你是他的朋友?」
「可以這麼說。」蕭唯安笑著點頭。
「哦∼∼」沒想到冷面惡魔居然還會有朋友上門拜訪,她還以為他從前就是這麼自閉。亞茵咬咬唇,猶豫是否該讓他進屋。
「允雍在嗎?」見她不說話,蕭唯安又問。
「他——」亞茵的話尚在舌尖跳動,低沉的男音已先一步截斷她的話。
「唯安,你怎麼會在這里?」看著眼前不該出現的的男人,晁允雍的俊顏難掩訝異。
一看到整整兩年不見的晁允雍,蕭唯安的情緒在剎那間失控了,他激動地沖過去抱住他,只差沒有聲淚俱下——
「少爺,我好想你!」